【拥光入怀|华鑫】失物招领处会收留走失男大吗【糖】

  一发完,全文6w。真的算很长的文章了,如果真的有人能看完,我是真心感谢你。

  还是没忍住按照少我宇宙写了一篇,包含《德古拉和我》《少爷和小姐》《少爷和我》《警察和我》以及微量《蛇我其谁》。

  剧情老套,感觉稀烂的话就当我发疯吧。

  推荐一些搭配着一起看的bgm:

  /1 《如果声音不记得》

  /2《锁在回忆》《兰亭集序》

  /3《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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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但对我来说算好事,我见到了傲天,不过这次早了些。

    

  玛丽和傲天是我半夜在外拾柴火的时候捡的,两只吸血鬼,一只半死不活,一只奄奄一息。当晚,大家就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借着打火机的光亮,我看到的是傲天已经血肉模糊腹部,我认得那些伤口,是银子弹。

   

  姗姗来迟的村长决定把突然出现在村子的他们交给也是突然出现在村子的我来照顾。

   

  我同意了,我想让傲天活着。

   

  破败的披风,还在淌血的伤口,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冰天雪地的,就像也没人知道我是如何来的一样。

   

  这块土地,包容着一切。

   

  与浑身是伤的傲天不同,玛丽几乎没有中弹,身上的擦伤也多是跌落所致,她的虚弱也是这冰天雪地造成的。她很快就醒了,也很快的与村里人打成一片。劈柴,做饭,她都学的会,周围的物件她也认的全。

   

  “玛丽姐,你现在,看着还真不像个吸血鬼。”英子最爱和玛丽一起吃饭,小丫头最喜欢问东问西。

   

  “那是,”村长喝的脸红脖子粗,“多跟人接触,那哪儿还能像那个什么鬼了的?”

   

  玛丽听后,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喜乐来。

   

  我问她傲天什么时候能醒,她摩挲着手告诉我,也许三年,也许两年,也许醒不了了。

  “没关系,我们吸血鬼最不缺时间。”她硬扯出一个笑来,好像想安慰我一句。

  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不过话很快就被村长接过去了。

    

  不久,傲天被子弹击中的伤口开始向外翻,接着溃烂开来。我每天除去要用清水给他擦拭身子以外还要给伤口消毒,可伤口周围的皮肤也红肿的厉害,每一次用清水擦拭总会弄的伤口血流不止。看着淌了一身鲜血的傲天,起先我急的厉害,那些血却越擦越多,傲天就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没有表情也不睁眼。

    

  我满手是血手足无措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吓坏了他们。

   

  后来吃饭时,玛丽说她来做这些就可以,我拒绝了。在她的诧异中,村长打圆场说我是热心肠,然后领着大伙猛夸了一顿我近来对她们姐弟周到的照顾。推杯换盏中,我陪着笑,想到床上的傲天,我突然想要他慢点醒。

   

  人都是依赖记忆存活的生物。慢点儿醒,兴许我就知足了。

   

  后来再做这些,我就熟练多了。傲天脸上的擦伤好的差不多了,放眼过去已经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了,每次给他擦脸时我总是忍不住用毛巾描摹他的五官。他眼窝有些凹陷,长睫在眼下映着清灰,嘴唇龟裂已经露出鲜肉来了,整张脸上只有下颌骨有些肉感。他的手指又细又长还白,稍微带些血色的地方就只有指尖了,我总是一根一根的擦着,这双手唯一的缺点就是手背上见不到血管。我翻看着他的虎口,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那些外翻的伤口小了很多,有些已经贴合皮肤只留下了一个红点。傲天腹部的伤口还在溃烂,每次消毒我都要费些功夫,这个位置的伤口总让我心有余悸。

   

  我每天都这样做,好像我守着他一样。

   

  敲门声传来,我手上动作没停,我知道是玛丽,只有她会敲门。

   

  我咳了一声,弄出了点声响示意她可以进来。她推门进来,脚步声很快停在了我身后,我没回头,将傲天的手盖好后又投了一把毛巾。

   

  “呦,这么看……傲天好这么多了。”别楞半天,玛丽才开口。

   

  我应了一声后把毛巾拧干,准备给傲天擦手心。

   

  “村长……村长说结婚的人都要带对戒的,你知道,俺……俺们吸血鬼碰不得那些银了铁了的……”玛丽见我没有停手的意思,接着说了一句。

   

  我手上一僵,手里的毛巾拧了又拧。

   

  三个月前,她说她想留在这儿。村长说你得有个身份才能留在这儿。她只能找个人结婚,我应了她,不过,无关好心与否。

   

  这块土地,包容一切有身份的人。

   

  我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半天,只是说:“没关系,我戴,我有。”

   

  玛丽旋即笑起来,她知道,我应了她,这婚事就真的定下了。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敛了敛脸上的笑意:“不好意思啊,俺这……这真是耽误你了。”

   

   “俺,俺不懂什么情了爱了的,”她现在连羞怯都学会了,跟我支吾道,“要是……要是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你跟她结婚也不是不行。”

   

  我回身看着她,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没关系,不会的。”

   

  爱一个人就像在海滩上捡贝壳,不要捡最大的,也不要捡最漂亮的,只捡自己最喜欢的,只要捡到了就永远不再去海滩。

   

  玛丽不懂这些话,我也没对她说过。

   

  玛丽再也忍不住笑意,一拍大腿道:“好,真好,咋这么好呢!我……我马上告诉村长,晚上让全村都来咱家吃饭!”

   

  玛丽推门就走,这次连门也没关。

   

  我继续给傲天擦手心,半天,只觉得手抖的厉害。最后,我只得放下了毛巾,接着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个指环来。纯银的,上面零碎的镶着几颗碎钻,看着就不值钱。

   

  是啊,吸血鬼是碰不得这些银制品的。可我是才知道的。

    

  我将指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迎着窗外的阳光,碎钻一闪一闪的。窗外的雪积了又化,化了又积。

    

  我知道,再烈的阳光也烤不化冰面,能让溪水再翻滚起来的只有春天。

   

  那天,风里裹着细雪,吹到人脸上又冷又疼。我拾完柴火一推开门就被傲天按在了墙上,傲天醒了。但没等我好好看看他,他就呲着牙逼问我是谁。我只是盯住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些痕迹来,只是半天过去了,我什么也没找到。

   

  傲天见我半天不回应,以为我在挑衅他,随后就将尖牙多露了些出来:“人类,你可能还不清楚,其实我是一个凶恶的吸……”

   

  “吸血鬼,我知道。”

  我看向他眼底,即使那儿什么都没有。

    

  傲天一时哽住,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目光还是我的话。

    

  半晌,他又贴近了些咬着牙说:“我吓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早的多。

    

  许是想好的话没能说出口,傲天只是张了张嘴,僵在原地。

    

  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怎样的,我没说话,只想好好看看他,看看他好好的站在我眼前的样子。

    

  直到血腥味钻进了我的鼻腔,我又看到了他血流不止的腹部。我心里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想伸手帮他按住。傲天反应很快,他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推开了我的手,接着“嘶”了一声抽了口凉气。

    

  傲天的手按在了戒指上,银戒指在他的虎口留了个深深的印子。

   

  我将左手背到身后,缓缓抬手,指了指他的腹部:“你别动,你没好……”

   

  “你到底是谁!”傲天按了按虎口,接着将尖牙全露了出来,一副要攻击我的架势。

   

  原来他的红瞳长这样,我放下抬起的手,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是说:“叫我二哥就行。”

    

  傲天磨叨了一遍,眼里都是警惕。

    

  我应了一声,难得想笑。不过,我不想让他记住我的名字。

    

  玛丽推开门进来的很是时候,傲天见了姐姐,情绪一下缓了下来。玛丽见傲天醒了,先是一愣,随后就越过我直接到傲天面前,她只是紧紧的抓着傲天的手,即使背对着我,我想她一定哭了吧。

    

  玛丽很快闻到了血腥味,她让傲天坐在炕上,接着问我要了消毒用的碘伏,她亲自给傲天消毒上药。她一边动手,一边把近来的事都讲给了傲天,我没上前去,就站在门边,看着傲天的表情由开始的警惕,变成困惑,最后再变回警惕。

    

  玛丽提到了我,傲天没看过来。

    

  玛丽为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傲天一把攥起玛丽的手,眼里闪着光:“姐,现在我醒了,这不能待,咱们得走。”

    

  玛丽一僵,只是拍了拍傲天的手背,然后挨着他坐下了。

    

  傲天眼神晃动了一下,慢慢松开攥紧的手,转头对玛丽说道:“姐,我们是吸血鬼……你……你忘了人类是怎么对我们的了吗?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吸血鬼的身份了,很快……”

   

  “姐逃不动了。”玛丽没看傲天,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世界太大了,时间太长了。”

    

  “哪儿是个头啊?姐……累了。”玛丽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三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你姐夫……”

   

  我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不自觉一颤,不受控般的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脚后跟靠上了墙根。

    

  傲天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向我看过来,眼里都是愤怒,我握紧了拳头,大拇指按在了戒指上。

   

   “姐夫?人类?”傲天哭笑不得念着这两个称呼,“好,你不走,我走。”

   

  我赶紧伸手拦他:“你伤还没好……”

   

  “不用你管,”傲天又贴上来,我没躲,“你算个……”

   

  “傲天!你说什么呢?”玛丽声音抖着,“这些日子,可都是二哥在照顾你……如果……”

   

  “姐!”

   

  “怎样……都要把这个年过完吧。”

   

  “你轻点喊,伤还没好呢。”

    

  傲天不知道什么是年,但他还是暂时留下来了,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村长又带着各家的人来串门儿,门外乌乌央央的挤了一群人,都抻长了脖子要看看刚醒的吸血鬼。

    

  傲天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门口,一个眼神也没给。玛丽向大家解释是傲天性格孤僻,我知道他不喜欢人类,马上招呼大家吃饭去了。

    

  孤僻吗?我不觉得,我从来就不觉得。

    

  村里的人从中午吃到了晚上,傲天就待在屋里哪儿也没去。英子带着姐姐妹妹的一群姑娘站在窗外,跟看动物一样的看他,英子挎着别人的胳膊:“帅,真帅。”

    

  我告诉英子,傲天伤还没好,需要休息,她到直接,她说她可以看着他休息,我无奈,只得赔笑着把她们哄走。

    

  “小蝙蝠,吃饭吧。”我进了屋,把手里的几个钢盆儿放下,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啧,我是吸血鬼,”傲天没抬头,只是冷笑,“人类的食物。”

    

  可我喜欢这个称呼,不过,我还是改了口:“好,大吸血鬼,吃饭。”

    

  他扫了几眼盆儿里的东西:“你家吸血鬼吃素?怎么都是水果啊?哪有吸血鬼吃水果的?”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蝙蝠里的果蝠就专吃水果,但他刚醒,伤也没好,我实在没心思逗他。我指了指一个盆儿:“血肠,专门给你做的。”

   

  “血……肠?”显然,他只听懂了一个血字。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送进嘴里:“是,动物的血做的,你尝尝。”

    

  他只是盯着我,半天没动作。

    

  “我喂你?”

    

  “你少来!”他抢过筷子横着握在手里,几经犹豫后,还是吃了一块。

    

  我见他慢慢的嚼,我知道他喜欢。

   

  “唉,这还有苞米。”

    

  “苞米?”

    

  “你吃就完事儿了。”

    

  “水果苞米,香死你。”

   

   “给我滚!”

    

  太阳升起来了,冰面碎成了几块,随着溪水被冲到了下游。

    

  小蝙蝠身体越来越好了,我决定带他出去转转。他漫不经心的蹭起一层雪来,眼前,雪伴着风不知飞哪儿去了,身后,雪地里留下我和他的两排脚印。我带他去了捡到他的地方,那儿现在还是一片空地。

    

  “当时,我就是在这儿捡到你和你姐的。”我伸手指给他看,“你当时留了好多血,地上都是红的,还有你内披风,都坏成一条一条的了。”

   

  “你还敢提披风,”傲天往前走了好几步贴到我眼前,“谁让你把我披风给改成那样儿的?你知不知道……”

    

  “你姐,”我冲他挑眉到,他哽住了,看着他有话说不出的样子我又补了一句,“不过是我提的意,那大红色多喜庆,那新续的棉花多暖和……”

   

  “你!那可是我的法力,你赔我法力!”小蝙蝠有些急了越贴我越近。

    

  我实在想逗逗他:“拿什么赔?用血肠可以吗?”

    

  “天儿哥!”我身后英子的声音打断了正要发作的傲天。

    

  从傲天醒后,英子一直来看他,每次还都带挺多好东西的,不过傲天从来没看过更没吃过,那堆东西全堆在桌子上了。

    

  小蝙蝠瞳孔微震,旋即别过身背对着英子一动不动的僵站着。英子一步一跳的越走越近,我歪头看着小蝙蝠。

   

  “不跑等啥呢?”傲天回头猛的拽住我的胳膊,“快走。”

    

  他拽我拽的紧,我跟着他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跑起来,后面是还在喊他的英子。

   

  我们跑了好一会儿,他跑的快,快到我有些恍惚,恍惚我好像已经同他这样跑好几次了。

    

  家门口的脚印又多了两排,我知道他身子确实是好的差不多了。

    

  街上弥漫着炮仗味儿,每晚的礼花都将天照的通亮,这正是年味儿浓的时候。

    

  继上次出门撞上英子后小蝙蝠不起炕,无论如何也不愿出去了,最后,没想到是我用烤红薯把他招出来的。

   

  烤红薯他只吃过一次已经发凉了的,他吃的很欢,即使他不承认。我说这次要带他吃热的,他就跟我出来了。

    

  原来,用红薯就可以吗。

    

  烤红薯的师傅给他捡了个大的,可他不要,非用手裹住我的手然后抢走我刚吃过一口的内个。他收回手后我才意识到,他刚碰的是我带戒指的那只手。

   

  “疼吗?”我问他。

   

  “什么?”他狠狠的咬了一口红薯,尖牙上裹满了红薯瓤。

    

  我指了指手上的戒指:“疼吗?”

    

  他垂眸,片刻后翻看自己的虎口:“我没什么感觉。”

    

  他将另一只手的虎口给我看:“这下两边都有了。”

   

   “是,你到对称。”我剥开自己手里的红薯,“跟内窗户上贴的窗花儿一样对称。”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俯身一口咬在了我刚剥开的红薯上,接着含混不清的对我说:“就你话多。”

    

  说完,举着红薯大踏步的往前走了。“你知道去哪儿吗你就走?”我将他咬过一口的红薯收好,向前追去。

    

  所以,只是没什么感觉,并不是不疼对吗?

   

  街上炮仗味儿消散的快,降温降的也快,年过的更快。面对突如其来的冷气,小蝙蝠不似刚醒时那般硬挺着,他重新裹好自己的披风,不过不知道是冷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玛丽给他绣的大红花。我和他坐着一起烤火,闲来无事就问了问他北欧都有什么。他掰着手指跟我说道:“植物有鹤望兰,动物有驯鹿,还有赫尔辛基大教堂,漂亮是漂亮,要是我能进去就好了……”

   

  “还有我们的死敌座狼,”他咬着牙说,不过很快嘴角好像出现些弧度,“反正没有苞米红薯和血肠。”

    

  他又说了什么我就没听见了,我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还时不时摆弄几下手,尖牙也浅浅的露出一截来,就连声调都是上扬的,不像刚醒时故意压着嗓子说话那般端腔拿调的。

    

  他越说越起劲,后来还时不时盯着窗外笑几声,我只觉眼前一花然后模糊起来,他的身影分成了两个,两个身影在我眼前摇曳着,然后慢慢的交织在一起。我实在想看清那两个身影,无意向他身边靠了靠。

    

  “还有呢?”

   

  “还有……”他转了转手腕回头看我,接着瞳孔放大有些愣住了。我们四目相对,没想到已是脸贴脸的距离了。与刚醒他把我按在墙上那时的浑身戾气不同,现在的他柔和很多,我看的清他胸口剧烈的浮动着,我想他现在甚至感觉我更强势一些吧。

   

  相处的日子中,他只与我亲近,他不知道原因,我却知道。

    

  “还有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他朝我扬了扬下巴,“你要偷袭我啊?”

    

  我不受控的疯狂眨眼:“嗯呢,刚吃完蒜,你闻闻?”说完我探过身子张嘴要哈他。

    

  他迎着我的目光,目视着我向他压来,只是缩了缩脖子,直到近在咫尺他才伸手抵住我的胸口让我不能再靠近他。

    

  玛丽一边喊了我一句一边推门,她进来就看到傲天的动作,以为他又要跟我动手连忙呵斥他:“傲天!又跟你姐夫没大没小的!”

    

  我刚好回头与玛丽对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我回过头又看向傲天,他冷下脸来,片刻后对我说:“我没认你。”说完他松了手又盯着窗外看了。

    

  我也知道,他是不会留下的,不过,也好。

    

  玛丽把我叫出门,她搓了搓手道:“我想着给傲天找个伴儿他就留下了。”

   

  “伴儿?”我一皱眉,没等玛丽说完我似乎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是,”玛丽摩挲着手,“村长说,他家英子喜欢傲天,不如就……”

    

  “谁教你的?”我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也不善起来。

    

  玛丽半天没说话,然后抬手指了指村长家的方向:“村长这么说的。”

    

  “他不会肯的。”

   

  “你……你劝劝他嘛……”

    

  “劝不动。”

   

  “你是他姐夫。”

   

  我抬头看了玛丽一眼:“他没认我。”

    

  后来玛丽说她这样努力的融入村里本来就是在为傲天铺路,她说她洗衣洗糙了手,咽着自己不喜欢的吃食,为的就是和傲天有个能待的家,她说她付出了这么多。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傲天走。

    

  我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推门回屋了。

    

  后来几天,我再也没跟玛丽说话,她回屋我就躲出去抽烟。直到有一天,我眼见着村长带着哭哭啼啼的英子从家里出来,我踩灭了烟头,直奔屋里。

   

  屋里只有玛丽一人,她坐在炕上,手足无措,眼里还含着泪,傲天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玛丽告诉我,她应了英子和傲天结婚的事儿,村长就带着英子来找傲天订亲。傲天奚落英子看他就像看动物,英子让他说哭了,村长就骂傲天没良心,傲天脖子一梗:“又不是你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要打起来了,玛丽就把傲天轰出去了。玛丽说完,眼角挂着泪,我可一点都不想给她擦。

    

  夜间的风刮在脸上像针扎,灌进脖子里像刀割,我迎着风最后在当初捡到傲天的空地上找到了他。

    

  他坐在那儿,有意无意的用脚蹭着雪。

    

  蓦地,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想问为什么在这儿,想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抬头看着我,眼里的情绪汹涌。

    

  我什么也没能问出口:“下次,别让我再捡到你了。”

   

  “你为什么……”傲天温吞着说了半句,又改口道,“你不劝我跟英子……我们之间,有值得你这么对我的情分吗?还是说你对谁都……”

   

  “有。”

    

  这几天人员流动频繁,村里人来人往的,相互串门的不少,从别地儿来的人更不少,还有一个礼拜年就过完了。

    

  那天过后英子和村长再也没来过这里,玛丽却依旧不想让傲天离开。

    

  她攥住傲天的手说:“傲天,只剩咱们姐弟了,我们得做彼此的依靠啊。”

    

  “我不需要依靠,”傲天抽出手来然后冷脸看向我,“你的依靠,是他。”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眼底,这次多了许多东西,但我似乎没全看明白。

    

  “你这孩子!”玛丽又拉起他的手,“咋听不出好赖话呢?”

    

  傲天叹了口气又想抽手,可这次玛丽攥的牢:“姐,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个吸血鬼,你现在就像个人类你明白吗?”

    

  “人类有什么不好?有人陪着,还能……”

   

  “就是不好!”傲天第一次朝玛丽嚷道,“人类的婚姻困得住你,可困不住我!你明知道我不想,你还……我一刻也不能在这儿待了!”

    

  说着傲天要挣脱玛丽的手离开,玛丽则紧紧的抓着傲天的手,一边拽着他一边摇头,一副说什么也不让他走的架势。

    

  拉扯中,门“嘭”的一声被一脚踹开了。进门的人穿着一身皮衣,带着棕色的皮帽,还留着几缕长头发。

   

  面对闯入者,我快速的审视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检索着自己的记忆,最终确定自己确实不认得他。  

   

  玛丽反应的到快:“范海辛?傲天往后!”说完就把傲天护在了身后。

    

  叫做范海辛的人转了转手枪然后一枪打在傲天脚边:“还记得我呢?我总算找到你们了,走?今天谁也别想走!”

    

  说着,他又要开一枪。我急上前去一把攥住了枪口,刚开过枪的枪管热的发烫,我强忍着灼热,却一刻也不敢松开。

    

  “撒开,”范海辛向我走近几步俯视着我,“我这枪,可也能打死人。”

    

  我不躲闪他的目光,沉了口气,话里竟带着些坚毅:“他们不害人,不吸人血,你凭什么杀他们?”

    

  “他们是吸血鬼,杀他们需要什么理由?就凭我是猎人!”范海辛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不要说他们,我现在杀了你,也没人知道你是人还是吸血鬼。”

    

  说完,他用力的抽动了下手枪却没能抽动,我依旧紧攥着枪口。

    

  “找死。”

   

  “傲天快躲起来!”玛丽回身将还在发愣的傲天推进了衣柜,她堵在衣柜门前紧紧的盯着我们两个人。

   

  这明显不是个好半天,可如今也没别的办法。

    

  嘭的一声,他扣动了扳机,天花板被崩了个洞出来。鲜血顺着我的手臂滴到了地板上,我依旧紧攥着枪口,不过枪口被我调转对准了上面。

    

  范海辛有些错愕,接着他一脚踢在我的胸口上,我一个趔趄扶住炕边儿勉强站定。他不再理会我,径直向玛丽走去,子弹再次上膛,我没时间多想只是立马冲过去从后面抱住范海辛,用胳膊狠狠的钳住他的手臂。不过枪响的太快了,银子弹打在玛丽的肩膀上,她重重的撞在柜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想办法跑啊!”我咬着牙用力束缚着不断挣扎的范海辛。

    

  范海辛拿枪的手被我别在身后,他就用枪把一下一下的砸我的伤口,每一下都撕扯着我的伤口,疼痛深入骨髓。我不敢松手,也许来得及呢?

   

  只可惜,这段时间都不够玛丽拉开柜子的。

   

  “还不松手?”范海辛喘着粗气短暂的停了手上的动作,“别做徒劳的挣扎了。”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是想让他们继续跑还是指着别人来救他们?你猜猜我怎么找到儿这来的?”

    

  我一怔,没等细想迎面过来的是范海辛的肘击,随后他转身一拳打在了我脸上,鼻血喷涌而出,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跌在地上。

    

  我大口的呼吸着,一声脆响后,一阵耳鸣袭来,我感觉好像被什么掐住了一般,浑身都血液都在上涌翻腾,我努力想把自己撑起来,可皮开肉绽的左手一点劲也使不上,窒息感要将我淹没了。强烈的血腥味漫到我的鼻腔,我缓缓低头,才发现自己胸口有个黑洞洞的创口。

    

  范海辛的枪口还在冒烟,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今天我杀了三只吸血鬼。”

   

  “刘波!”玛丽带着哭腔喊着。

   

  这个时候……喊我名字干什么啊?我是真不想让他记得啊。

    

  又是几声枪响,不过我耳鸣的厉害,只听到了一声,随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玛丽倒在柜子前,临死前还死死的按着柜门。柜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突然有些欣慰,我还在骗自己,只要他再躲久一点就会好了,万一,来得及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也早就知道原因,傲天,你要是再晚点醒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不甘心了。

   

  “何必呢?”范海辛拖走了玛丽的尸体转头看着半死不活的我,“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图什么呢?”

   

  我说不出话,嘴里一阵腥甜,一股一股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

    

  我的眼前全黑了,我不知道范海辛有没有拉开柜门,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时间好像静止了。

   

  濒死之际,我感觉有人把我揽在怀里,不知道是村长,收尸的或是别的什么人,其实,我还想自欺欺人的,不过,算了,我是看过结局的。

    

  我还是没能做到。

    

  傲天,原来你那儿会这么疼啊。

  /2.

  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但对我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好事。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大段陌生的记忆灌进我脑中,一阵接一阵的耳鸣让我觉得天旋地转,我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袭来压的我双腿发颤,我径直跌跪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干呕着。我捂着胸口只觉得有一双手用力攥住了我的心脏,此刻正在不停的掐拧。我大口的呼吸着,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嘴里一腥,抬头之际竟喷出一口血来,眼前是一片猩红。

    

  范海辛被我咬断了喉管,在地上没抽搐几下就死了。

    

  姐姐死在了柜子前,一地的血流到我的脚边,我颤栗着,脑内一团浆糊。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只记得我试图冲出柜子和范海辛拼命,姐姐哭着死压住柜门,我怎样推都推不开。恍惚中我听到了枪声,听到了姐姐的哭喊,也是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

    

  他倒在床边,胸前的创口还在汩汩的流血,他睁着眼睛,正盯着我这边。我突然好疼,好像伤口在我身上一般。我也怕极了,我站不起来,只是向远处爬了爬,想要躲过他的目光。

    

  村长骂的对,我确实没什么良心。我没敢将姐姐和他的尸体带出来,甚至没勇气安葬他们,就那样让他们同范海辛躺在了一起。

    

  我失魂落魄的连滚带爬的出了村子,只觉得胸口一直堵着些东西。那晚的月亮太大了,让我想起了在北欧躲座狼的时候,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我胸口的一团红,我想那大概是袭击范海辛时溅上去的。

    

  我没有法力,没有去处,带着一团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不知道在哪儿徘徊了好久。转来转去,最后我还是回到了他捡我的地方。我习惯性的用脚蹭着雪,不过这次无论我坐多久都不会再有人找我了,好在,他真的不用再捡到我了。

    

  月光下一闪一闪的除了星星还有我的左手。直到手指冻的发僵了,我才感到手指上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这才发现我手上戴了个银环儿。我认得,这是刘波的戒指。戒指的碎钻上凝着血,整个戒指牢牢的圈住了我的无名指,我不知道这是我什么时候顺出来的,心中竟也没有要把它摘下来的意思。我用食指碰了碰戒指,疼痛袭来的瞬间,我脑内的回忆搅在了一起,我触电般的将食指蜷进手心,几段记忆闪回后,我只依稀看见了几次那只带戒指的手。有举着伞的,有拿着箱子的,还有握枪的。

    

  不过那手看着不像刘波的,戒指也没戴在无名指上。

    

  我大概不会再被银铁一类的东西伤到了,我破戒了,我嘴里沾了人血,吸血鬼的体征会慢慢消失,最后,我会变成人类。

    

  飘过来几朵云将月亮遮住了大半,周围暗了下来,我胸口堵的愈发厉害,好像又回到了躲在柜子里的时候。

    

  我记得姐姐喊了他的名字,那一瞬我好似被剥夺了五感周身被牢牢的捆住。我眼眶突的发热,眼前的柜门一亮一亮的发着光。耳边是火车的轰鸣声,柜门外似乎变了地方,交谈声从那儿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喊话声,里面的人突然不知道在躲闪着什么。很快枪声接二连三的传来,我甚至分不清那枪声的来源是范海辛还是别的什么人,我想上前去推开柜门,刚挪动了下腿,便感到一股海水向我涌来,似乎要径直将我冲倒,海水灌进了我的鼻腔,瞬间就要把我淹没了。

    

  呼吸困难之际,我听到有人喊我,一双手接住了我倾倒的身子,我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后来柜门开了条缝出来,透过缝隙,我看到的是手臂猛的垂落的姐姐,得意的笑着的范海辛,还有似乎已经没了气息的刘波。

    

  我低下头去,强行将自己从回忆里拽出来。月亮已经被云层全部遮住了,周围比刚才更黑了。我第一次感受到周围的黑暗是这样让我恐惧。

    

  我继续用脚蹭着雪,几下下去却蹭出个红色的袋子来。那袋子埋在雪里露了个角出来,它埋的不深,我伸手把它拽了出来。

    

  打落了它上面的雪后,我费劲把它拉开来。在看清它的一瞬间,我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我几乎要拿不住它了。

    

  周围突然刮起一阵风来,带了些雪扬在我的手背上。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想起他教我跳内种奇怪的舞,想起他带我逛早市儿,想起他给我端上桌的每一道菜,想起他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他不想再捡到我了,想起他死前那样真切的盯着我……

   

   啧,我脸怎么擦不干啊。

    

  砸在手背的泪滴融化了细雪,我终于喘出口气来,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在我手里的披风上,我突然明白我胸中堵的是什么了。

    

  他知道我没有披风就走不了,他知道姐姐是有意弄坏我的披风来逼我留下,他知道姐姐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拿到披风,他知道我不愿留下。他等着我下一次找到这儿来。

   

  原来,他不想再捡到我了是这个意思。

    

  披风破损的地方被他缝的严严实实,没有红花也没有别的花纹儿,看着就跟之前一样。我低头把脸贴在披风上,控制不住的眼泪把披风阴湿一大块。

    

  他从来没逼过我,他从来没想硬留下我。

   

  只有他跟我说:“走,当然是可以的。”

    

  这块土地是一望无垠的白,是怎样的捂不热的冰。我只觉得,一夜之间,这里与北欧一般无二了。我逆着风雪一路向南,一刻也没有停,好像这样就能走到北欧走回几月前。我裹紧披风感受着法力重新流回身体里,我不用再感受冰雪的凉了。

    

  姐姐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但我记得东方的体系里有转世一说,所以只要我活的够久,我就一定能找到他。无关其他,他因我而死,我总得补偿他些什么。连同姐姐那份。

    

  活的够久……可惜我再也不是什么不老之身,也不知道我的吸血鬼体征还会维持多久,更没想到我最后会成为我鄙夷的人类。终会有一天,我会同人类一样老去,死去。

    

  没想到时间对我来说竟也变成了奢侈品,我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离了那儿之后我才知道中国是这样大,哪里的风光都不一样。我当了披风上的胸针,这儿的人很稀罕这些,他们说这是西洋玩意儿,西洋……大概指北欧吧。

    

  北平的人和那块土地上的人不一样,他们说话没有那么大声但只要见面就一定要聊两句,他们说话也没有那样直接,他们喜欢拉着长长的音调,然后只把话说一半,接着一转眼珠子露出个莫名的表情来让你猜。北平有不少我没吃过的东西,酸的发臭的叫豆汁儿,又粘又稠糊的是炒肝儿,长得像镯子的炸物是焦圈,这儿没有血肠,烤红薯也不如那块土地上的香。

    

  巷子里开着家钟表店,店主年岁不小,听说还留过洋。他收了我当学徒,专门在他修表的时候给他打下手。店里大大小小的钟表手表我都认得,这些在北欧司空见惯,可在北平却不见一个人来买。老先生说,他主要是修表,这些洋玩意儿老百姓是难买得起的。何止是买得起,就连来店里修表的要么是赵家的权贵,要么是李家的高官。我问先生他们因何买不起,老先生摇了摇手只是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不明白,老先生却只是笑着,没有过多解释。

    

  我从没忘记找刘波,我向先生打听过好几回。

   

  “找人啊?”先生扶了扶老花镜,将手里的钱分别放进两个箱子里,“有没有照片儿啊?”

  “没有。”

    

  “那,他是哪儿的人啊?”

    

  “不知道。”

    

  “不知道……小天儿啊,”老先生又笑起来,“你自己都不知道他谁,你如何找啊?”

    

  “我知道,”我抬头看着老先生,“我知道,他叫刘波。”

    

   “只知道名字啊……”老先生听到名字后明显一顿,接着将两个箱子锁好,“刘家……刘家已经搬走了,你怕是找不到喽。”

    

  我那时失落了好久,后来才意识到,他叫刘波已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他不知道是男是女,姓甚名谁,更不知道身在何方了。

    

  也许,我究其一生也再难找到他了,我更失落了。

   

  是不是如果当时好好说了再见而不是闹成那样,我们就真的能再见呢?

    

  老先生见我心情不好,转移了话题:“今日是个好日子,咱们好好吃顿饭,你想吃什么便讲吧。”

    

   我低垂着眸子:“血肠。”

    

  回应我的是长久的沉默,半晌老先生才开口:“血肠……我可是不会做。”

    

  我知道他不会,他即便是做了,我也不会吃。

    

  巷口的柳树抽了新芽,没用多久就长的老长,风一刮就在风里胡乱摆动。没过几年,先生死了,他留了两笔钱,一笔留给一群学生,说让他们搞革命,另一笔钱留给了我,一同给我的还有一箱子他没修好的表,里面手表居多,有的表针断了,有的连表盘都碎了,稍微特殊点的是一块怀表,怀表后模糊的刻了个字,我摸着刻痕,感觉像个姓氏,似乎是刘。对于这个姓氏,这块表,我想追问先生却再也没机会了。

    

  因为先生的死我更怕黑了,我是最后一只吸血鬼,也是第一只变得这样惧怕黑夜的吸血鬼。

    

  我一直开着这家店,店里只我一人,我依照先生的话修理着他留下的那一箱表,从柳树抽芽修到了柳枝泛黄。

    

  不知过了几年,我竟也真的学会了修表,先生留下的表我也修的八九不离十了,不过那些表大多是无主的,修好了也就典当了。

    

  可那块怀表我怎样都修不好,我看不出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再后来我卖了店,带着那块怀表离开了北平,这里没有刘波,也没有我留恋的了。走时,路过巷口已经枯死的柳树,我这才意识到,从离开那块土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不知道我要走到什么时候,兴许是找到刘波的那天吧。

    

  后来的几十年,我凭借着在钟表店赚的钱以及在北欧的经历辗转各地把钟表生意做大,因着身份特殊,这些年我身边只我一个,也因着认识的权贵越来越多,我也学会了逢场作戏,也明白了什么是人情世故。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人了,只有每当那些权贵要将女儿许给我来拉拢我的时候,才让我记起我是个吸血鬼来。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他们会发现我不会变老的。不过,很快我也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了,那天我被刀子割伤,伤口却没有马上愈合,我明白,我的特征已经开始消失。

    

  东方人说,忘记一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的。区区几十年竟足够模糊了他的声音,连同一起模糊的还有那片土地。

    

  那块怀表我还是没有修好,先生叫我一定要修好的用意我也依旧不懂,只是那时我离开后没多久后,北平就乱了。

    

  我一人乘着火车,这次的目的地是胶州。

    

  火车颠簸了几下进了隧道,整个车厢忽明忽暗的,这节车厢没几个人,因而连推餐车的走过时都不用力吆喝。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喝着咖啡,手边放着我所有的行李。火车钻出隧道时,我放下手里的杯子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外面早就不是一望无垠的白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绿。

    

  我回过神来,重新拿起杯子,光影闪烁间车厢尽头多了个姑娘。我环视着周围,周围人不是向外看,就是几人扎堆聊的正欢,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我又打量了她一眼,她看着也不像是认识他们谁的。我只是低头啜了口咖啡,然后从怀里掏出份报纸细细的读起来不再看她。那姑娘是寻常模样,直直的看向我,眉眼带笑的。我记得东方人说,要是有姑娘这样看你,那大半是对你有好感。这与我们那儿不同,在我们那儿喜欢谁就一定要早早的让他知道。

    

  我不知道那姑娘对我究竟有没有这个意思,但我确实不想与她说什么话。

    

  不过她眉眼带笑看着我的样子却让我想起了刘波,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也总是这样看我的。

    

  我晃神之际,姑娘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我正想着怎样打发了她,她就一屁股坐到我对面,伴随她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味道。接着她将一只夹着纸条的钢笔推到我面前:“先生,能留下您的私人号码吗?”

    

  我没抬头,径直把钢笔推回到她面前:“不能。”

   

  “啧,哎呀,”她哼唧了一声,“别嘛。”说完伸手覆上我的手,还不安分的抚了抚我的手背。

   

  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我放下报纸抬头盯着她。

    

  她见我终于抬了头,那只手顺着我的手背向上游走到了我的小臂,一面动,食指一面轻轻抚着我的肌肤,脸上也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再考虑考虑?”话说完,她的手已经要扶上我的肩膀了。

    

  我反手捏住她的手腕然后狠狠的将她掰向桌子的另一边,她的手臂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再看那只手时,那只手已经变成了带毛的狼爪子。果然,她不是人类。

    

  “不考虑。”我说着手上又加大了力度。

   

  “嘶……”她疼的五官挤在了一起,“你怎么反应这么慢?”她动了动手指,爪子又变回了人手。

    

  我松了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座狼,”她收回手臂接着缓缓的转了转手腕,“没想到,我活了这么久还能再看见吸血鬼,你是最后一只吧?”

    

  我没说话,又看起了报纸。座狼,我的天敌。如果周围没有这么多人的话,我可能真的会跟她动手。

    

  “唉,你不好奇我叫什么,来这干什么吗?”我不说话她嘴倒是不停。

    

  我摇了摇头。

   

  “别啊别啊,你好奇好奇嘛,”她把身子探过来,“好不容易遇见人类以外的东西,你问问嘛。”

    

  我实在嫌她烦,敷衍的问了一句:“那,你叫什么?”

    

  “问对了!”她猛的拍了下桌子,茶杯和茶碟碰撞的声音引的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老实的坐了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我叫冷冰凝爱语梦翠霜。”

    

  听到这么诡异的名字,我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眨了眨眼睛:“怎样,特别吧?”

    

  “你别说,听着还真不像人类的名字。”

    

  “唉!什么话!”她又提高了音量,“那你叫什么啊?”

   

  “你不用知道。”我又低下头去,不打算再理她了。

    

  没想到她哦了一声后依旧没有停的意思,继续跟我絮叨着起来。她说她是来找她的小姐的,她说本来一切都挺好的,但现在来了个男的,那男的缠着她的小姐,今天俩人就要见面了,小姐担心那男的这样,害怕那男的那样的,她看着实在不舒服才溜达到着来的。

   

  她还说,她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人。

    

  “你的小姐?”我搭茬到。

    

  她挑了挑眉:“那自是,我活了七百六十多年了,比你久吧?不过这其中有四百年都是为了小姐。”

    

  “你的小姐也活了这么久吗?”

   

  “那到没有……”她继续说着,“你知道,他们东方有什么转世一说吧?”

    

  我目光一停,再次抬头看着她。

    

  “小姐救过我的命,我说过的,我是要永远陪着她的。”她说着语气突然温和起来,“我一次都不能失去她了。”

    

  我有些发愣,又想起了刘波:“那……你找了你家小姐多久?”

    

  她眼神暗淡下去,接着好似回想了很久:“四百年。”

   

  这回轮到我哦了一声,我收回了目光,再次向报纸上看去。我心里不住的颤着,草草看了两行,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我怕是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她吸了下鼻子,然后起身道:“行了,看来不用留号码了,我就在前面两节车厢。”

    

  座狼走了,我也不再假模假样的看报纸了,我将报纸叠好扔在桌上。火车猛的颠簸了下,桌上的钢笔滚了几圈后碰到了杯子。

    

  座狼没把钢笔带走,我想着,顺手把钢笔拿起来仔细端详着,笔体上写了个刘字。我对这个姓氏敏感些,这让我想起了那块我至今没有修好的怀表,那后面似乎也刻着个刘字,我心中一沉还是不死心,我打算向座狼问问这钢笔的来历,万一呢。

    

  火车钻过几个山洞,我走过两节车厢,看到了个穿着米白色服饰的姑娘,她身边站的正是那只座狼。我想,这应该就是她的小姐了。

    

  座狼背对着我,正与小姐说话的她突然咳嗽起来,小姐有些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赶紧让她坐下,她故作扭捏,不过很快就贴着小姐坐下了,还顺势靠在了小姐肩上,看着还有要滑进小姐怀里的趋势。

    

  她装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属实让我想笑,不过看着她与小姐依偎在一起的样子,我又不禁感叹:原来,用卖惨就可以吗?

   

  “冷……冰……霜……”在她家小姐面前我不好直接喊她座狼,可我又实在记不得她那个鬼扯的名字。

    

  她家小姐倒是回头了,她拍了拍怀里的座狼:“小霜,这是……”

    

  座狼坐直身子回身看见是我,一扫脸上的天真,马上黑了脸,兴许是我来找她的时机不对吧。

    

  “小姐,”她转头向小姐,又恢复了刚才那副神情,“这是我朋友,奥,只见过几面,今日,不知怎的碰上了……平日没什么来往的。”

    

  她要是怕小姐误会……倒也不用解释这么细。

    

  小姐懵懵的嗯了一句后,座狼拉着脸朝我走过来了:“你这个时候找我干嘛?”

    

  我无视她的不耐烦,掏出钢笔来:“钢笔……”

    

  “啧,多事。”她打断我,马上伸出手要抢过钢笔。

    

  我抬了抬手腕将钢笔拿的高了些让她抓了个空:“不是,你这钢笔哪儿来的?”

    

  她白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说完,伸手又要抢。

    

  “你只需要回答我,哪儿来的。”我躲过她的手,把钢笔换了只手拿。

    

  她啧了一声:“你到底要嘛?你看不见……跟你没关系。”

   

  “你得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她越来越不耐烦:“看在都不是……也许你换个时间来,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就不,死敌。”

    

  知道她不会老实的告诉我,我也不再好声好气的:“你猜我为什么是最后一只吸血鬼?你猜,我敢不敢在这儿跟你动手?”

    

  我当然不会跟她动手,我只想吓吓她,在东方的这几十年我学到最好用的手段之一就是欺骗。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换了个狠厉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比你活的久多了,你可以试试看。”

    

  “我想知道,你的小姐知道你不是人后会不会不要你。”我扬了扬嘴角,“这个,你要不要试试?”

    

  其中之二是威胁。

    

  座狼瞳孔猛的放大,我看到了她蓝绿色的眼仁,她咬着牙低声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说着,做要张嘴的架势。

    

  “你!”座狼高声呵了我一句。

    

  小姐被这一声下了一跳,起身道:“小霜,怎么了?”

    

  座狼听到后立马软了语气:“没事小姐,他问我些事。”

    

  “奥……”小姐似乎看到了我手里的钢笔,“哎?这笔,这笔好像刘少爷送我的那支。”

    

  我听她提到姓刘的,马上点头:“上面确有个刘字。”

    

  座狼听后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身对小姐道:“还有字,那确是同小姐那支相像了。”

    

  我将手中的钢笔递给座狼:“既然是你家小姐的东西,那我就当物归原主了。”

    

  座狼不想接钢笔却也不得不接,她向我露出獠牙,我只是垂眸不看她。

    

  “这样一看还真是小姐遗失的那支,”座狼将它交给小姐,“我想定是小姐上车时不慎掉落,想来也是缘分,他正好坐在那儿,这才能捡到。”

    

  说完她转身向我使眼色,我配合着点了点头。

    

  哪里是什么掉落,怕是小姐拿着这笔睹物思人才惹得这头狼想把这东西扔了。

    

  小姐接过钢笔看了又看,能看得出她很高兴,旁边的座狼则一脸不爽的盯着钢笔。小姐确定了东西是自己的后,将它收在了衣兜里:“小霜,刘少爷知道我找回了钢笔,他定会明白我没有辜负他的心意……”

    

  没等小姐话说完,火车又进了隧道,车厢里又变得漆黑一片,之前的经历让在我在这种环境下心跳快的有些发慌。

   

  “就算丢了也无妨。”

    

  火车轰鸣声中夹杂着人声,出了隧道,猛的涌进车厢的阳光刺的我眯起眼来,我看到从车厢最前端走进来一个人,也穿着米白色的衣服。

    

  阳光散去,那人在我眼前站定。

    

  突然灌进来的冷风好像要将我吹回那块土地了,我睁开眼,心中狠狠一抽,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我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我胸口正在大幅度浮动着,眼前的人与刘波一般无二。

    

  火车又进了山洞,黑暗中,我看到刘波站在我眼前,他向我招着手,他让我过去。

    

  我迈开了步子向刘波大步走去,他就站在那儿,好像是他等了我很久,而不是我找了他近七十年。我越走越快,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呜——”过了山洞,火车的鸣笛声惊醒了睡着的旅客。

    

  他对着小姐继续说道:“东西丢得,真心丢不得,东西丢了,我再予你就是了。”

    

  我猛的停了脚步,生硬的站在了那儿。阳光再次充满整节车厢,他的影子长长的。

    

  小姐羞涩一笑,我只是盯着他看,想看的再真切些。

    

  他就站在那儿,不过不是看向我。

   

  “啊,这位是……”他转身看到了我。

    

  小姐看了看身边的座狼:“小霜的朋友。”

    

  “奥,是这样啊,”他向我行礼到,“我叫刘波。”

    

  回答他的是我沉重的呼吸声,我一时眼神飘忽不知该看哪儿,手指抽搐着,张开嘴半天才发出些颤抖个不停的声音来:“你……你叫……”

    

  见我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刘波拎着手里的箱子向我走来,接着指着小姐的方向:“我们坐下说。”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刘波路过我,我跟在了刘波身后。他坐到了小姐对面:“赵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了。”

   

  座狼剜了他一眼,接着向我看来,我没有理会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刘波,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相似的声音,我却没用四百年,我真的找到你了?我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他确实是刘波的证据来。

    

  只是从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出波澜,看不出那段经历,我甚至连我自己的倒影都看不见。

    

  刘波别过脸略过我的目光,伸手握住赵小姐的手:“近来可好?我们已足有一十二年不见,当年……我们家也是无奈之举,你莫要……”

    

  “莫再提当初,”赵小姐也攥住他的手,一脸真挚的看着他,“重逢实属不易。”

    

  “是了,如今我做了生意,赚了些钱,我……”刘波轻抚了下小姐的手,“我在胶州有处宅子……”

    

  座狼突然咳了几声打断了两人说话,赵小姐赶忙松了刘波的手,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小霜从小身体就不好,这一路颠簸,也是辛苦她了。”

    

  这头座狼倒是会借坡下驴,马上眼含热泪的冲着小姐摇了摇头,然后又剧烈的咳了几声。

    

  刘波没撒开牵着赵小姐的手,他干笑了几声,看着是不好意思把刚才的话说下去了。

    

  座狼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见状接话到:“刘少爷方才说家里是做生意的,敢问是什么生意?”

   

  少爷顺利接过话茬: “奥,在下家中开了几个银户,其中之一就在胶州,平日里,我自己也做些买卖,卖的不过是些寻常东西,也确实赚了钱,不过远比不得那些大商户,没什么技术含量,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恢复了情绪,暂时不再那样急迫的想将他认做刘波,只暂当他为寻常人道: “虽然这些年茶叶势头确实不错,恰赶上时局动荡,有些远销到西洋的更是价值不菲,但并不是所有做茶叶生意的都见了回头钱,不少商户都折了本,能把握分寸,稳赚不赔,少爷,这哪里不值一提?”

    

  我倒是没有奉承他,今年已有好几个有名的商户找我支钱来填贩茶的窟窿了。

    

  少爷听闻眼前一亮,牵着赵小姐的手松了松,他打量着我,然后开口道:“您是如何得知我是做茶叶生意的?”

    

  我接过他的目光,庆幸我此次出行穿的还算考究:“少爷衣服上花样儿的绣法是杭州独有的杭绣,所以我猜测您之前一直在杭州,杭州远近闻名的其一是西湖,其二便是茶叶了。”

    

  其实这些都是胡扯,衣服上的花纹是我方才贴近才看清的,杭绣一类的也是我这些年才知道的,知道他贩茶不过是我想起商会里总有人抱怨如今贩茶只有一人赚钱罢了。

    

  本就是找话与他说,即使说错了想来也没什么。

    

  少爷听后有些激动,他彻底撒开了牵着赵小姐的手,站起身到我面前来:“您这样年轻,看人却如此毒辣,敢问您如何称呼?可也是商会里的人?”

    

  我有些语塞,犹豫片刻后,我说道:“不必用尊称,您叫我傲天就行。”

   

  “傲天?”赵小姐突然开口道,“可是那个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傲天?”

    

  这几十年我确实有名,对外我只是说我名傲天,因为留过洋,所以有个极长的姓氏,不便称呼,他们也就没再多问,不过我没想到连赵小姐都知道。

    

  我摇头否定道:“不,我叫……龙傲天,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我曾是个管家。”

    

  管家曾是我在北欧时哄人用的,不过当时家中只剩我和姐姐,姐姐不谙世事,家中之事多数要我把握,这样看来说是管家倒也不算虎人。

    

  我从来不姓龙,德古拉这样高贵的姓氏是我一辈子的荣耀,也正因如此,那时刘波才随口说了个姓氏龙来逗我。我如今还记得他说:“龙对于中国人来说就跟德古拉对于你们来说一样,要不你姓龙得了。”

    

  我当时拒绝了,我不想沾人类的任何东西,如今脑子一热,第一反应却是这个字。

   

  少爷有些差异: “你这也不像个管家的名字啊。”

    

  “只是平平无奇的名字罢了。”我如是说道。

    

  他眨了眨眼,眼神清澈,人看着也儒雅,和之前似乎没有一点相像。

    

  我一转头,座狼在旁边笑的开心,给我做口型道:“我的评价是不如冷冰凝爱语梦翠霜。”

    

  赵小姐拍了拍身边的座狼:“既然如此投机,那你不如换了座位来与我们同坐。”

    

  我收回目光点头应了句好:“那我去将行李拿过来。”

    

  我转身离开之际,赵小姐给那头座狼使了眼色,她不情愿的跟来了。

    

  走出那节车厢,她问到: “你认识那个男的。”

    

  “不认识。”我并不想让这头狼知道过多。

    

  她不依不饶:“你撒谎,你看他的样子……你分明就认得他。”

    

  “随你怎样想。”

    

  “哎呦,咱们都不是人类,你告诉我嘛!我可都告诉你了!”

    

  “那是你自己想说。”

    

  我走回到了我的位置,拎起了座位上的两个箱子,转身要向回走。

    

  “你爱他。”

  座狼在我身后,伸手将我的箱子压在桌子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歪头无奈道,“起开。”

    

  这头座狼不仅没抬手还又用了些力:“你看他眼神和我看小姐的眼神是一样的,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我用力抽走箱子道:“说明你对你家小姐根本不是爱。”说完,我不再管她,向前走去。

   

  “你不用不承认,”她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当然。”

    

  “你有爱的人?”

   

  “没有。”

   

  “那你爱过别人吗?”

   

   “没有。”

    

  我听见那头座狼在我身后嗤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个屁的爱。”

    

  我停下脚步:“小霜,有时候活的久没用。”

   

  “你!”座狼推了我一把嚷嚷到,“小霜也是你叫的?你只配叫我冷冰凝!”

    

  我继续向前走,留她一人在那儿嚷嚷。

    

  “你听见没有啊?”

      

  我与少爷他们对面的人换了位置,将行李放好后我就坐在一边看少爷与赵小姐说笑。

    

  冷冰凝回来后看着二人相谈甚欢,走到我身边来低声道:“你能想法子把这男的弄走吗?这样你也开心我也开心。”

    

  没等我回答,少爷突然问我道:“方才忘了问,傲天这次来胶州所为何事?”

    

  我抿了抿嘴,道:“谋生,老主人辞世,我也不便再留。”

    

  赵小姐笑道:“不如你要了傲天去?你刚搬来,也缺个管家的。”

    

  冷冰凝也故意说:“是了,这样小姐有我,少爷也有他。”说完,还向我邀功般的眨了眨眼。

    

  我看向少爷:“若是少爷想,傲天定是肯的。”

    

  “那自然是好,”少爷说,“你我如此有缘,傲天还对经商还颇有见解,等到了胶州,我马上签契给你。”

    

  火车继续疾驰着,转眼已经过了晌午。少爷和赵小姐聊的累了,执手趴下休息,车厢里也再鲜有说话声。冷冰凝趴在我对面,看着也像睡着了。我整理着行李,里面有些东西是不能叫少爷看见的。

    

  怀表的链子露了出来,我又将它拿出来摆弄了几下。打开表盖后,我试着波动了几个按钮,窗外的风忽的大起来,径直灌进我耳中。我放下怀表,起身掩上了窗户。回来再看时,那怀表突的卡顿了一下,接着竟转了起来。我忙拿起凑到眼前来研究,有节奏的咔哒声不断传进我耳中,看着表针略过每个刻度,这表要慢一些。

    

  周围猛的亮了起来,兴许是又绕过个山头。我这样想着,抬头一看,整节车厢竟只剩了我一个,行李架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我差异的向对面看去,本想问冷冰凝这是怎么回事,最后,我只愣在原地。

    

  刘波坐在我对面,他看着我笑。他是刘波,不是少爷,即使他不说话我也知道。

   

   “三十一年,一千二百公里,傲天,你瘦了。”

    

  他一开口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忘记他的声音。那样熟悉的声音让我明白少爷的声音同他的声音有本质的区别,少爷的声音鲜有温度。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想对他说对不起,想告诉他我如今有多厉害,想让他知道我从来没放弃过找他,又想到他在死之前替我想好的退路,一时有些想哭,我忍着眼泪,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你疼不疼啊?”

    

  他只是说:“难为你了。”

    

  “没有……没有……”我感到眼泪划过眼睑,分不清是因为见到了他还是因为愧疚,“我找到你了对吗?我找到你了对吗?”

   

  “别再折磨自己了。”

    

  眼泪流过,风又吹了起来,脸上一片凉意。这些年,我带着任凭那些回忆肆意啃食过的身躯漫无目的的寻找他,每每夜不能寐痛彻心扉,好似我多受些折磨就能遮掩些我的愧疚一般。我已经分不清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是我想补偿刘波还是我惧怕刘波了。

    

  咔哒一声,怀表被人合上,一切烟消云散,周围又恢复如初。

    

  冷冰凝的手按在怀表盖上,她头也没抬道:“吵。”

    

  我不再想少爷究竟是不是刘波,我会让他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全当他沾了这张脸,这个名字的福气了。等过完了这一生,我也不再纠缠,过完这一生,我兴许便不会再这般愧疚,我会回到北欧,心安理得的聊度残生。

    

  火车到站时已是下午,暂别赵小姐和冷冰凝后我拎着行李与少爷一同回了刘府。天色渐晚,各家都掌了灯,整条街都泛着光亮。刘府的下人不多,候在门外接应的只有两人,鞭炮倒是放了不少,一地的红色鞭炮皮子,别人看了还以为是谁家娶亲。附近的商贾送了些无足轻重的贺礼来,想着应是为了以后在生意往来上图个便宜。

    

  刘府堂屋的陈设质朴却典雅,没有大红色这样有些扎眼的颜色,棕红色的家具看上去厚重感十足。少爷没叫我同其他家仆住在一处,我推开东厢房的门,里面无灰,其余应有尽有。我掌了灯,在屋中转了几圈,未等将行李安顿好,就听见叩门声。

    

  小丫鬟告诉我,少爷叫我过去。

    

  我走进堂屋,只看见下人刚摆好的一桌吃食。少爷刚脱下外衣落座,见我进来起身道:“一路奔波,你我皆未用饭,望与我同用。”

    

  无论在北欧还是这里,都没有下人与主人同吃的道理。我刚想拒绝,少爷又说:“你不必拘谨,我予你管家一职实为你某个差事,我自是不将你当做个管家的,只是你这样的头脑,如何却只做的个管家?”

    

  我颔首道:“少爷过誉,我哪里有的什么头脑,不过是无位不谋,赐位不就罢了。”

    

  少爷听后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是你过谦了,不过你的性子,我喜欢。来,坐。”

    

  我点头坐下,少爷举起自己的酒杯道: “一见傲天,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沉默了一下,接住他的目光,也举起酒杯来: “也许以前真的见过。”

    

  少爷听后笑意更浓,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随后又斟满了:“之前匆忙,未曾过问傲天之前的主家是做什么的,还请告知一二。”

    

  我语塞,当时只是信口胡诌,现在哪里能编出个所以然来,我答不出,只好装作伤心事被提起,一脸忧郁。

    

  少爷见状,唉了一声后又仰头喝了一杯:“是我多嘴,不该提此事的,惹得你伤心。”

    

  我摇了摇头依旧装的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他见我难过又见我碗中空空,于是亲自为我布菜:“不过你也不必这样忧心,如今世道动荡,事与愿违才是常态,正如当初我举家搬离北平。”

    

  “少爷曾留居于北平?”我看着一桌子胶东菜,没有进口的欲望,“那因何搬离的北平?”

   

  “说来话长了,当年家父参与游行不幸入狱,幸得家里使了钱这才幸免于难,自那以后刘家便搬离了北平。 ”少爷说着,又是一整杯酒入喉,“也正因如此,使得我与赵小姐分别十二年之久。”

    

  我听后才明白,原来当年老先生说的搬离北平的刘家正是少爷本家。

    

  少爷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杯酒:“不过都算过去了,如今我与娟儿重逢,我们又都搬来了胶州,一切也都圆满了,对于之前,傲天也莫要挂怀。”

    

  我只是点头,听他继续说着。他又讲了他在杭州的种种,他说杭剧的唱腔独特,说西湖的美景如画,说杭州的塘栖枇杷甘甜,说着,又要饮下一杯酒。

    

  我忙拦下:“饮酒解乏即可,切莫贪杯。”

    

  他听后摇了摇头,还是喝下了,末了他带着些醉意问我:“傲天啊,你是从哪儿来的?”

  皓月当空,我拿起酒杯只是抿了一口:“少爷,你知道铁岭吗?”

    

  少爷有些醉了,只是轻笑着没有回应我。我让人撤了桌上的饭菜,要扶着少爷回屋,他只是招了招手,拒绝了我的搀扶,一人晃晃悠悠的回了内室。我喝干杯里所剩的酒后,也回了厢房,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刘府来了几个特地来贺喜的商贾。少爷做东摆了宴。来的几个人年岁与少爷相仿,只有一个年龄稍大,饭吃了好一会儿,几人才说明来意,除了贺喜外,他们想拉少爷同他们一起做生意,他们找了个好买卖,主要卖些从西洋来的玩意儿。年岁大的那个说来路买家都找好了,只是他们手里没那么多现钱,希望拉少爷入伙一同发财。少爷只是敬了几人杯酒,没说入伙也没说不来。

    

  见没说动少爷,那个年岁大的又说第一批货已经出手了,利润抵得上平常一年的,只是第二批货多,人家又不卖散货,他们这才来找少爷。我为少爷斟满酒杯,少爷再次举起酒杯:“舟车劳顿,待我休息些日子再与各位商议。”

    

  几人对视后也笑着举起酒杯,推杯换盏中,我得知那个年岁大的姓欧阳。

    

  直到下午几人才酒足饭饱,我替少爷将几人送出门。对于这个欧阳,我多留意了些,果然见他没走多远就同身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后点了点头,接着就与欧阳背道而驰,消失在了街角。回味着他当时说的话以及举动,我准备托商会里的人把他细细查上一查。

    

  入夜,书房里还点着灯,少爷还未睡。我泡了壶安神的茶,叩了叩书房门。少爷让我进来后,我看到他桌上铺满了信件,待我放好茶壶后,他说:“这些都是曾与我共事的同僚之前来的信,他们都与欧阳有过合作。”

   

  “无一例外,他们都说,欧阳,一身好本事却没什么好德行。”他拿起一封信来指着上面的字说,“都叫我以后避开他,不要过多与他往来呢。”

    

  看来少爷也不放心这个欧阳。

    

  接着少爷说道:“只是,他们也明了欧阳是有些本事的,此番他来找我,我若是答应了,以他的德行,免不了要算计我一番,但他也是个有本事的,我若是不答应,这要真是个好买卖又不免可惜。真是纠结。”

   

  “少爷不必多想,大可跟了欧阳。”我倒了一杯茶递到少爷手边,“此次用钱虽多,但少爷所投却不多,如若欧阳老板真想算计您,也不会看重这样的小钱,这又是个长久的买卖,他若出手太快岂不是断了以后?少爷大可跟他,适时撤出即可。”

    

  少爷听后有些赞叹的笑了声,点头道:“倒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可这个适时,却不好把握。”

    

  我说:“少爷是最会适时的。”

    

  “倘若别人这样说我,我可能会觉得是奉承,但你说,我到能听出几分真来。”少爷接过茶杯啜了口茶,“实在是难得,不过两日,你我竟能如此相通。”

    

  我低头笑道:“正如少爷所说,一见如故。”

    

  少爷笑起来,接着停顿了一下问到:“昨日下火车之时我便见到你手上带着这戒指,可是已娶妻或是有婚约?”

    

  我听后,一愣,旋即把戒指取下来:“没有,这……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带着,留个念想。”

    

  少爷看了戒指一眼,脸上挂着一副我懂了的笑意说道:“好,那你一定好好收着,切莫丢了才是。”

    

  我装作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将戒指戴到食指上:“少爷还是早些休息。”

    

  少爷点了头,嘱咐我也早些休息。我退出书房,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许久才徐徐传来些微弱的刺痛感,曾经戴戒指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个淡淡环形印子。我回了厢房,当晚便梦见了刘波,他说他觉得我长大了,这次是我逗他,我说我可比你活的久。醒来后,我却有些难以面对这句话。

    

  后来的几日,少爷都在书房里忙活,每日的餐食也是厨房做好再由我送进去的,厨房的人说,少爷特意吩咐要我同他吃一样的饭,我推脱不得,只得接受。

    

  少爷同意与欧阳他们合作,钱交出去后,货很快就到手了,他们几人按投进去的钱分了货,欧阳手里的很快就卖干净了,少爷手里的货存的稍久了些,不过后续也都出掉了。那晚,少爷对着账本一笔一笔的核算着,最后只得惊叹这确实是个来钱快的买卖。

    

  有了第一次的合作,欧阳很快又找上门来,少爷这次答应的爽快,第三批,四批甚至更多的货源源不断的运往码头,不觉间,这生意他们已然做了两年。期间盈利不断,少爷甚至只用些赚来的零头就又开了间银户,他说他爹用了一辈子不过才为家中多添了一间,而他,甚至没用三年。

    

  不过,少爷与我一样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买卖,赚的越多反而越不安。至于为什么不收手,我想面对这样的“摇钱树”没人能撤的干脆,少爷也是一样,一面怕着一面赚着,他曾试过收手,却禁不住欧阳的软磨硬泡。  所以,他只得对欧阳防了又防,每次收货时都谨慎再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次接货时天降大雨,货船上的货物泡了大半,少爷知道后连把伞也未撑就赶到了码头,我撑着伞跟在他身后。

    

  到了码头,少爷看着湿透了的货物明显有些慌神。我将伞撑到他眼前,接着脱下外衣披在少爷身上:“少爷不用慌张,现在喊人将货搬回去,在院中晒几日便好了,只是耽搁些出货的日子,不过,好货不怕晚,有那么多回头客,自是不用担心卖不出的。”

    

  雨滴顺着少爷的镜片流了下来,他叹口气:“只得这样了。”说罢,向货船走去就要伸手搬货。

    

  我挡住少爷的手:“这不是您该做的事。”

    

  我将伞塞进少爷手里,迎着雨,率先搬了起来。少爷有些愣神,直到我走出去好远才从后面追上我,叫我与他同打一把伞,我摇了摇头:“您不要淋着就好,您……全当我喜欢淋雨了。”少爷不依,哪怕我不肯进伞,他还是为了撑了一路。

    

  大雨下了一天多才有停的意思,少爷看着那些货只道:“怕是晒一晒也不太好。”正当少爷觉得此次要大亏一笔的时候,欧阳却提出要用自己的货与少爷的换。没等少爷拒绝,欧阳便说他与少爷合作良久,此番少爷又是投钱最多的那个,若是亏了绝对是亏一大笔,到底是合作了这么久了,当时又是他拉少爷入的伙儿,现在叫少爷亏这么大一笔,他实在是良心难安,他这次要货不多,要是换了,少爷能少亏些。

    

  以欧阳的德行,少爷知道他不会这样好心,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止损,他只得答应欧阳。

    

  换好的货堆满了整个院子,我围着这堆货看了又看,伸手摸了摸外面包装,只觉得奇怪,我问少爷:“少爷,这卖的究竟是什么?”

    

  少爷答道:“每次都不太一样,但也有一定的次序,这次应当是西洋来的染料。”

    

  染料?我蹙眉,这手感摸着属实不像,若是东方的东西我兴许还拿不准,可北欧的染料我自是摸过见过的,既然来自西洋,那一定大相径庭,如今眼前的东西摸起来实在与染料相差甚远,我说:“少爷,这怕是有问题,还请拆开看看。”

    

  少爷稍有犹豫,不过很快还是说道:“好,开。”

   

  我叫来几个人,麻利的拆开了几份,里面的东西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这是!”少爷第一个认出来,“鸦片!”我俯下身去仔细分辨了一番:“是,而且还是经过烧煮发酵,可供人直接吸食的鸦片。”

   

  “这,怎么会是鸦片……”少爷皱起眉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以前的货我也曾拆开看过……从未发生这样的事,傲天,我怀疑……”

    

  我心明了,点了点头:“少爷放心,把这些交给我。”

    

  少爷问到:“不销毁吗?”

    

  “这么多,销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