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批评 | 沈恩真:《杀马特我爱你》:苦中作乐是生活常态

  苦中作乐是生活常态——《杀马特我爱你》纪录片分析

  作者:沈恩真

  《杀马特我爱你》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一、纪录片概述

  1.影片内容及选题背景

  《杀马特我爱你》是由李一凡执导的记录电影,于2019年12月再广东时代美术馆上映。

  现代社会大众对于“杀马特”的普遍认知是一种网络初期的非主流群体,他们或许很怪,但对现在的网民来说,却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嘲讽笑点。但他们所认知下的“杀马特”单单只是一个想吸引眼球的土味群体吗?李一凡通过该影片向大众展示了红极一时也极富争议的年轻群体“杀马特”背后作为社会底层青年农民工的心酸故事。

  一开始李一凡导演在网络图片中看到杀马特,一群年轻人头上梳着高高竖竖甚至奇形怪状且五颜六色的发型,搭配与此类似颜色鲜艳的服装和装扮,他误以为中国有了“朋克”,而对这部分群体起了兴趣。最初的目的,他或许觉得这是在中国的一种反抗文化,但更多的是为提倡“审美自治”。而为此他用了多年的时间进行拍摄,一共采访了78个杀马特青年,其中11人为网络采访,同时收集了915段的工厂流水线及工人生活录像。他也终于在拍摄与收集之下,重新认识了“杀马特”,比起表面形象上的对主流和社会的抵抗,他们的内心深处反之更多的是想被城市与社会接纳与认同。

  李一凡在采访中表示,“我拍的不是杀马特史,我拍的是90后农民工历史的一部分”。这一句话只要细细品味,就足以可以挖掘到杀马特或农民工与社会的关系,以及纪录片的整个核心。或许我们可以带着对“杀马特”的好奇和偏见点开这部纪录片,去倾听他们的经历与内心的诉说,了解我们所表面知道的,所不深入了解的杀马特群体,为什么选择通过古怪的时尚引领风潮,而为什么他们会受到群众的排斥,以及他们的末路是什么样的,从而展开对杀马特崭新的理解,也为留守儿童和劳工权益问题提供更多的关注和帮助。

  2.影片叙事

  整部影片主要将生活录像和杀马特青年的采访进行了穿插拼接。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李一凡很难接触到现留存的杀马特群体获取最新的视频材料,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罗福兴,并在他的帮助之下通过从杀马特和一些工人手中直接购买手机视频的方式,获取了最真实最贴近杀马特群体的生活片段。从这些视频之中,或以杀马特本人的视角,或以第三方的视角,可以观察和了解到杀马特群体的实际身份和生活方式是什么样的,具有多角度多视角多空间多时段的具体呈现,丰富了其真实性和生动性,仿佛在观影过程中,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名成员融入了他们的活动。

  虽然是在中国进行制片,以中国人为主角,中国人为导演的纪录片,我们不难发现,这部纪录片的旁白字母都是英文,包括其字幕和对人物的介绍,这使故事与文字有了强烈冲突。在观影过程中我甚至恍惚觉得,这仿佛像是在介绍外国文化侵入对青少年进行叛逆化影响的故事,而与其农民工的故事不太符合。但也许这也有助于为外国更多人了解中国这个时代拥有的独特文化和独特的90后农民工历史。

  作为其中一个观影中印象较为深刻,且耐人寻味的片段是影片的开头。在影片开始并介绍作为主角的“杀马特”群体的由来时,伴随着一段类似电子和电流的背景音,起初并不对此有什么感觉,而在看完整部片子,视频的进度读条从头开始时,便会发现,这其实是工厂流水线的声音,正符合在杀马特表面定义描述之下,他们所隐藏在深处的真实身份,也在这种隐晦且恰到好处的方式下开始了纪录片的讲述。

  二、“杀马特”的群体身份建构

  1.“杀马特”的由来

  “杀马特”是21世纪初流行于中国的一种青年形象和社会现象。他们主要的特点为奇异的发型。中文的“杀马特”来自于英文“smart”的直译,是聪明的意思,但这种形象并不是中国本土的文化。这种现象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流行于英国的华丽摇滚,是一种具有独特重金属摇滚风的视觉化形象,而这种文化从西方传播至亚洲,在日本也掀起了热潮,出现了视觉摇滚和日本的“视觉系”形象。由此可见,这些文化是基于摇滚音乐存在的,但是在中国的“杀马特”并不依附于摇滚音乐出现,而只选取了其中强调夸张视觉化的审美时尚。因此可以说“杀马特”受其英国和日本的视觉系影响,但它们并不是现象的前身或文化的直接引入。在当时的社会,中国社会大众的审美较为传统化,外来因素还没有广泛对传统的视野和认知产生影响,在年轻人寻求新的时尚潮流之下,仍然具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分,并以此区分时尚群体。而青年群体便是从这种差异化的文化中找到了特殊的身份认同的一席之地,以网络社区平台为渠道扩大群体,以全新的形式创建了属于中国的“杀马特”文化。

  2.“杀马特”群体的情感物质需求

  影片中以杀马特教父罗福兴为核心人物展开了对杀马特青年群体的采访和深入了解。而他们的回答是仍然触动现代人的人心的。通过曾经是或现在是杀马特的青年的自述,我们了解到他们多数是在十二三岁便孤身来到了城市,为生活打拼,没有家长的陪伴,最多只有同为未成年人的朋友们作伴。没有学历,甚至没有成年的他们,都不得不选择了到流水线工厂进行打工,年幼的身体,高度的压力,以及老板的压榨,他们的精神逐渐被抽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精神的支撑,或许那可以是任何事物,而杀马特的风格却是最符合最适合的。他们选择以“杀马特”进行伪装都有着不同的解释,有自身心理上的需求也有外部环境下被迫的影响。罗福兴的原因很简单,是为了拥有一个保护伞,他来到城市,仅仅手持他父亲的一条电话号码,他一开始以为这便足够了,但在一次次出现事故,而又一次次听到无回应的电话时,他终于想通,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头发其实给了我勇气,大家印象中这是坏孩子的表现,而坏孩子不会被欺负”,仅仅只是为了不被欺负,而好好“活着”,他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与危险的社会隔离。而其他人的理由也很简单,甚至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孩子气的话,“就算别人骂我两句,也是在跟自己说话。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哪怕是吵一架,也至少有个人愿意跟我吵架”他们渴望引起他人的关注,即使是通过更极端的手段,试图与他人产生联系的机会,在工厂的高强度工作之下,工人与工人在工厂里只能作为同事或同为一个有意识地机器人存在,而不会成为他们所愿的朋友。这源于亲情的缺失之下从小内心脆弱敏感,而孤身来到城市,这种寂寞和孤单被放大化,而寻求归属感。他们心有自卑,想要尝试成为一个正常的城市人,但他们认为自己的经济能力,以及作为农民工的身份很难融入大众群体,因此通过夸张的时尚,创建了属于他们的身份圈。杀马特常作为一个家族出现,广为人知的便是“葬爱”“残雪”等家族,以此来分类了杀马特美学与小群体。自我身份认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通过与“他者”的社会互动来获取自我的身份认同。“只要玩杀马特,就是一家人”,在他们杀马特的文化中,不管认不认识,都可以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拥有着共同的信仰和追求,而头发便是其中的底线。“生活可以糙一些,但头发一定要精致”因为他们因此而相识相聚,成为一体,是属于他们群体身份建构的独特标识,通过发型建立桥梁交流共同的情感,诉求以及观念。

  三、“杀马特”的大众形象建构

  1.恶搞与诋毁

  反观当今社会的网络风潮,仍不断地有新的网络流行语产生和被淘汰,似乎“杀马特”这个词语已经很少出现在网民的讨论之中,但是只要一旦提起,就难免和一种贬义词搭上关系。而早在2013年,就有了抵制杀马特的风潮。不理解的旁人看来,杀马特必然会是一个反常的群体,因为人们会将大多数视为以为常态,而只要出现与之逆反的东西,就变成了所谓的特殊与怪异。本就作为一个超常的群体存在,更是出现了以“杀马特”的身份而获取更广阔关注,甚至以此谋利之人,他们通过恶意模仿和有意诋毁,为杀马特群体塑造属于他们的低俗形象,并以此炒上网络热度,引起大众为之嘲讽和反感,而本就无助无力的真正通过杀马特获取温情的群体,在社会排斥与打压之下,只能放弃原有的期望和梦想,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返回家乡,重新过没有志同道合之人,没有梦想与追求暗淡无光的余生。而在这种打压抵制下,杀马特群体流失,而也慢慢地迎来了新的时代,而杀马特的时代仍在原地踏步,呈现给大众的是最为低谷的作为贬义的一面。且在直播风潮之下,更有人延续杀马特的土味,将其作为一个卖点,在被观众群嘲的同时获取一定的热度,形成了不良的网络风气,而强化了网民对杀马特的偏见。

  2.大众接受度

  在社会的发展之下,慢慢有更多外来文化引入,也出现了很多亚文化群体,比如Lolita、JK制服、cos文化为核心的群体。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们与杀马特是类似的,有着共同的圈子,共同的追求以及共同的标识,但我们可以看到,人们对不同文化的接受度是不同的,比如更多人觉得JK制服更为日常化,但你若要将lo服穿出去,就显得与别人有点格格不入了。人们对于常态的意识仍是统一的,因为固有的意识和思想,很难改变对于某个事物的想法,并因而用主观的态度定义了某些文化的普遍形象。人的审美和追求当然是不同的,但仅仅因其理解和包容的程度,而将杀马特视为值得嘲讽的对象,其实是将自己放在相对强者的立场指指点点。但反之,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弱势的一方,成为被群嘲的“杀马特”。

  四、结语

  “杀马特我爱你”,一方面替杀马特群体表达了对这种文化和群体认同感的怀念与热爱,另一方面“我爱你”也表达着对弱小心灵的包容和理解,他们需要一个诉说的机会,而这部纪录片正提供了他们向大众重新定义杀马特的权力。人人都笑杀马特,但人人其实都是“杀马特”。杀马特群体是时代的缩影,但也只反映了当时那个时代的小部分群体,当大众的关注度集中在这部分群体的时候,有很多精神贫瘠之人在以不同的形式寻找精神的寄托,寻求身份的认同。也因此杀马特群体或许会在舆论压力之下消失,但仍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有着同样的恐惧,有着同样的期待,在另一个不同的环境与时代之下借助外在力量获取勇气诉说着那群应被关注的内心的卑微和微弱的诉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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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郝静.独立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的艺术特色分析[J].新闻研究导刊,2021,12(22):224-226.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本期编辑 | 刘瀛蔚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 沈恩真:《杀马特我爱你》:苦中作乐是生活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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