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当朝公主,爱上了一个太医”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当朝公主,爱上了一个太医。
第一次见他,是老太医例行给我把脉看病的时候。
我疲惫地抬起眼,才注意到他后面跟着一个少年。
一袭红衣的少年腰间配着剑,背着弓,看了我一眼,便满脸不耐地向外望。那天风很大,吹得他衣诀飘飘,可正午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身上,少年眉目如画,意气风发,光芒万丈得晃了我的眼。
然后他冲外面喊,「叫阿琉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我一时不想告诉他带着弓箭来为一位重病的公主坐诊是否合适,提起阿琉时,他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我知道。
我也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一面用羹勺搅着药,一面问他京城里发生的事儿,他侧着脸,一一作答。他偶尔会蹙起眉,但立刻抚平了。我想,他在担心让阿琉等得太久了。
在他又一次不经意地皱眉时,我叹着气,哀伤地结束了这段对话,「二哥大婚的时候,我躺在榻上听的——真热闹啊。」
彼时他已经得了离开的许可,正披上外套,纤长的手扣着盘扣。听了这话,便停下来,想了想说,「公主出嫁的时候,也定会很风光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是他欢愉的一时兴起,是他作为人臣的迎合奉承。
可那时我沉默地笑了起来,「走罢。」
记得常来,是我没说出口的期望。
我,当朝公主,爱上了一个太医。
绝对不是因为他为我诊治时看到了我的屁股。
说起来要怪一只纸鸢,我的小皇侄指着挂在树上的纸鸢冲我抹眼泪,我便一时冲动蹿到了树顶。
再说起来要怪我恐高,我举着纸鸢向树下的皇侄炫耀,结果头晕目眩一头栽了下来。
最后说起来还要怪那个不中用的丫鬟明月,明明我褪去中衣在床上趴的好好的,结果那丫头光顾着盯着薛太医的盛世美颜,被自己绊倒,随手乱抓竟把我身上盖的薄被扯了下来。
别问我为什么不抓紧被子,因为我也在望着薛太医流哈喇子:“帅,太帅了,帅爆了啊。”薛太医面色微红,别开了头。我以为是我的目光太灼热,回头却看到我的屁股赤裸裸。
“啊!!!!!”
当太后闻讯赶到的时候,我正拽着薛太医的衣领,几乎半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太后面色一沉:“靖安住手!有话穿上裤子再说。”我无意间仿佛看到了我的亲妈也是脸上一红,相信她绝对不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屁股。我赶忙回到了里屋,揪着明月的耳朵让她替我更衣完毕。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太后与薛太医促膝长谈:“薛太医今年几岁了,可曾娶妻?靖安对你有意,你便从了她吧。”
“做梦!”我看着薛太医大吼,一时分不清喷出来的是唾沫星子还是哈喇子:“本公主怎么会看上一名小小太医!”闻言,薛太医对太后施了一礼:“微臣必不会向外吐露半字的,若公主执意让我负责,微臣宁愿自剜双眼!”说罢,薛太医傲然起身,转身离去。只留下我几近抓狂:“本公主才不稀罕你负责,别搞得我像是没人要一样!”
“靖安住口!”在太后威凛凛的声音中,我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太后继续说:“你看多好的婚事,要不是你胡闹,明天就能成婚了。”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嫌弃他是太医,让你皇兄给他个一官半职就是,如今你都二十四岁了,哀家还想抱外孙呢!”
我萎了下去:“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清高自傲的样子......”太后翻了个白眼:“殷勤伺候你的你嫌弃上赶着,不搭理你的又成了清高自傲,看来哀家的外孙是没戏咯,不如哀家再去抱养个女儿吧......”太后自顾自说着,出了宫门,留下我一个人哀怨不已。
翌日,公主爱上了薛太医,甚至脱光衣服以身相许的谣言已经传遍了后宫前朝,这还是我逮到明月绘声绘色跟别人描述我和薛太医二人如何云云才知道的,我一个手指头戳向明月的脑壳,明月却叉起了腰:“公主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若是再不婚配太后便抱不上外孙了。”得,看这丫头挺胸抬头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我那个倒霉催的亲妈在背后撑腰,我堵着耳朵一瘸一拐回到床上:耳不听,心不烦。
我两手捂着耳朵昏昏欲睡,却感觉有人在我的屁股上轻轻涂抹着什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明月那个没良心的丫头,我把头埋到枕头上不想搭理她,那双手却更加肆意妄为直直攀向我的胸部,我惊觉回头,正对上薛太医邪魅的目光:“公主,需要微臣陪睡吗?”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原来是个梦。我心情复杂地摸着屁股:“难不成我真的看上了那个高冷太医?”摸着屁股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我把手伸到了眼前眯着眼看去,指尖有白色药膏的痕迹,莫非,那不是一个梦?
已完结,字数1w7,天降vs竹马,沙雕文
我,当朝公主,爱上了一个太医。
看到新召入宫的太医沈轩余那张温良谦恭、眉清目秀的脸时,我感觉一道闪电在体内流窜,认定了这就是我的如意郎君。
我不由分说地马上抓住人袖子,急吼吼地往外冲,打算去找父皇求赐婚。还没迈出门,就跟送茶进来的彩蝶撞了个满怀。
“二公主,没事吧?”沈太医彬彬有礼地接住了我倒下的身体。他的怀抱很温暖,还有股淡淡的的药香。
“嘿嘿嘿……”我傻笑着喷出一注鼻血,幸福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正靠在母后的胸大肌上,听她怒斥匆匆进门的父皇:“女儿都晕倒了,还不快过来喂药!”
“来了来了!”父皇赶紧过来,看我已睁开了眼惊喜道,“遥儿,你总算醒了。太好了,那朕先去处理政……正在熬的补汤。”
在母后的大白眼下父皇忙不迭地走了。母后给我擦擦脸,笑吟吟地说:“遥儿好好休息,你父皇已经满足你的心愿了。”
“我的心愿?”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呀,赐婚圣旨已经下了。”
不愧是父皇母后,到底是亲爹妈,话不出口就明白女儿的心意了!我喜出望外,想到淡泊从容的沈轩余从此就要在我榻上起不来早,就摩拳擦掌地把将来孩子名想好了。
“母后,我现在就想见他,人在哪?”
“他方才也说要见你呢,在飞翠殿外的荷花池边等。”
我马上鸡血加身跳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冲,隐约还听见母后叫我慢点跑当心跌倒。
跌倒算什么,沈太医接着我呢!
到了地方,我东看西看,对着荷叶问:“不是约在这儿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喂,我不是人啊?”白净俊美的少年从大槐树后探出头,眉头锁在了一起。
我失望地说:“算你一个吧,你咯吱咯吱在弄啥?”
“公主忘了?昨天公主要我上去取纸鸢,我把青苔刮掉好爬树啊!”
我插着腰摇摇头:“真没用,爬个树还磨磨蹭蹭的。你看见沈太医了吗?”
“他上月告老归田了。”
“不是说那个老头,新来的沈轩余呢?”
梅源彦挠挠头:“没看见,应该在太医署吧。对了,圣旨我求来了。”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圣旨,顿时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打开一看,赐婚我们择吉日成婚。我感觉血气上涌,险些又要晕倒:“梅!源!彦!你干的什么好事?”
“不是公主威胁我求的吗?”
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忘了这茬。但我是公主,我可没错,于是继续指着他鼻子骂:“那你就不能晚几天?晚几个时辰也好啊!合着给我添堵呢?”
梅源彦看我发怒也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小声嘟囔:“要不是你要砸我焦尾琴我才不求呢,李阁老家的孙女又貌美又通乐理,可比任性刁蛮的祖宗好多了……”
听了他抱怨我更是气不打一处,狠狠甩出一巴掌。随着响亮的耳光声,梅源彦螺旋飞起,成功上了树摘风筝。
梅源彦是我三弟的伴读,年少进宫,在太傅父皇面前人模狗样,颇得赞赏,十七八了也还进出宫中。只有我和三弟知道,他全是装的,背地里比谁都懒,打一下才动半下。
后来我想了个法子,先怂恿父皇赐他焦尾琴,他果然爱不释手。之后我每次都拿砸琴为要挟,让他乖乖当狗替我忙活。
先前太子哥哥突然哮喘复发,梅源彦捡了狗屎运,第一个发现且请来太医保下了哥哥的命,父皇答应他可以提个赏赐。
我听说这事就心动了。我一直想去宫外自立门户方便玩,可公主得嫁人才能开府。这些年看来看去有才的没脸,有脸的已有家室,我都年满二十了还没找到能入眼的。梅源彦这小子吧,看了这么多年了也算顺眼了,而且能当狗使,凑活凑活算了。
于是我用老招儿,逼梅源彦去请旨赐婚,他拖延了大半月,偏赶这时候!
见过了沈轩余,梅源彦这个备胎被秒得渣都不剩。
我声泪俱下地去求母后,母后虽然护着我,但父皇说圣旨已下,怎么也不肯改口。
“母后,真愿意看见女儿误了终身,嫁个懒鬼软蛋么!”我在箱里掏出一条白绫就要上吊,没想到布直接吊断了,众人傻眼。我看了看自己,也没那么胖啊?
“咳,”父皇尴尬地咳嗽一声,提了个折中的法子,“不然你先成婚,一年后再和离如何?”
我仔细考虑了一番,反正我是千金之躯的公主,二婚就二婚吧,大不了沈太医进门后我对他好点儿。
二、
大婚之夜,良辰美景,一个欲哭无泪容,一个破罐破摔脸。
梅源彦先开口了:“公主,你睡内侧我睡外侧吧?”
“还想上榻?想得倒是挺美的,滚出去睡!”我将他扔出屋外,瞬间人又被扔了回来。
梅源彦揉着摔疼的屁股,呜咽着告诉我:“滚不出去,外面都是圣上亲派的侍卫,窗也被钉死了。”
唉,早该料到父皇是耍阴招,打算生米煮成熟饭。毕竟母后说过,她跟父皇就是日久生情。梅源彦装了这么多年,在父皇心里挑不出错,比刚入宫的小太医好。
但心有所属的我也不可能跟梅源彦睡在一起,所以他理所当然只能睡地上了。
入睡后我做了许多跟沈轩余的梦,一会儿是救命之恩从此以身相许,一会儿是惊鸿一瞥人面桃花不知去,一会儿是人妻诱惑背着梅源彦偷情。
最后一个梦比较虐心,沈轩余由于见不到我相思成疾,家里给他找了李丞相的孙女冲喜。我看着两人就要成婚,偏偏迈不动腿去阻止,仿佛上天有意戏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等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探出床,梅源彦正抱着我的小腿色眯眯地呼呼大睡,实在猥琐至极。我一脚踢醒了他,警告道:“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五花大绑,抓条牛在旁边弹三天三夜焦尾琴给你听。”
梅源彦脸变得煞白,吓得瑟瑟发抖。
好在父皇的侍卫第二天就撤走了,梅源彦搬去了偏房住。我在一整年里安安心心吃喝玩乐,并为心上人制了许多寝衣锦袜等等。等日子满了,我赶紧冲进宫,要父皇兑现诺言。
父皇同意了,叫我拿和离书出来,我才想起没带,赶紧又回府拿。走到屋外,就听见梅源彦那清清淡淡的少年音在说着猪狗不如的话。
“料子挺好,针脚怎么就这么粗?公主就爱买不着用的东西。彩蝶姐姐,你帮我改改嘛!”
我进去一看,嗬,这小子把我刚做的衣袜给穿上了,当场就扬起手。
梅源彦弯腰躲过了我的大巴掌,委屈巴巴地叫唤:“离都离了,公主还要我怎样?”
“谁准你进主屋,还乱动东西了?”
“我不是来送和离书吗,看见桌上叠着男子衣袜,以为是公主赏我的和离贺礼。”
我把这小子哄了出去,又翻了彩蝶一个白眼:“你也不拦着他造次!”
彩蝶笑了半天:“公主,您都没和沈太医说过两句话,缝的码是谁的?”
我一想也对,可惜了那么多上好布料,罢了,就当练手了。
折腾了来回天色已晚,第二日我刚进宫,迎面就是一个噩耗。父皇再次不讲武德,反悔了昨天的承诺,让我再等等。
原来大哥昨夜急病得厉害,险些人就没了。前阵子太子之位易主三弟,大哥一直郁郁寡欢,这也难怪,他都做了二十几年太子,一朝被废换谁心情都不会好。
父皇和母后担心此时我与旧太子妃的侄子和离,外头会当旧太子已遭厌恶,大哥可能自己也会怀疑自个儿,不利于他养病。
唉,大哥对我也挺好的,要是病死也太可怜了,再当一阵尼姑就当吧。临走前,我千叮咛万嘱咐母后把沈太医看好了,不准他跟别人走太近。
我哭丧着脸回府,看到一张更丧的脸。梅源彦像是被刨了祖坟一样,连平时最爱的梅干菜馅饼放在面前都没动。
“你已经知道我们和离不成了?”
梅源彦看了我一眼,说:“三皇……太子跟李芊芊一同出游踏青。”
李芊芊就是李阁老那才貌双全的孙女。
我明白梅源彦的感受,换成是沈轩余有了新欢,我也受不了。于是拍拍他的肩:“节哀,放心吧,等和离了我再给你挑个好的,琴棋书画诗无一不精的那种,再带个乖巧伶俐的宫女,妻妾一块儿娶了。”
“我不是说这个。”梅源彦说,“太子上位前太心急了些,让李阁老等人寻了缝。圣上虽然封了太子,但对这些别有用心的老臣起了忌惮,之后不是高位虚悬冷落,就是让其告老辞官。太子若是硬要娶李芊芊,岂不是背离圣上的意思……”
“哦,你是忧心三弟呀。”
梅源彦点点头,长叹一声。
我想了想一拳能打飞一条大虫的三弟,勉为其难地说:“好吧,等和离后我去军营给你挑几个彪形大汉。”
“不是这个意思!”
和离流程没走完,但在我心里这段婚姻一开始就名存实亡,还是心上人比较重要。所以我写了封措辞婉约的情信,约沈轩余湖边茶楼饮茶。他很快回了信,未有推拒之意。
“看吧,我就说沈太医对我也有意思。”我兴冲冲地跟彩蝶说,要她给我梳个少女发式,彩蝶推三阻四说不合规矩。
罢了,那就来个魅惑中不失优雅,妩媚中透着清纯的少妇美髻吧。
我穿上最爱的鹅黄衫儿,早早就到了地方等。嗑了半碟瓜子,才瞧见背着药箱的沈轩余穿过人群朝这里走来。常服的他依然如玉如云,眉眼里带几分温柔,每一步都踩在了我心尖上。
“微臣见过二公主。”他行完礼,掏出小垫包为我把脉。
难道诊脉已经成了他的肌肉记忆?不愧是太医,够专业。
沈轩余把完脉象,又细细问了我许多问题,才说:“二公主身体康健,子嗣之事全在缘分,不必着急。”
原来他误以为我成婚后求子心切,我连忙解释:“我找你来不是为了……”
也不对,做孩子的话我可以。
我被自己忽然冒出的虎狼之词弄得脸颊泛红,话也说不下去,赶紧猛灌了一口茶。
彩蝶忽然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弯腰对我说:“公主,驸马找你。”
他来干什么?
我瞬间垮了脸,登登登下楼,果然看见一身石绿圆领袍的梅源彦正举着糖葫芦吃,睡翘的头发还没梳整齐,完全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他瞧我下来,从袖里掏出草虫簪递过来:“你的簪子落在门口了。”
“怎么知道是我的?”我一摸,发髻一侧果然少了什么,接过来插上。
“天天看见你那些首饰,还能不知道么。”他又递过来一个冰糖苹果,“吃么?”
“不了,簪子送到了,你快走吧。”我摆摆手。
梅源彦沿着楼梯往上张望了一眼,微翻了个白眼,往楼上走去。我拉他不及,赶紧跟在后头。
沈轩余望着窗外出神,并没注意我们。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市上李芊芊正摇摇地走在我那三弟身边,举止暧昧。沈轩余脸上闪现哀伤之色,显然对某人情根深种。
梅源彦坐下,轻咳一声。沈轩余回过神,连忙起身作揖。
“沈太医不必如此多礼。”我对沈轩余说,眼睛冲着梅源彦狠剜,示意他赶紧走。
梅源彦却当没瞧见,像是故意似的与沈轩余攀谈起来,从茶具聊到医术。
我插不上话,气得呕血,在桌下使劲踢他,他躲来躲去,我好不容易才踢中两脚,只听沈太医轻轻“哎呀?”叫唤了一声。我赶紧坐正,若无其事地端茶微笑。
“二位,这边请!”
我循声望去,来人竟然是三弟和李芊芊。我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了,内心只有一个声音:你们不要过来啊!
三弟与我心有灵犀,看见我后大剌剌地直奔而来拼桌。
李芊芊面似桃花半含羞,望向三弟的眼神深情又做作。沈轩余则时不时幽怨地看一眼李芊芊,有一种舔而不得的失意。
处于全桌被舔顶端的三弟显然很受用。我掐了他一把,悄悄问:“你不会真要娶她吧?”
三弟眨眨眼:“怎么会呢?”
“不娶你还老跟人家出游?”
“是她贴上来说什么‘偶遇’,我又何必拒美人于千里之外呢。”
一开口就是老海王了,我鄙夷地看着他顶着玩世不恭的脸毫无愧疚地接受李芊芊红袖添茶的殷勤。真希望哪天他能遇到个冷心肠的心仪女子,从此东跪西舔只为博佳人一笑。
三弟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摇摇头,抚着扇子笑了。
“听说梅驸马善弹琴,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亲耳听一曲?”李芊芊掩嘴轻笑。
梅源彦这个没头没脑的家伙,听见女子夸赞就乐开了花,笑得恶心吧啦的,问店家借了琴就开始了表演,好死不死还弹凤求凰。
李芊芊取出一支短笛随乐符合,一双多情目与三弟眉来眼去。
我夹起一块糯米糕,不慎掉落在地,连忙去捡,无语中看见李芊芊的腿与沈太医缠在一起,火热地摩擦着,示范了一把桌下的正确用法。
原来这一桌多余的只有我。
彩蝶像是早就看破的模样,与我对视的眼神中略带同情。
被狠狠扎心了的我一回府就揪住了梅源彦的脸蛋怒骂:“谁允许你给李芊芊弹琴了?”
梅源彦疼得龇牙咧嘴:“疼疼疼……公主也没说不让弹啊。”
“翅膀硬了是不是,除了我不准给别的女子弹!”
“可是公主又不懂,简直是对牛弹……”梅源彦嫌弃地小声逼逼。
我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教训他,梅源彦赶紧跑,我左拦右堵,好不容易把他按倒在床榻上,用身体牢牢压住他,拍着鸡毛掸子很是得意:“看你还往哪逃?”
“我……”梅源彦脸颊泛起红晕,薄薄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没注意他的反应,捏着他的下巴继续威胁:“以后只能给我弹琴,不然我就砸烂你的焦尾。”
腰上忽然多了两只手。正在我迷惑时,他翻身而起将位置对换,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热度从他那直烧到我脸上,我头一次感受到他那么有劲,是我无法挣脱的力道。
肩头一凉,我意识到不对,恼怒地狠狠扇了他:“你做什么?去外面跪着!”
梅源彦呆楞片刻,松开了我出去了。我捂着已被扯松的衣服坐起身,胸口咚咚直跳。
又是多梦的一夜,在梦里我还住在宫中,每日享受着母后和大哥的宠爱,和三弟打闹,还有欺负梅源彦。我让他做马驮着我走,他年纪小根本支撑不住,没爬几下就摔倒了,还被太傅教训,躲在假山洞里哭。我向父皇求来焦尾琴,才止住了他的眼泪。
醒来窗外黄花满地,显然夜里下过大雨。我随口问:“他人呢?”
彩蝶将早膳碟子摆好,说:“公主是说驸马?还跪着呢。”
我来不及更衣就出去,梅源彦果然跪在院子里,浑身湿透,一头乌发也贴在头皮上,挨过巴掌的左脸红肿着。他抬头看我,脸一动,眉毛上的水珠就滚落下来。
我有些后悔,早知会淋雨我也不会让他跪那么久,清了清嗓子说:“知错了就回屋去吧。”
梅源彦默默站起来,身体一歪倒在我怀里,额头滚烫。
四、
害梅源彦大病一场后,出于愧疚我有段时间没再去折腾他,而是盘算起另一件事。
给他纳妾。
想想同龄的三弟,除了没正式大婚,身边侍妾婢女是不缺的。反观梅源彦呢,都快及冠了,还是个雏儿,一团孩子气,也够可怜的,怪不得那晚会那什么上脑。不过人选方面得好好挑挑,毕竟将来和离了是要从我公主府里带出去的,太没样子我脸上也无光。
我精挑细选了几天,愣是没选出个可心的。看来看去,倒是身边的彩蝶有那么点意思,前凸后翘,模样周正,而且梅源彦打小就老爱“彩蝶姐姐、彩蝶姐姐”地跟在她身后跑。
彩蝶被我猥琐的目光打量得一激灵,捂着胸口说:“公主,您别是太久没见男人憋出病来了吧?”
“什么话,我像是这种人么!”我擦了擦哈喇子,正正经经地端坐好问她,“彩蝶,你觉得梅源彦怎么样?”
“驸马温柔体贴,挑不出错处。公主,以后别再折磨他了,这么闹下去他再有耐心也受不了呀。”
果然很关心他,我连忙把主意说了出来:“我打算将你配给梅源彦作妾如何呀?”
彩蝶吓得跪下:“公主,彩蝶没做错什么,怎么说这种话?”
“你不愿意?”我有些惊讶,“方才不还说他挑不出错么?”
“彩蝶的意思是,他对公主挑不出错呀……”
闹了半天是好人卡的意思。
我一下萎了,打算去问问梅源彦的喜好再另选。没想到他并不在屋里,侍卫说一大早就瞧见他抱着琴出去了,似乎是去东郊会友。
估计又是什么吟诗作对的聚会,我便往东郊赶去。天气晴朗,郊外游玩的人很多。我找了一大圈,才看见梅源彦。
他清癯的身影半掩于一树梨花下,纤长手指正在拨弄琴弦,不知奏的是何曲,听来只觉凄清哀婉。
我弓着身子借矮木丛遮蔽悄悄摸过去,打算给他来个惊吓。还没完全靠近,却听见脚步声,还以为要被发现了吓得不敢动。
“梅兄,怎么不与我们一同饮酒,在这弹曲?”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传来。
“我弹我的,又没干扰你们饮你们的。”
“哎,不就叫了几个妓作陪么,瞧你避嫌得跟黄花闺女似的。哥几个还不是忧心你尚主后被管得太严,特意让你散散心么?莫非夜里公粮交得太多,这会儿身上没劲了?”
男子油腻的笑声让我虎躯一震,不由得开始记仇,哼,背后编排本公主,有你好果子吃!
梅源彦颇清高地哼了一声,那人自讨没趣,悻悻离开了。我正在心里夸赞他不同流合污,又听见一声叹息。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原来只是瞧不上花姑娘?臭小子,眼光还挺高的。我听着又响起的琴音腹诽道。
梅源彦跟我从小就仿佛两种泥捏出来的,他满肚子的伤春悲秋与风花雪月我不懂,我的刁蛮任性他也很头疼。
“要不是你要砸我焦尾琴我才不求呢,李阁老家的孙女又貌美又通乐理……”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一开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再问。
我想起这些年他被我耍得团团转,被逼请旨求亲,被赶去偏房,被我怒甩巴掌淋雨发烧。作为臣子和玩具,他该做不该做的都仁至义尽了。有些事不是纳妾可以解决的,我唯一应做的就是不再盘剥他剩下的自由。
我没有惊扰他,原路爬了回去,掸掉身上的杂叶后就进了宫。
母后宫里大哥和三弟都在,他们看上去已解开了心结,正促膝长谈着东宫事务。兄弟和睦,母后眼角的细纹也平缓了不少,嚼起鸡腿来也更有劲了。
我开门见山地说:“母后,我想与驸马和离。”
大哥头一个愣住了,他在礼教方面十分讲究,耐心劝我:“遥儿,你虽是公主也要注意些清名。是不是梅源彦对你不好?大哥帮你去教训他一顿,别动不动就嚷和离……”
“他没对我不好。”我平静地说,“母后,大哥,这场婚事始于错误,遥儿觉得是时候结束了。”
三弟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母后倒是一贯娇惯我的任性,抱着我说:“和离就和离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你父皇那里母后去说。”
我没再回公主府,蹭回宫里住下了。毕竟御厨的手艺还是杠杠的,外头的野食一时新鲜长久下来真比不上。
母后深知我心,点名指派沈轩余照料我的日常问诊。每天我都早早起来梳妆,盼着背着药箱的沈太医过来,隔着丝帕搭上我的手。当然,这回我没忘记打听他的脚码,顺了一匹布兴冲冲地从头制袜。
偶尔偶尔,路过荷花池和大槐树我还是会想起梅源彦。他已不再是出入后宫的年纪,我们也很久未曾见面。想问问三弟他的近况,每次张口却又觉得小题大作。
“公主,又裁错大小了。”彩蝶提醒道。
我连忙拿起来一比对,果然搞错了,心累地扔下剪子:“烦人,不做了!”扭头见彩蝶捂着嘴偷笑,“笑什么?”
“公主是不是想驸马了?”
“我想他干嘛?对了,以后不准叫梅源彦驸马了,都和离多久了!”我说,“沈太医才是接下来的新驸马呢。”
“奴婢啥都没说,公主就知道是谁,还说没想……”
我拧了她脸颊,教训道:“小嘴叭叭的说什么呢?好容易外头的非议才消停些,你又给我嚼起舌根来。”
彩蝶捂着捏肿的脸委屈地说:“公主就嘴硬吧,这锦袜码子又是谁的?彩蝶就不明白,公主非说不喜欢驸……梅公子,那么久了真没处出感情么;说喜欢沈太医,可都玩不到一处,半天才讲上两句话。”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沈轩余摆在那儿就是大写的赏心悦目,说不说话又如何。”我翻了个白眼,“门口的小德子小顺子还不是伺候了本公主十几年,难道本公主想嫁他们了?你没看话本子里才子佳人都是一见倾心,就像我对沈太医,那才叫喜欢嘛!”
彩蝶被我怼得没话了,只好另寻话头:“公主日后打算做什么?”
我掰着手指算了算,沈太医过阵子要回乡接爹娘,势必有段日子见不着,不如今日再和他出游交流下感情。
我叫人备好车马,然后动身去太医署将沈轩余捞出来。章太医令这个精老头儿,看见我来立马就放了人,还勾长了脖子嘿嘿笑。
宫里上下都知道我有事没事召见他,父皇也给沈轩余升职加薪,就差一道赐婚圣旨。大家都不是傻子,能看出沈轩余妥妥儿是下一任驸马。
我带上人就往东郊跑。正值红枫遍野,我心情大好地让侍卫们搭了个简易棚子,又催彩蝶买来酒水,打算与沈轩余吃酒下棋。
沈轩余一直端着微笑,眼睛却不怎么往棋盘,半天才落一子。我扁了扁嘴,觉得没甚趣味,瞟到一旁小孩正在捣腾风筝,来了兴致。
玩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沈太医,你先坐坐,我等会儿回来。”我按捺不住手痒,对沈轩余落下话就过去玩。
几个小孩技巧不足只会靠蛮跑,我拿过风筝三两下就叫它飞上了天,引来他们一阵欢呼。我得意地又放高了些,才将线交还给他们。
在宫里好久没放风筝了。从前我和三弟可闹腾了,风筝都能挂到朝议大殿上。不多时,挨了父皇呵斥的太傅就会拿着戒尺气冲冲地找过来。母后护着我们,他只能打梅源彦的手心。
梅源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两只湿漉漉的黑眼睛充满怨怼地看向我。见过他这副模样,往后再怎么长成俊秀少年,我怎么可能再喜欢了嘛!
咳,扯远了。等大哥的孩子再长两岁,我就带他们可劲儿玩。
我想着,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树下,膝头搁着一把焦尾琴。他穿着沉绿袍子与黑冠,在红叶中尤为显眼却又清雅不显俗。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在侧,其中甚至还有李芊芊也。
怕被看见我连忙走回了棚子。沈轩余正摸着半块玉佩发呆,见我来刹那间便收了起来,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温和。
“沈太医,你觉得开心吗?”
“能与公主同游,是微臣的福气。”他泰然自若地应对道。
我忽然觉得没劲,放他先走,自己则呆坐了很久。沈轩余显然并不开心。他会陪我完全是因为我是公主,得罪我吃不了兜着走,讨好我能扶摇直上。
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将颓势稍稍挽回了些。
“谁准你动本公主的棋了?”我不满地抬头看着他。
梅源彦抱着琴立于我眼前,神情淡淡地答非所问:“下雨了,借公主的棚一避。”
“你没坐车来?”我往外看了看,冷哼一声,“罢了,本公主就好心载你一程吧。”
很快我就后悔了这个决定,跟前夫同乘一车实在太太尴尬了。这小子许久不见,在我面前也摆出副清高冷艳的嘴脸,半句话也不多说。
“咳,”我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今天你桃花运不错嘛,这么多小姑娘围着转,看来和离没造成什么影响。”
“公主看见了?”他浅浅一笑,缓慢地靠近我,“微臣没为她们弹琴。”
“啊?”我没明白。难道他想说自己凭脸而不是琴技征服了姑娘们么?
梅源彦将我逼至车角:“公主说过的话,反倒忘了么?”
离得太近,他衣上的熏香都闻得一清二楚。方才远看着没体会,一段时日没见,他长大了许多,原本略显圆润的下颚也变得有棱有角,少年气犹存,又添了些风流。难怪能吸引到莺莺燕燕。
我才想起,当初的确警告过他只能弹给我一人听,不过、“那就一句气话……”
“微臣当真了。”
他伸出修长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脸越凑越近,鼻尖戳到我脸颊,唇几乎要贴上。我心咚咚跳个不停,奇怪的妄想不断从眼前跑过。
话说,从刚才开始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我果断伸出爪子在他肋下咯吱咯吱挠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梅源彦顿时满车打滚,“哈哈哈别挠了哈哈哈!”
他身上掉下本书册,捡起来一看封面写着《公子源于荧惑,姑娘源于长庚》。
“好家伙,原来你就是靠这个到处撩妹啊!”我一册子拍在他脑门上。
梅源彦拿下头上的书,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老老实实地跪在我面前:“我没到处撩……”
“少不承认,当本公主没眼睛么!老实交代,这书哪里能买到呢?”
“太子给我的……”
三弟?!看来是好东西,我马上决定没收己用。
“公主。”
我从书页里抬起头,凶巴巴地冲他问:“又怎么了?”
“沈太医、对公主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吧。”我说。沈轩余的心根本从未在我这停留过。
梅源彦脸上浮现出莫名其妙的怨气:“公主就这么喜欢他?”
“关你何事。”我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转了个方向打算继续看书。
他却从侧面抱上来,像是质问我:“如果没有沈轩余,公主是不是不会与我和离?”
我被这轻浮举动给吓得书都掉了。在我愣神时,梅源彦已经在我脸上磨蹭了好几下,转吻到唇上。我怔怔地任由他作为,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疯啦?”
“我疯了。”他重复道,将我推倒,“当初是公主要我求亲的。”
“可你不也另有所爱么?给李芊芊弹凤求凰,还说给我弹琴是对牛弹琴……”我看着他解开我的衣带,忽然想起那个罚跪的雨夜。
“公主眼里只有沈太医,我才故意弹的。”他脱掉了外袍,露出针脚粗粗还有些开线的寝衣,“臣冒犯了公主,让公主连多见一面都不愿就休弃了臣。可后来想想,和离是公主一早就决定好的。既如此……”
他继续脱,露出纤巧锁骨,身躯被一层单薄肌肉覆盖。他的脸上沾着因狂乱举止而散乱出的发丝,呼吸凌乱急促,像是紧张又像是迫不及待。
放任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但他的触碰并不讨厌。
六、
我觉得我肯定是被马车颠坏了脑子,才会跟梅源彦在和离许久后圆了房。
“彩蝶,我觉得我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我咬着帕子懊悔不已。
“公主不水性杨花,只是有点勺。”彩蝶递上信,“驸马又来信了。”
“不看!别叫他驸马了啊啊!”我倒在床上打滚,试图让自己忘掉。
“真不看?”彩蝶晃了晃信封,“都叠了一沓了。”
“……算了,拿来吧。”我忐忑地撕开,只敢开半眼急匆匆扫了半眼,只瞥见什么“匆匆相见恩情薄,霎时云雨人抛却”等哀怨之词。
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梅源彦,写个信整得跟花楼姑娘盼恩客似的。
我回想起那晚逾矩的亲密以及他粗笨的呼吸声,脸上烧起热,连忙用被子蒙住头。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要变得奇怪了。
“彩蝶,快打我一棒让我得离魂症忘掉!”
“二公主身子不舒服么?”
我拿下被子,看见沈轩余站在门口。我有种被捉奸的微妙感,连忙把信藏在被里,说:“没有……你这么快就销假了?”
“回公主,微臣已休满十日复归。”他说着行了礼,进来打开药箱,开始掏小垫包。
我正要伸手,忽然想起一件严肃的事——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难道一发入魂……
我抖了抖,公主独居怀胎,这破瓜要是传出去,丢的可不仅是我自己的脸了。
“我、本公主无恙,请脉就不必了。”我含含糊糊地说,“沈太医你去忙吧。”
沈轩余倒也没多说什么,甚至没多看我一眼就慢悠悠地收拾好家伙告退了。他的冷淡此时倒帮了我大忙。
我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冷汗湿背。前日小厨房拿来猪肘子,我差点就吐了,还有最近爱上了嗑酸枣和糖渍话梅,一切都很像那么回事。
“彩蝶,快备车!”
我搅着手绢,心绪烦躁地去找罪魁祸首。
这么久了,梅源彦还赖在公主府里没走,估计是懒得大费周折搬家。日上三竿了,这只懒虫才刚起床,坐在桌旁饮晨露白菊茶。我怒气冲冲地进去,将壶中凉茶从头浇了他一身。
“公主?”他揉揉眼,眉开眼笑地说,“我还以为公主不会见我了。听琴吗?”
听你爷爷的!我扯住他的腮帮子:“不听,你小子,你……我……”我张了张嘴,到底没脸把这丑事说出来。
梅源彦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将房门关上后抱着我来到榻上,又开始动手动脚欲行不轨。我见他还穿着那身寝衣,分外嫌弃地说:“瞧你在外装得人模狗样,竟然连亵衣都懒得换,也太脏了!”
他摇摇头:“我日日都换,是公主做了一大箱子一样的。”
我才想起那堆东西,原来还在。他的手探入衣里往下滑,眼见气氛变得焦灼,我连忙按住了他:“不行!”
梅源彦讶异地睁大眼,转即笑了,用唇轻吻我:“是不是小日子来了?”
还有脸提,我推开他,指着他鼻子就要破口大骂,想了想还是把声音收小:“都怨你,我好像有了。”
“有什么?”他呆呆傻傻地问。
“还能是什么!”我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血气冲头,“我可警告你,你快些寻个法子解决。”
梅源彦总算闹明白了,沉下脸:“解决?公主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今日沈太医来我敷衍过去了,但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会被人发现我怀了野种,到时候我俩都没好果子吃。识相的,赶紧在外帮我找个药解决了,不然我先供你这个奸夫出来让父皇打你板板!”
“沈太医……野种……”他脚步晃了晃,跌坐在我身旁。
“听见没?”我没好气地说,“要不要我砸了你的琴再说一遍?”
梅源彦眼神闪烁了几下,从喉咙里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搂我坐在膝上,又开始抚琴。这是他的习惯,常年在皇宫扮演受气包,许多话又不能说,久而久之就常以此宣泄。
他的琴音里带着凄意与无奈。我想起大嫂还是太子妃时,大哥蹲守在产房外脚麻了也不肯走,等孩子出来他激动得差点晕倒,逢人就炫耀。
我抱住他的肩以示安慰:“等你娶妻纳妾,以后还有机会当上父亲的。”
他止住了琴声,冷冷地说:“那公主呢,打算继续嫁给沈太医?”
还嫁什么啊,我垂头丧气,感觉自己背叛了纯洁的初恋。
梅源彦不敢违抗我,很快就想法子送来一包药。我催彩蝶寻没人的时机偷偷熬了,捏着鼻子正要下嘴,只听外头响起“恭迎圣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大皇子”。
一家人为何如此整整齐齐?
我眼疾手快将药汤洒进了花瓶子里,又将碗藏于床下,然后端正坐好。身手之快连御前侍卫也要跪下喊声爷爷。
“遥儿,你是不是病了?”母后一进门就急吼吼地赶过来搂住我,“怎么一直不肯让太医请平安脉?”
唉,沈太医在这点上就是靠不太住。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报了。
“母后,我好着呢,没生病。”
大哥仔细嗅了嗅:“有股药味。”
“大概是午膳时人参炖鸡留下的味儿。”我硬着头皮说。
“不对,真有药味。”大哥鼻子比狗还灵,很快就沿味将花瓶搬了出来。
提着药罐的彩蝶也被人扭了进来。母后面色铁青,眼看暴风雨就要狂卷,父皇抢先一步开口:“彩蝶,你怎么照料公主的?病了也不知道请太医,拿些药糊弄,要是误了公主治病该当何罪啊?”
彩蝶委屈地跪下,死命朝我使眼色求救。我连忙说:“别怪彩蝶,是我,呃,有点风寒,小病而已,不劳烦太医了。”
“是么?”母后狐疑地看着我,转向一旁,“章太医,你看是什么?”
章太医瞧了瞧药渣,又轮流瞄了屋里几人的神色,满脸写着“老夫太难了”。
“章太医,问你话呢!”
章太医扑通跪下,抖抖地说:“是、是安胎药……”
我当场坐不住跳了起来,好你个梅源彦,还学会阳奉阴违了,看我不把你绑上琴沉水里!
咚!
大哥应声倒下,哮喘发作在地上痛苦地喘不上气,母后赶紧抓章太医先救他,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
我猫着腰在三弟的掩护下打算先溜走,还没摸到门口,就听见父皇阴测测的声音响起:“遥儿,你过来。”
我加速往外跑,灵活突破了太监宫女的重重包围,却还是被侍卫给逮住了。
被抓回屋里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玩球!
“来人,将沈轩余全家打入天牢。”父皇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二公主禁足思过半年。”
母后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把:“这么声势浩大,怕宫里宫外嘴太闲是不是?”
父皇改口:“那让禁卫去暗杀了沈全家吧。”
被救回来的大哥抖抖地抬起手:“殿内外的太监宫女也得好好看管起来,不能走漏了风声。”
他们一人一句说着草菅人命的话,三弟看不下去了,弯腰问我:“二姐,孩子真是沈太医的吗?”
“不是!”我一激灵反应过来,“跟他没关系,别乱杀无辜啊!”
母后搂着我说:“傻孩子,娘知道你对沈太医一往情深,可这事由不得你任性。听娘的,下一个更帅。”
“不,我们真的没那什么!”
大约看我不像撒谎,母后总算信了几分:“那肚子里是谁的?”
“是……出宫时遇到了歹人……”
这话扯得我自己都不信,果然全家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唉,其实我也知道,父皇真查起来我那点收买人的小伎俩很快就会被捅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圣上,娘娘,梅舍人求见。”一个太监来禀报。
“他来做什么?”父皇不耐烦地挥挥手,“没什么要紧的就让他改日。”
“圣上,他说是来求赐婚的。”
“赐婚?”父皇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发现我心虚地别开脸,顿时暴跳如雷,“赐个屁婚,朕赐他个一丈红!”
他怒火中烧地就出去了,看样子梅源彦下场堪忧。这小子也是,偏偏自己往枪头上撞,实在猪队友一枚。
“母后,这事遥儿也有错,能不能求父皇饶了梅源彦?”我装得弱小无辜可怜,闪着泪花摇母后的手臂。
母后被我气笑了:“遥儿啊,当初你非要和离,怎么这会儿又跟他搅和在一块,还怀上了?看你父皇气的,这回母后可劝不动了。”
三弟也憋不住笑得锤桌,只有大哥依然瘪着嘴:“辱没二妹名节,该杀!”
我求了半天没什么成效,自己还被禁了足,着急地踱来踱去。父皇和大哥的反应比我料想的还要大,梅源彦很可能会因此被五马分尸,剩个脑袋做成尿壶。
彩蝶偷偷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我:“圣上怕闹大弄出闲言碎语,暂时把驸马囚在太监屋里。”
我松了口气,幸好没押进天牢,在宫里我还是熟门熟路的。
“彩蝶,对不住了!”我一手刀劈晕了彩蝶,翻出一件宫女服套上准备去救人。
“公主,把发髻改一下。”躺在地上装晕的彩蝶提醒道。
我迈出门的腿又收了回来,急吼吼拆头束发,又往袖里多塞了两把银子,重新出发。
说梅源彦猪队友吧,真不冤枉他,脑袋都快没了还在弹琴悲叹,在墙上写下:隔墙如千里,纵书又谁寄。
幸好本公主早有准备,将条大黑狗捆在柱上,垂下两脚挣扎,再将琴往下一放。只听一曲悲愤交加的乱弹胡奏连绵而起,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哇!
梅源彦也听得老泪纵横,感叹道:“此曲只应阴间有,阳间哪得几回闻?”
宫门口守卫森严,我想起母后说过宫墙角有个狗洞,摸黑找着了,带他钻了出去。出宫后又走了许久,等天微亮弄了两身衣服混出城门,我们赶上了头趟渡船,这才松下来宽乏了些。
梅源彦一路紧紧牵着我,此时已是一手汗也没松开。好半天他才红着脸问我:“你真的愿意跟我浪迹天涯?”
我摇摇头:“现在父皇在气头上,等个一年半载我们再抱着孩子回去。他最喜欢孩子,念在这份上不会杀你,最多把你送去阉了。放心,我不嫌弃你当我的小梅子。”
梅源彦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正要再吓唬他几句,突然一阵恶心上涌,靠到船边上干呕起来。
同船的有位老郎中,替我把了把脉。梅源彦上赶着凑上来问:“老大夫,我娘子和她肚子里的都没事吧?”
老郎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娘子只是有些晕船,并未怀胎啊。”
““没怀?””
我俩一同惊呆了。
老郎中有些同情地将梅源彦拉到一旁,掏出个药瓶塞给他:“没事,都还年轻,相公夜里多努努力,总会有的。老夫这瓶强效龟肾丸,保管金枪不倒,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六两银子半卖半赠,怎么样?”
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这真真是私奔了个寂寞!
八、
原本打算躲一阵子后我抱着孩子在父皇面前撒泼打滚,喊上一嗓子“他毕竟是孩子的爹啊~”,利用亲情绑架来为梅源彦开脱。
但身孕是个乌龙,这下他不仅没法父凭子贵,还多背上条拐带公主的罪名。
梅源彦惊讶之后倒是很庆幸:“好在虚晃一枪,否则奔波在外万一生产时请不到好产婆,弄坏身子就不好了。”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我们一路南下,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倒也没有那么多。
就是遭了贼子,身上所余盘缠不多了。
我们寻到了一处村子暂时安顿下来。梅源彦替人代写书信,得了附近小庄头的青眼,弄了份启蒙先生的活计。
说真的,写几个字这点事我也能干。不过一来庄头并不想请女先生,二来能写能算的妇道人家在这里太鹤立鸡群,容易被追查到,只能作罢。
我跟着村子里的妇人姑娘们下地,不到半日就汗流浃背,露出的肌肤晒得红肿灼热。婆婆们笑我:“这点日头就晒伤了,姑娘是城里头跑出来的吧?”我哼哼哈哈敷衍过去了。
梅源彦回来发现我跑去务农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夜里对着墙偷偷哭鼻子。
我把他翻过来:“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他抹了把眼泪:“我哪哭了……公主,你别去干那些活了,要不以后我少吃些你多吃些……”
瞧孩子笨的,这是多吃少吃的问题么!
我给他算账:“现在刚入冬,往后还冷着呢,大棉被得买吧?厚衣服得添吧?就你那点抠抠馊馊的钱刚够吃喝,我若不干点什么之后怎么办?不过熬过了冬天就好些,开春了将厚被子当了,多套点现钱出来买些鸡仔养……”
他听得一愣一愣:“想不到公主久居深宫还懂这些。”
“小看我了吧!”我得意地哼了一声。其实都是在公主府闲来无事时听后巷送菜婆子讲的。
梅源彦在这个小村子里依然招蜂引蝶。
怪只怪村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跟他那副白瘦纤弱的书生模样对比强烈。
村头瞎老头有把破琴,偶尔拿出来遛遛。梅源彦一时手痒,借了琴拨弄几下,呼啦啦引来好多姑娘妇人。他却没弹下去,又还给了瞎老头。
后来隔壁陈婶子照顾我,叫我与她们一道制作腌货,顺便照看孩子。一天下来手也快褪层皮,但比起下地好多了。
几个小丫头眼睛圆亮圆亮,嘴甜地缠着我叫姐姐,要我讲趣事。
我一时想不出,就张口乱诌:“从前有个走街串巷的沈郎中,叫卖狗皮膏药时被一位官家小姐瞧上了。可他不喜欢这位官家小姐,喜欢兰桂坊的小琴女……”
“姐姐乱说,官家小姐怎么会喜欢郎中?”一个小丫头打断了我,“戏里都是喜欢寒门才子!”
我一想也对,连忙补救道:“可沈郎中长得很俊很俊呀!”
“有多俊?”
“有严哥哥好看么?”
严是梅源彦在这里用的假姓。我想起沈轩余,笑了:“比你严哥哥好看多了!”
“姐姐又乱说,怎么会有男子比严哥哥还好看?”
“少见多怪了吧!”我啧啧两声,“要说那沈郎中呀,温润如玉,清俊出尘,俗世神仙相,梦中潘郎貌,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我知道了,沈郎中是姐姐的心上人吧?”
“对呀!”我刚说完就觉得刮来一阵妖风,吹得人浑身冷颤。
梅源彦站在院口,朝我翻了个大白眼,闷声不吭地走回了屋里。
小丫头们嬉笑着一哄而散。陈婶子也笑得直不起腰,说:“你家口子吃醋了,快别忙活了,去哄哄吧!”
我用围裙擦了擦手,进去看见他正鼓着腮帮子在灶下烧火,眼圈都被烟熏红了。灶头搁着一小包荷叶,我打开看,竟然是羊肉。
“你发横财啦?”
看火已烧旺,怕费柴火,我赶紧将肉片好下锅。他从后面抱住我,低声说:“今日是公主的生辰。”
我心里一跳,没让他瞧见脸红。
梅源彦不太高兴地问:“我就这么比不上沈轩余?”
“你同他比什么呀。”
他皱着眉把我翻过来:“我同公主一块儿长大,为什么公主总是选他?”
“哪有总是?”我刚把汤锅盖上,他就在我手心放了块桂花糖。我欢天喜地地剥开,他像是报复似的又一口咬了去。
“快还我糖!”我拍打着他。
梅源彦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凑近堵上了我的嘴,含混不清地说:“还你。”
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辗转之间我已被压在了榻上。他喘着粗气,探入我衣里饥渴地摸来摸去,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马车上那么生猛,现在不行了?”我调戏他。
“要是怀了……”他一脸犹豫。
我伸手捏了捏,他便难再自持,扯开袍子扑了上来。翻滚了好一阵,他才停下,意犹未尽地搂着我亲。
“公主打算何时回宫?”
我被这不适时宜的一问弄懵了,沉默片刻才开口:“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一个男人到哪总能混口饭,可公主不能再遭罪了。”
他举起我的手看,我连忙甩开藏了起来。干过粗活,手粗糙干裂不说,指甲也劈了两次,现在难看得很。
“都是我的错,”他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一时失态害了公主……”
我眯起眼:“你那天怀揣撩妹书故作姿态,是不是有预谋?”
他顿了顿说:“和离后好不容易才见上面,我本想和公主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重修旧好,后来听公主宁可委屈也要嫁沈太医,不甘心就没把持住……”
“少骗人,”我揪住他的耳朵,“你不是喜欢李芊芊那样的红颜知己,在我这装什么多情种?”
“我何时说喜欢她了。”他嘴硬着不承认。
外头响起许多人的声音,我听着不太对,推了推梅源彦后披衣而起。
顷刻之间门被用力打开,大哥进来看我们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脸霎时黑如锅底。他解下披风走过来将我裹住,一脚踢飞了梅源彦。然后我们就在左邻右舍的目送下被大哥强带走了。
想起那锅没吃上的羊肉,我馋得在马车里又哭又闹。
颠簸回宫后我连咽整盘烤羊腿肉,方才稍稍弥补了那锅羊肉汤的遗憾。羊腿肉没了,我用勺子继续挖牛奶冻吃。
母后见我变得黑瘦心疼坏了,也不追究我偷跑的罪,还对父皇说:“既然遥儿喜欢,再嫁一回就算了。”
父皇拉下脸:“你就惯着孩子……”但被母后一瞪,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
最接受不了状况的还是大哥。他自幼受的是东宫教育,本就是十分循规蹈矩的性子,再加上年长许多岁看着我这个妹妹长大,颇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
“父皇,不能轻易饶了梅源彦!他平日放荡形骸也就罢了,这回勾引拐带二妹,实在可恶至极!”大哥剑眉冷竖,仿佛面对着罪大恶极的敌人,正要磨刀霍霍向猪羊。
父皇朝母后无奈地一摊手,似乎在说朕没辙了。母后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开导大哥:“王妃刚怀上第三胎,要是知道侄儿受罚,心绪不定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慎儿一向懂事,不会多心的。”大哥不依不饶,“梅源彦一次两次胆大妄为,罪无可恕。父皇,依儿臣看,给他留条全尸已是开恩了。”
我看向三弟,他没作声,显然是打算三缄其口置身事外了。没办法,我只好出声:“我已跟他约定终身,大哥若杀了他,妹妹只能守寡了。”
“二妹,一个梅源彦没了就没了,你还有沈太医。”大哥越说越生气,“我这去料理了那小子。”他拔出佩剑就往外走去,脸上浮现新仇旧恨交织的强烈恨意。
我心知难以善了,拦住了他:“大哥,你的病……”
“遥儿!”母后急急地唤我,试图阻止我说下去。
“你的病复发之事,大家早就知晓了。”我咬咬牙还是说了。
大哥拿着剑站在原地。
“我知道,父皇知道,三弟……”殿内气氛凝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声音,“所以,大哥不该记恨梅源彦。”
大哥还是太子时,不敢让人知晓自己因国事繁忙而复发哮喘,只让沈老太医私下偷偷医治。
但东宫里发生的一切怎么瞒得住呢?连我都能探听到,更何况比我有手段的。父皇也许是同情大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弟却不这么想。他一样是嫡出,且比大哥更为聪慧、身强体壮,只恨不是长子。得知大哥不治之症复发,他能怎么做。
“父皇,母后,女儿想与梅源彦复婚。”我跪下请旨。
父皇叹了口气:“遥儿,你可想清楚了,可不能再有反复了。”
“想清楚了。”
唉,毕竟相处多年,是条狗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我拿了圣旨,去牢里救出了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梅源彦。将他弄回公主府后,我叫彩蝶请太医过来。
“别请沈太医。”他扁着嘴追加了句。
“瞧你心眼小的。”我将温水狠狠喂进他嘴里,“身上痛了吧,让你搅和进宫斗,让你得罪我大哥!”
“跟宫斗有什么关系?”他摸不着头脑,“不是因为拐带公主才打我的么?”
我摇了摇头:“梅源彦,就你这政治素养还搞站队呢?还是写诗弹琴去吧你!实话告诉你,私奔的事说白了不过是情情爱爱,可大可小。你帮三弟揭穿了大哥的病,让他怎么不恨你?这两年你仕途不畅,不会真以为是因为尚公主?”
“当初让我入宫做侍读,就是要我当太子之臣……再说,我本就不是做官的料,替他做回事从此当个闲官也不错……”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以后好好当你的驸马,别整有的没的了。”我放下碗,有点惋惜地说,“可惜了玉树临风的沈太医,今生无缘了。”
“能不提他了吗?”梅源彦嘴角快垂到地上。
我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救你狗命,本公主至于牺牲那么大?再说你装什么痴情,我还不知道你一向喜欢吟诗作对的淑女?初婚那时还满脸不情愿呢。”
“那是……”他萎了下去,“可我更不愿看见公主同别人好……”
我正要拍他,看见一身伤也下不去手,悻悻地放下手。
二婚那日,沉寂多日的大哥还是来了,带着一对雕花白玉杯。
在我们三兄妹里,三弟像父皇,大哥却随了母后,否则也不会等梅源彦自己犯错才真正发作。记得和离时,他还先考虑了我的声名劝我。
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大哥不一定真不知道背后的弯弯绕绕。也许他相信着兄友弟恭,所以才选择怨恨他人。
让我没想到的是沈轩余也来了。彩蝶告诉我时我一口酒差点喷在桌上。
“什么,他他来了?快,我们溜出去看看!”
“公主,这会儿就出去不太合礼数吧?”
“他没看见我就合。”我不顾彩蝶的阻拦,拆下身上叮当首饰,跑到院子里躲在屏风后从缝里偷看。
沈轩余依然魅力四射,白袍散发着淡淡光芒,与周边的油腻贱货们完全不一样。李芊芊进来时与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摸了摸挂着的玉佩。
我才发现这两人的玉佩好像是一对!
“唉,你说要是没有李芊芊,沈太医会不会喜欢我?”
“那没沈太医你会喜欢我吗?”耳畔响起冷如寒冰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梅源彦正弯着腰凑在我边上,彩蝶在旁捂着嘴乐呵。
“两次嫁的都是你了,还要什么驴拉车?”我说,“对了,你知道李芊芊跟沈太医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他一甩袖子走了。
我继续偷看,三弟也来了,李芊芊立马甩下沈轩余,扭扭捏捏地朝他施礼。三弟则爱搭不理的样子敷衍着,他最近有了心上人,恨不得一刀把以前的纠葛都斩了。
人到齐后先坐下饮茶水。李芊芊不得不走向姑娘桌,三弟大松一口气。
噗~~~
饮茶没多久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怀疑。
卟、噗噗~
沈轩余捧着腹部,眉头轻锁,薄唇微启,脸上露出一丝舒爽。
他周围的老太医们面色铁青,一个接一个栽倒不省人事。章太医不愧是太医署之首,十分自然地用袖子捂着口鼻,憋气到面色发紫依然强作淡定。
沈轩余看了看周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似乎要告辞,肚子又一阵叽里咕噜乱响。
噗噗卟噗噗噗卟噗~
这下他顾不上行礼,连忙急冲冲地往外跑,阵阵声响吹起了白袍,衣袂飘飘,乘风而去,只留下一路滚滚黄烟。
章太医正好屏不住气猛吸入一口,当场口吐白沫倒下。
我在被波及前赶紧撤离战场。听说后续人仰马翻,章太医甚至差点没救过来。一府的小厮丫鬟都出来拿大扇子朝外扇了半个时辰,才得以重新开流程。
夜里梅源彦刚摸上床,就被我扯住了耳朵:“是不是你干的?”
“干什么?”他佯装无辜。
“别装模作样了,这种小孩儿把戏就你干得出,本公主好好的婚礼都让你毁了!”
“那公主还喜欢沈太医么?”他故意鼓起腮帮子噗噗吹了两声。
我气得锤他:“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
他傻乎乎地笑着,抓住我的手在脸上磨蹭:“公主见过我幼时最不堪的样子,却没见过他狼狈,这不公平。”
“哼,你不堪的时候只有幼时吗?”
我懒得理他,对着墙躺下了。他又从后凑上来,在脖子上乱吻闹着不让睡,我半推半就依了他。
我依然眼红着话本戏文里才子佳人的一见钟情轰轰烈烈死去活来,哀叹自己嫁了两回,最后身边还是从小看到大的梅源彦。我有时候很怀疑,这小子只会给我弹琴,穿双开线锦袜就满足得不行,真的懂爱吗?
不过算了,反正欺负他很开心嘛!
<后记>
正文完结啦。原本想正儿八经让天降和年下竹马战一下,结果竹马戏份完全碾压(。
这篇是另一篇穿越沙雕文的子代故事。大皇子接受的是比较正人君子和古板的教育,孝顺又很关爱弟妹。二公主看似很任性,心里很清楚是用不干涉朝事换来的,私生活怎么作都是被包容的范畴。三皇子容易把大哥跟自己比较,有些阴暗也有些心狠,利用完部下就弃子。
不知道还会不会开个三皇子主角的文,总之本文剧情先到此为止了,还有个鸡飞狗跳的中年篇番外~
母后の穿越文,感兴趣可点:如何以「我把皇上赐我的白绫挂断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看完热卖话本《浪桥遗梦》最后一册,我情不自禁用丝帕拭泪,美少妇细丝糠与浪子画师萝卜头萍水相逢又无法相守的悲恋实在让人意难平。
“彩蝶,你说我何时才能拥有一份纯粹动人的感情呢?”
“公主,驸马对你很好呀!”
我眉毛一下垮了:“梅源彦那张脸我看了多少年了,都快看吐了,他一抬手我就知道要弹什么琴,一点意思也没。”
彩蝶铺好被子,说:“公主,洗洗睡吧。”
“岚儿呢?”
“姑娘早就歇下啦!”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女儿被梅源彦教得成日喜欢写诗弄词,要是熬坏了眼睛我第一个就剁了这无用驸马。
我躺平后抖了两下才发现不太对,往常都有梅源彦早早帮我暖好被窝,可最近他半夜三更才回来,第二天不当值就懒觉睡到大中午。根据听过的官夫人们闲话,这是肾虚,很可能外头有人了。
我蹦了起来,凭什么,我还没有找到我的萝卜头,他已经有了他的细丝糠!
在冷风加持下,我用力喊出:“彩蝶,再拿个萝卜头、啊不,汤婆子来!”
我很快打听清楚了细丝糠的真面目,是兰桂坊的琴柔姑娘,花街人称小都尉夫人。因为她长得有那么些李芊芊的意思。
说来李芊芊撩遍都城内王侯将相,最后却急急嫁了个都尉粗夫,各中缘由不足道也。沈太医一腔痴情错付,娶了章太医家的胖丫头,如今倒也夫妻和睦。我前几日见他,发福后与寻常中年人无异,温文尔雅成了慈眉善目,倒不如梅源彦依旧清雅文隽。
彩蝶说,琴柔姑娘的娘亲与梅家相识,当年还开玩笑说将来若生了女儿可订个娃娃亲。后来家道中落,她娘亲改嫁一次不如一次,生下她后去了,赌棍父亲不久就把她扔进花楼。如今琴柔十七岁,亭亭玉立,能歌善舞,老鸨正留着宰肥羊。
听听,白月光替身,前缘注定,音律知己。我觉得自己这黄脸婆被秒得渣都不剩。
“公主,”彩蝶看着我的脸色为难地说,“驸马这几日替人谱曲填词,好像打算凑钱给琴柔赎身。”
我手里的雀舌茶瞬间不香了:“你说,他是打算纳妾还是做外室?”
“外食?什么外食啊?”梅源彦提着包东西进来了,“公主,妾……”
我一巴掌甩过去:“你说什么?”
梅源彦摔倒后侧卧在地,纸包翻滚了两下,露出里面的肉块。他委委屈屈地捂着脸问:“切羊肉吃吗?”
“……”
顾左右而言他,必有奸情。我正要盘问,忽然听屋口怯生生一声“师娘”。
喊我的是跟梅源彦学琴的小唐。他长得温润如玉,很有沈轩余当年风范,就是性子更软懦。
我一改脸色,满面春风和煦地招呼:“小唐来了呀,快坐,彩蝶上茶!留下来用晚膳么,厨娘正好买了新鲜的冬笋,配腊肉炒一炒就是你爱吃的。”
“谢谢师娘!”
小唐笑起来的样子真治愈,眼里都亮晶晶的。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把方才的火气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梅源彦默默坐下,见没有多余的份给他,微翻白眼拿过我的茶一气儿喝了。
夜里他赌气似的抱了我两回还不知足,隔了会儿又悄悄摸上来。
“别闹了,也不怕闪了腰。”我拍开身上的手,自顾自睡了,隐约听见他小声抱怨我冷落他。
梦里我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和离后嫁给了沈轩余,过着寡淡无味的日子。有一日走到长桥边,遇到正在弹琴叹气的梅源彦,哀怨地对我倾诉衷肠,我一时没把持住就跟他滚了桥。
醒来后我心里说不出的微妙,难道我的萝卜头竟是梅源彦?
床另一边已经空空如也。
今日也不用当值啊,这么早就没影了。我想着,忽然一道灵感劈中全身,莫非他又去那脏地方了?
我连忙鲤鱼打挺起来洗漱完,坐上马车直奔兰桂坊。
梅源彦瞧见我,吓得金瓜子撒了一地。我看着周围的箱子掂量了下,好家伙,少说也有万两吧。
老鸨见情形不妙,连忙将卖身契塞梅源彦手里,和狗腿子一道搬钱箱溜个没影儿。
“这位夫人是?”
琴柔一出声,梅源彦也回神辩解:“公主,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琴柔与我并无瓜葛……”
“跟你没瓜葛难道跟我有瓜葛?”我柳眉倒竖,将娇小玲珑的琴柔抓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番。被叫小都尉夫人其实有些委屈了,她长得比李芊芊更加清丽婉约,眼神中透着若有似无的感伤。
哼,梅源彦品味还不错。我擦了擦哈喇子,冲着他说:“纳妾也不是不行,但得跟我睡。”
““?????””
正在对峙时,门外又冲进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喊着:“柔柔,你没事吧?”
我掉了一身鸡皮,转头看原来是小唐。
“唐公子,我、呜呜,”琴柔抬起帕子抽噎起来。
“是不是老鸨反悔不让你赎身?”小唐急急地问。
琴柔摇了摇头,细声说:“我已赎身,但公主要纳我为妾……”
小唐小小的脑袋上大大的疑惑,转而问我:“师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我面向梅源彦,他扶额道:“琴柔姑娘与小唐盟誓三生,那老鸨漫天要价,小唐卖了全副家当也不够凑的,我便替他付了赎金。”
“嗨,早说不就得了!”
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琴柔和小唐,看着这对璧人的背影馋得直咬丝帕。梅源彦面色铁青地把我拖上马车。
坐定后我突然想到什么,揪住他问:“梅源彦,你的小金库存得不少啊?烟花之地那么多俊男美女,你来来去去就没动心?”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剔透玉镯给我套上,趁我欣赏之际搂住我的腰贴在耳边轻声说:“现在动心了……”
“死鬼,还在车里呢!”我被他扑倒前如是说。
我,当朝公主,爱上了一个太医。
我被关在后宫十五年,人人都说我是祸害,整日欺辱我。
只有太医沈淮,是偌大宫殿里唯一的一抹暖色,会认真注视着我,轻声问:「公主疼不疼?」
暗无天日的后宫里,我们相互取暖,殊不知危险已近……
《艳骨》,美艳阴郁公主 X 温柔救赎医者,救赎剧情流,已完结。
1
我是九公主,江初月。
刚刚从我宫中拂袖而走的,是我的太子哥哥。
那些「脏唐臭汉」之类的荒唐事,在我的宫里也并不稀罕。
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与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有关。
「帝在位第十六年,皇女夺权。」
我的父亲与我的哥哥们算来算去,觉得最有可能夺权的是我。
因为我的母亲是前朝贵妃。
你看啊,一个打下江山的新君,不顾及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像畜生一样强占了前朝妃嫔。
你说他是多无畏的男人,却又不见得。
他惧怕预言,却强撑出一幅「朕乃真命天子」的清高姿态,不肯溺毙宫里的任何一个公主。
而当他看清我的眼睛与前朝皇帝一般,呈现琥珀浅色时,他又发了疯般地认定我就是那个会夺权的皇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这样说,太子也这样说。
每一次,他们都这样说。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他们宣泄的借口,还是他们畏惧的借口。
太子走了以后,我宫里照例传医女为我诊治。
多可笑啊,他们变着法儿地折磨我、羞辱我,却又害怕我会死,次次都把名贵药材用在我身上。
他们伪善、寡德、卑鄙、自私。
他们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畜生,却穿着最精致华贵的衣裳,坐在最高处的位置,人模人样地接受万民朝拜。
我恶心,我想吐,我寻死不能。
那我就躺平。
他们不是要摧毁我的意志吗?
那就来吧。
一个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一个比亡魂还不如的人,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医女来了,这次换了个新面孔。
唇红齿白,个子高挑。
说话总带着笑,眼睛如弯月。
她是偌大宫殿里唯一的一抹暖色,然而我只是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她说她叫沈淮,是余杭沈家这一年新进宫侍奉的医女。
我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我不在乎她叫什么,也不在乎余杭沈家是什么。
凡是在我身边侍奉的,要么是父皇的人,要么是太子的人。哦,只有一个例外,朝星,她是太后的人。
反正,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监视我。
监视我是否有不轨之心,是否会成为「帝在位第十六年,皇女夺权」里的那个皇女。
我懒懒地起身,在她面前解开了衣裙。
外袍、裙裳、小衣。
衣物一件件坠落在地。
我平静地看着她,而她居然红了脸,然而在看清我身上青青紫紫的淤伤后,她的眼神又变了。
又多了一个鄙夷我的医女。
我这样想。
也是,这皇宫里四位皇子五位公主,每一个都如珠如玉般尊贵娇宠——只除了我。
他们是珠玉,我就是草芥。
一个混在珠玉堆里,因而愈发微贱的草芥。
我轻慢地笑了,笑我自己。
我笑够了,抬眼看她,却发现我似乎是误会沈淮了。
因为她的眼里里闪烁着的,分明是怜惜。
沈淮注视着我,轻声问:「公主疼不疼?」
我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咀嚼,笑了:「疼不疼?」
在这宫里,谁敢问我一句疼不疼?
我也轻声答:「小医女,你好大的胆子。」
她疑惑地看我,似乎不明白随意一问为什么就成了大胆。
我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的眼睛是温润的杏仁眼,一眨不眨地注视我的时候,仿佛山间清溪,干净又明澈。
我随便说的,因我被关在宫里一十五年,从未去过山间,也不曾见过清溪。
我忽然就灰心了起来,连话也不想说,挥挥手示意她赶紧上药。
早点上药,就能早点止疼。
那被撕裂一般火烧火燎的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是一个贱人,一个脏得不能更脏的贱人。
2
沈淮蹲在我腿间,小心帮我抹药。
她的手指很修长,大概适合抚琴。
我小时候学过一两年音律,很快就被父皇喝止了。
他想让我成为一个草包,一个废物,一个不可能威胁到他皇权的蝼蚁。
我盯着沈淮的手太久了,她不安地抬头看我,脸颊绯红:「我是不是弄疼公主了?」
我不答反问:「我是不是很美艳?」
沈淮愣了一愣:「啊?」
我又问:「我是不是身段很好?」
她耳垂和脖颈都烧红,讷讷不言。
我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胸口。
沈淮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羞愤道:「公主不可!」
我悲哀地笑:「你看,你一个女人,都觉得我美艳妖娆,连碰我都要脸红。那么,我的父皇和兄长对我如此,是否也不能怪他们?」
沈淮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恢复成原本的面白如玉。
然后她温柔地说:「公主,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我就笑:「他们是天子,是太子。」
她坚定地说:「对错与地位无关,错了便是错了。」
内殿昏暗,美人灯依稀摇曳出昏黄光影。
就着这浅淡亮色,我看见沈淮的神情,温柔如月光,清澈如山溪,也,坚定地好似亘古不变的磐石。
她神情太凛然,我竟无法言喻,只低头躲开她温柔怜惜的目光,轻声叹:「阿淮,你当真是十分大胆。」
她还想说什么,殿外内侍传召——
「陛下驾到!」
我一把推开她:「你快走!」
她尚茫然,朝星已经收拾好了药箱与散落药物,拽过她往偏门走去。
我的父皇,带着一身酒气冲进来。
铺天盖地浊臭的气味里,我唯独闻见一缕还未散去的药香。
明黄的龙袍占据我所有视野之前,我看见沈淮悲伤的目光。
你在为我悲伤吗?小医女。
3
这天,我激烈地反抗。
多奇怪啊,这些痛苦,我从前是能忍耐的。
可是,被那双清澈眼睛悲伤注视过后,我忽然觉得,再多一分一秒,我也忍耐不下去了。
我一巴掌打在了我父皇的脸颊。
清脆的响声过后,我们俩都愣住了。
然后他一把将我搡在地上。我额头撞到了床柱,头晕得不能视物。
他裹上龙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和蔼地说:「小九,你生来就是贱种,朕以为你是知道的。」
又来。
我对他露出一个笑,然后报之以同样温柔的声音:「可是父皇,每一次,都让我想吐。」
我被他打得昏了过去。
夜风吹在我脸庞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线,露出一角深蓝天空和几点晨星。
多美啊,也,多遥远啊。
我这一辈子,看过几次星空啊?
有些人的夜晚,是与相爱的人并肩看月色。
而我的夜晚,则永远被混沌所主宰。
还要这样多久呢?
我笑着打碎花瓶,用锋利的瓷片用力割破了手腕。
大概,不会持续很久了吧。
红色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淌下,洇湿了我的脚踝。
尖锐的疼痛从我手腕开始蔓延,然后渐渐麻木。
我倚着窗,在东方渐渐泛起的亮色里,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老天爷,如果你能看见,求你让我死去或者醒来,这噩梦般恐怖的人生,我真的无法忍受了啊。
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我还年幼,枕在母亲的腿上数星星。
母亲说,那是织女星,那是牛郎星。
我压根分不出,却也跟着重复,哦,那是牛郎,那是织女。
母亲抱着我笑,又说,初月,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初月吗?因为月亮最干净,母妃希望我们的小初月,能像天上月,永远皎洁,不染纤尘。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某个人的怀抱里。
恍惚中我生出一丝错觉,以为这是我母亲。
我睁开眼睛,恰好能看见她长而翘的鸦睫。
是沈淮。
我缓慢地眨眨眼睛,说话都费劲,「我怎么没死成啊。」
沈淮眼睫迅速一抬,露出山溪般澄澈的眼睛来。
她看见我醒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把我从她怀抱里扔开。
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似的,又慌慌张张地揽我回来。
她怀抱好温暖,带着平和的草药香气,这么好闻。
她轻轻拨开我额前碎发,手指似乎都在颤,「公主不应该伤害自己。」
我直笑,笑到没力气,举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对着光瞧了半晌。
我叹气:「你不该救我。」
沈淮垂目瞧我,只说:「医者仁心。」
我把这四个字咀嚼了片刻,轻声说:「可我生不如死。」
她怔住了,眼里又出现那种悲悯的色彩。
我懒得去看了,想起身,又摔回她臂弯。
我抬眼瞧她:「你个子这么高,应该能抱起我吧?我要沐浴了,你抱我进汤泉。」
不知那句话戳中了她,她竟又开始脸红。
我看得好笑,伸出一根指头戳她梨涡,「小医女,你为什么总是脸红?」
温泉水滑,沈淮的手指更滑。
我让她帮我宽衣,她的手指半天都解不开一个搭扣。
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手这么笨,是怎么当上医女的?」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帮我剥下衣衫。
我整个人赤裸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小小地嘶了一声。
无非是为了我身上伤痕。
我甚至还能分心去安慰她:「没关系啊,你以后就习惯了。」
她蹙眉,掬水在我肩颈,想说什么,终究又什么都没说。
我靠着凉玉,整个人蜷在温暖汤泉里,我看见自己水中倒影,颊上肿起一个掌印。
我自虐般伸手去按,边痛边笑:「小医女,我真的很讨厌男人。」
沈淮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我也是。」
4
我十五岁的夏天,母亲出宫礼佛,带上了我。
说祈佑我朝安宁。
鬼话。我若求佛,也一定是求王朝倾覆,我父皇与兄长被吊在城墙上晒成人干。
沈淮说:「公主你不能这样想。」
我张开双臂方便她涂药,垂眼瞧她:「你为什么这么善良?」
她想了想,又抱歉地看我。
沈淮说,她家世代行医,家风极好,人人相亲相爱,你谦我让。
我「哦」了一声,说:「你命真好。」
沈淮就不说话了。
我穿好了一身白衣,去见母亲。
我母亲年龄不小了,依旧美得很。
我平时不大见她,因我知道她苦,而见到我时,她会更苦。
我的母亲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依然是四五岁时承欢膝下的江初月,她依然是希望我如月皎洁、不染纤尘的寻常母亲。
马车停在了寒隐寺,主持明鉴大师亲自来接我们。
我听说过他的传闻。
说他是前朝大将,本是探花出身,因谋略过人,领了兵去打仗,后来场场都胜,便被封了大将军。
再之后,他心上人另嫁他人,他一时执念,剃度出家了。
我就说:「出家也好,起码不用经历改朝换代的糟心事。」
朝星摇头:「因为执念而皈依的,大多尘缘未了。」
我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尘缘未了的样子。
他看谁都悲悯,说话也像带着檀香味道。
我在佛前拜了又拜。
一求我父皇暴毙。
二求我兄长横死。
三求我母亲康健。
对不起了母亲,我把对你的心愿放在了最后,因我深知,父皇与兄长一日不死,你就一日难以康健。
我跪太久了,起不来。
沈淮扶我,我跌进她怀里。
很久没人这样不带情欲地拥抱我了,何况沈淮带着青草气息的衣襟,总忍不住让人想多闻闻。
我抱着沈淮,不想松手。
她推开了我。
我瞪她。
她就叹气:「公主,这是在佛前。」
我说:「我父皇那种人都没有天打雷劈,我抱一抱我的小医女,又会怎样?」
她无奈地看着我,眼神很温柔。
就好像天上星、水中月。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她了。
她是女的。
我也是。
那又怎样?
恶心的男人千千万,没有一个比得上沈淮。
「阿淮,」我说,「我想我大概有点喜欢你。」
沈淮怔住。
她又苦笑,「公主,这是在佛前。」
我满不在乎地笑:「佛有什么用吗?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佛何曾管过我半分?凭什么我喜欢人了,佛就要来管东管西?」
我踮脚要亲她。
沈淮又推开我。
「我要生气了。」我说。
「公主不要为难我。」她说。
朝星来喊我,看见我和沈淮对视,愣了一愣,随即若无其事道:「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只是礼佛而已,仍要受到管制。
我心里不痛快,也要给别人找不痛快。
我问朝星:「回去得早能做什么吗?好让父皇和太子哥哥一人来一次栖霞宫?」
余光看见沈淮的神色黯了黯。
我的心情就跟着更差。
这不应该。
我很少这样尖刻,朝星敛眉:「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公主切勿动怒。」
我一挥衣袖,看也不看她们,转角去找母亲。
然而我的脚步停住。
我看见佛塔偏角外,小院门缝里,在慈眉善目的主持面前,我母亲失态痛哭。
5
我推门进去,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摸摸我发顶,眼圈红透了。
明鉴大师忽然说:「九公主,老衲给你看相吧。」
我有点意外。
我以为看相是那种半吊子野和尚才会做的事情。
明鉴大师看了我一会儿,说:「公主吉人天相,十六岁以前受尽磨难,但从十六岁开始,就遇难呈祥,权势滔天。」
他明明是在给我看相,却并不很在意我的看法似的,转过身对我母亲温声:「娘娘不必担忧了。」
他像是在说一个郑重的诺言。
我又觉得自己离谱,大师超脱于红尘之外,有什么好许诺的?
我母亲擦干眼泪,也对他报之一笑:「那本宫就多谢大师了。」
这天晚霞特别好看,橘红深深浅浅地点缀在深蓝的天幕。
回宫的路上,母亲要求停车,她带我去买首饰。
其实我什么珍宝都有,首饰和衣裙更是无数。
但她乐意,我也就由着她。
母亲为我挂上玛瑙耳坠,铜镜里照出我和她的轮廓。
是铜镜太斑驳了吗,为什么她的眼里又闪着泪花?
我扭头去看时,她只是看着我微笑:「我们初月出落成大姑娘了,母妃可以放心了。」
放心?
放什么心?
带着一匣子金银珠宝回宫的我并不知道,原来她说的放心是指,她可以放心去死了。
这天半夜,寒鸦叫得凄厉。
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手足冰凉地醒来。
然后我听见了慌乱的脚步声和朝星的低语。
「公主还在睡。」
「要叫醒她吗?」
「毕竟是亲生母亲。」
「可她是自戕!」
我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我喊:「朝星,你进来。」
门外的低语立刻止息。
朝星晚了一会儿才来,进来的时候,捧着一套丧服。
我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心里像是漏了很大一个洞,寒冷的风灌进来,又带着我身体里的余温离开。
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我又怀着一丝微薄的希望——
想开点啊江初月,说不定是你父皇死了呢?
我居然笑了。
朝星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她肯定以为我疯了。
然后她说:「公主节哀,宁妃娘娘殁了。」
我听清了。
我不再笑。
我也没有掉眼泪。
我只是想,她终于解脱了吗?
我竟然有点羡慕。
我们是母女,亦是同病相怜的患难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