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学研究途径的知识生成：东汉石祠的形式和画像内容
在石祠内设置石刻画像是为了服务祭祀，而不是为了单纯表现艺术，这一点必须明确下来。祠堂是十分庄重的场所，不是任人随意观赏的地方。它所表现的内容也不是为了单纯满足人们的审美要求。石祠画像有它一定的独立性和整体性，此外，画像内容也有着相对的稳定性。这不能理解为当时的人们在艺术上缺乏创造性，以至于千篇一律的承袭。祠堂毕竟是祠堂，而不是美术展览馆，祠堂要求画像内容的相对稳定性，以便构成祠堂的内涵。
——尹吉男
作者简介
尹吉男，朝鲜族，辽宁丹东人。著名艺术史学者，当代艺术评论家，中国古代书画鉴定专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原人文学院院长，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邀访教授。故宫博物院古书画研究所特聘研究员，辽宁省博物馆特约研究员。三联书店“开放的艺术史丛书”主编。曾著有《独自叩门——近观中国当代主流艺术》《后娘主义——近观中国当代文化和美术》等。国家重点教材《中国美术史》的首席专家和主编。现任广州美术学院图像与历史高等研究院院长。
东汉石祠堂的建筑形制与画像的基本组合
*本文节选自《知识生成的图像史》第四章“考古学研究途径的知识生成”，为作者尹吉男的本科毕业论文（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1982 年），由俞伟超先生指导，修订后发表于1987 年的《美术研究》，题目为《东汉石祠艺术功能的观察》，署名吉南。为适应网络阅读，原书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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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汉代祠堂概述
由于石祠堂同样刻有画像和文字，所以我们至今还能在赵明诚的《金石录》和欧阳修的《集古录》中读到有关石祠堂的记载。其实，早在北魏的《水经注》中，郦道元就把自己亲眼看到的汉代石祠遗存做了简要的记录【图1-3】。此后，尤其是清代的学者，在他们的金石著作中都有对石祠的详细著录【图4-5】。
图1 赵明诚《金石录》中关于“郭巨石室”的记载，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德州卢见曾雅雨堂刊本
图2 欧阳修《集古录》中关于武氏家族成员武荣其碑的记载，《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图3 郦道元《水经注·济水》中关于“孝子堂”的记载，明万历时期吴琯校刊本
图4 洪适《隶释》中所收录的武梁祠拓片，清乾隆四十二年至四十三年（1777—1778）汪氏楼松书屋写刻本
图5 冯云鹏、冯云鹓《金石索》中所收录的孝堂山石祠拓片，双桐书屋藏板，清道光十六年（1836）跋刊
现在我们能见到的石祠堂不在少数，但大多数还没有经过认定和复原，作为零散的画像石被收藏起来。一些有纪年的祠堂材料也包括在里边，如现存纪年最早的山东汶上的路公食堂，是王莽天凤三年（16）时的遗石。解放后在山东肥城发现的建初八年（83）画像石和徐州洪楼的画像石，以及近年来在徐州青山泉发现的画像石，嘉祥宋山，五老洼出土的画像石，都是石祠堂的零散材料。现存较完整的石祠堂有山东长清的孝堂山郭氏石祠和嘉祥武氏石祠群【图6-7】。前者曾有专文做过介绍，后者已被复原出三座比较完整的石祠。解放前由日本人发掘出来、又被运至日本的孝堂山小石祠也是现存比较完整的祠堂。
图6 1907年的孝堂山石祠 图片源自沙畹《北中国考古图录》（Edouard Chavannes, Mission archéologique 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 L’école Fran?aise d’Extrème-orient, 1909）
图7 沙畹《北中国考古图录》中收录的部分孝堂山石祠拓片
在汉代，祠堂除了以上这种石建筑，还有一种就是土木建筑。二者的关系究竟如何，因为缺乏直接了当的材料，目前只能借助推测。根据现有材料，从时间上看，石祠堂主要盛行东汉时代；从地域上看，石祠堂仅在画像石墓流行的地区，如山东、苏北和南阳等地；从规模上看，现存石祠堂都是中、小型建筑。我们知道祠堂产生于西汉武帝以后，而且立祠堂是当时普遍流行的做法。于是我们就有以下几个推测：第一，西汉中期以后到东汉以前这一段时间里，祠堂应该主要是土木建筑。第二，祠堂既是汉代普遍流行的一种建筑，那么，画像石墓流行的以外地区祠堂也应该是土木建筑。如陕西宝鸡斗鸡台出的汉代“冢祠堂当”，以及其他地方出的“冢祠堂当”“神零冢当”“万岁冢当”“巨杨冢当”，都是土木建筑祠堂的瓦当，这是土木建筑祠堂的佐证。第三，大规模的祠堂也可能多为土木建筑。进而，我们会得到这样的认识：第一，先有土木建筑祠堂，后有石建筑祠堂，后者是摹仿前者发展而成，此就汉代而言。第二，土木建筑祠堂是普遍的，而石祠堂是区域性的，具有地方特色。第三，石祠堂在画像石墓流行的地区盛行之后，土木建筑祠堂仍然与之并行，保持它的广泛性。但是，由于年代的久远，土木建筑祠堂已无法见到，只留下一些瓦当让我们去想象。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祠堂，都是前面列举的石祠堂。
尹吉男1982年本科毕业论文，俞伟超先生给出的原始题目为《东汉石祠堂的建筑形制与画像的基本组合》，本次出版为纪念俞先生，作者尹吉男恢复了原始题目
祠堂是用于祭祀的墓前建筑，上自王室贵族、下至地方官僚地主，都建造一定规模的祠堂。尤其在东汉，“孝悌”的格外提倡，厚葬时风的炽盛，祠堂的建造自然也趋附于这种风尚。我们把石祠堂按照它们之间的相对规模，分成大石祠和小石祠。其中大石祠又分为单间石祠、双开间石祠和带后室的双开间的石祠三种。小石祠只有单间石祠一种。列表如下：
同时，我们还可以从另一角度分成A型石祠和B型石祠。A型石祠为单间，包括Ⅰ式、Ⅱ式，前者为大石祠，悬山顶；后者为小石祠，平顶。B型石祠为双开间，包括Ⅰ式、Ⅱ式，都是大石祠，前者无后室，后者有后室。
A型Ⅰ式石祠：为单间悬山顶两面坡式的建筑。由两侧山墙和后壁构筑而成，上盖屋顶，屋顶雕出瓦陇、瓦当和椽头。祠内三壁刻画像。可以山东嘉祥武梁祠、肥城建初八年画像石（后壁）为代表【图8】。
图8 山东嘉祥武梁祠（1/50）
A型Ⅱ式石祠：为单间平顶小型建筑。两侧石壁与后壁平齐。祠内三壁亦刻画像。以孝堂山小石祠、嘉祥五老洼画像石、嘉祥宋山画像石为代表【图9】。
图9 孝堂山小石祠（略图）
B型Ⅰ式石祠：为双开间悬山顶两面坡式的大石祠。中间置三角隔梁，使石祠呈双开间的形式。其余部分与A型Ⅰ式石祠相同。可以孝堂山郭氏石祠、徐州洪楼发现的汉画石像（石祠）为代表【图10】。
图10 山东孝堂山郭氏石祠（1/50）
B型Ⅱ式石祠：为双开间悬山顶两面坡式的大石祠，后壁中下部另开一后室。后室石壁上亦刻有画像。其余部分与B型Ⅰ式石祠同。可以山东嘉祥武荣祠（前石室）、武斑祠（左石室）为代表【图11】。
图11 山东嘉祥武荣祠（1/50）
为了使各种石祠的发展线索看起来方便、明了，我们把从西汉末到东汉末这段时间分成早、中、晚三期，列制简表如下：
石祠堂各种型式在前后的变化不大，只是B型Ⅱ式石祠是晚期特有的。因此，研究石祠堂早、中、晚期的变化，应当更多地去考察石祠内壁的画像。画像中的题材不一，内容生动形象。在不同时期石刻画像的内容和技法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因而我们将在后面详细考察石祠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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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汉代石祠的画像
在石祠内设置石刻画像是为了服务祭祀，而不是为了单纯表现艺术，这一点必须明确下来。祠堂是十分庄重的场所，不是任人随意观赏的地方。它所表现的内容也不是为了单纯满足人们的审美要求。石祠画像有它一定的独立性和整体性，此外，画像内容也有着相对的稳定性。这不能理解为当时的人们在艺术上缺乏创造性，以至于千篇一律的承袭。祠堂毕竟是祠堂，而不是美术展览馆，祠堂要求画像内容的相对稳定性，以便构成祠堂的内涵。
（一）画像内容的种类
尽管石祠的画像内容题材广泛，但是，当你熟视各种石祠之后，反而有贫乏之慨。这主要是形式雷同的缘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相对的稳定性。在这相对稳定的画像题材中，我们可以分成三大类：第一类为神仙灵异，第二类为历史故事，第三类为社会生活。三类题材在东汉的不同时期所占的比重也不同，神仙灵异和历史故事愈到后来愈显出重要的地位。
1．神仙灵异主要描绘了伏羲、女娲、东王公、西王母、山神海灵、奇禽异兽、风伯雨师、仙童羽人，构成了当时的人们幻想的神仙世界。这些内容往往布置在左右两侧石壁的顶部，有些还刻在屋顶上。以此可知神仙世界在石祠内的重要地位和时人对它的重视程度。东汉盛行谶纬之学，人们重视上帝、重视神灵，相信天人感应。所谓“福祸之应，皆天也。人为之，天应之。阳恩，人君赏其行；阴惠，天地报其德”。因此在石祠内刻划神仙灵异的用意也是十分明确的。它表现了对世界和人的命运的主宰作用，行使赏罚的权力。人们要恭谨尊奉神仙灵异的地位。王符曾在《潜夫论·忠贵篇》中说：“自以我密，人莫之知，皇天从上鉴其奸，神明自幽照其态，岂有误哉！”石祠画像设置者的苦心也全在其中。武梁祠中奇禽异兽画像的题榜更能显出这种用意。诸如“白虎，王者不暴虐，则白虎仁不害物”。“玉马者，王者清明尊贤者则至。”“赤罴仁奸明则至。”“赤熊，佞人远猾奸息则入国。”“比翼鸟，王者德及高远则至。”“比肩兽，王者德及鳏寡则至。”都表现了对人们德行的监督和奖惩。
2．历史故事不像神仙灵异那样捉摸不定，它是非常具体的。主要有历史人物和宣扬儒家“忠、孝、节、义”的各种故事。常见的历史人物有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文王、武王、周公等。这些人物都是圣明之君，古人称为“上圣”。他们是世人最具体的楷模，足以让人敬畏不已。历史故事以“忠、孝、节、义”为主纲，表现“忠”者如周公辅成王；表现“孝”者如老莱子娱亲、丁兰刻木、董永孝亲、邢渠哺父、伯榆伤亲、闵子骞后母、李善抚孤、伯游奉亲等。表现“节”者如梁节姑姊、齐义继母、京师节女、梁高行、秋胡洁妇、贞姜、无盐丑女等。《后汉书·列女传》中所说的“贤妃助国君之政，哲妇隆家人之道，……贞女亮明白之节”，在这些画像中都得到了应有的体现。表现“义”者如二桃杀三士、完璧归赵、要离刺庆忌、豫让刺赵襄、聂政刺韩傀、曹沫刺桓公、专诸刺王僚、荆轲刺秦王，这类题材主要是刺客故事。勇武、豪迈、慷慨固然是刺客的特点，但他们最终还是为了“义”。所谓“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其妄也哉”。此外，孔子见老子是从早到晚都流行的题材。总之，表现“忠、孝、节、义”的历史故事愈到东汉后期愈多。这些题材主要取材于《史记》《孝子传》《列女传》等书。
3．表现社会生活的画像大多都是一些模式。车骑出行、楼阁人物、庖厨宴饮、乐舞百戏、胡汉战争、狩猎农事等，是我们常见的题材。这不仅反映了当时普遍流行的作风，也反映了这一作风长期延续下来的情况。在车骑出行图中往往刻有题榜，与墓主人的生前活动和身份有关。如孝堂山郭氏石祠出行图中刻的“大王车”“二千石”题榜。武荣祠中刻的“此君车马”“君为都邮时”“主簿”“五官椽车”“君为市椽时”，都和墓主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嘉祥五老洼画像石第三石（其实是石祠后壁）上的人物旁，刻有“故太守”题榜，指的也是墓主人的身份。
这些画像表现了东汉社会的风俗，但设计者未必出于这个目的。这类题材也和前面的题材一样，是一种思想的象征。天上、过去、现时人间构成了当时人们完整的世界观，在生与死、善与恶中得到了体现。我们从三者的分布上也能得到启示，三者往往是自上而下的排列：神仙世界、历史故事、社会生活，这自有它们的含意。为了更具体地了解石祠画像的规律性，我们可以看看石祠画像的总体布局。
（二）石祠画像的布局
我们把A型Ⅰ式石祠、A型Ⅱ式石祠，B型Ⅰ式石祠和B型Ⅱ式石祠的画像分布情况分别列举如下。
1．A型Ⅰ式石祠的画像布局。以武梁祠为例，画像分布于东壁、西壁和后壁之上。
东壁画像：由上至下分为五栏。第一栏：东王公等神仙灵异。第二栏：节烈故事。分别是京师节女、齐义继母、梁节姑姊，另一故事不详。第三栏：孝悌故事。分别是孝孙故事、魏汤、义浆羊公，另一故事不详。第四栏：左为节烈故事（无盐丑女），右为刺客故事，包括要离刺庆忌、豫让刺赵襄、聂政刺韩傀。第五栏：左为处士车，右为庖厨。在第一栏与第二栏之间、第三栏与第四栏之间，以及第五栏之下皆有横向花纹带，彼此平行。
西壁画像：亦分五栏，与东壁相对。第一栏：西王母等神仙灵异。第二栏：历史人物。分别有伏羲、女娲、祝融、神农氏、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桀。第三栏：孝悌故事。有曾母投杼、闵子骞后母、老莱子斑衣娱亲、丁兰刻木。第四栏：刺客故事。曹沫刺桓公、专诸刺王僚、荆轲刺秦王。第五栏：车骑人物。花纹带同东壁。
后壁画像：分三栏。第一栏为节烈故事，有梁高行、齐义姑姊、秋胡洁妇、贞姜故事。第二栏为孝悌故事，有伯榆伤亲故事、邢渠哺父、董永、朱明、李善、休屠故事。第三栏：中间为连理树和楼阁，两侧各分上下两层，左侧上层为人物、下层为车骑；右侧上层为历史故事（完璧归赵、范目故事），下层为车骑。在第一栏之上、第二栏与第三栏之间、第三栏之下，各有一条花纹带与东、西壁的花纹带连接起来。屋檐石内侧的祥瑞图今已残损，就不在此论述了。
武梁祠是东汉晚期的石祠。从画像分布来看，东、西两壁顶部分别是以东王公和以西王母为中心的神仙世界，彼此对应。其下是两条横贯三壁的花纹带把两栏横贯三壁的历史故事夹在当中。石祠三壁底部也横贯着一条花纹带。整个石祠共有花纹带三条。第二条花纹带下边一栏为历史故事，再下一栏为社会生活场面【图12】
图12 嘉祥武梁祠画像布局图（1/50）
2．A型Ⅱ式石祠的画像布局。以山东嘉祥五老洼画像石为例：
第四石：分三栏。第一栏：奏乐。第二栏：歌舞。第三栏：庖厨。
第三石：分两栏。上栏：楼阁人物，刻有“故太守”题榜。下栏为备车图。
第五石：分三栏。第一栏：西王母等。第二栏：车骑。第三栏：狩猎【图13】。
图13 嘉祥五老洼画像布局图
以上画像石为早期小石祠（A型Ⅱ式石祠）的材料。分别为祠堂的东壁、后壁和西壁。
晚期A型Ⅱ式石祠的画像布局可以举1979年和1980年在山东嘉祥宋山发现的两批画像石材料为例。附图以供参考，而不再赘述【图14】。
图14 嘉祥宋山小祠堂画像布局图
3．B型Ⅰ式石祠的画像布局。以孝堂山郭氏石祠为例，画像分布在东、西、后壁和三角隔梁之上。
东壁：由上而下分七栏。第一栏：伏羲及神仙灵异。第二栏：车骑出行。第三栏：历史故事，其一为周公辅成王故事。第四栏：左为庖厨，右为乐舞百戏。第五栏：人物车马。第六栏：左为山神海灵，右为生活场面。第七栏为人物。
西壁：分六栏。第一栏：女娲、西王母及神仙灵异。第二栏：车骑出行。第三栏：历史故事。第四栏：胡汉战争图。第五栏：狩猎图。第六栏：生活场面。
后壁：分四栏。第一栏：车骑出行，将东、西两壁第二栏的车骑出行连成一气。以下三栏在花纹带组成的方框之内。第二栏：楼阁人物。第三栏：孔子见老子。第四栏：车骑出行。
三角隔梁东、西、底部都有画像。东面为升鼎故事，西面为坠车故事。底部为天象图，刻有日月、北斗、南斗、织女【图15】。
图15 孝堂山郭氏石祠画像布局图（1/50）
孝堂山郭氏石祠是早期祠堂的代表。它的画像布局虽不及晚期祠堂那样严整，但也初具形式。横贯三壁的车骑出行反映了局部的整体性，给人极为流畅的感觉。东、西两壁各以伏羲、女娲相对，表现出整体中的对称和平衡。后壁横幅的孔子见老子，在晚期的武氏祠则变成横贯三壁的画像。这一点后面还要叙及。
4．B型Ⅱ式石祠的画像布局。以武荣祠为例，画像分布于东、西、后壁、三角隔梁和后室内壁上。
东壁：上下分七栏。第一栏：东王公等神仙灵异。第二栏：孔门弟子。第三栏：车骑。第四栏为孝悌故事：邢渠哺父、闵子骞御车、齐义继母。第五栏：历史故事。分别是文王十子、老莱子娱亲、伯游故事。第六栏：左为车骑，右为宴乐。第七栏：庖厨。第一栏与第二栏之间、第三栏与第四栏之间，第七栏之下，分别为三条横向花纹带。
西壁：分五栏。第一栏：西王母等神仙灵异。第二栏：孔门弟子。第三栏：车骑。第四栏：车骑。第五栏：攻战图。在第一栏与第二栏之间、第三栏与第四栏之间，第五栏之下，分别为三条横向花纹带，与东壁相对。
后壁：分三栏。第一栏：孔子见老子和孔门弟子，与东、西二壁第二栏孔门弟子相连。第二栏：车骑，与东、西壁第三栏车骑相连。第三栏：分为左、右两部分。左为楼阁、庖厨、乐舞、宴饮。右边分上、中、下三层，上层为历史故事，中、下层皆为车骑。在第一栏之上、第二栏与第三栏之间为花纹带，与东、西两壁花纹带相接。
三角隔梁：两面画像皆分三层。上层：神仙灵异。中层：历史故事。下层：车骑。
后室后壁：分两栏。上栏：楼阁、连理树。下栏：车骑。
武荣祠与武梁祠同时，因此画像布局大体相似，只是在武梁祠后壁的楼阁连理树画像，在武荣祠则移入后室壁上【图16】。
图16 嘉祥武荣祠画像布局图（1/50）
5．石祠画像布局的特点
第一，石祠画像布局强调了整体性和一致性，主要是东、西、后三壁的整体性和一致性。首先是内容的一致性，如孝堂山郭氏石祠横贯三壁的车骑出行、武梁祠中横贯三壁的历史故事、武荣祠和武斑祠横贯三壁的孔子见老子故事和车骑行列。前后连成一气，增强了祠堂内部的完整性。其次是形式上的一致性，如武梁祠、武荣祠、武斑祠各自都有三条横贯石祠三壁的花纹带，以及其他祠堂画像分栏的大致平齐，同样增强了这种效果。
第二，体现了东、西两壁的对称性。东王公与西王母相对应，伏羲与女娲相对应，两壁分栏大体上相对应。画像内容的对称与建筑上的对称相重合。而且像上面说的孝堂山郭氏石祠的车骑出行、武梁祠中的历史故事、武荣祠的孔子见老子故事、车骑行列，除了具有整体、一致的特点之外，同时还具有对称性，因此具有双重的特点。
第三，东、西两壁的方向性。东壁之上往往刻有东王公，西壁则往往刻有西王母。东壁经常刻有庖厨、乐舞，如郭氏祠、武梁祠、武荣祠、武斑祠、嘉祥宋山画像石。西壁则经常刻有攻战、狩猎内容。后壁经常以楼阁人物、连理树、车骑为主。有的则刻出与墓主人有关的题榜。但这些题材的分布也不是绝对的。
第四，装饰花纹带的三种主要形式。第一种为开放式的花纹框，如山东肥城建初八年画像石、孝堂山郭氏石祠。第二种为封闭式的花纹框，如戴氏享堂、两城山画像石、两城永建五年食堂、鱼台文叔阳食堂。第三种为平列式花纹带，如武氏石祠群。这也许是早、中、晚不同的三种主要形式。
（三）石祠画像分期
我们把西汉末至东汉安帝初年作为早期，东汉安帝至顺帝为中期，桓帝灵帝到东汉末为晚期，来考察石祠的画像。
早期：现有A型Ⅰ式、Ⅱ式石祠，B型Ⅰ式石祠。分别以肥城建初八年画像石、嘉祥五老洼画像石、孝堂山郭氏石祠为代表。画像内容以社会生活题材为主，如车骑出行、楼阁人物、庖厨宴饮、乐舞百戏、胡汉战争、狩猎等，刻于石祠的后壁和两侧石壁上。历史故事以孔子见老子、周公辅成王、升鼎故事最为常见。神仙灵异中有伏羲、女娲、西王母、山神海灵、奇禽异兽，往往分布在西侧石壁的顶部。风伯吹屋是这时流行的题材。后壁题材比较固定。一般分两层，上层为楼阁人物，下层刻车骑。后壁往往刻出墓主人的身份，如“故太守”“二千石”等。后壁一般饰以开放式的花纹框。总体布局讲究对称和连贯。画像雕刻技法为阴线刻和凹面线刻。这时的石祠具有一定的程式化，应该是脱胎于土木建筑祠堂的结果。
中期：现有A型Ⅱ式石祠、B型Ⅰ式石祠，分别以戴氏享堂（后壁）、两城山画像石（后壁）、徐州洪楼画像石为代表。A型Ⅰ式石祠还找不到适当的例子，但根据晚期仍有这种石祠，中期也应该有。
画像内容仍然承袭早期的三大题材：社会生活、历史故事、神仙灵异。但神仙灵异的成分明显比早期增多，甚至在屋顶上也刻满了神怪动物，这是早期所没有的。分栏的形式也比早期明确、严整。后壁题材仍以楼阁人物、车骑为主。后壁一般饰以封闭式的花纹框，刻于后壁四边。画像雕刻技法为浅浮雕形式。
晚期，现有A型Ⅰ式、Ⅱ式石祠，B型Ⅱ式石祠。分别以武梁祠、孝堂山小石祠、嘉祥宋山画像石、武荣祠和武斑祠为代表。其中B型Ⅱ式石祠（如武荣祠、武斑祠）的形式是以前所不见的。
画像内容以历史故事为主。历史故事增之以表现儒家“忠、孝、节、义”的内容，如孝悌故事、节烈故事、刺客故事。而早期画像的历史故事一般为周公辅成王、孔子见老子、升鼎图，这些题材仍见于晚期石祠画像中，其中孔子见老子画像从早期墙壁的下部升到这时的上部。其次是神仙灵异，两侧石壁顶部分别刻东王公和西王母，仍在屋顶刻出大量的神怪动物。而反映社会生活的画像，几乎成了僵死的模式，同此前的画像很少有什么区别。后壁的题材仍以楼阁人物、连理树、车骑为主，这与早、中期相同。这时A型Ⅱ式石祠（小祠堂）的规格与早期同类型石祠相似，只是此时的石祠在两侧壁上顶部分别刻有东王公和西王母，在早期石祠中只有西王母的形象。西王母的形象最早出现于东汉永元十二年（100）的画像石基中，属中期，可以推想中期的石祠中也应该有。此时A型Ⅱ式石祠在屋顶石上雕出立体雕的柿蒂形花纹。石祠画像的总体布局往往以历史故事横贯三壁。花纹装饰刻成三道平列式的横带贯通三壁，既起着装饰的作用，又起着分割画像的作用。画像雕刻技法为凿纹减地线刻。
以上是我们试图建立的最起码的分期，以便从繁多的画像石中认定和复原出更多的石祠，再做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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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论
汉代历史本身就是丰富多彩的一幕。时代精神总是巧妙地渗透在历史的遗迹遗物之中，又不知不觉地表现出来。祠堂表现这种时代精神是非常明显的。祠堂的建造是为了祭祀墓主人，以仪礼的形式进行一种纯粹的迷信活动。问题还并不在于这种迷信活动的提倡，而在于当时对这种活动的利用。石祠画像的三大题材中，社会生活题材是当时历史的写照，历史故事和神仙灵异则是当时人们思想的折射。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儒家思想一统天下。祠堂即流行于汉武帝之后，盛行于东汉，附和这一思想的浪潮而发挥自身的作用。石祠画像中的历史故事题材正是给儒家思想找出了具体的形象说明。董仲舒在儒学中加进“天人感应”学说，从此儒学不同于以前而有了迷信色彩，导致后来谶纬盛行。因此，石祠画像中历史故事与神仙灵异的结合，正是当时的儒学与谶纬结合的反映。历史故事的主要内容在早晚有所变化。早期多用周公、孔子，符合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思想；晚期突出表现孝子义士、节妇烈女，成为维系家族内部关系的伦理纲常。这是由于从中央集权走向世家大族称雄分裂的政治局面所致。另外，东汉后期社会矛盾尖锐、民众屡屡造反。为了服务于当时的需要，对于伦理纲常的强调和借天人感应来威吓也是当时的用心所在吧。
既然儒学占据了上层建筑的统治地位，应当时之急，因而也就在当时人们的实际生活中形成功利观点，便在最敏感的求名和求仕中表现它的力量。尽“孝悌”以扬名、尽“孝悌”以仕进，厚葬则成为表现这些的重要途径。随着土地兼并、财富集中，在东汉晚期浮侈逾制的厚葬之风也越发炽盛。所谓“今天下浮侈离本，僭奢过上，亦已甚矣”。产生的广泛影响达到了“富者竟欲相过，贪者耻不逮及”的程度，因此在丧葬中也表现出来。晚期祠堂普遍逾制，小石祠很可能就是“贪者耻不逮及”的产物。另外，当时世家大族聚族而居，形成地方割据，徒附和部曲依附豪强，被其统治。大庄园经济不断扩大、发展，作为一种家族的力量，在社会中起着作用。立祠堂，祭祀祖先是利用族权、团结族人、号召族人的一种手段。
总之，石祠是从一个角度对汉代历史的摄影，但愿我们今后能从这些底片上读出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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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尹吉男丨考古学研究途径的知识生成：东汉石祠的形式和画像内容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kzODMzNDI3Ng==&mid=2247525074&idx=1&sn=cbdb6916ef456f08afef1eb345bab970&chksm=c283e3f9f5f46aef9797e87af94863c082d97cb42a9d617a172235fa2b976be092275c61314e&token=1665636933&lang=zh_CN#rd；原创 尹吉男 三联学术通讯 2022-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