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文焕,要我说,我表哥那二傻子是个天才(姜文焕视角下的郊通发达)

  主CP殷郊*姬发,时间线:八年前初相识起。

  本节8K+,是一些关于殷小狗娇娇和周武王发发在年轻时候眉来眼去的过往

  ——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四月的朝歌,春色在原野大地茁壮有力的绽开。

  天空安静的没有一丝风和云彩。

  乡间的花草簇簇生长着,它们挤挤挨挨的围着那条仅有的护城河,像是通灵般表达着对水的渴望。

   

  圆盘粗粝石头日晷上,光影转动,将时间一点点带走。

  城中央的皇宫里,一排排巨大的青铜灯柱伫立在龙德大殿四周,将整个楼宇映射的灯火通明。

  气氛格外凝重。

  除了上座的几位皇亲国戚稍显松快的坐姿,其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跪坐在地上,挺直后背,垂着眼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矮矮的桌几上摆着酒菜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没人敢现在就觊觎它们,因为还未到时候。

  他们在等一位重要人物。

  有鼓点的声音逐渐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哒哒!

  细微的议论声响起来,“二王子殿下回来了……”

  就连侍女们也都微微抬起眼眸,偷偷朝殿外张望,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传奇般的人物,殷商万民心目中的大英雄,载誉归来。

  牛皮靴底踏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动静如雷贯耳,将军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端坐在宝座顶端的白发老人率先站了起来,将手扶着旁边殷勤的大王子胳膊上,老眼昏花的问了句:“是他吗?”

  子启脸上带着客套而恭敬地微笑,转头朝向他的父亲子羡,“是的,是二王子殿下回来了。”

  于是大王一挥衣袖,“迎!”

  “迎!”

  大殿内外发出震天的呼喊声,全体皇亲、大臣、侍女、卫兵都齐刷刷的站起身,转身朝外。

  有爵位的人可以站着,其余人等俱跪下,士兵高举兵戈朝外,用最高礼节高呼九声:“迎!迎!迎……”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个高大健壮,着全盔带宝剑的男人,沿着台阶快速走了上来。

  长久接受日光摧残的他面色黧黑,皮肤粗糙,胡须却修剪的整整齐齐,眼神坚毅。

  男人目不斜视,从迎接他的人群中间大步迈过,直接走入大殿,在距离宝座只有十尺远的地方,端正姿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首曰:“征羌将军子寿归来,拜见父王。”

  殷寿叩首三次,起身,将怀中兵符掏出,交给一旁的侍从,侍从一路小跑到大王身旁,跪下送上。

  子羡笑着摆手:“不必还了,你先拿着,我不久还有重任给你。”

  殷寿愣了愣,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忙垂首拱手曰:“是!谨遵父王之命,吾愿为国家肝脑涂地,征伐四方,助大王统一天下。”

  子羡笑的嘴都合不拢,“知道你的心了,过来坐下喝酒吧,你的王妃和儿子都等急了。”

  礼仪官击打石磬,呼道:“宴起!”

  气氛立即变得活跃起来。

  一队扎着红色腰带的男舞者从侧门徐徐而入,手持木剑,走到大殿中间跪拜后起身开始表演歌舞。

  带着高帽的乐官身形矫健,将沉重的编钟奏出洪亮悠扬之乐。

  参加宴会的人纷纷落座,举杯,齐齐恭贺大王又占一族,欢声笑语,场景热闹非凡。

  殷寿跟着众人一起祝祷过,这才脱了束缚他的盔甲,走上台阶,在父亲身边的席位坐下,这里一溜三张软榻,分别设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座位。

  虎头虎脑的殷郊早就跪坐的不老实了,见父亲已经坐下,赶紧往父亲怀里凑了凑,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糕饼,想塞到殷寿手心,亲亲热热的说:“父亲,我好想你啊,你块尝尝,这是母亲早起做的。”

  “是嘛?”殷寿被这小家伙的举动弄得心里暖烘烘,忍不住仔细端详儿子一番,只见他与自己生的极像,已萌出细微胡须,五官端正,体格强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愧是王族后人。

  殷寿忍不住抬头看看端坐在一旁的姜氏,只见她端坐如常,嘴角露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姜氏的美貌远近皆知,又无比贤惠淑良,教育儿女也十分上心,是难得的贤内助,此刻被夫君凝视,不好意思的低头,脸越发红了。

  他冲姜氏会心一笑,将殷郊搂着,端起一杯酒,送到他嘴边,“你已过了十五岁生辰,是个男人了,喝了父亲这杯酒,从今往后就要跟着我出征了。”

  殷郊有点懵,将手中的糕饼收回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出征?我真的可以吗?”

  殷寿郑重点头。

  殷郊喜悦的将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酒液比想象中的要甘甜许多,带着些许辛辣。

  他咳嗽一声,拿袖子擦擦嘴,意犹未尽的说:“难怪我见父亲的军中,战士个个腰间都有羊皮酒袋,原来酒这么好喝。”

  姜氏听了,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拿袖子捂着嘴笑:“孩子,那是因为他们要去很北的极寒之地打仗,酒与战士是壮胆、御寒用的。”

  殷郊似懂非懂,“那为何欢愉的宴席上又离不开酒呢?大王,父亲,都喜欢喝。”

  殷寿拿手指点点他的额头:“酒可壮胆,又可怡情,多样情趣,就好比是一个英雄离不开战刀的加持,也离不开美人的衬托。”

  姜氏微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又停下。

  殷郊给殷寿满满倒了一杯,双手端着,高举过额,“父亲,儿子心中,您不需要任何衬托或加持,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我们大商的光荣。”

  殷寿哈哈大笑,端过来仰头喝了。

  他拉着儿子,问他近来骑术练习的如何,还有剑术等等。

  殷郊都乖乖一一作答,详细说给他听,他频频点头,表示认可,又说:“我有一样十五岁的生辰礼送你,待会让人拿给你。”

  殷寿又探身过去,暖暖握着姜氏的手,问她身体可好,母家近来可有信来。

  姜氏沉默一刹那,“殿下,正要跟您说这事呢。”

  她警觉地环顾四周,“不过……”

  殷寿聪明机警,看到姜氏的模样,就知道有难言之隐,于是按住她的手:“回家再说。”

  一场盛大的宴会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日薄西山到月上树梢,灯盏里的油脂燃尽了又倒上新的。

  帝乙子羡虽然年迈,兴致却不减当年,喝了不少酒,身边环绕着几个美人,曲意奉承,弄得他心情愉悦,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天下繁荣兴旺,有子寿这样的儿子,何愁不能早日大一统。

  子启一直小心侍奉在侧,想劝说父亲少饮些,保重身子,不想却招来一顿责骂,说他只会败兴,为人虽然端庄,行事却保守畏缩,没有兵家之勇。

  几句话说的子启面红耳赤,唯唯诺诺,只得跪下认错,退到一边,不敢仄声。

  这一切殷寿都看在眼里。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哥哥与父王发生冲突,也无意前去劝解。

  在他心中,子启虽为长兄,又是太子的不二之选,却是个样貌能力都比自己差很远的人,在朝中的拥趸者也不多。

  他若无其事喝下一杯酒,盯着殿中的歌舞,敲着酒爵,口中跟着唱着曲子,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

   

  夜深了。

  酒席终于散场。

  第二天还要举行献俘仪式,帝乙子羡必须要回宫休息去,便起身示意。

  礼仪官再击磬,高声命曰:“宴毕,诸人即散!”

  轰轰烈烈,众人带着醉意,歪七扭八的跪下高呼万岁后,爬起来各自列队离席。

  殷寿左手携着儿子,右手拉着姜氏,朝自己的寝殿慢慢走去,侍卫们远远的跟在后头。

  “现在可以说了吗?什么事?”殷寿看着姜氏。

  他这次出征征讨羌族部落,来去用了近五个月,远离朝歌,好多朝中大事,他都不甚了解。

  姜氏终于开口:“殿下,妾身哥哥的幼子文焕,年方十四,体弱多病,竟也被迫送入朝歌做质子,信使说,已经在路上,最多三日就到。”

  “什么?”殷寿显然有些意外,“我离开的时候,曾与父王议过此事……”

  他叹了口气,安慰姜氏:“放心吧,父王最为仁善,此次号令各大诸侯要将一个儿子送入朝歌为质,单单想要避开姜家,也是做不到的。有我在,文焕自然可以平安长大,回到你母国。”

  殷郊插嘴:“母亲,文焕弟弟来了之后能与我一起习武么?”

  他无心中问的一句话提醒了殷寿。

  殷寿摸摸他的头:“问得好。我有了个想法,明日献俘大典后就去找大王商议。”

   “父亲,您有什么想法?”殷郊好奇,还想问,被姜氏阻止。

  已经走到了寝殿门前,殷寿长途跋涉、感到疲惫,无心再多说,就催促他回去休息。

  殷郊不情不愿的回自己房中,看到正堂中央的台子上已经放了一个长条木头匣子,原来是父亲给他的生辰礼已经着人送来了。

  他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兴高采烈打开匣子,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安静卧于匣中,凛冽的光刺的他眼睛疼。

  剑柄上刻有两个字:“鬼侯”

  殷郊浑身颤了颤,鬼侯剑!

  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是完全超出了他预期的礼物。

  传言说,拥有它的人,是未来的天下共主,难道父亲……真的要把他培养成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吗?

  可是鬼侯剑虽然声震四方,终究原主人算不得光彩,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是凄惨的下场。

  可见传言也做不得真。

  他有些感慨,把剑放回去,更衣休憩。

  ——

   

  第二日,朝歌城外,是庄重肃穆,同时又有些阴森可怖的献俘大典。

  一百名从战场被殷寿带回来的俘虏,被绳索绑着,串成长串,露出上半身,脖子上挂着一块布,上面用羊血写着:“祭”。

  那些俘虏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作为人牲祭天的命运,脸上大多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个女人,不住的在流眼泪,前面和她绑在一起走的就是她的儿子,还只有六岁。

  没有人在意她的眼泪。

  士兵的鞭子在空中挥舞着,催促他们赶快往前走,不要误了吉时。

  宽阔的空地上,已经立起了大约十尺高的三层祭天台,木柴加桐油烧着熊熊烈火。

  帝乙子羡昨日喝多了,又和美人们厮缠半夜,早上实在起不来,祭天受降仪式就让大王子子启代理。

  殷寿走在献俘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捧着战败部落首领的头颅,一步一步走向祭天台。

  长方形祭祀坑早已经挖好,一共三个,呈现品字形排列,长十尺,宽十尺,深八尺。

  还有一些猪和羊被驱赶着来到现场,它们也是祭品。

  地上还有块干净地方,摆放了不少青铜酒器,兵器,还有些陶碗,罐子等等,林林总总,不下百件。

  这是一年以来最大规模的祭天仪式,大家都很期待。

  少师比干带领着大祭师宣读了祭文。

  子启接过殷寿送上来的头颅,放在祭天台中央的火堆中焚烧。

  号角吹响,呜呜咽咽。

  呛人的青烟直冲上天。

  一块灰白色的龟甲在火中被炙烤片刻,比干立即拿出来仔细阅读了上头的裂纹,掐指算了算,点头跪下,高声宣告:“贞大王,吉,无咎!”

  这便是吉兆了,底下的人都面露喜色,跟着大喊,“吉,无咎!”

  敲锣打鼓的声音如同雨点般落下。

  真正的祭天仪式开始了。

  成排的人牲被绳索拉着分成几队站在祭祀坑旁边,他们被按照在自己母国的阶层地位分为贵族,平民和奴隶。

  虽然死亡对于他们是公平的,但是埋葬的地方还是要分清主次。

  刽子手先杀了一只羊,丢进主坑中,然后贵族队伍中的第一个最高等级的贵族被斩首,推进了坑中。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刀刃卷了,再换一把。

  杀人者付出了很大的体力,后来忙不过来,轮到平民坑和奴隶坑的时候,就不再认真斩首,而是胡乱捅几刀就推入坑中,小孩子就直接抱起来丢进去活埋。

  同时被杀死的猪和羊,也被丢进去,覆土一层层交错埋上,中间还要放入青铜器和陶器。

  哀嚎声震天动地,被祭祀者视为是对上天的祷告。

  大法师们手中的珠子越转越快。

  裂开有吉兆的龟甲已经被人快马加鞭拿去送给大王过目,同时向他汇报今天的成果。

  来年一定是个大丰收的年份,四方安定,海晏河清。

  ——

   

  殷郊知道父亲今日一大早就出门是做什么,他也想去看,无奈母亲死活不同意。

  “为何?”他梗着脖子。“父亲说过,我是男子汉了,要勇敢,不过就是祭天,我为什么不能去参加?”

  姜氏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回答:“倘若你下次跟着他打了胜仗回来,许你去参与。”

  殷郊无奈,只得退下。

  他闲不住,到处逛,只觉得心烦意乱,既不想骑马,也不想习剑,

  溜达来溜达去,他还是瞒着母亲偷偷出城,来到了位于城北的祭天现场。

  鼓乐声,号角声已经停止,像极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来晚了,他顿足。

  有人在收拾残局,还在进行最后封土掩埋的几个苦力,手中拿着大铁铲,奋力将旁边的砂石浮土铲起来埋上去。

  他藏在一棵树后面,露出双眼睛注视着一切,黄土都盖不住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孔,让他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

  殷郊赶紧转过身,往地上一坐,生怕还在收纳祭器的比干叔伯看到他。

  这位叔伯生性敦厚宽和,但却会用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来说教,使人有些厌烦。

  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刚才似乎在土堆里看到了什么,于是再次偷摸转身过去,扒着树干看。

  离他最近的一座祭祀土坑,大约是最后一批被祭天的人牲,掩埋的格外潦草,一只沾着血和土、小小的手露在土坑边缘。

  殷郊心里重重寒了一瞬,他抬起自己的手,隔空比划了一下。

  他确认,那只手属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原来祭天是这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袭击了他的内心,殷郊站起来拔腿就跑。

  他没头没脑的在旁边的驿道上奔跑,天气有些干旱,被反复倾轧过的车辙高低不平,坚硬无比,差点绊倒他。

  大约十辆黑色棚子的马车打西边官道而来,从他身边经过。

  坐在最前头马车里的男孩用手挑开帘子,好奇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同时也看到了在驿道上搏命奔跑的殷郊。

  “喂,你去哪里?要带上你吗?”男孩远远喊道。

  殷郊只听见有人喊,口音的缘故没太听清楚说的什么,转头一瞥,看到一双无比明亮清澈的眼睛。

  是个男孩子,看着比自己小一点,约莫十三四岁。

  “要不要带你走?你是不是要进城?”那个孩子又喊。

  四目相对,殷郊这次听清了,他立即摆手:“快走!快走!不要过来,那边杀小孩呢!”

  马车里的人离得远,只看懂了他焦急的神态和双手的乱比划,是让他们不要停留、快走的意思。

  “他好像说那边杀人,我得过去看看!”男孩对车里的随从说。

  “万万不可,少主,侯爷吩咐了,路上不可与陌生人接触。属下要保证你的安全,还有后面车内其他小侯爷送来的孩子们安全。”车内侍卫阻止他们继续对话。

  “好吧,知道了。”男孩不能抗命,只好放下帘子,命令车夫继续赶路。

   

   

  ——

   

  殷寿端正跪在父亲的榻边,向这位花甲老人讲述了今日祭天的全部过程,以及寓意着吉祥美好的龟甲卦象。

  帝乙耐心的听完后,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都四月了,上一场雨还是二月,粟米和麦子……我担心啊。”

  殷寿急忙抬头,笑道:“父王放心,雨水一定能降下来。”

  帝乙伸手,示意扶他起身。

  殷寿急忙扶着他起来,走到大殿门口,又贴心的拿来一件披风给父亲披上,口中称:“父王保重身子,虽然四月里,但天还是有些凉的。”

  帝乙欣慰,转脸看他:“你虽常年在外征战,跟闻太师一般久久不回朝歌,但却是我的好儿子。”

  谈到了父母人伦亲情,殷寿忙低头谢父王谬赞,又及时的问了问关于四方质子来献的事情,想探听父亲的口风,是否可以放过姜文焕一马。

  他才刚起了个头,提到质子二字,帝乙仿佛刚想起来这件事,比他还着急,笑眯眯说道:“提起质子来朝,朕有个很好的想法,不知我儿可允否?”

  殷寿纳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跪下,“请父王吩咐,儿臣无所不应。”

  帝乙哈哈大笑:“好啊。就说你好,这事我跟子启提过,可看他面有难色,朕是想,虽然质子是为牵制各方诸侯,但毕竟都是王侯之子,不可怠慢,为彰显尊贵和重视,朕的孙子里也要选个人,陪着进质子营,方显得朕仁爱之心,平等对待天下各方诸侯,绝不是有意为难。”

  殷寿一听,心头立即突突跳了起来。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其实是父亲开始防着他了。

  旁的诸侯都有若干儿子,能被送来朝歌做质的大都是不被重视,不受待见的那个,而他,只有殷郊一个儿子,父亲这是要拿捏住他啊。

  他的儿子,名义上不是质子,却要和那些质子一起从此住进专属营区,吃喝拉撒,训练起居都在一起……

  将来,万一自己有任何不讨父王喜欢的地方,这位大王就可以第一时间拿殷郊出来制衡他。

  殷寿在一瞬之间,已经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想到了很多种可能。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脸上一阵阵的发烫。

  是自己哪里让父王觉得有不臣之举了吗?

  还是自己屡次带兵打仗都是大获全胜,让年迈的父王觉得受到了威胁?

  所以才借此机会提出让殷郊也加入质子营的提议?

  到底是谁在父亲耳畔撺掇的?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缓缓抬起头,已经变作了笑脸:“父王英明,父子连心,儿臣正有此想法,姜氏的侄子文焕此次来朝,年有多病,缺人相伴,殷郊是最好的人选。”

  子羡闻言大喜,拉他起身:“快起来,我儿。你深明大义,绝不蝇营狗苟,朕心甚慰。”

  殷寿深呼吸,站直身体说:“父王,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讲。”

  殷寿道:“儿臣想亲自教化这些诸侯质子,一是他们身份尊贵,交于旁人恐有所不服,二是此次外出征战,深感后继无人,军中力量疲软,若能培养一批骁勇善战的勇士,将来随我出征,可大大缓解将领不足之困扰。”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别的盘算。

  帝乙一一听了,对他的提议表示万分赞同,又大大褒扬了他能够亲力亲为的精神,命人取了一尊青铜大鼎,送与他作为贺礼,又命弟弟比干为其撰写铭文,专门记载此次出征的盛况以及祭天的过程。

  比干应了。

  殷寿谢恩离去。

  ——

   

  又过几日,殷寿一边休养战损的身体,一边忙着在皇城东侧修建一座庞大的质子营。

  东南西北,四位伯侯都陆续送来了自己的儿子,同时也带来了自己辖区内各小诸侯的儿子作为侍从。

  加上马夫,厨夫,杂役,质子营起码要能容纳近千人。

  殷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让自己的士兵连天加夜的工作,没有几日就将雏形搭建起来,主营区已经可以住人。

  此外还修建了一条直达城外草原的马道,为给质子们练习马术马战而用,绵延几十里路,甚为开阔壮观。

  帝乙也带人来看过几次,勉励他精心施工,不用吝啬钱财,国库虽不十分富裕,但也优先供应这里的要务。

  有了父王的承诺,殷寿更加变本加厉,不但将营地建设的战地无边,更购置了许多的战马和兵器。

  这在平时,颇有豢养私人军士意图谋反的嫌疑,可在此时办理,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子启好心的来提醒过他,不可太过奢靡,都被他拿话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主营区落成的那个晚上,散居在宫城各处的质子和随从们终于获准在营地集合,召开盛大晚宴。

  帝乙尤为高兴,他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抚掌大笑:“好好好,跟着大将殷寿,你们定能茁壮成长,出类拔萃,将来为我大商出力!”

  “万岁!”底下山呼海啸,年轻人的力量几乎将棚顶震翻。

  礼仪官高声宣布,第一个环节是四大伯侯之子集体觐见大王,并进献他们从各自的封土之地带来的宝物。

  鼓乐声响起,人群自动列队散开,留出一条道路,直通大王宝座。

  只见东西南北四伯侯之子,皆穿戴着按照他们身量打造的铠甲,像模像样的挎着剑走上来,后面跟着他们的仆从提着进献的宝物。

  东伯侯之子姜文焕是亲眷,在质子中地位最高,他先去献宝,是一块通体半透明,美轮美奂的玉璧,直径足有一尺,上刻龙纹,惟妙惟肖,说是月圆之夜能如同月亮般发光。

  帝乙大喜,收下反复把玩,命人拿去悬在龙德殿上,再赏他金带扣一枚。

  南伯侯之子鄂顺也是亲眷,排序次之,献的是一卷诘屈聱牙的上古天书,说能窥见天机。帝乙亦喜,让比干接了,命他研读后再来相告其中机密,也赏了金带扣。

  再轮到北伯侯之子崇应彪,他家族虽非亲眷但有战功因此封侯,此次献的是满满一车金银珠宝,都是征伐四周小诸侯的时候所得战利品,帝乙自然是笑纳,为表谢意,现从里头摸了块玉器塞给他拿着,崇应彪不敢收,退下。

  殷郊一直站在殷寿身边看热闹,这是他在父母身边最后的时刻,大典结束,他就要搬进质子营居住。

  看到崇应彪时,他颇为不解,小声问殷寿,“父亲,怎么大王的赏赐,文焕弟弟和鄂顺都拿了,崇应彪不拿?”

  殷寿低头悄悄回答:“那也叫赏?是他带来的东西。大王是觉得这礼太俗常,连金带扣都没赏他。”

  殷郊似懂非懂,觉得崇应彪有点可怜。

  还没等他再发问,最后一位西伯侯之子姬发缓缓上前。

  跪下叩首,而后抬起头来。

  殷郊猛的一惊,这不是那天在祭天台附近的马车里看见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吗?

  帝乙见他双手空空,笑着说:“姬发,你那老父,是不是算了什么卦象,命你带来送朕啊?”

  在场的人都哄笑起来,他们大多知道姬昌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想等着看姬发的笑话。

  姬发不卑不亢的抬起头,抬头的刹那,他不但看到了端坐于台上宝座的大王、护从,大臣们,还在那个侍立王侧,身量最高最魁梧、威风凛凛的质子营统帅殷寿旁边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年。

  是他?

  警示自己的少年?

  他盯着高个少年快速看了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回帝乙身上。

  姬发从怀中郑重取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托在手中,高举过头,“大王,这是西岐子民花了十年功夫种出的高产小麦。亩产超过平常小麦一倍,且极耐干旱,不挑产区,家父命我特拿来献给大王。”

  所有人均一怔,后皆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太有趣了,头一次见这么寒碜的礼物。”崇应彪刚才被驳了面子,这回笑的比谁都厉害。

  姬发不动不摇,举着满满一盒麦粒跪在帝前,无论周围人如何嘲笑,他都不为所动。

  帝乙也笑了,笑毕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拨了拨麦粒,只见那些麦子硕大无朋,颗粒饱满,拿起来闻闻,扑鼻清香。

  帝乙不笑了,命姬发起身,“是好粮食。不过你不应该至少带十车过来吗?只这样一盒是何道理?你父王诚意何在?”

  他目光锐利。

  在场的人都全神贯注看着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少年,想听听他又要如何作答。

  殷郊站在父亲身边,不知道为何,手心里竟然出汗了。

  这个远道而来的质子,家境一定并不富裕,不然怎么会连一件像样的珍宝都拿不出来?

  大王一定是生气了,就算送粮食纳贡,也不能这么寒酸啊?难道西岐大地真的干旱到如此地步?

  这是来卖惨吗?

  还是说真的有这么惨?

  他死死盯着姬发,没来由的非常紧张,眼睛一眨不眨。

  姬发安静的站在原地,亮闪闪的眸子迎着帝乙的眼神。

  帝乙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给他施加无形的压力。

  还没等姬发开口解释,突然前头台子上有个矫健的身影从人群中窜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帝乙面前。

  “王爷爷,请您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