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90后的DNA里到底都刻了些什么(4)
?我流殓摄,OOC预警
?全文1.8w+,一发完
?终于摸出来了咕了一年的人鱼梗(´ε`;)
所未臻者,爱而已。——《杜子春》
春天到了,德拉索恩斯家老爷的疯病又要犯了。
他的哑巴管家兜兜转转找他很久。幽灵般的身影游荡于所有空旷的回廊和昏暗的房间,穿越花园里杂乱交错的鹅卵石小路和枝蔓摇缀的花棚,踩着爬满野蔷薇和飘香藤的破碎石阶登上建在悬崖上的高塔,露台上的木质秋千咯吱咯吱地摇晃,被遗落的书在风中一页页翻动,一只的空酒杯静静地躺在被霞光浸染的地砖上。他将书收起来夹在臂弯,把杯子拾起放在围栏上,望见大海像一整块融化的蔚蓝玻璃在石榴红的天幕下起伏闪烁,沙滩上有一长串孤单的脚印。
海浪把约瑟夫湿漉漉的身体推回沙滩。有着美丽金发的男人在薰风中紧闭双眼,双颊呈现出醉酒后的酡红,无意识地微微张开淡色的嘴唇,若隐若现的湿润舌尖像某种颜色鲜艳的诱饵。约瑟夫在半梦半醒间感到嘴唇上传来一阵酥麻痒意,不用想就是管家又把他当成了食品享用,只有卡尔才会有那样分叉带有倒刺的怪异舌头。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不适的呢喃,艰难地睁开被海水浸泡的酸胀的双眼,只能隐约看见那道横亘在惨白皮肤上的狰狞疤痕。他抬起沉重的手臂颤抖着抚上他的脊柱后颈,感到青年舒适地放松背部肌肉,而后猛一发力拽住他后脑的头发硬生生地把他的舌头从自己的口腔中拔了出来。
克劳德。他听见自己用气音说,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呕出海水和酒精的混合物,和许多海中大型捕食者相同,卡尔的唾液中带有能够麻痹猎物的神经毒素。在吐出毒液的同时他的痛觉逐渐苏醒,蜂蛰般的剧痛从喉口沿着食道一直灼烧到胃部。克劳德。他又哑着嗓子轻声呼唤,抬起被浸泡得发皱的手指去触碰青年的脸颊,微笑着,眼底却有泪光闪烁。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死。
他又哭又笑地抚摸和亲吻自己阔别已久的哥哥,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那凭空多出的尖锐牙齿和冰冷鳞片,他的嘴唇被刺破,手指被割伤,锁骨被咬得鲜血淋漓,血色在丝绸面料上大片大片地晕染开,好像在天边燃烧的红云。
佣人们在暮色四合时看见管家将老爷抱回了家,海上的最后一片云霞飘落在他上挑的眼尾。年轻的家主一如既往地喝得酩酊大醉,唇角微扬似乎沉溺在甜美的梦乡。他枕在管家的臂弯里平稳地呼吸着,人们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老爷既没有跌下露台摔死也没有溺死在海里。他们感激而畏惧地看着那个不久前被老爷从海边捡回来的青年,他在老管家意外身亡后成为了新的管家,虽然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持家。医生们对德拉索恩斯老爷的疯病束手无策,佣人们更是对约瑟夫发病后的行踪毫无头绪,只有卡尔能准确地找到约瑟夫的位置并将他带回家。约瑟夫说这个哑巴叫伊索.卡尔,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在清醒时对佣人们解释道(毕竟他醉酒后管谁都叫克劳德),这也让人们对他的精神失常的现状更加深信不疑,但大家还是跟着他叫新管家卡尔了。
要说为什么畏惧……侍卫突然大叫着从门房里冲出来,紧接着一大群人都涌上前去打捞被管家浸泡在喷泉里的约瑟夫老爷,为他披上厚重的外袍。卡尔被挤开时一脸茫然,这种茫然直到约瑟夫呛水后清醒过来并开始责骂他时还在持续。
我有时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约瑟夫裹紧长袍,被佣人搀扶着顺了好一会儿气才似笑非笑地对卡尔说道,你分的清池水和海水,冷水和热水,却分不清洗澡水和喷泉水?!卡尔就用那双夜色般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只好叹了口气吩咐女仆去给自己准备热水,然后挥手遣散其他仆人,牵起卡尔的手伸进汩汩涌出的水柱中,告诉他,这是喷泉,这里面的水流不出去,是死水,人是不能用它来洗澡的,懂了吗?
卡尔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约瑟夫,而是反握住他的手一起伸进水里,那一刹那涌动的清泉如树木抽枝发芽,无数股水流凝结成旁逸斜出的枝桠,晶莹剔透的冰花在枝头粲然绽放。而后他收回手,一朵冰花随之徐徐飘落,他接下花将它伸到正在愣神的约瑟夫眼前,钻石的光辉照亮他的面容,他湖蓝色的眼眸在像夜色中流转的水波。
谢谢你,卡尔。约瑟夫露出笑容,额角隐隐爆出青筋。但原谅我暂时无法接受你的花,你把我的手冻住了。他说着用另一只手出拳打碎了这棵开满花的冰树,甩甩被冻僵的手接过了那朵花。玫瑰花并不开在树上,卡尔。他皱眉端详那朵花,接着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你最好在明早之前把我的喷泉恢复原状。说着他把湿衣服扔给卡尔,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顺手把花丢在路边精心修剪的灌木丛中。
卡尔抱着那件厚重的外袍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清风徐来,轻抚叶片将沙沙涛声洒落,枯黄的火光透过壁灯的蛛网状裂纹闪闪烁烁。卡尔回想起那盏挂在桅杆上随船只一起颠簸的油灯,透过层层叠叠的幽蓝海水看起来像死去的星星落在海面上。
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洗衣的女工走过来一把抢走了他手上的湿衣服,双手推搡着他的后背把他从喷泉旁边赶走,去看着约瑟夫先生,盯紧他别让他再喝酒了,快去,他现在也就只听你的话了。
他走进主人的房间时约瑟夫正懒散地倚在窗前,月色朦胧,他的眼睛也朦胧,介于迷醉和困倦之间,似醉非醉,半梦半醒,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晕倒在地。他已经换下了被染红的衬衣,可他的丝绸睡袍上还是沾上新的酒渍。我没有醉。他在卡尔走到身边时告诉他,并不惊讶他的出现。克劳德没死,你知道的。他继续说,摇晃着酒杯,卡尔看着晃动的水面眨眨眼,那些玫瑰色的液体就在触碰到约瑟夫嘴唇的那一刹凭空消失了。后者浑然不觉地进行着吞咽的动作,放下空酒杯时甚至心满意足地微笑着闭上眼,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
真奇怪,你以前明明是会说话的,为什么不愿意发出声音?约瑟夫梦呓般喃喃道,任由卡尔揽住他的腰将他推到床上,被压进松软的床垫时只是伸手抚摸那道沟壑般的疤痕,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割伤了你的脸?这不能怪我,我那时以为你真的要吃我,而我手边只能抓到那块锋利的石头。
卡尔摇摇头,摆出低眉顺目的姿态,躺在他身边将脸埋进约瑟夫芬芳蓬松的鬓发。神父看到我们这样躺在一起肯定又要念叨了……约瑟夫无奈地用手背挡住眼睛,轻声责备道,作为一个下人你未免也太不知分寸了点。他恍惚感到一条毒蛇亮出獠牙快速逼近他的心脏,顿时酒醒了大半,一把抓住卡尔的手腕,发觉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卡尔从他的发间半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幽怨地注视着他,额角隐约浮现细密的鳞片。
不行,你不能吃掉这个。他握紧卡尔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心口挪走,板起脸来教训他道,可当卡尔把整张脸都转过来,将那道丑陋的伤疤完完全全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的心又变得像垫在身下的天鹅绒被褥一样柔软。他开始抚摸卡尔的脸温声细语地哄骗他,一边对他解开睡袍露出遍布在白皙皮肤上的还未痊愈的青青紫紫的咬】痕。我说过,除了心脏你可以吃掉我身上的任何其他部分,吃掉我的每一个下人,你能够拥有我名下的一切财产,但只有我的心脏不能给你。
我爱你,卡尔,我爱你。他最后甚至热诚地看着卡尔的眼睛动情地说,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在顷刻间变得流光溢彩,这鼓舞他用唱赞美诗般婉转清亮的嗓音继续说了下去:我爱你更胜过克劳德。在说这句话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彻头彻尾的醉鬼,没人会戳穿醉话的廉价虚伪,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免去良心的谴责。卡尔在听到这句话后有些激动地睁大了双眼,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不断撕扯嘴角直到伤口开裂到耳根。
约瑟夫只好让他在天亮后去找女仆把嘴角给缝好,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为他的主人找到在日出的第一缕光辉中盛开的花,摘下她将她轻放在约瑟夫的枕边,这样他才能够悠然转醒,而不是沉湎在无边无际的幻想的海洋。
卡尔清楚这不过是约瑟夫的酒话,他会在醉酒后常常提出各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卡尔从不迁就他。他漠然地凝视约瑟夫柔情似水的眼眸,望着它们逐渐涣散失去焦点,接着被鸟羽般的睫毛覆盖。但这次似乎不同,那晚之后约瑟夫真的没有醒来,他在历史中某个不重要的截点陷入了永恒的长眠,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关于乡绅的死因众说纷纭。医生说约瑟夫老爷死于酒精中毒。走街串巷的报童说约瑟夫老爷死于蓄意谋杀。年轻的女仆说约瑟夫老爷死于心碎。女仆的情人说约瑟夫老爷死于欺骗。年迈的守卫说约瑟夫老爷死于疲惫。神父说约瑟夫老爷死于恶魔。德高望重的神父对那具美丽的尸体束手无策,他摊开手悲伤地说我救不了他,他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所引诱,天堂的大门将不会对他开放。
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呢?最后人们一齐将目光投向伊索.卡尔,那个陪伴约瑟夫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晚的年轻管家,后者只是略显疑惑地微微皱眉,他其实一直都在默默祈祷约瑟夫快点醒来赶走这群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因为他既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还不足以让他理解人们口中的一切。可神父突然跪下握住了他的手,请求他去找回约瑟夫消失的灵魂。于是一众仆人纷纷跪倒在地,请求他像往常一样把约瑟夫带回家。
卡尔轻轻抽回手,无声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仆人默默退出了房间,神父让他将约瑟夫的身体放进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箱子下面铺满了芬芳柔软的干花,他按照指示将约瑟夫双手交叠在胸前,并趁这个机会偷偷吻了约瑟夫红润的嘴唇,并顺走了被他捧在手中的粉玫瑰。他似乎对他微笑了一下,依然紧闭双眼。接着来了几个拿着铁锤和长钉的强壮男仆,他们钉死了那只箱子,又有许多许多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涌了进来,他们手牵着手围住棺材,开始吟诵起一篇无休无止的长诗。那些词句刚一响起卡尔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全身的皮肤都像是在火中炙烤,脸上的伤疤更是血流不止,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坐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决定为约瑟夫去寻找那朵独一无二的花。
可约瑟夫先生明天就要下葬了。一位仆人在他起身时好心地提醒他。
卡尔又坐回了台阶上,紧紧握住那支粉玫瑰。
出殡那天卡尔也走在送葬的队伍里,在途经教堂时钟声刚好响起,卡尔从大门看见一对新人正隔着白纱亲吻,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天晚上约瑟夫的嘴唇,它们柔软而甜蜜,他确信约瑟夫那时就是在笑。他们走过街巷走过广场走过田园,没人相信那支简陋的队伍是在给逝去的乡绅送葬。后来他们在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停了下来,山坡上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卡尔站在树下一眼就能望见波涛汹涌的大海,洁白纤美的泡沫像大理石的纹路点缀在起伏的海面上,光影变化间海水的颜色时而是如梦似幻的碧蓝,时而变成幽暗深邃的墨黑。他转过身看见人们在地上挖了一个一人深的大坑,神父不再祷告,只是默默地往棺材盖子上放了一束风干的花,人们跟着他往坑里扔下干花,纷纷落下眼泪。他们一边说愿逝者安息,一边挥铲往坑里填土。
卡尔就是在那一刻理解了人们口中的死亡。他意识到在仪式以后约瑟夫将不再是约瑟夫,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会从主人和仆人变成活人和死人,那个有着明艳容颜和万种风情的年轻男人会变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堆。他突然趁所有人不注意跳进了坑里,填土的人顿时停下了动作,呵斥他赶紧爬上来。
卡尔置若罔闻,开始徒手翘起棺材板上的长钉,指甲被折断,取而代之的是细密坚硬的鳞片,指缝间随之生出了怪异的半透明的蹼。所有人都观察到了这一异变,他们或是愣在原地,或是已经开始颤抖着开始在胸口画十字,开始后悔起自己一开始对恶魔说法的怀疑。卡尔这时已经拔出了所有长钉,厚重的棺材板被从里面一把推开,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的约瑟夫大喘着气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他看清卡尔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酒还没醒?
约瑟夫老爷没有死!他们差点把他给活埋了!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扔下铁铲拔腿就跑,有人则是跳进坑里跪倒在约瑟夫身边,哭泣祈求他的原谅,并开始控告神父的罪行。他说您被魔鬼引诱丢失了灵魂,执意不让我们举行天主教葬礼,我们只好草率地将您葬在这里……可谁知道您其实还活的好好的呢?
您不应该还活在这世上,老爷,您收留后养在身边的生物并非上帝的造物,不会受到神明的祝福,它的歌声使无数船只沉没,它的存在就是对圣主的亵】渎。您却放任它玷污您的肉体,乃至神圣的灵魂,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不敬的事发生在这片土地上。老神父面色铁青,他居高临下地举着圣水瓶将透明无味的液体淋在坑中的每一个人身上。约瑟夫还没从缺氧而导致的大脑短路中回过神来,神父的动作快到人们来不及反应,他唰得擦亮火柴将它扔进被淋满了燃油的深坑里。
您本应把灵魂献给上帝。
温度急剧升高的同时约瑟夫发现那是一口铺满了干花的木制棺材。他湖蓝色的眼瞳中映出窜起火蛇的棺材一角,干花噼里啪啦地燃烧,人们的惨叫声随之响起,但都被一个声音掩盖。「够了」冰冷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里浮现,比起声波它更像是一串古老复杂的文字,一种诡谲奇幻的画面,来自远在神明降诞前便已存在的未知世界,那里没有白天黑夜,那里的时间是凝固的琥珀,万事万物不生不灭,有谁透过深不见底的海底裂缝窥视人间,祂的思想是那洄游的浩瀚鱼群,是那变幻莫测的海上风暴,是那在海滩上搁浅的发光水母。这都是一瞬间在约瑟夫脑海中浮现的事物,他好像有一瞬间置身深海,宽大的尾鳍在他眼前划过,皓皎如珠玉,华美如绸缎,下一刹人间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火焰熄灭了,神父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在闪电的白光可以看清他四分五裂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恐怖的海洋生物活活撕碎。
那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海上风暴,住在海边的老渔夫在第二天依然惊魂未定,他打着哆嗦说:先是油灯噗得一声熄灭,天地顿时漆黑一片,接着就是风声、雷声,还有震耳欲聋的潮声一齐灌进我的双耳——就像海里沉睡的怪物活了过来,它的怒吼带有毁灭世界力量;它的身体像山脉一样庞大,伸出长长的触须把渔船尽数拖进海底,天知道昨晚又产生了多少海上亡魂!
约瑟夫直到第二天正午才苏醒。他在雨中被咬破了嘴唇,神经毒素在他的血液中快速扩散,他无法思考无法行动,最后的记忆是卡尔眼底的鳞片,在雨水的冲刷下它们像蓝闪蝶的碟翼般光焰迷炫,摄人心魂。他睁开眼时眼前依然充满蝴蝶的幻影,世界被蒙上一层朦胧的幽蓝。扶我起来,卡尔。他使唤他的管家道。
是我,老爷。眼睛浮肿的女仆轻轻将他扶起,将枕头垫在他背后,接着为他端来一杯热茶,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卡尔不在吗?他不露声色地接过茶抿了一口,突然感觉味道很陌生。这是什么茶?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是您曾经最喜欢的,可能是这段时间您一直把酒当水喝,这才忘了它的味道。女仆老老实实地说,您现在饿吗?有什么想吃的吗?从您上一次闭眼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
你去把卡尔喊过来就好。约瑟夫面色如常,手中的茶碟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他不在,老爷。女仆局促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避开他的视线。他在昨晚送您回来后就离开了。
为什么不拦住他?他是我的下人,你们不知道没有我的允许他是不能离开我的宅邸的吗?约瑟夫皱起眉冷下语气,这是他是发怒的前兆。
没人能做到,老爷。女仆把围裙捏得满是褶皱,垂下头沮丧地说。他在雨中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者说,变成了一个怪物!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既长有鱼类的鳍,又长有鸟类的羽毛,他的面孔艳丽又阴森,他明明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本能地捂住了耳朵,他刚一开口,所有来阻拦他的人就都扭打在一起!最后全都乱套了,老爷!而且那时还下着那么大的雨,池塘里的鱼全都跳了出来在地上游来游去,而人们都在泥水中打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约瑟夫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女仆,翻身下床,我现在出门去找他。
不行!她随即尖叫一声腾的站起来,您现在需要进食然后休息,不然您的身体会垮掉的!
我会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约瑟夫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把女仆按回椅子,微笑着下了命令。而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个人。你现在就去休息,不睡到明天早上不准起来。
他在清理积水的仆人们混杂着震惊和恐慌的目光中孤身一人走出了宅邸。老守卫看着他的背影面如死灰,好像一下子又衰老了十岁。如果这回出门他的疯病又犯了,他用无比沧桑的语气说,说真的,我们就都甭想把他给找回来了。
德拉索恩斯家的长子常年隐居深宅,鲜少抛头露面,因此街上的人都认不出那位气质不俗的年轻男子其实是在两天前死去的伯爵老爷,但他们都倾慕于他金色的长发和顾盼生辉的眉眼,纷纷慢下脚步,只为让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丽日和风,零星分布在路面上的小水潭映出熙攘长街,镇上的人似乎都不知道昨夜发生了可怕的海上风暴,他们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展开,或是那些从宫里传出的桃色秘闻,像是某某公爵又找了谁当情妇啦,某某侯爵遗孀竟然爱上了一个地位低贱的仆人啦,国王又偷偷跑出来嫖】妓啦,诸如此类的。约瑟夫打听了一路卡尔的行踪却毫无收获,人们纷纷表示没有看到一个黑发黑眼,身材高挑而且脸上有疤的青年,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向约瑟夫发出邀请,请他去家中/酒馆/公园坐坐,可惜都被他一一婉拒了。可奇怪的是在被拒绝后人们的说辞又发生了改变。我想起来了!他们赶紧拉住转身欲走的约瑟夫,拍拍脑袋,佯装懊恼地说:瞧我这记性!我见过他,我看到他往山上/教堂/河边走啦。
约瑟夫都礼貌地向他们道谢,但在心中默默划去了前两个选项。昨夜的大雨让上山的路泥泞难行,卡尔不会去那里,而他才刚杀完一个神父,更不可能去教堂。于是他就朝着运河的方向走去,风推搡着吟游诗人的歌声从人缝中钻出,飘荡在人头攒动的长街:『恬静的岸上野花盛开,和风载着淡雅的花香吹拂而来,渔人悠然吟唱把天明等待,河水载着小船在静静潺湲。啊!我亲爱的小鸽子,这不就是传递爱的气息?』*
卡尔就静静地坐在河堤上,双腿悬空,漠然地注视着河道中往来的船只。约瑟夫叫他第一声时他一点都没听见,于是他的主人只好走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本来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向他发难,质问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人的原因,说出口时却变成了:你在这里傻坐着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卡尔也怔住了,显然没料到约瑟夫会找到他。他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表情,似乎正在辨别他的情绪,而后慢慢红了脸颊。卡尔垂下眼睫,再次作出被驯服的姿态,他靠近约瑟夫,抓住他的双臂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而后将头埋进他的侧颈轻轻蹭了蹭,却还是没藏好额角的鳞片不小心在细嫩的皮肤上划出几道浅浅的伤口。
约瑟夫不确定这是否算是一个拥抱。他只口不提卡尔救了自己一命的事迹,仆人救主人,那是天经地义;也毫不谴责卡尔放任神父活埋昏迷的自己的恶行,毕竟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感到卡尔缓缓松开自己的胳膊,却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而是张开手掌揉按着自己的身体一路往背后探去,接着双臂交叠将他紧紧揽进胸膛,锁进那对有力的臂弯里。胸口相贴的那一刹约瑟夫再次看见千万只展翅欲飞的眩目蓝蝶,伴随着空灵悠远的铃声,那是卡尔送进他脑海的信息:
「我差点失去你。」
「我很害怕,约瑟夫。」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是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理解「害怕」这个词汇的含义,懂得它所指代的情感,但他清晰地认识到卡尔想向他传达的并非这种感情——不是那些美丽而轻轻易碎的蓝闪蝶,而是隐藏在翕动的蝶翼下的漆黑海水,他看见了,在蝴蝶颤动翅膀的瞬间,他无意窥见那寂静而混沌的一隅,碟翼的幽蓝也变成妖幻诡谲的海面。他在和煦春风中如坠冰窟,好在吟游诗人突然拔高的嗓音及时将他从那恐怖的幻象中唤醒。
『啊!我呀!到底怎么办?我的心已被撕碎,魂儿被夺走,胸膛要裂开,我要倒向您的怀里。』*
好了,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他用柔和平静的语调开口道,轻柔地抚摸卡尔的后背,后者不情不愿地地松开了他。这时他们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小偷!抓小偷啊!他往河边逃了!有人扯着嗓子大吼,整条街随之沸腾,被追的男人一路狂奔,可突然被从几人从前面包抄,情急之下他只得抢过街边一辆装满蔬菜的推车,借着下坡的冲力和推车自身的重量突破重围,可不想那辆车竟完全无法控制方向,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那辆车像脱缰的野马般朝着一对在河边的恋人直挺挺地撞去。快跑啊你们两个白痴!他拼尽全力地调转车头,自己却抓着车把被甩向其中的一个人,而约瑟夫只是用余光瞟见有个人影快速朝他逼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得撞了一下肩膀,他当即重心不稳地朝河里倒去,慌乱之中不知道抓住了谁的衣角,只听“噗通”“噗通”两声,二人一前一后掉进清澈的河水里,那辆失控的推车包括一车的蔬菜却稳稳停在河坝边缘,只落下几只番茄在地上滚来滚去。
抓住那个强盗!!!被抢走推车的小贩是最早冲过来的,看到眼前的场景登时愣在原地。他茫然地去问静静站在一边的卡尔,先生,您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卡尔本来是想给他解释的,可他突然听到约瑟夫在水中惊慌失措地喊救命。我、我可不会游泳啊先生!小贩慌忙摆动双手连连后退,卡尔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他就开始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踱步抓挠头皮,该死的,他们怎么还不到这边来?放心吧先生,我现在就去找人,拜托您看好我的车别让它再被偷了。
救命!!!约瑟夫拼命挣扎着让自己浮出水面,而显然这只是让他不断呛水并大量消耗体力,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他那个不靠谱的管家身上。卡尔——他在沉下去前喊了最后一声,这时又响起了重物落水的声音,他感到眼前一暗,水体在瞬间改变了颜色,紧接着有一股托力从腰上传来,他被人环住腰举出水面,电光火石间他再次看见汹涌的一望无际的墨色大海,一道惊雷撕裂夜幕同时也劈开海面,有什么从那海水的缝隙间缓缓浮现……而下一秒他就被人推上一艘小木船,他赶紧攀着船舷翻了进去,精疲力竭地躺下喘气,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轻柔地拨开贴在他脸上的湿发。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卡尔正扒着船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露出河面的上半身一丝不挂,而他的下半身则被船身的阴影挡住,在晃动的水波中看不分明。卡尔缓缓凑近,似乎想对他耳语,突然被从他们侧上方传来的喊声吓得噗通一声缩回水里。
先生,您没事吧——小贩终于带着人姗姗来迟,却只看到那个落水的金发男人浑身湿透地坐在小船里顺流而下,而先前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却不知所踪。请不要慌张,我们这就来把您拉上岸!
不用了!约瑟夫赶忙拒绝道,推开他们放下的长木杆,而后从容地拧了一把湿漉漉的长发,调整姿势慵懒地靠在船舷上,抿嘴笑了下:我想在船上看看风景。
岸上追船的人都愣住了。可您浑身湿透,会着凉的……一个年轻姑娘弱弱地开口道。谢谢您的关心,善良的小姐。那年轻男人对她露出笑容,即便浑身湿透他也丝毫不显狼狈,只见斑驳日光透过叶隙洒落在他俊美的轮廓,他的眼中盛满盈润的水波,分不清是究竟是含泪还是含情。这天真的很热,我这样刚好还能凉快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摆手给自己扇了扇风,随即重重打了个喷嚏。
人们的眼神立刻发生变化,那姑娘却红着脸闭上嘴,不想另一个少年又开了口:先生,我看见跟您同行的那个人跳下水去救您了,他是不是沉下去了?我们赶紧下去把他捞上来吧!
不不不不用了!他慌忙出声制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赶快轻咳一声,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您看错了,落水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不,不是,我是故意跳下水来乘凉的,这天真的很热,不是吗?
这下所有人的都换上了奇怪的眼神,不由在心里犯起嘀咕。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慢下脚步睁大眼睛,她惊讶地对自己的周围的人说:我认出他来了!他是住在海边大宅里的德拉索恩斯老爷!我去他家里做过打扫的活计,见过他的画像!天,他竟然真的像油画上画的一样美丽!听到这话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差点让身份尊贵的伯爵老爷淹死在河里。可那女人很快又换上了遗憾的语气:可惜啊可惜,她用一根皮肤皲裂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沉下脸摇摇头,他这里出了点问题。
人们联想起他刚刚的奇怪言论,马上认可了这一说法。约瑟夫还在船上一脸镇定,其实他早就被船底传来的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搅的心烦意乱,给我耐心点!他一边在心里责骂卡尔,一边又要时刻提防岸上的人下水捞人,你们不用管我了,都去忙自己的事吧!他终于忍不住对窃窃私语的人喊道,他们那混杂着怜悯和敬畏的表情让他莫名其妙,但这回竟然没有一个人多事,都听话地停下脚步散去了。
此时的约瑟夫还不知道他疯子的身份已经在围观人群的心里彻底坐实,很快这一消息就会在全镇传开,这下镇上所有人就都知道他精神状态有多糟糕了。他也不知道那个把他撞进河里的男人在人群散去后才敢露出水面,手脚并用地飞快爬上河岸,而后满脸惊恐地看着潺潺流淌的清澈河水。
约瑟夫撑着船舷对河面说:他们都走了,出来吧。过了好几秒才有半个头缓缓地从河心探出,卡尔只露出一双形状秀美的眼睛,凝聚在虹膜上的浓墨竟在阳光中缓缓散去,褪变成一种湿冷的墨绿,接着再次淡化成矢车菊般浓艳的蓝紫色,约瑟夫终于看清了他那不属于人类的六芒星形瞳孔,他随即像是受到蛊惑般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这时水上起了一阵风,小船开始摇晃着倾斜,他浑身一凉蓦地恢复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半个人都探出了船身,再往前一寸就会把整艘船都掀翻!
卡尔依旧在水中远远地凝望着他,不为所动。约瑟夫闭上迫使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那双眼睛,这才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挪回去,再次睁眼时他又恢复了贯有的从容自信。不,我不会过去,卡尔。他语气坚定地说,把手放进流淌的河水里,纤细白净的手腕轻柔地拨开水体。到我身边来,卡尔。他柔声说,抽出手用指尖蜻蜓点水般轻拨水面,带起朵朵晶莹的水花,它们变成一颗颗水晶珠在浪涛中灵巧地跳跃,不轻不重的撞上卡尔的脸颊和眉骨,破碎后化作波光和音乐。
约瑟夫一恍神,卡尔竟忽然从他眼前消失了,莫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猛一回头,看见卡尔已经贴上了另一侧船身,褪色的刘海湿漉漉的搭在眼前,长睫森然,疤痕阴惨,面容妖气冲天。一只骨节分明却生有半透明的蹼的手搭上船舷,手指攀爬着缓缓向前移动,接着是另一只,卡尔的半个身体探出水面,一颗颗水珠随着他出水的动作从他惨白的皮肤上滚落,滴滴答答地砸上木板,深色的水渍如同阴影在狭小的船中蔓延,带来刺骨的寒意,被打湿的地方结出细小的霜花。约瑟夫听到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船身晃动着下沉了不少,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地看着鬼】魅般爬行的卡尔,任由他的手攀上自己的双腿,抚过腰线和一根根肋骨,而后搭上他的双肩,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约瑟夫登时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你怎么会像石头一样沉?他被卡尔压着平躺在晃动的船上,用气音艰难地问。
「这条河流向大海。」卡尔答非所问道,亲昵地摩挲他的鬓发,脸侧柔软的鳍划过皮肤,湿润而冰凉。
但也通往我家。约瑟夫反驳道,突然闷哼一声,感觉有什么坚硬如铁而又粗壮如树干的事物牢牢缠住了他的双腿,锋利的鳞片划破他的裤子刺进皮肤,带来绵长冰冷的痛感。我出来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卡尔。他诚恳地对他说,吃痛地发出嘶嘶的气音。
腿上的力道加重了,他甚至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脆响。「为什么呢?」卡尔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瞳孔微微扩大,像一朵冰花在眼中徐徐绽放。
因为我们已经建立了联系,约瑟夫拨开他湿漉漉的额发,凑上去亲吻他的疤痕,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眼底有泪光闪烁。而失去了联系我就无法继续在这个世界存活。
「你怎么了?」卡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分不清约瑟夫的表情究竟是喜悦还是忧伤,只好呆呆地伸出手指去接住从他眼角滚落的泪珠。
疯子都爱又哭又笑的。约瑟夫平淡地说,但我知道我没疯,只是有些容易多愁善感……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着急地推了推卡尔的身体:你不能就这样整个人趴在我身上,这还在镇上,被其他人看见的话我会声名扫地的。赶快下去。
卡尔的眼神立刻暗了下来,但他依然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缠紧约瑟夫的身体,动作飞快地带着他一起滚下了船。约瑟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便一头栽进水里,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信息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的感官在这一刹那突破了人类的极限,他突然能够感知到水下世界的一切——
他的形体变得轻盈而柔软,在潺潺水流中变化万千:他变成了河底的细沙,变成婀娜多姿的水生植物,变成飘浮在水面下的花的根茎,变成不知晦朔的浮游生物,变成一串被鱼吐出的气泡;他的头顶上是柳枝如抚琴般垂落水中,是川流不息的船只,聒噪的交谈声穿透河面,他却无法听懂哪怕一个字,他感到迷茫,未知和陌生的语言让他变得焦躁不安,他下意识地四下环顾寻找依靠,突然被谁抓住手腕往前游去。
他侧过头,看到卡尔健壮而优美的腰部曲线,他腰腹发力时每一根线条都爆发出蓬生的力量。而正当他移动目光想要一探究竟时,眼前忽得浮出一大片婷婷袅袅的薄纱,缥缥缈缈如雾气弥散,又似那风姿绰约的妇人裙摆,他隐隐听见卡尔模糊的声音,下一秒那纱帐便从中间分裂,他被卡尔拉住穿过裂缝,听见他琳琅如玉的笑声,随后发觉环绕着他们的其实是水母宽大的触须,它那大如树冠的伞盖高悬于他们的头顶,紧接着无数只五彩斑斓的水母从水底冉冉升起,它们的触须有的如丝带飘摇,有的如珠串闪烁,有的如彩云缠绵,而在某一只水母在他眼前徐徐飘过的瞬间,卡尔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看到水母们在星空下的圆舞曲,不眠不休,不舍昼夜。
第二天仆人在唤醒约瑟夫时为他带来了镇上发生的怪事:那条有着几百年历史,穿过整个城镇注入海洋的河流在一夜之间干涸了,海水倒灌溢满河道又在黎明时分退去,干涸的河床上铺满五彩缤纷的花瓣。他还带给了约瑟夫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尊贵的王后决定将一个公爵的小女儿指婚给他,婚礼将会在六月举行,他还有不到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你们没告诉她我已经疯了吗?约瑟夫抓住仆人的领子怒不可遏,那人却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们怎么敢在王后大人面前贬低您呢,老爷,况且这种话就算您自己跟她说,王后也只会认为那是您逃避结婚而编造的借口罢了!
没用的家伙!给我滚开!约瑟夫愤愤地松开手,任由他噗通一声摔到地上,后者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差点撞上在门口偷听的年轻管家。
什么是结婚?卡尔走进房间询问道,约瑟夫正心烦意乱也懒得和他解释,本要挥手把他赶走,不想卡尔直接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凝望着他。我想帮助你,约瑟夫,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好吧。他的主人点点头,用拇指摩擦他的眼底,吩咐道,去给我弄点酒来。
卡尔在他三杯酒下肚后又重复了他的问题。
是一种世俗的枷锁,也是一种价值的交易,亲爱的。约瑟夫柔声回答他,勾住他的脖颈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发出绵长而满足的叹息。你需要在神父的见证下宣誓,要献出自由的心灵以及往后的余生,你要把所有的爱意和生命都奉献给一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并且从她那里换取对你也有益的东西……
你也可以和我做这种交易。卡尔在深思熟虑后说道,约瑟夫听后不由笑出声来。
是的,我同意。他轻快地说,从他的胸膛里抬起脸笑盈盈地看着他,接着轻轻咬住他的下巴:那么,你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用来和我交换的?他突然又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卡尔欲启的嘴唇。不,别告诉我,卡尔,不要引诱我。我已经下定决心,我的心不会属于任何人,管他是谁……咦,等等、他眨眨眼,猛得直起身体捧住卡尔的脸,满脸震惊地喊道:你竟然能说话了?!
说着他激动地搂住卡尔的脖子对他亲了又亲,接着一把推开窗子对着院子里往来的仆人大喊:喂,你们都给我停下!听我说,我的管家,我的伊索.卡尔不是哑巴,他刚刚开口说话了!
可是老爷,修剪花草的工人疑惑地挠了挠头:他不是一直都会说话的吗?
管住你的嘴,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旁拎着水罐的厨娘威胁地对他挥挥拳头,露出浮夸的笑容:那么一定是我们之前搞错了,老爷,您并没有错,这说明您的病马上就能好全了!
您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老爷?一个老仆人敏锐地察觉道,只听啪的一声,约瑟夫的脸就在所有人眼前消失了。于是人们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手上的活计。
你这个怪物,你欺骗了所有人。约瑟夫关上窗户恨恨地说,瞪着卡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对着瓶口猛灌起来,而后不出所料地被呛到,领口,前襟都被淋上深色的酒液。他怒火中烧的眼神随之变得迷离,倾斜酒瓶把剩下的酒倒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但其实都所谓,结婚也无所谓。他淡淡地说,扔下酒瓶一把撑坐到桌子上,摇晃着双腿,它们的形态在他眼中逐渐扭曲变形。反正我已经疯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说,却又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但是你会祝福我吗,卡尔?在我结婚的那天,你会发自内心地为我祝福吗?
卡尔当时并没有给他答复。但他在一周后和镇上的居民一同布置结婚要用的场地,这场皇室婚礼对整个城镇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几乎所有居民都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准备活动中去。他们摘下鲜花扔满所有的喷泉和水池,用丝带和花束装饰街道和拱桥,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摆满了生意盎然的盆栽,男女老少都换上了鲜艳亮眼的服装。
约瑟夫在结婚前一夜破天荒地没喝酒,或者说他一直醉到婚礼前夜。他又开始把所有人都喊成克劳德了,人们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不要在婚礼时把新娘的名字也喊成克劳德。在午夜的钟声响起时,他躺在床上心想,如果卡尔这时候闯进房间祈求自己同他一起远走高飞,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他还知道凌晨有一艘驶向大不列颠的航船,可这种出逃的希冀很快被对海难的恐惧吞噬,他不知何时开始发自内心地畏惧死亡,畏惧失去他所拥有的青春和荣华,更畏惧死后的虚无——他害怕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死后世界,他既无法和克劳德重逢,又会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这样想着他不禁冷汗直冒,心脏砰砰直跳,他又想喝酒了,可他明白自己无法承受醉宿带来的后果,一个满身酒气的醉鬼怎么能出席神圣的婚礼呢!他只好一直浑浑噩噩地挨到凌晨,从未停止激烈的思想斗争,在黎明前终于支撑不住困倦陷入梦乡。
他睡着时错过了一批不速之客的来访,而当他被从街道上传来的交响乐声吵醒时,卡尔就消失不见了。佣人们说是卡尔去开的门,可现在管不了这些了,女仆们早已为他准备好热水和新郎服,手忙脚乱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约瑟夫对此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在克劳德去世后再也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头发,而在女佣为他束发时他心想自己是时候该修剪那长到腰际的头发了,他早就该剪了。在坐上马车时他询问车夫自己是否能够在宣誓后喝酒?车夫答不上来,他坐在平稳的马车上感到一阵醉宿后才会有的头痛欲裂。该死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喝酒?他扶住额头自言自语道,透过窗帘看到人们在街道上载歌载舞,用鲜花铺满他前往教堂的道路。
他在人们的掌声和祝福声中与新娘交换戒指,抬眸望见少女隐藏在头纱后的如同白百合般纯洁姣好的面容,他承认自己确实在那一刹盲目而冲动地爱上世俗生活,却又在教父带他们宣誓后失去了对它的热情。我一会儿可以喝酒吗?他趁新娘没注意偷偷询问神父。
您没能喝下上任神父给您的毒酒就是最大的错误,我的孩子。神父倨傲地垂下眼眸,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在婚礼后你就会被逮捕,宗教裁判所将会对你的罪行一一裁决。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新娘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她拧起秀气的眉头挡在约瑟夫面前:她是王后指派给我的丈夫,你们谁都没有资格从我身边带走他!
事实上,我们的确有这个权力。神父冷笑一声。唱诗班的歌声在此时戛然而止,人们的欢笑和歌声突然转变为责骂和尖叫: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进伯爵的婚礼?!而他们的厉声指责很快很快被黑袍人的攻击强行打断,他们使用棍棒和长矛暴力地驱逐人群,很多人被打翻在地惨叫连连。
你们疯了吗?!我们的婚礼是在王室的授意下举行的,你是在违抗国王的意志!眼看宗教裁判所的人步步逼近,新娘指着神父又急又气地大喊。
国王的意志又如何?我们代表的是神的意志,我们维护的是上帝的旨意和权威!神父的表情逐渐扭曲,他似乎被某种狂热而病态的情绪笼罩,不可一世地大笑起来:我们甚至有权力治国王的罪!
引发这一切混乱的约瑟夫本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站立在原地,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的婚礼被破坏,洁白的花瓣被人踩在脚下,红毯上满是湿热的血迹,来宾发出惊恐的哭嚎。他原地放空了一小会儿,恢复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台下瑟瑟发抖的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新娘和神父的争吵还在继续,神父肆无忌惮地嘲笑道:可悲的孩子,你不仅保护不了你的新郎,甚至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那个怪物一起被烧死!
约瑟夫喝酒的动作停下了。你什么意思?他把酒杯放回抖成筛子的侍者手上,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个可怜的家伙直接扑通一声倒地不起。他搭上新娘的肩膀意识她噤声,而后平静地询问教父:你说谁会被烧死?
当然是你那个心爱的下人。神父苍老的脸庞因得意忘形而变得更加丑陋,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人向我们汇报,他在水下看到了,看到那个怪物在水中的身体——它长有一条鱼的尾巴!它是怪物,是魔、咳咳!
他的指控被迫中断,你要做什么?!他被掐住脖子缓缓双脚离地,惊慌失措地大吼道:你竟敢伤害我、你竟敢违背神的意、啊啊啊啊啊!
他被人一把摔到祭台上,顿时被撞得头破血流。而宗教裁判所的人纷纷停下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有胆量伤害身份尊贵的神父。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被亵渎和忤逆的愤怒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满眼通红,表情狰狞地朝他扑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别怕,躲在祭台后面。他对年轻的新娘说,对她露出安抚的微笑,眼底的寒意却让少女不寒而栗,她眼中对他的爱意顷刻间消散,赶紧提着裙摆钻了进去,刚蹲下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她小心翼翼地从祭台后探出头,就看见她的新郎一拳打翻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紧接着一把夺过他的佩刀,手起刀落,那家伙便人头落地,他的眼中依然充满生前的怒火与恶意。鲜血喷涌而出,人们一下子被他尸首分离的惨状吓得定在原地,但约瑟夫的动作却丝毫没停,在众人从惊吓中恢复的片刻之间他便砍下第二个人的头,然后区肘用手臂擦干净刀刃上的鲜血,手腕翻转,那把坚硬锋利的武器就被瞬间他驯服,温顺地蛰伏在他纤瘦的腰侧,而又在他抬起手臂刹那如亮出毒蛇的獠牙,一击毙命。
都别挡道!他维持良好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但他依然将那份失态控制在了鼻梁以上的部分。我管你们是谁,管你们代表的是谁的意志!他的眼底爬满血丝,额角爆出青筋,精心梳理的长发也因他打斗的动作散开,与从刀尖滑落的血液一同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我愿意将灵魂献给神明,愿意将生命献给王室,可即便如此你们就还要夺走我仅剩的东西!好啊,那我就都不给了,你们谁都别想再从我这里夺走什么!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靠近他的人却看见有两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滑落。你是否心中有悔?你可曾心存悔恨?他想这样质问他,却在他抬刀的瞬间丢掉了脑袋,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在杀出教堂时满身鲜血,吓坏了围观的路人。他人在哪里?约瑟夫随手抓住一个正欲逃跑的人,柔声询问他道。在,在镇中心的广场上。他被他的声音蛊惑,颤颤巍巍地给他指了路,抬眼却被他鲜血淋漓的美艳面容摄走了心魂,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绝不是什么恶魔,一定是被迫的!等他走进教堂,看到滚落一地的人头时,他依然坚信:他们才是有罪的,竟敢破坏伯爵大人的婚礼,真是罪该万死!
围观火刑的人纷纷为约瑟夫让开了道路,他们早已习惯他酩酊大醉的无害模样,却还被他血光冲天的样子吓得心惊胆战。他们意识到他那纤长白净的手指也是可以握刀的,他优雅的体态和轻盈的脚步不止是为了舞会而生的,他那如泣如诉又如诗如画的前半生在杀戮中化作南柯一梦,从此他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德拉索恩斯老爷,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可人们依然会为他的美丽动容,他们不禁在心中质问约瑟夫:你是否心中有悔,是否对过往的生活心怀不舍?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火刑架前,听行刑人询问被绑住的卡尔:你是人鱼吗?
不算是。他如实回答。
你是否让船只沉没?你沉没了多少船只,杀死了多少渡海的人?
是的。他点点头,作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很多很多,我数不清究竟有多少艘穿。
烧死他!远处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大吼,紧接着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他们挥舞着手臂,咬牙切齿,声嘶力歇地咆哮道:烧死他,烧死他,为我们死去的亲人复仇!
约瑟夫在混乱中缓缓爬上高台,卡尔看到他,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约瑟夫却在他之前开了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因为我或许不适合出席你的婚礼。
约瑟夫点点头,眼中却没有赞许。那你有没有为我祝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卡尔深色的眼睛,它们在日光下并无异样。
不会,约瑟夫。卡尔在否定后急切地补充道:但我没让他们带走你,我说你今天要结婚了,不能和他们走。
此时行刑人已经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疯子,如果不想被烧死的话就赶紧从这里滚下去!他大声呵斥着推搡约瑟夫单薄的身躯,约瑟夫不为所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卡尔,任由他摇晃自己的身体。
我不想破坏你的婚礼,约瑟夫。卡尔的暗了下来,他垂下浓密的睫毛不去和他对视。我不喜欢你们的语言,你们的每一个词汇,每一种语法都为撒谎而创造的。我无法使用你们的语言说出不违背本心的话语。
约瑟夫的表情缓和了些许,而不耐烦的行刑人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指着他的鼻子对他破口大骂:你怎么还不滚下去?!你这种不敬神明的狗东西就应该和他一起下地狱——啊啊啊啊啊!他捂住自己被砍断的手臂惨叫不止,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而围观人群的怒火被他喷涌的鲜血点燃,他们面色狰狞,怒气冲天地叫嚣着:把这两个渎神的家伙都烧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手。
你果然在婚礼上喝酒了,卡尔指责道,像一个真正的管家那样,你又把衣服给弄脏了,那可不太礼貌。
约瑟夫气极反笑。他握紧刀柄,眼底浮现出浓重的杀意:也许我应该把你也杀了,然后回去继续我的婚礼,这样我就能洗清我渎神的罪名,回去享受我的人生,而我的子子孙孙都将世代享有荣华富贵。
如果这是出自你的本意,我很乐意。卡尔的睫毛像碟翼一样扇动着,他的每个发音中都闪烁着清越空灵的铃声。「约瑟夫,我已经理解了死亡的含义,所以我愿意为你而死。」
他的主人怔住了,接着嘴脸抽动着,抬起又落下,最终露出一个怅然若失的笑容。他抬刀砍下了行刑人的头,拎起它,对台下的观众展示,语气却充满疲惫。如果你们谁还想杀死他,就会和这个人有同样的下场。说着他把那颗头扔进人群,那些僵立在原地的人顿时如梦初醒惊般夺路而逃,人们愤怒的情绪很快被恐慌取代,丝毫没有注意到对他们发出恐吓的人已经精疲力尽地丢下了刀,刚刚说的那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我又为你杀了一个人,卡尔。约瑟夫面色惨白,徒手为他解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但他绝望地发现他连那个死结都没有力气打开了。我……没有办法,所以你得,自己来。约瑟夫无奈地摊开双手,不知为何他甚至连遣词造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做的很好。」卡尔轻松地挣断了绳索,后者对他的赞扬不为所动,只是出神地捻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来回摩挲。你还有时间反悔,你还可以趁现在杀了他证明自己的清白,然后回去继续当你的公爵女婿。他的脑海中不断响起这样一个声音,他憎恨自己的头脑在此时依然出奇的清醒,不喝酒准没好事!只要一点点酒精,他就会忘记自己刚刚做的荒唐暴力的一切,他就会再次对卡尔充满利己的怜爱和同情,就像他曾经依靠酒精治愈死人带给他的伤痛那样。可他又无比清楚地明白,一旦他夜半酒醒,丧亲之痛依然彻骨,亵】渎之罪依然留存,背叛之耻依然铭心,这都是他洗不净的污点,躲不开的噩梦。他深知自己行为会为他带来的一切后果,他明白他正在将自己推向苦海深渊,而他此时还有时间回头,
可他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于是他就倒进卡尔的胸口,对他说,让我靠一下,接着闭上双眼。他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强劲的风力,听到鸟类振动双翼的声音,他似乎被气流托起,扶摇而上,又好像被漩涡裹挟,坠入海底。他梦见从老神父裂开的头骨里长出一丛色彩鲜艳的珊瑚,那些被他砍下来的人头都长出蟹脚在红毯上爬来爬去,怨毒地咒骂个不停:你的灵魂已经被玷污了,天堂的大门将永远不会对你开放!他还梦见自己年轻美丽的新娘背后生出洁白的翅膀,恬静的面容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之中,她对他伸出手:别听他们胡说,约瑟夫,他们根本就不敬上帝,只想通过威胁来使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来吧,亲爱的,把手给我,让我用纯洁的爱拯救你堕落的灵魂,让我们一起在神明前忏悔,便能到祂的宽恕,从而升入天堂。之后他又梦到了克劳德,他看着他泪流不止,抱住他,一遍遍向他道歉,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该留你一人在这世间,你本应有更美好的人生。
那么你会来救我吗?他发出梦呓般的呢喃。你会再次为我而生吗?
无人应答。
他在梦醒后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接着他发觉自己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正平躺在一艘前行的小船里,头顶漫天星斗,夜色阑珊。他缓缓坐起身,看见卡尔正坐在船尾撑船,下半身穿着一条长长的黑裙。看到他醒来,卡尔轻声安慰道:宗教裁判所的人不会放过你,但别担心,我会带你逃出海,今天凌晨有一艘驶向大不列颠的航船……
克劳德不会回来了。他蜷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喃喃地说。你也没有必要待在我身边了,卡尔,我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可以给你的了。
不,约瑟夫,我们仍然可以进行交易。卡尔眼底的疤痕随着他露出微笑而逐渐淡去,他的字里行间依然点缀着动听的铃音:「如果你给我你的灵魂,那么海洋就会对你敞开胸怀;如果你给我你的自由和余生,那么你就会得到永恒的生命;而如果你给我你的心……」
说着他突然噤了声,约瑟夫疑惑地看着他,就在此时他们驶出了空无一人的港口,约瑟夫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海天交界之处的光辉照亮他年轻的面容,他蓬松蜷曲的长发被海风吹散,紧接着从发根处逐渐被染成妖冶的暗红。他突然听到一阵珠玑撞玉般的乐声,那是卡尔在抚弄一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竖琴,琴头上装饰着一朵娇艳的粉玫瑰。而他宽大的裙裾也被风吹开,约瑟夫终于得以看清他那所谓的鱼尾,和在他背后展开的鸟类的双翼,他的鳞片和羽翼都折射出宝石般莹润梦幻的光泽。
塞壬和恶魔其实并无区别。约瑟夫心想,它们都擅长使用谎言去蛊惑他人,前者会让人误入歧途,后者则会让人永坠深渊。卡尔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哄骗和宠爱的白纸般的孩子了,不知是他后知后觉还是刻意回避。
那么我会得到什么?他把被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转头凝望卡尔。
那么你就会得到我的爱。塞壬对他笑着说,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那不比神明之爱虚伪,不比世俗之爱卑微,相反,那是最真实最永恒的爱。
你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也不必征求我的意见。约瑟夫自嘲地笑了,目光落在他挂在琴头的那朵粉玫瑰上。你其实早就得到它了,不是吗?
卡尔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一样笑起来,笑容干净美好,接着他残忍地吃掉了那朵花,喉结滚动着吞咽,然后意犹未尽地凑近约瑟夫用血淋淋的舌头和他接吻,他的吻中混合着繁衍的本能和汹涌的情感,让约瑟夫想到多年前的那场海上风暴,他的生命从那时起就变成一叶在海浪中浮沉的孤舟,唯一的归宿惟有深海长眠。
可那又有什么呢,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背祖弃宗的蜕变,胸膛中随之升腾起一种麻木的温情。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为他而死,他也不会为除卡尔外的其他人而活。
END.
*引自《堂胡安.特诺里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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