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纪录片大师班:纪录片三大趋势及应对之道

  6月11日上午,白玉兰纪录片大师班在上海展览中心中央大厅如期举行。美国纪录片制片人马克·爱德华,中国纪录片导演及电影学硕士生导师傅红星,NHK执行制片人、导演小谷亮太等人作为主讲人分享了自身对当下纪录片发展趋势的观察。

  

  当下,在优质纪录片领域涌现了大量跨越国际的作品,作为具备丰富国际合拍经验的制作人,马克·爱德华先后与多个国家的专业团队,合作多个跨国大项目。

  马克·爱德华表示,联合制作的作品往往因为资料基础的扎实,具备较大的编辑空间,但联合制片在制作过程中,有大量的问题需要去统筹和解决,比如不同区域的资料收集与研究、不同语言的脚本、不同的版本、剪辑工作、资金等。在所有的问题中,马克·爱德华认为,促使不同国家之间的团队互相信任是最为重要的,但信任机制的建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花时间去磨合。

  

  不过,马克·爱德华指出,不管国际合作的项目背景如何,涉及怎样的题材,纪录片的首要责任都是为观众负责。所以在启动国际化合作时,作为制作人,应当站到观众的视角,反复追问自身为什么组合这样的资源,为什么在内容中放这些材料。

  “制片人应当首先考虑观众。”马克·爱德华说。

  长期活跃在纪录片制作一线的小谷亮太在谈及当下纪录片趋势时表示,当下年轻人短视频的观看习惯,正给纪录片的制作领域和行业带来非常大的挑战。

  “年轻人最关注的是短视频,而不是长篇巨制,如果超过10分钟,年轻人就不愿意看短片了。”小谷亮太说。

  

  小谷亮太认为,这对纪录片工作者而言,就意味着要转变以往拍摄长篇的习惯。习惯的转变需要从拍摄的起点开始,因为纪录片由长变短,并不是简单地剪辑形式上的变化,而是要回到镜头语言本身进行调整,考虑纪录片的表达节奏。

  虽然移动短视频已经成为趋势,且不可避免对纪录片带来冲击,但小谷亮太仍然对长篇纪录片及电视渠道播放的纪录片持乐观的态度。相对于短视频,他提出了在电视呈现的纪录片是“慢电视”“慢片子”的原创概念,他认为,随着越来越多高清质量的电视进入家庭,在视觉的呈现上,纪录片也将会有更大的空间,同时也对纪录片的镜头语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在慢节奏的基础上,充分考虑对观众的引导。

  小谷亮太表示,无论是长还是短,吸引观众是最为重要的,“必须要在几分钟内抓住观众,否则就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

  在与现场观众的互动环节,针对越来越多纪录片商业化,并进入到电影院线的现象,傅红星表示,目前的确出现了资金往纪录片聚集的趋势,纪录片的投资体量也越来越大。市场近几年也出现了不少专注于纪录片领域的制作机构,也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把纪录片视为一种优质的影像载体,进行跨界传播。

  总体而言,傅红星认为,纪录片公司目前已迎来一个比较好的发展时机,但对纪录片工作者而言,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实现创作、商业、政策环境的平衡。

  

  傅红星指出,不管怎样题材的纪录片,最关键还是要找到一个平衡点。对全世界的纪录片创作者来说,基于平衡点,尽管无法天马行空,但仍然可以有比较大的创作空间。

  在傅红星看来,创作能力最基本的一点就是会讲故事,而讲故事更多地还是跟镜头语言对观众情感的刺激相关。以主旋律的题材为例,傅红星认为,很多人对主旋律题材存在曲解,以为主旋律就是灌输口号,但实际上,主旋律依旧是讲故事。

  以下为问答环节实录:

  1.关于如何避免纪录片变成说教片

  提问:我之前上过一节纪录片课,自己也拍了作品,主题是美国纽约爵士乐的变迁史,这个作品拍出来我自己觉得讲了一个还可以的故事,但是我的老师认为有非常强的说教意义,他认为我把我自己主观的观点放在里面,我想问一下,像这样的情况如何避免?使我的影片看上去更加客观?

  傅红星:如果讲纽约的爵士乐,要做的功课不得了,因为美国爵士乐太发达了,乐队非常多,历史非常悠久,非常有意思,你要花很多年去了解这些东西。所以我觉得个人可能很难去完成,你如果要想去纽约拍,我觉得你可以去法拉盛,你熟悉的中国人生活多的地方,有一些年轻人,他们其实不是爵士乐的土地长出来的,但是他们在法拉盛这样的地方玩爵士乐拍一个小乐队比较有意思。

  

  马克·爱德华:如果我来回答你问题的话,怎样避免说教特征在纪录片当中,有几个建议。第一个,你要让大家看,不是去说教,而是让大家自己体会,不是凭你自己口头讲。就是说你要吸收信息和材料,你要给观众看,让他们自己理解背后的含义。

  对于纪录片是这样的,对于拍摄任何电影都是这样的,电影制片者往往有强劲的观点,他知道他自己的观点,你也非常明确你想给大家看的是什么观点,这没有问题。作为观众去看纪录片的话,要观众自己去看材料,我是观众的话,我自己会觉得我的观点是什么,我的感受是什么。不用你去说给他。比如说你的观众有自己的解释,我看了这个纪录片以后我可以形成自己的观念,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我可以理解导演大概给我讲的是什么主题,传达什么观念。这点是很重要的,这是任何做纪录片人的目标。他们都想更好地分享材料给观众,让观众各个方法、视角不同理解,形成不同的观点。这个是比较有意义的。不是说自己本身不应该有观点,你应该形成自己的观念。

  

  小谷亮太:我觉得首先你要问问自己,为什么你要拍这样爵士乐的主题?你觉得在这样的电影里要表达的是什么观点?如果答案是我想做一部说教电影,那你就不用听你老师的话,这就是你拍摄纪录片的目标,教授可能跟你观点不一样又怎么样呢?如果你的纪录片的目的就是给大家说这些道理,那有什么问题呢?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年轻的观众,我经常会建议说,这个电影你不要为了当成教科书,因为观众不大会期待看一部教科书式的纪录片,所以说你要首先问问自己,到底你的目标是什么?可能这个纪录片是描述一个时间段,然后用这个主题感动观众。如果是这个目标的话,你要看看自己的经验,自己和爵士乐的体验,看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要拍摄这样的纪录片。你要记得当时感动你的时刻,然后把这个时刻拍摄到纪录片中去。

  2.关于如何摆脱纪录片的剪辑的自我束缚

  提问:我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我也做了15年纪录片,我大部分片子都是自己做剪辑,这个过程中,我有一个疑惑,可能这个困惑现在越来越强烈,在整个片子的过程中,投入的情感,在做剪辑的时候,可能思维会被束缚,被情感束缚被内容束缚,取舍过程中很痛苦纠结,三位老师有没有好的经验和建议分享?

  傅红星:我先跟你分享我自己的经验,我刚入电影界的时候,先学剪辑,所以我是从剪辑开始了解电影,但是我现在从来不自己剪,我找剪辑师剪,我就是为了摆脱你的痛苦。因为剪辑师,他会更客观一点,他不像我投入那么多感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取舍,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的理解加入进去,当然我们也会交流,所以我的经验是找一个好的剪辑师,不要什么都自己干。

  马克·爱德华:我觉得前面这个问题和这个问题也是,剪辑是魔术,对于很多人来说,对于剪辑师的工作不是那么了解。有一点,当电影被剪辑的时候,也是为观众创造一种表达,所以说,所有拍摄出的影像传递的故事,当你看到影像的时候,你对于影像的印象会让你回忆起整个拍摄过程,然后你会爱上这样的影像。当你外部请剪辑师帮你剪辑片子的时候,有时候出于资金考虑会自己剪,有时候会找熟悉的人合作方帮助你剪辑片子。如果打造新的影像体验,为观众创造印象的话,请一个剪辑师比你困在自己对于你的影像创作的迷恋来说,效率更高一些,这是我的见解。

  吕克·贝松,就跟我讲过,片子是如何真的变活了呢?如果你太沉迷于你片子之后,你自己把它剪出来之后,可能你没有赋予电影生命力,而是让它死亡了。如何让观众获得你想传达的力量,你的影像是否很强烈,对于导演来说更重要的是让别人创造观众的印象。

  

  小谷亮太:如果你要跟专业剪辑师工作的话,也要很努力去寻找。另外你也必须要理解,你要自己能够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和感受。如果你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剪辑师,你自己本身认为是很好的剪辑师的话,也要找到一些作为你合作伙伴或者制作人能够批判你的剪辑工作的,能够给你建议的。我和上海这边也有很好的电影制作人的合作,有一个是剪辑师,还有一个是摄影师,他们彼此之间总是吵架。在完成一个电影的时候总是不断争论,他们才是真正的合作伙伴。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很建议你要找到一个合作伙伴,这个人不一定是这样一个专业的剪辑师,这是我的观点。

  但是我觉得他对于你的剪辑的观点,他要去提供一些建议。也就是说你一定要找到能够批评你的人,能够在你剪辑里找到问题的人,这样你才能更好地发展你的纪录片。

  3.如何理解纪录片的拍摄伦理

  如何正确处理与拍摄对象的关系

  提问:三位老师好,我平时做的纪录片偏向普通人的生活故事比较多,普通人的内心都会有很多压抑,也有很多不为向外人道的痛苦伤疤,要揭露人性的痛苦部分的时候,拍摄纪录片往往是很久时间,已经和被拍摄人形成比较好的朋友关系。在接触到那个层面的时候,我会遇到一个麻烦,好几部片子,朋友们看了都对我评价说你不够狠,就是没有做得很彻底,在那部分。后来我回忆了下,在拍摄过程中一开始是比较坦荡的,因为要做的是真实的纪录。但是越往后意识到普通人内心最挣扎的部分,我一边是操作问题,怎样用影像表现普通人痛苦。更困难的是不是操作层面,怎样面对,是不是伦理上的问题,和朋友关系。

  马克·爱德华:你的问题就是拍摄纪录片的伦理所在,在拍摄的时候和他们也会建立关系,但是也要保持相应距离,这个摄像机就是在不断创造关系。你去纪录这样的真实给别人关系,当然这个关系也是特别特殊的有所不同的。就是刚才讲的镜像关系,你就像是一面镜子,让观众看到这面镜子,从中观察思考到自己的生活,可能会想到每个人自己的生活,想到自己生活的不易等等。你怎样构架好这个工作呢?如果你看到小视频的生活,不同的生活,你要看到他们的利益是什么样的?他们的关键点是什么样的?他们的需求又是什么样的。

  首先要考虑对于他们来说,你在给他们拍摄过程中,对他们而言哪些是最重要的,然后呈现给其他观众看。所以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很简单的,可能人们花很长时间节省钱去为了买一条裙子,或者说要接受手术,有的人生癌了,可能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可能有不同层次的严重性和困难。但是不管怎样,你要意识到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问题,所以观众看到的时候也能感同身受。

  

  4.如何为纪录片找到投资方

  提问:问一下三位老师,想问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更好地让投资方投资我们的片子?

  傅红星:没有钱拍不了片子搞不了艺术。其实钱的嗅觉是最灵敏的,如果你有好的创意,有好的故事,有好的团队,钱会跟你来的。如果你没找到钱说明你的故事不够好,创意不够好,团队不够好。

  小谷亮太:我觉得钱都是流向最高端的最高质量的人才和项目。就像中国的古代的诗歌讲的一样,你必须也要找到不同的情况和场景、环境,来寻找到不同的、各种各样的窗口、窗户。要根据内容的特点来找,比如说可能是发行商,可能是导演制片人,都要接触到不同的人来了解他们的喜好,了解不同的情景,然后就会找到最合适的合作伙伴来为你投资。所以你要研究一下,不同的市场的喜好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就匹配了。

  

  马克·爱德华:我想世界上有比较市场,比如说阿姆斯特丹或者多伦多是纪录片做的比较好的市场,很多投资者在找纪录片的项目,和电影制片人一起合作,还有其他演员一起合作,还有国内资源进行合作拍片。另外有更简单的建议,建立这样的联盟,找到一些合作伙伴者,一开始可能是小规模的,然后慢慢成长,直接拍起来。每个人可以做一些贡献,可以自己做一些投入投资,可能是一万两万美金这样的小成本制片,从小规模开始,拍短片先开始,有时候可能一小时就够了,如果你有多个相关人可以给到你一小部分的资金的话,对他们每个人而言风险也是比较小的。

  不过,你引入这些人的时候,你还是要考虑在这个片子里是不是可以有一些资源的配合,如果项目是中国的,可以找中国的人一起合作,也可以和电影基金会进行沟通。有一些故事可能是世界范围内拍摄的比较少的话题,你也可以去做,有一些国际的电影基金会也会希望把这些电影拍摄出来,你可以跟他们接洽,他们也可能会资助你。

  5.如何平衡纪录片的创作

  与商业化及监管环境

  提问:问一下傅红星导演,这几年明显看到一个趋势,纪录片走进院线,投资体量越变越大,走进院线有一个问题,第一内地政策来说表达受到限制,另外从商业院线来说更受到限制,如何平衡你作为纪录片创作者的个人表达和政策,和你商业成本回收,三者之间的平衡点?谢谢!

  傅红星:问得特别专业,这是我每天特别困惑的事,也是极力解决这些问题,我才能工作。说伊朗电影,伊朗拍出很多好电影,但是伊朗的管控可能是非常严的。也就是说其实在很自由的西方世界,导演们也是带着镣铐跳舞的。所有人都戴着镣铐,所有人艺术水平就表现在你戴着镣铐还能跳很好的舞。艺术就是平衡,你织毛衣织的好说明你编织艺术好,踢足球踢得好说明你足球水平高,拍电影拍纪录片也是一样的,把握好政治、商业、艺术和个人内心的平衡点都非常重要。

  

  现在中国有很多纪录片公司非常赚钱的,他们可以上市,他们买楼,不久前我去北京还拜访了这样的公司,可能不是少数了,你说得对,开始过去都是个人拍片,现在中国有很多公司在以做纪录片为主,他们能挣钱,也有公司上市,他们都这样平衡把握得比较好的。其实这些公司已经很厉害了,他们会从社会上的大公司拿到更多钱,来资助他们拍摄特别有意思的片子。因为很多大公司的广告费,现在开始投入到纪录片里来,不再拍摄传统的商业广告,我不久前去纽约见到了我以前的执行制片人,他告诉我,他现在在纽约也是拿到很多大公司的钱,请他拍摄纪录片广告。这个时代在跨界,所以我说现在纪录片公司应该到了一个比较好的时候。

  现在中国各地有钱的机构非常多,都到了影像时代了,都想用影像来表达自己的团体,自己的机构,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地域。很多方式,可以编一个剧情,可以做一个动画,也可以拍摄一个纪录片。现在很跨界,我就跟电影局说,我要创新,拍摄一个片子,又给我纪录片许可证,又给我动画片许可证,又给我故事片许可证,没问题,谁说不可以呢?其实还是有很大创作空间,来完成你的创作。这个行业主要靠这个,不用这么大地方,有个小房子就行,或者在海滩在咖啡馆都可以完成你的工作。所以没有问题,有信心吧,我们共同克服这些困扰我们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