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阿斯伯格1个月，我为3岁儿子立下遗嘱”
VOL 3098
“很多中国人觉得遗嘱不吉利，但我儿子都得自闭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吉利的？”
今年3月份，华东某S市，在3岁儿子崽崽确诊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一个月内，单亲妈妈梅子火速为他立了一份遗嘱。
在圈内家长中，遗嘱向来是大龄家长们不可回避的话题。那么，刚刚40岁出头，正值青壮年的梅子，为何早早立下遗嘱？遗嘱又能否解决她的担忧呢？
以下是她的自述。
口述 | 梅子文 | 眉沙
编辑 | 皮皮爸
01
为3岁阿斯儿子立遗嘱
在崽崽确诊为阿斯伯格综合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决定为他立一份遗嘱。
3月底，在S市某区公证处，我完成了遗嘱公证。
纯粹处理财产的遗嘱公证并不太复杂，准备好身份证件、户口本、孩子的出生证、离婚证、离婚协议、房产证、其他相关资料，分两次进行。
先到公证处和公证员咨询，遗嘱内容大致妥当后，和公证员提前预约好公证时间，正式办理时，在公证处单独的房间内，两位公证人员和我，录音、录像、留存指纹、人脸识别、回答询问、公证员起草遗嘱草稿、宣读、修改、最后签名..... 一套流程下来，两个小时过去，我就完成了这件在旁人看来“不吉利”的事情。
遗嘱的内容只涉及财产分配，崽崽属于特殊人群，法律上是支持我把钱全部留给孩子的。
我父母在老家有退休金，也有自己的住房，养老基本不需要我担心，但我还是决定把房子等80%财产留给孩子，20%留给父母。未来，我弟弟也可以从父母那里继承一部分，如果完全排除他，他知道会很不开心。
公证员告诉我，这份遗嘱并不完美。孩子的监护人指定、遗产信托、遗嘱监督的内容没有写进去，另外我和孩子的身后事务更是没有想法。
我的想法是，成熟多少，就办多少，不成熟的以后再改，遗嘱是死后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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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遗嘱困局
我原来的设想是，把我们在S市的房子和存款全部留给儿子。
但是，我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首先，根据中国有关法律规定，我可以选定人选，在我离世后作为监护人照料崽崽，但 按照《民法典》以及相关司法解释的规定，健在的父母也是未成年子女的监护人，当我选定的监护人与法定监护人之间发生争议时，法院是否一定能认定我选定的监护人优先于健在父母？
我是一名单亲妈妈，崽崽的直接抚养权目前归我，我离世时，如果没有选定监护人的话，监护权会自动归给前夫，他也就顺其自然拿到了财产的支配权和控制权。
然而，法律在实际操作上比较难约束他如何处理我留给孩子的财产，届时，如果他想卖房子，只需 配合不动产登记部门办理相关手续，就可以将房子卖掉。
从情感的角度讲，我们离婚后，前夫从未负担过孩子的抚养费。那时，他作为监护人管理财产，能把钱用在崽崽身上吗？我表示怀疑。
其次，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为子女和父母，我弟弟无法直接拿到我的遗产，但如果我先于父母去世，父母生前又没有放弃继承我的遗产，他可以等我父母去世后，以父母继承人身份获得我父母有权继承我的那部分遗产。
也就是说，我父母和弟弟存在分配我遗产的可能性，可他们成为孩子监护人的监护资格法定顺序又排在我前夫后面。
我最理想的方式是像国外那样，设立一个信托，由专业的信托管理人每个月给崽崽支付生活费，房子等固定遗产由专人打理，这样无论谁照顾崽崽，他可以一直领钱。
可问了一圈，发现这事没那么简单。中国传统的家族信托业务尚处于起步阶段，所涉及的相关法律、制度还不够完善，并且需要一定的资金门槛，我的财产还达不到信托的Level。其次，每年不菲的管理费对我来说也很不划算。
我本来还想请律师执行遗嘱，将来把房子出租，或卖掉存一笔钱吃利息，但公证员提醒，律师作为遗嘱执行人，未来在和以孩子法定监护人身份的前夫发生冲突时，是否占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后来，律师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在法律上，我弟弟属于孩子的近亲属，我可以委托弟弟以近亲属的身份作为遗嘱执行监督人，监督遗产的使用。
当我离世后，每年去房管局看一下房子产权是否在孩子名下。如果前夫滥施监护权，没有履行遗嘱目的，再由我弟弟委托律师提起诉讼，财产也很可能会被收回来。
虽然这是比较遗憾的公正，但没办法，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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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完成这件事，轻松不少
不过，这些安排，我还没办法告诉我父母和弟弟。
试想一下，如果你的家人告诉你，你有可能在他离世后获得一笔财产，或者当你得知将来有可能要负担一个自闭症孩子时，你会作何感想？无论是从精神还是物质的角度看，这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一场折磨。
此外，坦白地讲，我对人性没有那么高的期待，即便兄妹感情，也会在利益面前发生变化。因此，为了避免给他们带来心理负担，我选择暂时隐瞒。
遗嘱算是我的一个备选方案，也有可能我不会在孩子未成年之前挂掉。但假设我临终时还有一口气，也许我会告诉弟弟，我最后还有一个心愿，希望他可以在我前夫不靠谱的情况下，委托律师把房子要回来。
如果他要回来了，钱在他手里了，也许念在钱的份上，他会帮忙照顾崽崽，或者把孩子送到一个好的托养机构。
我不能说自己现在很轻松吧，但完成了这件事，真觉得心里踏实不少。虽然他只是解决了我一部分问题、一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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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选择自己承担一切
我原本没有这么迫切的想立遗嘱，我曾经对孩子有许多美好的设想，我身边不少朋友的孩子考上了芝加哥大学、伦敦大学、伯克利等国外名校，我想也许我的孩子将来也可以读这些学校。
我不是一个很鸡娃的妈妈，我儿子３岁，至今一个辅导班都没有报过，从来都没有上过早教。
我有点偏自由主义，希望尽可能给他提供好的教育资源，让他有更多尝试。他体验过了，再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想去的国家、想做的职业。这世上美好或不美好的，他都应该经历。
知道阿斯伯格这个结果，我给他设计的大部分可能性就没有了，我对孩子的期待已经降低到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甚至想，我孩子可能连成为普通人都没有资格。更甚者，父母总归会老去，那他怎么办？我现在可以养着他、辅助他，如果我死了呢？
再加上这两三年疫情，我感觉人生特别无常。我朋友圈里去世的中年人就有好几个，一些和我差不多大，40岁出头的突然得病就走了。 我很担心我儿子，就觉得我要做个安排。
立遗嘱前，我本想问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将来能否帮我看着孩子，可转念一想，普通小朋友养育起来，很多时候都让人觉得崩溃，更何况是自闭症。
我原本自己创业开公司，工作时间相对自由，崽崽白天在幼儿园，接送有育儿嫂，我应酬晚不回家也行。崽崽确诊后，公司业务我基本脱手了，生活也完全改变了。我曾经有很多兴趣爱好，常常和朋友们旅游、读书、探店吃好吃的、看电影、做园艺，现在，家里的花送人了，除了偶尔给崽崽看动画片，我都很少开电视。
我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时间，我想全力冲刺干预一段时间，因此也停掉了幼儿园课程。崽崽目前在大米和小米某中心做干预，早上7点半我叫醒他去机构，每天上３个小时一对一，一周上五天，按照国际上一周40小时的高强度干预，下午12点到晚上11点深度陪伴他。
按照邹小兵教授的说法，我不能让孩子一个人闲着，要一直跟他互动，我带他逛街，去超市、去游乐园、带他做家务、不停和他讲话，他有可能不感兴趣，我要想各种办法让他回应关注我。
这个过程很不容易，这是特别生活化的一件事情，我找不到外人可以做 。
我父母也不知道崽崽有阿斯伯格综合症，我们住的很远，平时一年才见一次。他们不在一线城市，获取的信息没有那么多，甚至在他们眼里，阿斯伯格很可能是傻子、呆子、低能儿，这一辈子就完了。
他们对阿斯没有那么多认识，更不是照顾孩子的最佳人选。甚至我接触的一些家庭因为老人带孩子，家庭全部的生活方式、教育方式都得改变，总之告诉他们会有很多干扰杂音。
所以，我选择自己承担一切，虽然辛苦一点，但我可以自己决定做什么、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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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还不至于天塌下来
我们这种普通家长，接触不到那么多专业知识，我从来没想过孩子会有问题。
崽崽3岁前，大多是育儿嫂带他，2岁时，某天育儿嫂跟我说，崽崽在外面总是一个人玩，不喜欢和小朋友互动。有时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玩游戏，叫他也没什么反应，但当时我觉得孩子专注力好。
去年12月份，育儿嫂下户，1月份她回S市顺便看望崽崽，临走时她和崽崽挥手拜拜，崽崽坐在电脑前玩，头都没有扭过去，我当时还奇怪育儿嫂带了崽崽2年多，怎么他对育儿嫂这么冷漠呢？
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对小孩子什么时间要成长到什么程度也不懂，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今年1月份，我送崽崽去幼儿园大班，期间老师一直给我打电话，说崽崽来了一个多月还没交朋友，不爱说话，总是坐在椅子上或站着发呆，有时还故意推小朋友。崽崽所在的幼儿园招收过自闭症孩子，老师没有直接说他有自闭症，但委婉提醒我去看看儿科医院的发育行为科。
很快，朋友帮我联系了某儿童医院的权威专家，直到去医院挂号时，我都没有很着急。我一直以为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发育规律，年纪到了该有的能力自然而然就会有。
诊断只花了20来分钟，医生看着我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你孩子疑似阿斯伯格综合症。”
说实话，那会我整个人还是懵的，我脑子闪现的第一个词汇是爱因斯坦综合症 （指一种智力超常但晚开口说话的假说） 。我心想，哎，阿斯伯格，是不是意味着孩子还有希望。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我以为没有那么严重，孩子将来可能只是偏科，情商低一点，就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
我将诊断结果告知给朋友，他给我发了一些阿斯伯格相关的文章，我印象特别深刻，静进医生的一篇里提到：
三分之一的阿斯孩子将来能上大学，但受困于各种社交关系，处理不好与同事、领导的职场关系，会频繁更换工作，几乎一事无成。
三分之一的阿斯上不了大学，没办法独立，生活需要辅助，终身可能会跟焦虑症、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等精神类疾病斗争。 最后三分之一是完全生活不能自理。
我还在大米和小米公众号看到复旦大学教授，他的儿子是自闭症，至今无法完全独立生活，不会吃饭，上厕所得找人辅助。
那时我慌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脑子里全是负面想法，完全无法想象该怎么面对今后的人生。“为什么是我？我是不是要完蛋了？怎么会呢？”
我买了很多书看，每天机械地在网络上搜各种信息。网上什么资料都有，有轻而易举干预好的，也有很多夸张的说法，每天在各种信息当中崩溃，在接受与不接受、抗拒和承认的状态之间反复横跳。
直到3月初，我看了很多资料，也去过两家机构做了评估，大概知道阿斯伯格是怎么回事了，我们选择了机构干预，目前已经上了100多个课时。
我是一个执行力特别强的人，在我看来，第一时间抛开所有的情绪，该咨询律师的咨询律师，找专业的干预机构，这是最重要的。
我曾经还一度想卖房子，现在也想通了，阿斯伯格这件事不是完全砸钱就能解决的，我也不能把自己搞崩溃掉了，生活已经这样了，只能慢慢走出来，还不至于天塌下来吧。
何况崽崽也不是完全没有好转。某天晚上我哄他睡觉，熄灯后，崽崽把脸凑近我耳边，笑嘻嘻地说“妈妈我爱你”“妈妈，我保护你。”一字一句说的虽慢，但非常清楚。
我激动极了，我不确定崽崽在表达真心还是模仿他人，我知道很多阿斯孩子不太会表达感情，但最近崽崽几乎每天都会这样说，姑且当他是真心的吧。
我想如果干预的好，今年9月份，我打算让崽崽重回幼儿园，将来情况好一点，他能自己处理一下财务，也挺好的。
法律Tips
单亲家庭立遗嘱，有哪些注意事项？
清律律师事务所 高级合伙人
深耕婚姻家事、继承等法律服务
邱静
单亲家庭设立遗嘱，有两点建议：
一是建议要考虑将来自己去世后未成年孩子的监护人的合适人选。要考虑孩子的监护人可能是另一方父母，是否合适？是否需要另行选定监护人？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而且是法定监护人，监护权不会因为离婚而丧失，当妈妈去世后，爸爸就成为了孩子法定唯一监护人，除非父亲不具有监护能力而被法院判定丧失监护权，比如虐待孩子，有不利于抚养孩子的重大刑事犯罪，或者身体原因不适合抚养孩子，那时，可以由其他近亲属提起监护确认诉讼，由法院指定一个人作为孩子的监护人。
二是，建议设立遗嘱时指定一个遗产监督人，把遗产的管理和执行分开。有条件的情况下，把孩子的人身权利监护和财产权利监护分成两个人来执行，甚至可以再指定监督人，有一个互相监督的过程可能会更好。
以文中妈妈的情况为例，从法律角度看有两种建议的操作方式：
一种是妈妈在遗嘱中指定舅舅为孩子的遗产管理人及遗嘱执行人，由舅舅按照妈妈的意愿将遗产给到孩子，这是一种情况。
文中妈妈的做法是，遗产给孩子，由舅舅来监督爸爸，当爸爸的行为出现了过错，舅舅替孩子作为管理人或监督人，主张维护孩子的利益。
这种做法还有一种模式：
考虑到孩子的特殊情况，如果孩子成年后，可能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理论上来讲，最后谁照顾他，财产大概率由谁来监督和执行管理。
因此，在妈妈没有另行选定或者法院没有指定的情况下，孩子的父亲仍然是法定监护人，如果妈妈担心孩子爸爸无法履行遗嘱，可以把对孩子的人身监护权和财产监护权分开，爸爸作为孩子人身权利的监护人，另行指定一个针对孩子的财产权利的监护人。
比如，在孩子18周岁之前，由舅舅管理财产，18 岁之后舅舅再移交给孩子；或者 18 岁之前孩子以继承的方式拿到遗产，此后的财产管理、处分等由舅舅作为财产“监护人”来执行，爸爸单方面不可以处分孩子的财产，这个做法在法律上也行得通。
文中这位妈妈还考虑过信托，在国外，传统的家族信托是常见的财富传承，资金安全保障的方式。他们的信托制度灵活，个性化程度很高，还可做房产信托、保险信托等。
我们国家主流以现金信托为主，但一般家长要想做家族信托，把资产传承给后代，有较高的门槛，比如有的要求至少需要有 1000 万或 3000 万以上流动资金全部投入到信托。
此外，现在很多所谓的个人信托机构，只是套了一个信托的名义，实际上并不符合《信托法》对资产、规模、需担责等必要条件的规定。
因此，如果家长要选择信托，一定要甄别合规合法、正规信托单位的正规信托产品。
近年来，如何让自闭症孩子在父母去世后拥有更加自主、丰富和有尊严的生活，成为圈内的热门话题。
作为一位保险投资行业的长期关注者，早在2013年，卢莹为自闭症儿子森森购买了一份保险年金，当时她的考虑是10年后森森刚好离开学校迈入社会，这笔保险可以保障他有一笔稳定收入。
2016年，卢莹购买了中信信托有限责任公司首次推出的保险金信托，儿子森森是唯一的受益人。
2020年，卢莹修改了她的中信信托合同，在增资激活信托账户之后，增加壹基金为信托受益人，让信托资产流向社会组织，指定用于心智障碍者家庭的监护监督。 2022年，壹基金和深圳守望、广州扬爱分别签订合作协议，开展未来托付项目试行工作。
2022年上半年，卢莹通过公证处设立了自己的遗嘱和代理监护协议，把未来的托付分为“人的托付、钱的托付、服务的托付，三责分立”，对每一个要素都做了规划。
2023年2月，卢莹又一次将目光投向特殊需要信托，3月底，她的特需信托刚刚成立。
卢莹的信托是如何操作的？又如何保障孩子将来的生活？ 下期，我们将为大家揭晓！
感谢上海普陀公证处李辰阳对本文的贡献。以上涉及到的信托产品只阐述事实不推荐产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