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的不是“严肃文学”,而是给成年人看的小说

  偶然看到伍尔芙对艾略特的《米德尔马契》的评价:虽然有种种不完美,但确实是市面上为数不多的给成年人看的小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小说这种东西,原本是独属于青少年的精神食粮。

  《傲慢与偏见》是简奥斯汀少女时期在父亲书房里打的草稿,《弗兰肯斯坦》是玛丽雪莱19岁时的写的鬼故事。罗琳在曼城前往伦敦的火车途中构思《哈利波特》的蓝本时,也不过才大学毕业两年。

  我们都是打青春期过来的,都知道那个时候整个人处于一种万物生长的状态,丰满、躁动,恨不能与众不同,恨不能超越“这个平凡的世界”。奥斯汀在《诺桑觉寺》中所讽刺的那些在300多年前的英国沉浸在哥特小说中的少女,与21世纪的中国把网络小说藏在桌肚里看的中学生真的没什么不同。

  那种想象力是很可宝贵的,所谓脑洞,所谓创作,所谓奇幻,所谓流光溢彩的生命力,都在其中了。少年少女们并不需要懂得“道德的悖论”、“权力的意志” 以及各种性别、社会、人文议题,因此属于他们的虚构世界里也不需要强调这些所谓“厚重”的东西。别说唐家三少写不出《狂人日记》,鲁迅一样也写不出《斗罗大陆》。想象力如同 “少女感” 一样稍纵即逝,在还存在的时候,至少应该得到成年人的尊重。

  在西方的书店里,专门有young adult 这一栏,也就是青少年文学。这一排进去一看都是饥饿游戏、移动迷宫这一类的幻想类小说,哈利波特也属于这一类。其实我觉得起点、17K上面那些玄幻修仙小说妥妥地就是中式的青少年文学,它们的主体读者也的确是青春期或者后青春期的男孩子们。

  可是这些本该是青少年文学的东西,充斥着几乎所有的网络渠道可以看到的文字,连喜马拉雅这种按说主体用户是中老年人的APP里面,点开“小说”,也是“神棍下山记”,“王的女人谁敢动”一类的东西飘在主页。文学不是什么阳春白雪,而是一种消费品,或者说是在商业化的市场上被包装成了消费品的消遣品。有的人喜欢悬疑类,有的喜欢历史类,有的爱意识流,有的爱传记,出版业成熟的国家里,这些消费品在各自的类别下都很丰富,对作者和读者来说都是良性循环,而在中国,成熟的出版业和大众对非物质商品的消费习惯尚未建立起来,就赶上了互联网带来的信息媒介革命,于是一地鸡毛,文学的空间只剩下青少年文学。

  在这种空间的挤压之下,许多人感到惶惑,于是他们把那些枯燥的大部头圈起来,给它们冠以“严肃文学”、纯文学的帽子,在小圈子里里面使劲狂欢。可是这样只会继续压缩文学的空间,光是“严肃文学”这个词就已经够了,听起来像班主任板着脸在台上讲课。现在市面上的“严肃文学”作者多生于五六十年代甚至之前,他们的生活经历,什么上山下乡啦农村经历啦其实跟我们很多人是脱节的,即便如王小波的东西那样读起来并不过时,也毕竟让人很有年代感。那么我们的故事呢?我们自己的故事呢?我们要的根本不是阳春白雪,不是什么严肃文学,而是给我们成年人看的故事呀!

  这个“成年人”指的不是年龄超过18,而是已经离开了后青春期,不再梦想着仗剑走天涯的普通人。开头说的那个“给成年人看的” 的《米德尔马契》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其中一条线讲的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孩子多萝西,嫁给了一个大她20多岁的牧师。她也不是为了钱,她觉得这就是她理想的学者型丈夫。结果婚姻很不幸福,她转头喜欢上了牧师年轻的侄子。你我身边不乏多萝西,也不乏为了钱的多萝西、丈夫没有大20岁但是不关心家庭的多萝西、没有离开丈夫而是勉强把日子过下去的多萝西……这就是给成年人看的故事。

  西方20世纪之后的小说,像这样给成年人看的故事越来越多,由这样的故事改编成影视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像耳熟能详的《绝命毒师》,《欲望都市》,《致命女人》都是好故事。没错,小说本质上是青少年的精神食粮,对成年人来说只是消遣。可是谁又不需要消遣呢?我们既不想看灰姑娘如何成为总裁小娇妻,也不想看晦涩的原版《三国演义》、故事发生在几万里之外的《百年孤独》、几百年之前的《堂吉柯德》,我们想看的是平凡人的困境、踌躇,你我他的聚散、离合,我们也想写出那些晦涩难言的心事、想在别人的心事中得到慰藉,我们能去哪里找呢?知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