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猴子馆》:写给成年人的睡前故事
美国黑色幽默文学代表人物之一冯内古特的早期短篇小说集《欢迎来到猴子馆》,收纳了25个表现形态丰富的故事,科幻的、非科幻的,荒诞的、看似正常的,自传的、第三人称的,写生活的、写政治的。这些故事的共同点是:用美式黑色幽默,调侃生活中奇奇怪怪的事情。
半个月里,把这本书放在床头,睡前看一两篇,具有很好的安心(告诉自己我睡前看书了)、催眠(因为睡前看书了)作用。看着近400页挺厚一本书,前几天突然发现看完了,瞬间觉得如果冯内古特再来九百多个这样的故事,把它变成“一千一零一夜”也是极好的。
腰封将冯内古特定义为科幻大师,可从书本的故事里来看,他不仅仅是科幻作家,对于软科幻的短篇来说,“科幻”不过是承载作者想要表达观点的容器,合适的就是好的,不以“是否科幻”来作为判断依据。
但“黑色幽默”是真的,不管多沉重的问题,他都用一种怪诞的方式讲述出来,让你哭笑不得。这种方式,跟《黑镜》很像。
优秀的创作者会在作品里留下一种独特的气场,哪怕经过翻译,气场变弱,也还是存在的:《人间失格》的压抑阴郁,你看不懂,但忍不住跟作者一起失常;《百年孤独》冰凉的孤独感从字里行间溢出来,哪怕连主人公名字都记不住,那孤独仍像细细的铁丝缠着你;《哈利波特》的爱与勇气带来的温暖,让你仿佛置身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火炉旁,仍不住嘴角上扬或热泪盈眶;而《欢迎来到猴子馆》,有个高瘦的帅小伙,看透世故又毫不正经,眼睛很亮,却看着你笑得不怀好意。
他看透了很多事,他愿意告诉你,可他不想直白地告诉你,那样太没意思,于是他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他把他的警告藏在简短的故事里。
除开几个反映美国社会的故事对不懂美国历史的人不友好外(如《载人导弹》里美国俄罗斯的关系、《海恩尼斯港故事》里关于肯尼迪的事),其它故事是世界通用的。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哈里森伯杰龙》、《这回我是谁》和《巴恩豪斯效应》。
《哈里森伯杰龙》是一个关于平等的故事。当人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平等的时代——多好啊,智力是平等的,外表是平等的,生活水平是平等的,什么都是平等的。怎样实现这些平等呢?为了让人们智力平等,选择智力低下的人作为标准,只要将高智商的人智商变低就好了。怎么变呢?记忆和逻辑思考是智力的重要指标,只要在他们脑子里面装上定期产生噪音的钟,让他们无法思考和记忆就好了。外表和体能也是一样,变美难,可扮丑容易,提高身体素质难,可搞垮它容易——像犯人一样在手脚绑上重物就好。在种种努力下,终于人人平等,谁也没法超过谁,谁也没有抱怨。嗯,挺好。
“平等”这种事情,是难以辨驳的概念,你说平等不好,就会有人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平等对你了”;你说平等好,又会有人说“那你凭什么独占优势”。你不能说“要在xxx前提下平等”、或者“在xxx范围内平等”,这个度没法考量,也没人能考量得好。有人说“高考是比较平等的”、“死亡是比较平等的”,真的吗?基因结构里就有差异,怎么追求绝对的平等?又有人说了,社会优胜劣汰法则是残酷的,怎么能以它来定义道德的人类社会?
通过之前滴滴顺风车这次的事件,通过各种人的评论发现人的三观真的什么样的都有,碰到“平等”这样的话题,那更是说不清了。既然这么不好说。像冯内古特这样讲一个关于哈里森的故事,别的我什么都不说,挺好。
《这回我是谁》是一个看不出倾向和明显寓意的故事。男主人公私底下是一个没有自我、没有社交、没有生活的loser,但只要给他一个剧本,他就能把主角演活,他演哈姆雷特、罗密欧、马龙白兰度,演一个活一个,可下了舞台,谁也找不到他,他又变成了没有色彩的废纸。曾经有姑娘爱上他演戏的样子,知道他生活的真实样子后离开。直到女主进了话剧社——女主本来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什么热情的妹子,像一张苍白的纸,排练几次之后也爱上了男主演戏的样子,并被男主激发,在舞台上用饱满的剧情演活了角色。后来,妹子发现了一个方法:将生活变成戏剧,每隔一段时间换个剧本一起演。“过去一个礼拜,我嫁给了奥赛罗,被浮士德爱上了,又被帕里斯掳走了,你不觉得我是镇上最幸运的姑娘吗?”
很复杂,生活是一场戏,演给周围的人看,在合适的地方平庸,在合适的地方拿出热情,有人对着平庸的部分苦恼,有人想办法让剧本更丰富一点。或许,还有什么?或许,没什么了,生活不过是场戏。
当然,冯内古特的描写精彩多了。
《巴恩豪斯效应》则简单多了,巴恩豪斯找到了一个方法,利用意念的力量——出老千,销毁世界另一头的武器,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他本想用这个能力帮助政府维护世界和平(好耳熟),但政府把他当超级武器,他只能逃跑,到处隐藏,利用别人提供的情报消灭各个政府的武器。在“巴恩豪斯”暴政之下,世界各国的武器都被毁坏,各国不得不停止战争。所有政权都想干掉巴恩豪斯,重拾战争的自由,而此时,巴恩豪斯将控制意念的方法传给了另一个人……
我试图猜想冯内古特写完这个故事的表情:斜嘴角笑笑,扔笔,甩头,起身,不管了。
黑色幽默作家试图用作品来讽刺所看到的一切“非正常”现象,希望用怪诞的故事让人们意识到事情的荒诞。当然,他们知道其实并做不到。于是,他们养成了自我调侃的习惯——序言里,冯内古特说自己就是团肥肉,只有在水里时很美。
是哪个矫情的鸡汤说:看透世界的黑暗,而仍然热爱这黑暗的世界。这,大概是冯内古特的写照吧,这也是为什么,这些阴暗、黑色的幽默,能让人觉得温暖的原因吧。
这样的故事,不正适合刚刚开始,或者已经看到世界黑暗的成年人。它们比故作天真、伪装纯洁的鸡汤励志小清新更适合我们。
愿嬉笑怒骂,皆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