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恁嫂里个腿”

   “恁嫂里个腿”是济宁话粗口。

  “恁”,济宁话有音无字,是“你(的)”、“你们(的)”之意。因为汉语里表达亲属关系所有格是一般省略“的”,如表达“他”的母亲一般说“他妈”,而不是“他的妈”,“你”的妹妹是“你妹”而不是“你的妹”。于是,济宁话里的“恁”加称谓就没有“的”参与。“你”的嫂可以是“恁嫂”。

  “嫂里个腿”,“里”应该是“的”字音转,就是“嫂子的腿”。

  “恁嫂里个腿”译成普通话或书面语,就是“你嫂子的腿”,按说这个连句子都算不上的偏正短语没有粗口或攻击性的意思。可是,“你妈的屄”也是如此,医生眼里“腿”和“屄”都只是人体一个部位,只是“屄”字稍显价值判断,如果改成“阴道”的话一个意思,非常学术,方舟子们可以用。

  “你妈的屄”终极意义是个省略句,省略了主语“我”和谓语“日(操)”,补充完整则充分显示了全句话的杀伤力——发话者明确表示和对方的母亲发生了超友谊行为。“狗日的”一词亦如此,“狗日的”的全句是“你是你妈和狗做爱(“日”宜译成“交配”,译成“做爱”有稍许甜蜜,太恶毒)生出来的”。

  之所以要省略,是因为骂人要有气势,气势压倒对方,必须短促有力不容置疑,直接抛出观点无需论证。一个主谓宾定状补完整的粗口是案头作品,非实战用语,大家欣赏的是双方的七情上面五毒攻心,用恶毒来争夺天理人情,都是实打实的较量胜负,哪似大学生吃饱了撑的滔滔不绝陶醉辩论过程。当然,这些骂人的话到以后使用大多沦为一种情绪宣泄,和“我靠”、“我操”差不多,“你妹”的含义也绝对不是“日你妹”,这点我还是不惮以最尚的善意来揣测中国(包括台湾地区)网民的。

  《蓦乱》主编范爽先生在一次饭局里指出,“恁嫂里个腿”并非原初粗口,而是对“你妈的屄”模板的仿写。在座所有人同意了这个论点。好多粗口诞生于我们这代济宁人,父辈不曾用,如“外日”——简直和“我靠”并驾齐驱,据我思量,“外”是“我”的音转,一转之下,化腐朽为神奇,潇洒飘逸玩世不恭淋漓尽致,而“日”字纯熟之后发“厮”的音,更是绝妙好词,打造了一个非常80后的济宁人新形象,继往开来,可吃必胜客不死,也喝羊糁汤能活。而“儿哩吔”及其衍生的“儿哩呗”“儿哩不”等等简直就是我们这代人留下的时代作品,可载入济宁历史的,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不单我们这一辈人用,有次坐公交车,居然听见现在的中学生还在使用,文化不绝元气不灭。

  范爽先生在同次饭局里又认为“恁嫂里个腿”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和“奶奶个腚”“达(指父亲)了个头”什么的没区别。白老没有同意这个观点。

  “恁嫂里个腿”其实绝妙无比,自创的人非常懂得中国俗文化的伦理禁忌。“嫂”在中国家庭里的身份有多重,可以是丈夫的老婆,儿女的母亲,公婆的儿媳,但当作为“嫂”的身份出现,是相对于“小叔子”“小姑子”来讲。嫂子与小姑子要么姐妹淘,要么互掐。而嫂子与小叔子是整个暧昧的关键,作为一个外姓女人,嫂子与小叔子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们的偷情比周萍与四凤少了悲剧色彩,简直可以很幽默处理,潘金莲对武松“你若有心,吃了我这半盏儿残酒”,很欢乐地描述淫妇无耻,连带武松也卸去打虎的威猛,变得有了生殖器模样。“儿媳”也如“嫂”一般暧昧多情,刘心武都可以写出一本爬灰史,《笑林广记》能为爬灰开专栏,丑态一种变了喜感。

  说嫂嫂的“腿”比说其他部位委婉却用心深重。足比手贱,因为踏着地不洁不净,也会发臭,腿却比胳膊意义重大,“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一例,断臂的维纳斯好看,断腿的就得坐轮椅。腿起着支撑作用,失去双臂没有形成对全身比例的失衡,而失去双腿则非常致命,整个人散架了。当然,这里不是讨论腿的重要性,而是说腿的诱惑性。鲁迅说由白胳膊想到大腿的国人思维定势其实不光架着中国特色,白胳膊的描述比大腿逊色多了,《红楼梦》里宝钗的白胳膊被宝玉意淫非常罕有的一段肉体文字,大部分文艺作品描写女性胴体都是白花花的大腿,电影《胭脂扣》里谢贤摸如花小腿给钞票文艺咸湿,如果摸了大腿就是普通咸湿。抛却大腿本身质地的诱惑,其地理位置和百花深处暗暗幽合,焉得不为咸湿的普通文艺2B的青年中年老年想象。所以,“嫂的腿”这种双重暧昧是骂人的胜利。

  看完此篇的人,会不会骂一句“恁嫂里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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