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照片中这三个人,是母亲、父亲和大姐。一直很羡慕大姐,能跟那么年轻的父亲、母亲有合影。不解的是,她却不珍惜这张照片,反而是我一直保存着它。小学6年级时,市级三好学生发了一个电子表,我觉得把这张照片镶在里面最安全,希望这个方法能保存好这张照片,留住母亲年轻的样子。

  

          这张照片在这个电子表里,一镶就是28年。大学毕业后,我带着母亲和这张照片,留在了大城市,一刻不曾和她分离过。今天,品读了老舍《我的母亲》,字字深情,句句泪目。忽然想起了这张照片和我的母亲。

  

          我跟老舍不一样,老舍是思念去世的母亲,而我的母亲,正在我隔壁的卧室里看河北梆子,但我依然想起了她。

  

          说实话,每每端详这张照片时,都有一种莫名的奇怪,我根本不认识这张照片里的三个人。父亲依稀有一些现在的样子,而母亲跟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同。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富态的很。跟照片里的人根本联系不起来。

          我出生后,我们家被大队罚款1000元,听说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家徒四壁,债台高筑,母亲是怎么变胖的呢?

  

  

  

  

  

           1980年,邓小平肯定了农村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废除了人民公社制度,改人民公社为乡政府。提出了四个现代化建设的口号......

          1980年6月5日,农历四月二十三,农村生产队解散前夕,我们家已经1年多没分到口粮了。原因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产队扣除了所有口粮和工分,但父亲还必须去生产队干活,白干活不给任何报酬。这一天傍晚,夕阳挂在天边的时候,母亲生下了我。

          父母喜出望外,眼巴巴瞪着刚落地的我,不愿意眨一下眼睛。三个姐姐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突然被现实惊醒,一家六口人了,没有口粮,新生的孩子没有奶吃,怎么办?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小时候写作文时,都是那么描述那个年代。父亲是改革开放的先行者。为了填饱肚子,他冒着“投机倒把”的危险,从附近的村子里吆喝着收鸡蛋,把仅有的一点钱全换成鸡蛋,然后骑着"大铁驴"驮到70公里以外的市区,走街串巷,用鸡蛋换成粮票,然后再用粮票去换粮食....

  

         母亲皮包骨头,哪里有奶给孩子吃?!家里没有粮食,怎么办?于是,她决定从吆喝来的鸡蛋里,每天克扣45个鸡蛋,一天全吃掉,外加一斤红糖。这种待遇,在当时看来是很高级的。然而,其实她不愿意吃鸡蛋。估计就像我不愿意吃榴莲一样。

  

          一个月子里,母亲吃掉了1400个鸡蛋,30余斤红糖,由一个皮包骨头的人变成了一个胖子!孩子有奶吃了,吃得黑胖黑胖的......出了月子,当她走出家门,村里的乡亲根本认不出她是谁!现在回想一下,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鸡蛋在当时是好东西,可是怎么能吃下那么多。

          母亲至今还是那么胖!从那天起,月子里长的肉再也没有减下去!

  

          也是从那时候起,母亲再也没有吃过煮鸡蛋!

          现在,我的母亲牙都掉光了,镶了一口假牙;头发花白,也快掉没了。出门的时候,偶尔带一下假发……扳手指头算一下,母亲跟我住在一起也有15个年头了。给我们做饭、收拾家务,帮我们带孩子。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父母刚从农村随我来到城市的时候,父亲不适应城里生活,总闹着要回老家,甚至跟我吵架,动过菜刀。母亲却不一样,她说,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母亲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学会了用手机,学会了广场舞,学会了坐公交车,学会了去大超市买东西……但有一件事,始终让我耿耿于怀。她每天凌晨起来去捡垃圾。瓶瓶罐罐,纸箱子纸盒子……一开始我很反感,总把她捡来的东西扔掉。闹了好多不愉快。后来读了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再大的官也管不住捡破烂的妈"。上网一搜,天涯论坛、知乎里面,跟我一样被母亲捡破烂困扰着的人还不少。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纠结这件事。

         不经意间,母亲就老了。跟照片里年轻的她差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孙子那么远了。走起路来,蹒跚了许多,没有了以前的利索劲儿。上下楼要扶着楼梯才行。唯一不变的是每天还起那么早。每天早上6点,我起身洗漱,母亲的房间微开着门,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我从卫生间洗漱好后,热乎乎的早点已经摆在了餐桌上,却没看到她的影子。

  

          母亲逐渐患上了高血压,发作过两次腔隙性脑梗塞。有一段时间,我让她减肥。她是一个非常有毅力的人。年轻的时候,起早贪黑出去做买卖。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父亲回忆说,“跟你妈这一辈子,就没睡过囫囵觉”!在我的要求下,很短的时间里,她就瘦了下去。可是她却感觉全身乏力,不舒服。作为当医生的我,很难科学地判断是什么原因。后来一想,去它的科学吧,胖就胖吧,毕竟这身肉是为了我长的。

  

          老舍,在人生的最后一天,走到母亲的老宅子跟前看了看,循着母亲来往的路,自沉于太平湖,追随母亲而去……

  

          每个人早晚都要面临这一天,更何况父母年岁已高。有时,我跟父亲、母亲开玩笑说,等你们百年了,我不会哭,也不会大操大办。我会把你们的骨灰盒放到我的卧室里存着……她们眼中含着泪,脸上泛着笑容,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