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坐明堂,再豪横女人也不能跳出生理及伦理规范的窠臼!

  在中国古代,但凡改朝换代,除了惯例的腥风血雨或苦风辣雨外,这一年的皇帝年号也会随之变更,出现两个年号、两个主人交替出现的有意思现象,当然这也只是对历史学家增加点思考负担。不过也有例外的,两个年号一个人,这就是武则天。《武则天》剧照,图片来自网络

  唐载初元年(公元690年)九月九日,武则天宣布改唐为周,改元天授。九月十二日,武则天受尊号为圣神皇帝,以睿宗皇帝李旦为皇嗣,赐姓武,皇太子李成器为皇孙。

  当然,武则天登基当皇帝,尽管就政治形势而言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毕竟朝政早已被她牢牢控制,纵使有不甘的忠于李唐旧臣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道路以目,暗自较劲。

  不过,名义上的劝进还是必须有的。

  这一年九月,侍御史傅游艺领着九百多名民意代表递上一份请愿书,强烈要求天后武则天改国号为“周”,名正言顺地当大周的皇帝。

  劝人当皇帝这种行为在古代叫做劝进,劝进只是一种形式,这种形式是有约定的程序的,不能一劝就进,而是要有一个半推半就的过程。这就像收受人家的礼品或接受荣誉,先客气一番,以退为进,说些恭敬不如从命,无功受禄得之有愧,再三推辞一番,都在江湖飘,为社稷百姓服务,就不要这么庸俗吗。

  类似劝进的情景之前在王莽、曹丕、司马炎、杨坚等身上活灵活现地上演过。按照劝进的规矩,武则天没有同意傅游艺的请求,但这次劝进行动的还是很得她欣赏的,傅游艺因而被破格提拔为五品官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朝廷各级官员、皇家成员、友好邻邦代表、乡间士绅代表,还有得道僧道们群起而劝之。一时间,众宾喧腾,万蜂翩跹。

  一般来说经过三次劝进后就可以顺应潮流了,再演下去就是虚伪的。于是,武则天宣布改“唐”为“周”,接受了“圣神皇帝”这个尊号。

  改朝换代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接受朝臣山呼万岁汹汹庆贺,第二件事就是摆下家宴,序天伦,悦儿孙,共享欢乐。

  这一次,武则天决定把家宴地点设在明堂。武则天明堂

  则天明堂,即“明政教之堂”,又号“万象神宫”,是唐、武周神都洛阳紫微城的大朝正殿,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大享祭天,并配祀宗祖。这功能类似明清时期建设的北京天坛“祈年殿”。所以明堂可是人们心中一个很严肃很庄重很高大尚的地方。

  武则天不会忘记九年前发生的事情。

  唐开耀元年(公元681年),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计划在大明宫宣政殿宴请百官和他们的女眷,能够参加宴会的女眷都属于命妇阶层,也就是宋朝以后常见的诰命。万事俱备,只待开宴,掌管国家礼仪的太常博士却认为宣政殿是正殿,是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不是女士们吃喝玩乐八卦谈天的场所。武则天只得改在麟德殿宴请这些女士。

  所以,这要放在从前,家宴是不可能在明堂举办的,否则那些顽固的朝臣会群议汹汹,震塌明堂的天花板。但时过境迁,换了人间,武则天当皇帝,我的地盘我做主,想在哪里举办就在哪里,那容他人置喙。

  参加家宴的人,有武则天的儿子皇嗣李旦和他的儿女们,可谓三世同堂。没有查到这场著名家宴开始的确切时间记载,我们姑且认为是从中午前后开始的吧。

  在这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明堂内,往日母子互疑伦理失常的心理阴影似乎一扫而光,李旦的儿女们在宴会上给他们的奶奶表演了歌舞,在这个秋高气爽暗香氤氲的白日,给这个素以政治斗争冷酷无情著称的家族抹上一层微黄的暖色。

  首先出场的是十二岁的李成器。

  他是李旦的长子,又是皇太孙,是法定的第二皇位继承人。李成器当时十二岁,名义上是皇孙,实际上是囚徒,挂着虚名,被圈在深宫之中,连姓李的权利都没有。这一天,李成器为奶奶唱了一首曲名为安公子的歌曲。

  安公子,唐教坊大曲名。唐崔令钦《教坊记》云:“隋大业末(617),炀帝将幸扬州。乐人王令言以年老不去,其子从焉。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日:‘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令言流涕悲怆,谓其子日:‘尔不须扈从,大驾必不回。’子问其故。令言日:‘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宫为君,吾是以知之。’”

  令人遗憾的是,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的武则天竟没听出这首君主“往而不返”一语成谶曲子的弦外之音。

  从年龄上说,武周时期正是李成器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所以,政治斗争对他的影响就更加深刻。李成器的一生都保持喜欢声色犬马的生活状态,表面上荒淫,其实为自保;同时,也很积极配合奶奶武则天、弟弟后来的玄宗李隆基大秀奶孙和谐、兄弟和睦的人伦表演。

  李成器后来被封为宁王,因将自己太子的地位让给了三弟李隆基之故,死后被追封为“让皇帝”。他的一生小心谨慎,保持政治斗争中最大程度的中立。

  接下来出场的是六岁的李隆基。

  李隆基在李旦的男孩子中排名第三,小名三郎。李隆基男扮女装舞了一曲《长命女》。这一年他年方六岁,用赵本山小品的话是,满满的一身艺术细菌啊,看来能主编《霓裳羽衣曲》这样的大唐经典,并被后世梨园行尊为祖师爷并非偶然。

  一年多后,即692年前后,七岁的李隆基参加朔望的大朝会,此时他已经被封为楚王,允许开府建衙,出行时有相应的仪仗队前后护拥。李隆基的仪仗队训练有素,威严整肃,风头一时无两,参加大朝会的官员目睹之后赞叹不已,想起昔日太宗李世民的神武风采。这引起现场总指挥武懿宗的不满,在他看来李家这个小毛孩子是公然张狂地向以武则天为首的武家示威。武懿宗借着指挥调动仪仗队的机会,对楚王府的仪仗队大加训斥,打算煞煞这个小王子的锐气。

  李隆基却不吃这一套,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反击武懿宗说:这里是我们家的朝堂,有你什么事,竟敢在这吓唬我的骑从。

  据说武则天听说这件事后,不并没有生气而恼怒,反而认为李隆基具有英雄本色。不过,对此也有不同说法。

  因为再过一年多也就是693年,李旦的正妃刘氏、侧妃窦氏(李隆基生母)被户婢团儿诬告同谋,行所谓“厌蛊”之术,施行法术咒诅武则天,后就被秘密处死,尸骨不知所终。有人据此认为,李隆基母亲被谗言丢掉性命,祸起就是他的“这里是我们家的朝堂……”毕竟七岁的孩子不懂事,但大小可以教,武则天想必是迁怒于李旦,但不好赶尽杀绝,只能拿李旦的女人们下手。

  在李隆基后面出场的是五岁的李隆范。

  杜甫有诗云:“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诗中的歧王就是李隆范。他是李旦儿子们中最具有文艺细胞的一位,因此所选的舞蹈很有些难度,这个舞蹈就是著名的《兰陵王》。

  《兰陵王》始创于北齐时期。北齐皇帝高澄的第四个儿子高长恭被封为兰陵王,他是一个美男子,玉面银娃,风姿绰约,为增强威慑力和神秘感,每次出征时,高长恭都要戴上一幅面目狰狞的假面具,两军阵前跨马提抢,左突右冲,勇冠三军,不怒自威,北齐将士创作了《兰陵王入阵曲》的舞蹈,表演者都戴着面具,作出各种刺杀的动作,以此表达对兰陵王的钦佩爱慕之情。

  看来,不仅放到一千多年后的21世纪,在大唐时期,兰陵王也是妥妥的流量大咖,圈粉无数,被文艺界人士寤寐思之歌之咏之。

  《兰陵王》在表演之前要先由演员致词,五岁的李隆范戴着面具用那种稚气的嗓音致词说:“卫王入场咒神,神圣神皇万岁!子孙成行!”

  最后出场表演的是武则天的两位孙女。

  一个是李旦的十岁的长女,后来的寿昌公主,她的母亲就是上文中与李隆基母亲一同被武则天赐死的李旦正妃刘氏。一个是李旦的第四个女儿,时年四岁的李华,后被封为代国长公主,成年后诗书琴画样样精通。姐妹俩像模像样的跳起了西凉舞。

  公元690年这次武则天登基后的家宴,表面上看武则天在享受着当奶奶的天伦之乐,但背后却潜伏着危机。因为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帝的心中很明白,并非所有人都真心的拥护自己取唐而代之,而此时身为皇嗣的李旦很有可能成为政治对手的一面旗帜。

  当武则天听到五岁的李隆范高声说出“神圣神皇万岁”,心中非常高兴。不经一番风雨,冰与火之歌,血与火之春,她武则天充其量只能以皇太后的名义接受儿孙们的祝福。但“子孙成行”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武则天本已刚强冷峻的心。眼前的这些多才多艺、对自己极尽讨好逢迎的子孙毕竟都是李唐的后代,身上留着太宗的血液,与自己建立的大周王朝的皇帝不是同祖同宗。

  只有武则天本人才能深深体会到这“三世同堂”的苦涩。武则天亲生的四个儿子中,长子李弘已以23岁的英年猝然离世死因成迷(一说是被毒死),次子章怀太子李贤被废掉太子的身份后流放巴州,在武则天废帝主政后被勒令自尽,时年才29年。三子李显刚当了几天皇帝就被母亲拉下马流放到房陵生死未卜。只有四子李旦,是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儿子,因为武则天称帝后为收买旧唐臣民之心的缘故,被改名“武轮”并封为“皇嗣”,一家人被拘禁深官,监视居住,人身安危得以暂时保存。

  如果李旦再遇上残酷政治斗争的无情打击,恐怕真应了孔子那句名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那章怀太子李贤的名作《黄台瓜辞》,说得就是这场著名的家宴举行前后发生的伦理及权力扭曲悲剧故事。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所谓,黄台之瓜,何堪再折!

  武则天15年的皇帝生涯,都始终被选择什么样的接班人问题所困扰。

  我们可以这样猜想,尽管武则天并不了解后来生物学知识,但她和20世纪以来的女权主义其实有共同的困惑和不满:为什么女人不能有Y染色体?为什么X染色体被歧视?难道上帝或女娲造人时就已定下了对女性生理上的歧视?武则天可以改了李旦名字为“武轮”,甚至可以再进一步规定后世子孙都要随母姓,但她也改不了天下人的伦理信仰。对此,这位中国历史上骄傲的女人内心深处是否同样潜藏着同时代女人共同的自卑。

  我们不得不感叹,再豪横女人也不能跳出生理及伦理规范的窠臼!

  在此值得庆贺的人,我们的社会已经普遍接受一个性别更加平等的生理及伦理观。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