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满月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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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阚峻阳的冷漠打量,陆景头都大了。

  蒋叶英也正为此苦恼自责,“上午慕将军还特意嘱咐过要严加看守,这人也不知哪学来的本事,竟能自己脱开绳索,还杀害司理院五个看守兵,这……案加案,怎么办?”

  阚峻阳没发表任何看法,不过脸上的神色已经把他的想法全都表达出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办法。

  “如果王家的案子搁置不前,慕将军复审再多次也无法脱罪。”

  同屋者纷纷戚戚点头。

  陆景提议道,“眼下就只能先拟出捉捕令,请求各州府协助,虽然主犯逃脱,但涉嫌冒充受害家属身份的人还在,十有八九与凶徒是一伙儿,即刻调审这群人也许能得到进展。”

  “诶,捉住凶徒的那个人……”蒋叶英突然想起,“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本该继续深讨,阚峻阳却突然站起来,“事关苏北内部案情,我们不便参与,”带着他的人,“既然主犯在逃,复审无法照常进行,我们明日启程回江宁,等案件有新进展了,劳烦陆大人通传再继续。”

  “好,好。”可算要把这几尊大佛送走了。

  目送几人离开,蒋叶英问陆景,“今日晚了,还要叫人过来问么?”

  “得问,那贼人在外每时每刻都让我提心吊胆,若是真逃出城倒还好,就怕又在城里兴风作浪,你我头上这顶乌纱帽想不摘都难了。”

  “是,那下官即刻派人去。”

  正说着,高儒叩门进入,“大人,苏南清吏司苏大人来了。”

  “?”俩人都发蒙,什么风把这位吹来了?可不敢怠慢,陆景催促,“快请到客堂。”

  客堂热情接见,“苏大人何时来的?怎么没差人提前通报一声,这两日苏北城中事杂,也没顾上叮嘱城门处留意。”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苏少卿知道官场上初次见面便能对他如此客气之人都是奔着讨好他父权势来的,见得太多也就不放眼里了,客套话都懒得说,“听说嫌犯逃走了?”

  陆景与蒋叶英对视一眼,诧异道,“您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我现住在七王爷府上,自然清楚。”说着微微侧头朝后,“你进来吧。”

  两人目光朝他身后敞开的门探去,看清从门外转进来的健拔身影吃惊,蒋叶英问,“您认识?”

  “这是我司主事,季扬。犯人便是我命令他协助去抓的。”

  陆景听不明白了,“我们并没有向苏南发协查令啊?”

  苏少卿转看柯季扬,“你把方才查验过后的结论向两位大人说明一下。”

  “是。”柯季扬上前两步,恭敬行两礼,“凶犯已经出城了。”

  “你如何确定?”

  柯季扬眼神询问眼苏少卿,得到苏少卿点头许可后,“我与他同出一门,包括他进城,在何处落脚都有方便自己人看懂的固定隐蔽标记。”

  季扬说完便低头,等陆景下令将他看押入牢,然而等来的却是,“高儒,请阚大人,说有急事,请他到客堂。”随后再命前后两门外的看守关上门,苏少卿看出他并不想把事情传大,有些疑惑,静默观望。

  蒋叶英自知地方小吏够不上台面,留在这里往下听多了恐引火上身,主动请示,“下官……”

  “嗯。”还未说出离开的说辞便得到陆景许可。

  借这谁都不在的空场,陆景问苏少卿,“是左相的意思?”

  苏少卿入座,“仅代表我个人。”

  陆景看他一眼,也转身平坐,“恕我直言,今日不该主动过来说明此事。”相府公子的手下与行凶企图陷害朝官的罪犯同出一门,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

  “左相只是官务,高阶门楣皆可替,但慕程安只有一个,他是对朝廷真正有用的人,不能出事,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陆景已看不清脚下苏北这道漩涡之内究竟卷进多少他以往在京里挤破头都未曾有幸接触的大户了,一个慕程安,背后竟有这样复杂的势力交集,而这个人,又偏是罪臣之后,朝廷在玩什么名堂?

  皇帝年事已高,今年诸王纷争尤为显眼,不知左相偏向哪一营?

  注目苏少卿,左相府明言来保慕程安,慕程安背后是七王和八王……不对,不能这么想,这些只是他从只字片语中半猜半问得来的信息,慕程安只向他明确过一件事……

  莫非宫里那位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怎么知道的呢?

  陆景越想越复杂,越琢磨越纠结,苏少卿斜眼看他在那儿傻呵呵冥思苦想,简单整理衣摆,看似漫不经心,“陆大人,之前在何处谋途。”

  陆景心弦唰地绷紧。

  就听他慢慢腾腾道出后半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景心想你在这儿耍猴呢?说句话还大喘气,痛快点不行?

  “近日收到家书,父亲提到苏北近期发展不错,得京重视,作为八王的新藩地,他关注自然适宜,但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三王爷也很关注此处动向,不但对苏北进展头头论道,如数家珍,更三番两次进言想让皇上将公主许配过来,苏北远不如江南、苏南、济衡物资富庶,二并非兵家必争要塞,只是个连河道都要现赶着抢修的落魄城镇,豪商皇族却突兀聚集于此,苏北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贪图唾得的肥肉,我说的这些,陆大人私下可曾细琢过?”

  既然说到这儿了,“三王爷有意争储,苏北是政绩。”

  苏少卿摇头,“八王、三王甚至连七王爷、慕程安,还有你,你们每个人都需要苏北发展的政绩,所以大家现在都很拼,可真正需要苏北这块地的是谁呢?”

  陆景顺着他的话踌躇猜测道,“……皇上?”

  苏少卿又摇头,“不,他更不需要。”

  “……那?”他想不出了。

  “根本没人需要这里。”苏少卿回答他,“朝廷多它一个不显,缺它一块不少,现在朝夕更替的关卡,人们的眼落到这里,那是因为皇帝的眼睛暂时落在苏北,新帝上位之后呢?陆大人,你作为新兴苏北的首位功臣,新帝会如何看待你?复兴一块需要朝廷大量拨款建设的无用之地,真的算功劳么?”

  “那……”那他算什么?那他怎么办?陆景被他这番话砸得昏头转向。

  “七王爷救了你啊。”苏少卿一语道破,“父亲说苏北大肆发展建设两月,未向朝廷申请分毫资助,中书谏台那些官虽发声质疑但都因底气不足,捏不住话柄,陆大人,不知我说的可算明白?”

  他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你是想让我做事低调些,功过一概推到七王爷头上?”

  “陆大人当真是京里下派的官,眼里只有功过么?”

  要不然呢?你不也一直在强调这些吗……陆景不好表现出来,“您说。”

  “陆大人若今后还想在苏北以外之地谋官途,现在起,改换门庭转投七府,尚有活路。”

  换七府?慕程安不是说七王爷志不在皇位么,狐疑着探问,“……七府也要争?”

  连柯季扬都听明白了,在旁撇嘴,苏少卿只能说得更明白点,“就因为他不争,也从未参与过任何朝事,现在三王与八王分庭抗礼,朝中局势亦是风谲云诡,你只有跟着他,才可明哲保身。”

  “你说的只是眼下,可这无法保证以后。”

  “可以,因为他背后有慕程安。”

  陆景噎顿,吞咽下压低声音,“为何?”

  “慕程安在朝中属于异类,背后与其有牵扯的人员多到足以倾覆朝局,连当今皇上都不敢挑明动他。现在的皇帝不敢,再继位的皇帝就更不敢。只要有他在,七王爷永无虞。”

  富贵险中求啊,他现在迫切想知慕程安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究竟是什么人?”

  阚峻阳在外遣走旁众,听到此处,叹口气推门进去,堂内三人齐刷看过去,苏少卿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陆景惊了,认识?!这阚峻阳又是何身份?

  阚峻阳难得嘴角似笑几分,“早听说你赴任苏南,奈何差务多,顾不上前去相贺。”

  “无妨。”苏少卿见陆景有些傻眼,主动介绍,“这位是御史台阚御史的嫡孙阚峻阳。”

  “不用介绍,我与陆大人早你一步先认识了。”

  可你没说你家是御史台啊……陆景如受泰山压顶。真不懂朝中流行,高门贵子一个个下凡似的低调散布在不起眼的小地方,若要一直这么玩他这心脏迟早是要吓停了。

  阚峻阳大方入座苏少卿侧旁的位子,“陆大人方才问,慕将军是何人?”

  他现在不想问了。他现在就想回自己房间里,闷头睡大觉,一问三不知。

  阚峻阳见他不回话,再问,“陆大人以为我不顺查王家案,当真是因为我是江宁的官么?”

  你这么问,那铁定不是了,陆景放弃思考,坦然坐等事实砸过来,对,快砸昏他,他已经受不了了。

  与苏少卿互看一眼,压低嗓子,“上面都不敢轻易动的人,”甩眼柯季扬所在,“有人却敢,还如此张扬,你想查?”

  “……”嫌命长也不能选这么个死法。难怪慕程安一再跟他强调苏北只是他的跳板,不要过度投入感情和精力,原来真是为他好。

  阚峻阳向苏少卿松口气,“现在犯人自己跑了是最好的,不然还真棘手。”

  苏少卿也眉目松动,“我这整日着急想怎么办,那俩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玩去了。”

  “出去了?”

  “是。”

  “……堂上特意嘱咐不要轻易出城,到底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两位,”陆景打断闲聊,“我有些累了,两位若要叙旧……”

  “哦。”阚峻阳起身,问苏少卿,“居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行啊,走吧。”

  两人说笑着轻松出府,柯季扬默默跟在后面,其实他也挺意外,还以为苏少卿是要将他送来自首,逼他说出栖梦庄,万没想到这四两拨千斤,谈话的功夫就把这要命事儿抹平了。

  “年前不还在商都任职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父亲说这两年朝局混乱,哥哥们身居要职转不开身,我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便安排到此暂收锋芒。”

  苏少卿点头,“我父亲也这么说,可再远又能躲到哪儿去?老家伙们堆在京中暗斗的风波照样传到了这里,还是需要我们这些晚辈在此群聚收拾烂尾。”

  阚峻阳叹气,“等他们这时代过去,下一次,就要轮到我们了,到时又是何光景呢?也不知那时会不会再出现一个能令各方忌惮,有能力平衡局面之人。”

  苏少卿知道他话中所指,“不知你何时认识的他,都没听你说起过。”

  “你还叫我意外呢,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不是最讨厌习武之人么?”

  惭愧笑笑,摆着手,“别提了,现在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喜好也会随之改变。”

  阚峻阳皱眉,“啊?你,喜欢,慕程安?!”

  “啊?!”可把苏少卿难受够呛,“谁有毛病啊喜欢他!”

  “那你……说。”阚峻阳心有余悸拍抚胸口缓缓,平下心来,“怎么,有喜欢的姑娘了?还是会武的?”

  “……嗯。”他不好意思直接在发小面前澄清自己喜欢的不是姑娘,草草应付了声,然后旁敲侧击地,“不过,慕程安倒和七王爷……嗯……”

  “哦,这事儿,”阚峻阳并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了,世风如此,刺猬和熊在一起都不觉见外。”

  苏少卿闻言轻笑,“你这话挺对。”

  “呦?我记得你以前最看不惯这种有悖伦理之事,真转性了?”阚峻阳逗他,“我倒真开始好奇是怎样一位出奇的女子。”

  即便知道对方并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他,他仍然无法坦然开口,没办法,肩上的担子太重,所恋又是已婚无望者,“就让他存在你我言语之中吧,反正,未来长伴之人必非我心所属,多说无用。”

  阚峻阳借昏暗街光打量苏少卿面上的淡愁,轻叹了声,“既然无用就舍弃得干脆些,我们的出身,由不得儿女情长,”难得遇上朋友能吐些知心话,他也憋闷得厉害,“母亲年中时为我选了几位门庭相当的大家闺秀让我挑,当时想自己竟沦落到以一纸画像择选此生配偶,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便都推了称无心仪者,现在想想,早点定下来,也是让长辈多省些心,男儿还是要以事业为重,”边说边摇头,“找个能主事的,门庭有助益的女子,让她照顾家中琐碎,循规蹈矩算了。”

  “我们倒还好,还能在外面风雨,可对嫁与我们这种人的姑娘而言则是实打实的灾难。”

  “苦中作乐,大家不都是如此么。”

  这次换苏少卿街光揣摩他的心境,“也不是都这样。”

  “哦?”阚峻阳不信,“有何见闻?”

  “过会儿你见到那群人就知道了。”

  「节度使府内」

  三人回来就又把人都聚到翰霄玗那间屋子,这回翰霄玗没说什么,倒是姚盟有些不情愿了,毕竟是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晚,他本想趁两人独处,多说些知心话增进感情呢。

  但他的怨气太软,戳不破赵祯琪欢天喜地的张罗,刚结束官务来节度使府找杏儿待会儿,话还没说上两句的章钰也硬被他抓进来,强行按到桌前入座,杏儿慌里慌张跟进来,还以为这次是换章钰出事了,娇小的身影被排挤在外围,就听赵祯琪说,“人都齐了吗!”

  一圈人互相看看,连在院中徘徊的闻人卯都莫名被带入局,赵祯琪扫一圈,“诶?那大傻个儿呢?”

  诸人开始庆幸自己还好没长得像苏少卿那么高。

  “你有什么事,快点。”章钰不耐烦道。

  赵祯琪清清嗓子,“小钰钰,快恭喜你自己,你要迈进人生第二道大关了!”

  章钰更好奇,“第一道是什么?”

  “……”赵祯琪头脑瞬间空白,他被问住了。

  慕程安撇嘴嫌他废话,“有位高人算过,十日之后是你迎娶杏儿的好日子。所以,要办喜事了。”

  “啊……”章钰愣了下,朝后找了眼杏儿,杏儿听到这消息后与他对上视线,脸红忸怩着低下头,半字都没吭声,章钰扭回头来,“这是大事,我需要请边城的母亲和妹妹过来。十日恐怕不够。”

  赵祯琪得意看慕程安一眼,叉腰道,“还真让程安说对了,你果然要这么推脱,放心,明日河道码头通船试运,正好走水路稍信儿,路程能缩减大半。”

  肖黎一听,“诶~等等,我们可没说要嫁啊。”

  沈恒斜眼瞅他,心想咱姑娘自打来就毫不掩饰地和章钰腻歪,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瞧去了,这时候站出来说不嫁,是在往自己脸上猛抽耳光啊。

  慕程安也料到他会从中作梗,抱臂仰头高姿态,“那你想怎么样?”

  “先前我方提出的聘礼还没兑现,你一句高人掐算的黄道吉日就想把人骗走?空手套白狼啊?”

  沈恒眨眼不解,之前提出那么过分的礼单是为了逼他师兄与赵祯琪新生牵连,现在两人如胶似漆的,已没必要刻意强调聘礼了,再说他们肖府也不差这些啊?偷摸在后拉拽肖黎袖角提醒,肖黎朝他挤下眼,又说,“我回去细想过,如果是老七出聘礼,那杏儿就该跟着老七,是翊王府的人,就当个侍妾伺候吧,反正跟这小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句难听话,谁掏这钱,人就归谁。”

  此言一出,热堂瞬冷,慕程安眯眼盯着他不放,似在揣摩他此番用意,赵祯琪则抿起嘴,转着眸子看看他,又看看她,再看看他,嘴安静了,两只眼珠子可没闲着。

  章钰脸面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闷着嗓子,“你把人当什么了。”

  肖黎面不改色看向章钰,“我把她当什么不重要,关键看你把她当什么。”

  氛围再次冷寂,赵祯琰双手背后反复捏揉掌心,翟久庚想让他通过看到这些开情窍?这怎么看都是奸商买卖利益那一套,如果感情是与金钱对等的俗恶,那他实在没必要两者均沾。想到这里便打算放弃了,刚转身迈出半步想离开这场尴尬,被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的闻人卯挡住,抬眼看他,抿着嘴向他摇头。

  “?”他不明白闻人卯的意思,但不好做出大动静将注意引到自己身上,只好作罢站住脚继续默观。

  章钰原本平摊再桌上的手逐渐凝握成拳,双唇因深思抿成一道暗线,终于,他决定了。蹭一下站起,先是对慕程安深鞠一躬,“对不起,将军,章钰给您添麻烦了。”

  慕程安没说话。

  章钰站直,转向肖黎,“我十六岁便跟在将军身边,见惯了世态炎凉,也饱尝人间冷暖,清楚自己不过是卑微到无法抉择自身去留的无名小卒,没有话语权,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更扩延内心的自卑,您之前提出,黄金百两、白银万两、马匹六十、金银器具三套、蜀绣绸缎钱匹、驮甲二十、玉件二十、金玉如意两对儿、龙凤呈祥珐琅盘、以及各物组成的五里红妆,”众人惊讶章钰竟把之前随口要求的刁难一字不落流利背出,就听他继续说,“坦言而论,我拿不出,或许在你们这些生来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族眼中,我和杏儿不过是茫茫田野中的两棵毫无差别的小草,可在我眼中,杏儿是能与我互相扶持,继续眼前平淡的良伴,我们之间既没有感天动地的洒脱,也没有轰轰烈烈地情爱,我也无法给与她金山银山,满足她此生富足享乐,甚至因自身职务,连长久陪伴都无法做到。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把杏儿当做物件交换给别人。我不知自己有没有能被您利用的价值,如果有,我愿意拿出来与您交换。”

  肖黎捏着下颌打量章钰,“你?你有什么用?”

  自苏南提及聘礼那日起,喜爱便与负担交织在心头,自卑又要强的他,被肖黎当众盘问价值着实抹不开面,就像当年在废墟中想从军却遭受慕程安婉拒及旁人笑蔑的打量,可这次他不再退缩,也不再需要母亲的劝导与鼓励,他已经长大独立了,攥拳坚持道,“只要您用的上,交换到您满意肯放手为止。”

  “傻小子。”慕程安无奈叹了一声。

  赵祯琰眼光注意到被晾在旁的这场婚事的女主角,不知因哪句而红了眼,上前一步拍到章钰背上好大一声,“你真傻!肖爷其实是在试探你的心意啊!”

  “啊?”章钰脑袋钝住了。

  “说的尽是些废话,”肖黎拍桌松口气,“身为男人,终身大事还要旁人帮你三番两次撮合,每次提及婚事像躲疫似的避之不及,我还以为你是学了你主子那套万花丛中过,现在看来是实打实的傻心眼儿。白瞎了这张看起来挺聪明的脸。”

  “诶诶,”慕程安指尖点桌敲醒,“姓肖的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肖黎扭头挑衅,“难怪,原来笨是会传染的。干脆入赘进肖府,我们府空气里都飘着智慧,现在开始恶补一下应该还来得及。”

  慕程安一掌拍到桌上,旁坐的赵祯琪吓得一颤,随后弯腰委屈巴巴心疼自己的黄花梨木桌面,肖黎也不甘示弱,“砰”地一掌又落到赵祯琪贴近打量桌纹的眼前,惊吓之余欲哭无泪,昨天是桌布,今天是桌子,你们是拆家大队吗!

  章钰有些不确定地,看看身旁的杏儿,再朝正针锋相对的两人,“那我,能娶杏儿了?可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聘礼。”

  沈恒心想以前与其同职时,章钰沉默寡言,颇为睿智傲气,令他心生敬仰,近期了解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不是沉静内敛,而是天然呆啊!瞧那俩人也没心思回他,沈恒点头解惑,“肖府可不缺你这仨瓜俩枣,只要你能保证今后对杏儿千载如初,从一而终,那我们就快把喜事给办了吧!”

  宋昌明憋了半天,终于能逮着机会说他最在意的事儿了,“可咱们没有高堂,朱前辈和翟老先生离开了啊!”

  “怎么没有,苏北啥都缺,就不缺老头儿。”慕程安手一甩就安排了,“让杨振兴那老家伙先过过高堂瘾,他家那小子比章钰还榆木脑袋,成天就知道对着书本傻嘿嘿,自打从军后连家都不回,更别提终身大事,把老头儿愁得胡子根都白了。”说到这儿停顿想到,“杨宗霖在秦关城,让他也回来一趟,还能保证章钰亲人路途安全。”

  苏少卿等人在外听侯大半场,阚峻阳在听到章钰那番肺腑之后羡慕道,“该学学人家,真敢说。”

  “是吧,这群人敢为自己活,清楚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会直意争取,这是你我做不到的勇敢。”苏少卿笑着拍阚峻阳两下,“走吧,咱进去了。”

  “不了,”阚峻阳反倒后退,“进去只会更懊恼自身处境,无益于后,我很佩服他们,但我做不到,就不过多参与了。明早还要赶回江宁,再会。”

  主仆俩目送阚峻阳匆匆离去的身影,柯季扬道,“拒绝改变,谁也帮不了。”

  “他做的也对。”苏少卿能理解,“像我这样羡慕却不敢做,只能置身于自由圈内佯装入伙为同类蒙蔽自己,只是隔靴搔痒,徒增烦恼。”

  “大人今日劝诫那官不要轻妄插手苏北事,颇有名门风范,您一举周全了所有人,很厉害。”

  “这没什么。”苏少卿摆手,“如果是慕程安去,定比我做得更出色。”

  “季扬只知大人无形之中救了我与她,若大人不计前嫌,柯季扬愿忠心追随大人,尽自己能为之力。”

  苏少卿对他表露的忠心并未表现出惊喜,“如果将来有一日,我与你旧主相遇敌对,你的这份忠心会给谁?”

  苏少卿的问题一针见血,柯季扬也思考一番认真作答,“若我直言选择您,您必定会将我划分到忘恩负义或心口不一阿谀奉承之人,旧主对我有养育之恩,您对我是知遇之恩,两者在我心中份重同等,若来日要选,我只得偏向正义的一方。”

  苏少卿想听的不是漂亮话,背过手去再问,“何为正义?”

  他清楚苏少卿内心的正义所指,那恰是栖梦庄从不在意的边角,“为民,为国。”

  “为民就行了。”苏少卿放松笑笑,“国字太重,还轮不到我们惦念。行了,进去吧。”

  赵祯琪见他来了,蹭站起来,“小苏苏,你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刚进门还未说上话的两人不解,季扬问道,“什么事?”

  “个子高的帮着挂灯笼啊!”

  “……”苏少卿抬手来一句,“不劳七王爷安排,明日我便回苏南了。”

  “啊?”一下少俩苦力还行?赵祯琪绕过桌子过去,“着什么急?大喜的日子你不在多见外啊~”

  “司里差务多,先回去收整,等到日子了我再来,水运一开,来回才两个时辰,也不远。”

  哼,你就是逃避干活。赵祯琪内心戚戚。

  闻人卯见到苏少卿来正好有事,“苏大人,我有一事,现在方便?”

  “闻人先生也在啊,您有何事?”

  闻人卯拉上赵祯琰向他靠近几步,“我打算将苏南几处商卖转移到苏北,我已把转移文书托伙计送到贵司了,不知您有无收到?”

  苏少卿点点头,“如果确定送去了应该会在,我回去安排下面尽快审批。”

  “那就先在此谢过苏大人了。”

  “小事。”

  赵祯琰不知道他拉着自己说这些干嘛,又和他没直接关系,闻人卯转过头来,“明日劳烦熊少主与我同去街上绕铺面,定店址吧。”

  没等赵祯琰说话,赵祯琪就帮他应下了,“好啊,正好这边要置办好多婚用,一起去逛啊?”

  闻人卯点头,“好。”

  章钰看赵祯琪热情地就像在给自己张罗婚事,不放心地再次向杏儿确认,“你是要嫁我,不是嫁他吧?”

  杏儿捂嘴笑他呆。

  肖黎阴阳怪气朝慕程安去了,“以后就是亲家了,慕大将军。”

  慕程安咂咂舌,盯着那俩人琢磨,说,“啥时候能生出崽来啊?”

  “噗——”沈恒正喝茶,险些咽呛了,他以为只有肖黎念叨孩子的事儿,没想到慕程安也这样,“你们俩怎么回事,真喜欢孩子不成?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总盼着啥呢?”

  “那怎么能一样。”俩人难得异口同声,肖黎说,“这生出来可是自家的,跟外面认的就是不一样。”

  慕程安点头帮腔,“就是,主要是我不喜欢男孩儿,必须得生姑娘。”

  肖黎难得认可他的观点,“女儿好,小棉袄。”

  沈恒看不惯这俩控制欲贼强的黑心玩意儿,人家俩生孩子,你俩喜欢什么管屁用?也为他家懂事乖巧的小柄声讨,“我挺喜欢咱儿子的,你这话我不爱听。”

  肖黎撇嘴,转问慕程安,“你喜欢你儿子么?”

  慕程安转着杯子,脑袋里正幻想带着可可爱爱小女娃玩的场景,随口回了声,“谁啊。”

  “……”

  「第二天」

  送苏少卿柯季扬到码头,同时把要传往边关的信件一并交给信差,今日是苏北码头首次试运,周边岸上来了不少围观新奇的民众,可热闹了。

  赵祯琪也很满意,左瞧右看拍拍石墩子上的狮子头,“不错,大气。这钱不白花。”

  闻人卯见他高兴也开心,“你满意就好。”

  赵祯琪呲着满口白牙,“这里也有你的功劳,等后期真运作起来了,我要大摆庆功宴,好好犒劳为修造出力的大家伙儿。”

  姚盟跑过来,“都给好了。”

  “嗯。不错。”

  赵祯琰在旁问,“给什么?”

  “大红包啊。”赵祯琪解释,“师傅们劳心劳力做得又快又好,后期维护还要找他们,不得先把钱送到位么~”

  话是没错,但他总觉得自己弟弟对金钱没概念,太过招摇对自身无益,看来日后要多叮嘱些。

  陆景还指挥士兵们忙活,赵祯琪两袖一甩,“让他盯着吧,咱忙咱们的去了。”

  回城里,沈恒和宋昌明带着杏儿在茗沁茶居等他们来找,老板热情奉上意外获得备受欢迎的乳茶配方,结果三人都不爱喝,又换回了清茶。

  宋昌明感叹,“真是没想到,咱还会和将军府联姻。”

  沈恒搭腔,“还是赵祯琪带头牵线。”

  回想这一年的波折,“人生真是奇妙啊。”

  杏儿点头,“是啊,我当时只是路过见到院里果树繁茂,一时兴起制酱,谁知就遇上他了。”

  旁边俩人嘿嘿直乐,“你也是该嫁人了,总跟着我们这群不靠谱的男人们瞎混,不像话。”

  “诶呀,那我留下了,竹沁怎么办?”她这才想起还在府里等她回去讲这一路经历的小姐妹。

  沈恒坏笑,“不用担心,回去我就跟肖黎商量着把她也嫁出去。不过,我可不想让她跟你似的离这么远,”他盯上宋昌明了,“话说回来,老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着急啊?”

  宋昌明脊背发凉,“呵呵……不急。”他的眼只能用来欣赏医药,除非药草能成精,其余免谈。再说,他还不知自己父亲的去向,如何成家。

  闲聊着,外出的三人回来了,赵祯琪着急地都不顾上坐下缓缓,端起沈恒那杯茶猛灌一口,不修边幅地抬袖抹嘴,“咱走吧!要买的东西有好多呢!都不知这城里能不能凑全呢。”

  包括已经拜过堂的沈恒在内,一个个傻头傻脑只会瞪眼,“都需要啥啊?”

  感情没一个懂的,赵祯琪放心了,因为没人懂,他就能说了算了!接下去这群傻蛋全都得听他的了,他立志要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热闹婚场!

  「几日后」

  将军府风平浪静。

  节度使府张灯结彩。

  沈恒总觉得有问题,又找到正指挥宋昌明挂喜绸的赵祯琪,“杏儿是从你府里出嫁,不是进门,咱这里布置的这么全干嘛?”

  “害,将军府也得这么弄,先忙咱们这里,别让人觉得寒酸,丢我的脸是小,四哥排场得大起来啊!”

  “……”你四哥好像并不在意,甚至看都不看,成天跟着闻人卯和赵祯琰去逛商铺选地段,“他现在眼里只有赚钱,生怕闻人卯把地段都占去,跟着抢地盘去了。”

  “是吗?”赵祯琪歪头,“之前不是不看好苏北么?”

  “这不杏儿要嫁过来了么,作为娘家人,不能让她自己在这里孤立无援直不起腰板。”沈恒只是图喜庆这么说,其实肖黎是看出苏北有发展,打算捞开城第一桶金。

  “不会不会,”赵祯琪拍拍胸脯,“以后我罩着她。”

  「军区」

  成箱成队的红木箱子列在军区那条大街上,士兵们都傻了,赶紧去通报。

  慕程安指挥章钰,“这是你的事,带人去搞定。”

  他哪儿会啊。

  到长街上盯着好几大箱装饰发愣,守兵突然找来,“章护卫,杨监来了。”

  杨老头过来做什么?他过去迎接,从没见过杨振兴这么开心,那一脸老褶都要拧出春花了,背手绕着红箱踱步,点头赞赏,“不错不错,是这个意思,当年我成亲时也是这些东西,这一晃几十年了,真怀念啊!”

  章钰一听有戏,赶紧请教,“您知道如何布置吗?晚辈实在不懂,还请您费心指教。”

  杨振兴乐呵呵地,“就料到你们这群愣小子弄不出花样来,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

  久旱逢甘霖啊!章钰简直要把杨振兴当祖宗供起来了,“那您快请!”摆手吩咐还在旁傻站着的兵,“来来!张罗开!多叫些人来!”

  于是,将军府也热闹起来了。

  “这边不是这样,你得横着挂,杨监说的。”

  “杨监说这东西得放门口,不是放在屋里的。”

  慕程安处理完官务迈出书房门,被眼前所见之处铺天盖地的大红色扎了眼,皱着眉头往内院走,好家伙,更红,连树枝子上都绕上红布了。

  有必要吗?

  手下人见到他都没空行礼,匆匆叫了几声就算问安了。

  他也不在意,见到杨振兴的身影,走过去,还没打招呼,就听杨振兴挑剔道,“这屋子不行,偏,小,见不着光,不吉利。”

  章钰为难挠头,“可这是我的房间,没办法啊……”

  慕程安想了想,走近两人,“用我那间,正好被赵祯琪搬空了,也不用再费心收拾什么。”

  “这……不好吧,被我占了,您睡哪儿?”总不能让慕程安搬到他的房间吧?

  “不用考虑我。”慕程安心想把自己房间让出去,更能名正言顺地去赵祯琪那儿住了。

  正想着呢,赵祯琪找来了,“可以啊,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弄呢!小看你们了!”

  “确实不会,”章钰老老实实交代,“多亏杨监在。”

  赵祯琪这才看到杨振兴,赶紧行礼,“您来了。”

  “毕竟受请来座高堂,当然得先过来看看。”

  “有您在我就放心了,”赵祯琪笑眯眯应和,随后拉起慕程安,“那杨监,您再费心多照看会儿,我们出去办点事儿。”

  杨振兴痛快答应,“行,快去吧。”

  俩人出军区后赵祯琪才敢问慕程安,“杨监这么和蔼可亲吗?在我印象里他挺严肃的。”

  慕程安幽幽答道,“儿子要回来了,能不开心么。”

  「秦关城」

  收到苏北传信,杨宗霖有些头疼。

  要他回去就算了,还要带着两个素不相识的民众?

  他跟章钰也没交情,路上遇到事也不好交代,实在不想管。奈何是慕程安亲笔提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照地址去寻人。

  章秀秀也收到了自己哥哥的来信,得知章钰成亲在即,母女俩喜极而泣,胡琴娘擦抹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念着信上的墨字,“瞧你哥哥,许久不来消息,一来就来这么大惊喜,我这都没想好怎么见新媳妇呢,这小子,净给我这老妈子出难题。”

  明明笑得都合不拢嘴,眉眼弯着都睁不开了,章秀秀笑她娘,“嘴上这么说,心里可开心了吧~”

  “害。”胡琴娘笑着叹口气,眼睛还定在喜讯上,“也不知是怎样的姑娘,诶?我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当见面礼啊?对对,我得去找找。”说着收起信纸揣进怀里,乱着手脚就蹬蹬上楼了。

  章秀秀摇头轻笑,许久没见母亲这么开心过了,不过,她们怎么去啊……她们连城都没出过,根本不知苏北在哪里。

  “咚咚”酒肆门敞开着,杨宗霖登门,环视一周发现店内冷清并无坐客,盯上正对门前的那一桌的背影,“请问,掌柜的在吗?”

  章秀秀回头,真是冤家路窄,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带兵前来捉闹事者,事后多次去军营里找索赔都避之不见不做理会的人,“可抓到你了!”

  “?”这姑娘没头没尾说什么呢?杨宗霖进门走近,“你是掌柜?”

  章秀秀站起来,“怎么,你终于想起来赔钱了?”

  赔钱?他不记得自己欠过外账啊?更何况他不善饮酒,更不可能欠酒肆的钱,“这位姑娘,你好像认错人了。”

  “我才没认错,上次你的兵在我家砸烂的桌椅,你还没赔呢!”

  杨宗霖转眼回想,好像真有这么回事儿,“哦。”

  “哦?”这人怎么回事,连句基本的歉意都没有?真没教养。

  他真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呶呶嘴,“你是章钰的……?”

  章秀秀惊奇,“你认识我哥?”

  是妹妹啊,杨宗霖点头,“我要回苏北,慕程安信上说要我顺便带上你们。”

  一听到慕程安的名字,章秀秀双眼放光兴奋,“是他让你来找我们的?他亲笔写的?”

  “是啊。”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信呢信呢!”章秀秀也顾不上要债的事儿了,摆着手催杨宗霖,“快给我看看!”

  他记得章钰是个挺稳重的人,怎么会有个这样咋呼的妹妹,从袖中掏出慕程安送来的那封信递给她,章秀秀毫不客气抢过去,一目十行串着,“啊是他,是他的字。”

  眼看这姑娘要把慕程安给他的信折起来塞进自己怀里,眼明手快抢回来揣回袖中,面对章秀秀疑问的脸色,特意强调,“这是我的,不是你的。”

  “你个大男人要信有什么用?给我吧。”

  “凭什么给你?”作为慕程安的头号小迷弟,他还想收藏着呢。

  “因为我想要,我喜欢他。”

  “你喜欢就给你?我还喜欢他呢。”

  章秀秀脱口而出,“你变态啊!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啊!”

  “?”这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他对曾帮助他许多如同亲人一般的慕程安表达尊敬之意碍着她什么了?还是头次被人指着骂变态,这姑娘浑身市井气,粗俗,基本礼数都不懂,想到要和这种人同行数日分外难受,“时间紧,快去收拾行囊,今晚就走。”

  章秀秀可不是他手下的兵,自然不会听他的,“你先把信给我,我就去。”

  “今晚戌初一刻南城口,过时不候。”杨宗霖无视她的要求,丢下一句便扭脸离开。

  章秀秀无言以对,人都离开了才怨出一声,“什么人呐这是。”

  「苏北·彩绫街裁衣店」

  慕程安到店里才发现被赵祯琪骗了,面对举着喜庆婚服笑盈盈的贾掌柜,侧头问同样期待的赵祯琪,“你怎么不直接拉着章钰来,他的喜服让我试?”

  “你俩身形差不多嘛~他不是在忙着布置,脱不开身嘛~”

  胡说,你根本没找他,直接拉上我就过来了,赵祯琪的小心思可好懂了,抱臂斜眼打量,“我猜,杏儿的婚服你想代劳吧?”

  “嘿呀,真聪明。”都到这儿了,赵祯琪也不用掩饰了,摆手吩咐小伙计去拿,他则带贾掌柜推着慕程安往试衣隔间去,“试试又不会掉块肉,勤快点。”

  店里还有些女客,听到他们的对话觉得有意思,更是贪看慕程安的容貌,想亲眼目睹这位换上喜服后的模样。

  掌柜一看这是活招牌啊,要是能让慕程安穿着他们店的衣服逛一圈,这些客还能不哐哐往外掏银子定制?

  很显然,慕程安又莫名的担负起所有人的期待。

  本人还没觉出来,在试衣隔间里盯着手里的喜红犹豫,其实赵祯琪真不必这样刻意安排,就算是真为他们定制一身,直言要与他结亲,他也会同意的。

  其实他和章钰有相同的毛病,因为心底有些自卑在,不敢贸然提亲。

  听到章钰最终放下心结袒露真心,他也有触动,或许,赵祯琪早已在等他,或许,他也能向他说出口。

  赵祯琪,我爱你,嫁给我吧。

  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可他不想突兀地、随意地开口,这是他内心认定的最珍贵的誓言,他在寻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要琴柔鹤舞、要丹桂飘香、要霞蔚云蒸、要花好月圆。

  闷头琢磨着该如何巧妙地说出口,衣服已在不自觉中换好,拉开隔断门,迈出去,看到的是掌柜惊喜的眼,“您,您穿这身,太合适了!”

  “他呢?”慕程安无惊无喜,只想知道赵祯琪去向,他本想第一眼让赵祯琪先看的。

  “小少爷还在换衣,凤冠霞帔穿戴繁琐,还需些时候,您在店里逛逛,再等等。”

  “好。”他应下,转身往前堂去,现身即得一阵惊呼,那些女客眼神牢粘他身上,呆滞着忘了交谈,忘了手中事,慕程安有留意到,但也习惯了,喜欢看就看吧。

  有胆子大的,主动靠过来,“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方便告知姓名吗?我是城北徐宅二小姐的侍婢,我家小姐年芳……”

  慕程安抬手制止,“承蒙姑娘厚爱,在下心有所属,无意牵缘。”

  小侍婢不愿放弃,“我家二小姐美若天仙,与您姿貌甚合,您别瞧我唐突,许多外城公子遣媒婆上门说媒,我们小姐都避之不见呢。”

  慕程安只得浅笑摇头婉拒,不做过多回应。

  这一笑使得天姿更添锦耀,旁看者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想究竟是何人率先一步虏获这俊郎实意倾心,连苏北城里出名美貌的徐家二小姐都看不上,必定是更胜一筹的美人吧!

  贾掌柜笑嘻嘻过来,“穿好了,您过去?”

  “好。”虽没让赵祯琪第一个见到他,但至少他要当第一个欣赏赵祯琪喜凤的人。

  几个女客拉住贾掌柜,一同凑过来,“诶,这是谁啊,你认识吗?”

  贾掌柜心想这可不是这座城里的人能高攀上的,尤其是还在隔间里的那一位,更是寻常人不可招惹的高贵,连连摆手示意不可说。

  诸人更好奇了。

  隔间里有两个伙计帮赵祯琪摆弄,左右调整整齐后,赵祯琪有些紧张,“能,能看吗?”

  “能,小公子生得白嫩,这身很合适。”

  “呼……”赵祯琪松气的瞬间由重新提一口气,“那,开门吧。”

  “好。”小伙计不懂,又不是他结亲,只是帮着试穿,干嘛这么紧张。

  拉门一寸寸展开,里面的很紧张,外面的也很紧张。隔着门板不约而同干咽两下,在目光沾到彼此那身喜红时,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渴望这一瞬的欢喜。

  莫名的,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涩感,赵祯琪咬着嘴唇,怯生生看着慕程安,两只小手紧抓衣摆,他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说话。

  慕程安眼里也再难容下旁物,这是必然的吧,见到心爱之人身着红霞娇涩潋滟,芳华秀涎,怎会不动心。

  慕程安再怎么威武不可一世,面对感情时,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啊。

  他也会局促,手脚不知如何摆放,张张嘴,又不知要说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心境单纯得就像初生的婴孩。贾掌柜是过来人,主动化解尬静,“小公子这身真合适,今日有幸得两位试衣,是小店的福气啊。”

  赵祯琪松开整齐的小牙,他有些不敢看慕程安,“真的……好看吗?”

  “嗯。”慕程安紧跟着用力点头回应,“无人媲及。”

  赵祯琪噗嗤一下笑出声,随即觉得不太雅观,抬手挡住大半张羞红的脸,“你也是啦。”

  慕程安也笑,“那就好。”

  深吸两口气,生怕自己抑制不住想要告白心意的冲动,艰难地将目光从赵祯琪身上转移开,“好了,快换下来吧。”

  “啊……”赵祯琪听到这句很失望。难道是不好看,是顾及他的感受才那样说的吗?

  贾掌柜转动心思,开店必须掌握的技能是什么呢?就是懂得察言观色啊!

  勾手撤离还在旁傻站着的伙计们,“不急,二位再细看看,我们先不打扰了。”离开时顺手将总门拉上,彻底隔绝外面投来的灼热视线。

  赵祯琪提起衣摆小心走出来,“你说实话,是不是不太好看啊,果然还是男衣比较对吧。”

  “不是,”慕程安摇头,眼神还躲着。

  赵祯琪有些受伤,“那你怎么不看我。”

  抿抿嘴,纠结转回来,眼睛一瞟一瞟地躲着看,支支吾吾道,“因为……我有些激动,怕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嘛。

  赵祯琪松口气,随后夸张地推慕程安一下掩盖自身害羞,“你干嘛呀,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慕程安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尬羞着歉笑挠头,显得十分青涩笨拙,“你别不好意思,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局促间彼此视线不小心碰撞到一起,为彼此的不好意思而心动欣喜,不约而同笑逐颜开。

  尘世百媚千红,唯你情之独钟。

  「秦关城·南城口」

  戌时一刻已过,提早前来等候的杨宗霖已有些不耐烦,更疑惑,难道真会因一封信赌气到连自己哥哥的喜宴都不去了?

  现在的女人脾气都这么大吗?

  惹不起,躲得起。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寒风口傻等根本不会来的凶丫头,他还要赶去下一座城镇,准时登上船只,错过可能就赶不上婚宴了。

  上马刚要走,就听到街侧传来催促声,“娘啊,我都说不要带这么多东西,咱边城缺资少物很正常,可苏北不一定啊,你带这么多,多不方便啊。”

  “你不懂,这都是边城上好的药材,用来治病啊,泡酒啊,特别好,别看在边城都不拿它们当回事,里面那些城啊,找都找不到!”

  章秀秀挺无语,“哪有大喜的日子,送一堆药材的,多不成样子。”

  “你哥哥可是当兵的,不给药材给什么?送盾还是送矛啊?拿得动吗?”

  “……”无论说什么母亲都能占理,章秀秀只好再次催促,“咱再快些吧,难得有人好心愿意带上咱们,别叫人久等,寒风里受凉了多难受啊。”

  杨宗霖都听到了,指节抠了抠缰绳,原来不是赌气,是母亲思儿心切,准备过多才耽误了时辰啊。

  抿嘴下马主动过去,在章秀秀的惊讶中接过她们手中硕大的包袱扛到肩上,“确实要快些,要赶在明早开船之前顺利上去才不会耽误吉时。”

  「皇城」

  夜已深,宋昌晖被急诏入殿。

  号脉问切,拟好药方,“皇上并无大碍,只是稍积劳累引发昏厥,微臣已开好安神静气的补方,也请皇上避免过于操劳,主休养为宜。”

  “嗯。”宋帝倚靠卧榻软枕,简单应了一声。

  宋昌晖再拱手,“至于平日外贡的丹药,恐减药性,还是暂且停缓些,等精神恢复了再服用为宜。”

  “好。”宋帝抬手弱摆两下,“退吧。”

  宋昌晖拘谨叩礼,“微臣告退。”

  宋帝再吩咐他人,“一并退了。”

  众仆行礼一一退出寝室,宋帝慢慢坐直,单手撑住榻柱,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迈到桌案前,撑住桌子慢腾腾小心地坐到龙椅上,才呼出一口气,静坐缓神片刻,抿嘴吃力拉开沉重的木抽屉,手略微发颤,伸到里面捏出两封信件,平放到桌面上,信的内容他已经看过多次,现在只呆滞盯着信封出神,一封来自苏北监州府,一封无名信,来自长安。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逃避了大半辈子,是该做出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