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锐泉:论古代小说中伦理道德批评的特点与焦点——从毛宗岗到张竹坡
首先,在追溯“稗官”古义或宋元小说传统之际,突出其有关世教的劝惩功能。
许乔林《镜花缘序》谓是书“岂非以其言孝言忠,宜风宜雅,正人心,厚风俗,合于古者稗官之义哉!”[④]
金圣叹(1608-1661)《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的一条回评更明揭“稗史之作,其何所昉?当亦昉于风刺之旨也。”[⑤]
如果说这还是向采诗观政的诗教依附,那么凌濛初(1580-1644)眼中宋元说话伎艺之一的小说,可就开辟了崭新的传统:
“宋、元时有小说家一种,多采闾巷新事,为宫闱应承谈资。语多俚近,意存劝讽。虽非博雅之派,要亦小道可观。”[⑥]
其次,通过与正经、正史的比较,在肯定小说作为稗史、外史的文体优长时,也包括其能够福善祸淫的层面。 刘廷玑的小说品题,提到了小说创作的起因,
“叟对以将作《女仙外史》,余叩其大旨,曰:
‘常读《明史》,至逊国靖难之际,不禁泫然流涕。 故夫忠臣义士与孝子烈媛,湮灭无闻者,思所以表彰之;其奸邪叛道者,思所以黜罚之,以自释其胸怀
之哽噎’”[⑦]。
在他看来,小说正可以承担起责任,在铺毫濡墨间行使道德裁判权。
这种权力行使的方式与产生的效力,与正史相比有何不同呢?孟芥舟的评论回答了这个问题:
古今忠孝节义,有编入传奇演义者,儿童妇女皆能记其姓名。何者?以小说与戏文为里巷人所乐观也。
若仅出于正史者,则懵然无所见闻,唯读书者能知之。即使日与世人家喻户晓,彼亦不信。
故作《外史》者自贬其才以为小说,自卑其名曰《外史》,而隐寓其大旨焉,俾市井者流咸能达其文理,解其情事。
夫如是而逊国之忠臣义士、孝子烈媛,悉得一一知其姓氏,如日月在天,为世所共仰,山河在地,为人所共由。
此固扶植纲常、维持名教之深心,《外史》之功也。虽然,亦《外史》之罪与?[⑧]
静恬主人《金石缘序》一方面宣扬“小说何为而作也?曰以劝善也,以惩恶也”,与此同时又承认“夫书之足以劝惩者,莫过于经史”,但不忘指出后者
“义理艰深,难令家喻而户晓”,
是故“反不若稗官野乘福善祸淫之理悉备,忠佞贞邪之报昭然,能使人触目儆心,如听晨钟,如闻因果,其于世道人心不为无补也。”[⑨]
“谐于里耳”的小说更有助于施行教化,与之秉承相同论述策略的,还有清人惺园退士。
所谓“士人束发受书,经史子集浩如烟海,博观约取,曾有几人。惟稗官野乘,往往爱不释手。其结构之佳者,忠孝节义,声情激越,可师可敬,可歌可
泣,颇足兴起百世观感之心;而描写奸佞,人人吐骂,视经籍牖人为尤捷焉。”
“庶几稗官小说亦如经籍之益人,而足以兴起观感,未始非世道人心之一助云尔。”[⑩]
稍有区别之处是其论证小说文体的优越性,而能结合小说的结构与描写,观点更加令人信服。
惺园退士的评论代表着这样一种认识,在具体的文体构成方面,有没有道德劝诫,其效果如何,也对小说中的议论设置了标线。 冯镇峦 (1760—1830)
《读聊斋杂说》就说《聊斋》
“非独文笔之佳,独有千古,第一议论醇正,准理酌情,毫无可驳。
如名儒讲学,如老僧谈禅,如乡曲长者读诵劝世文,观之实有益于身心,警戒愚顽。至说到忠孝节义,令人雪涕,令人猛省,更为有关世教之书。”[11]
此外,从这个角度,还可以衡量小说评点的功绩。
“然世之读稗官者颇众而卒不获读史之益者何哉?盖稗官不过纪事而已。
其于智愚忠佞贤奸之行事,与国家之兴废存亡,盛衰成败,虽皆胪列其迹,而与天道之感召,人事之报施,智愚忠佞贤奸言行事之得失,及其所以盛衰成败
废兴存亡之故,固皆未能有所发明,则读者于事之初终原委,方且懵焉昧之,又安望其有益于学问之数哉!”
鉴于这个原因,蔡元放才要“稍为评骘。条其得失而抉其精微”[12],以评点开万千览者之心。
第三,道德价值的高低不仅是作品能否跻身先进的标尺,而其有无更成为小说批评家应对质疑,维系小说生存权利的“挡箭牌”。
对于小说描写与历史实际的距离,明吟啸主人《平虏传序》的观点振聋发聩:“苟有补于人心世道者,即微讹何妨。有坏于人心世道者,虽真亦置。”[13]
与之相类,清初烟水散人《珍珠舶序》从小说语言及其虚构想象两个方面,回应了不满的声音,“乃论者犹谓俚谈琐语,文不雅驯;凿空架奇,事无确据。
呜呼!则亦未知斯编实有针世砭俗之意矣”[14]。
反过来,正如清潜林老人所云“小说家千态万状,竞秀争奇,何止汗牛充栋。然必有关惩劝扶植纲常者,方可刊而行之。一切偷香窃玉之说,败俗伤风,辞
虽工直,当付之左龙耳。”[15]
小说批评家会对作品的所谓道德缺陷诟病不已,其除恶务尽的态度也令现代读者吃惊。
这是对古代小说的现实发展作出的分级限定,导致了诸如小说禁毁等现象的产生。
李渔《闲情偶寄·戒荒唐》宣传“凡说人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即朽。”[16]
古代小说伦理道德批评的最后一个显见特点是,尽管征奇话异志怪谈玄之作源远流长,参与构成了中国小说的底色,但在伦理道德批评的约束范围内,它们
被要求不可任意驰骋想象,主旨更需要注意复归道德教化的“正道”。
刘知几《史通·杂述》对“求其怪物,有广异闻”的《搜神记》、《幽明录》谓之杂记,分辨其内容时就说道:
“语魑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斯则可矣。及谬者为之,则苟谈怪异,务述妖邪,求诸弘益,其义无取。”[17]
观鉴我斋《儿女英雄传序》则在点评长篇小说名著时试图揭示:
“继复熟思之:数书者,虽立旨在诚正修齐治平,实托词于怪力乱神。
《西游记》,其神也怪也;《水浒传》,其力也;《金瓶梅》,其乱也;《红楼梦》,其显托言情,隐欲弥盖,其怪力乱神者也。”[18]
至于小说家“夫子自道”的材料,不妨来看吴承恩《禹鼎志序》“虽然吾书名为志怪,盖不专明鬼,时纪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19]
实际上,随着《金瓶梅》的横空出世,世情题材小说逐渐跃为大宗,日用起居耳目之内的“无奇之奇”也日益成为小说家虚构想象所依循的标准,笑花主人
《今古奇观序》说得好:
“故夫天下之真奇,在未有不出于庸常者也。
仁义礼智,谓之常心;忠孝节烈,谓之常行;善恶果报,谓之常理;圣贤豪杰,谓之常人。”
“其善者知劝,而不善者亦有所惭恧悚惕,以共成风化之美。则夫动人以至奇者,乃训人以至常者也。”[20]
在洞见“奇”与“常”辩证关系的基础上,忠孝节烈的表现更有了理论依据。
众所周知,理解人际关系,堪为认知伦理的要务。提到传统中国的伦理,自然离不开儒家的一整套礼乐文明与五伦、三纲、五常等为人熟知的关系规范。
就其起作用的方式言之,正如余英时所指出的,
“儒家一方面强调‘为仁由己',即个人的价值自觉,另一方面又强调人伦秩序。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层次又是一以贯之的,人伦秩序并不是从外面强加于个人的,而是从个人这一中心自然地推扩出来的。
儒家的‘礼'便是和这一推扩程序相应的原则。
这个原则一方面要照顾到每一个个人的特殊处境和关系,另一方面又以建立和维持人伦秩序为目的。”[21]
《孟子》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22],引发了后人“五伦之外无道”[23]的议论。
下面结合重要小说评点,对本文直接观照的伦理道德中的人伦关系,再作论述。
关于《三国演义》,庸愚子(蒋大器)的序言可谓揭橥人伦总纲:
惟昭烈,汉室之胄,结义桃园,三顾茅庐,君臣契合,辅成大业,亦理所当然。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
而关、张之义,尤宜尚也。其他得失,彰彰可考,遗芳遗臭,在人贤与不贤、君子小人、义与利之间而已。 [24]
第二十五回中,以“义绝”闻名的关羽投降之前有三约:
“一者,吾与皇叔设誓,共扶汉室。吾今只降汉帝,不降曹操。
二者,二嫂处请给皇叔傣禄养赡,一应上下人等,皆不许到门。
三者,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里万里,便当辞去。”
毛宗岗(1632-1709)于此有评:“第一辨君臣之分。第二严男女之别。第三明兄弟之义。”
这就从五伦角度点明了关公道义上的优胜。
兄弟之义自然是小说人伦描写的重点。不仅突出了刘、关、张结拜以来的义薄云天、视兄弟如手足,还在相形之下,鞭挞了骨肉兄弟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
不义行为。
《世说新语·尤悔》中,卞太后眼睁睁看着曹丕毒死儿子曹彰的惨剧发生,生死关头没有容器盛装用来解毒的井水的焦躁令人动容。
而到了长篇小说里,曹丕也先后逼死弟弟曹熊,谋算弟弟曹植。 毛宗岗评曰:
“玄德以异姓之兄,而痛悼共弟之亡;曹王以同胞之兄,而急欲其弟之死。
一则痛义弟之死,而不顾其养子之思,一则欲亲弟之亡,而不顾其生母之爱。君子于此,有天伦之感焉。”(第七十九回总评)
在刘备身上,夫妇之爱要让位于兄弟之情。一心为关羽报仇的他并不因糜夫人、孙夫人的关系而原谅其兄弟糜芳和孙权。
“不以殉难而亡之糜夫人而赦其弟,肯以不告而归之孙夫人而忽其兄乎?凡人妻子之情,每足夺兄弟之情,而爱兄弟之情,每不如其爱妻子之情。观于先主
亦可以风矣。”(第八十三回总评)
毛宗岗的慨叹因先主心目中两种人伦的高下而发,又具有针砭时世的意味。
再来看世情小说的高峰之一《金瓶梅》:
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迎风而不乱也,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
忘忧也。
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这段话的意思,发展至张竹坡(1670-1698),就演变为针对“淫书说”做出回击:
第一回弟兄哥嫂以“弟”字起,一百回幻化孝哥,以“孝”字结,始悟此书,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
夫以“孝、弟”起结之书,谓之曰淫书,此人真是不孝弟。噫!
今而后三复斯义,方使作者以前千百年,以后千百年,诸为人子弟者,知作者为孝弟说法于浊世也。 [25]
张氏进而在《竹坡闲话》中从人伦角度推测作者的身份特点,并由此探究小说的创作缘起,有所谓
“《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唈,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26]
在具体描写中,《金瓶梅》第五十八、七十八回集中刻画金莲不孝的“逆子之样”。
潘姥姥的所作所为,从制止女儿虐打丫环以致惊吓李瓶儿幼子,到区区上门不带轿子钱,都被金莲无情数落,无怪张竹坡评点时连连直呼“哭尽天下父母
心”。
又如西门庆、陈敬济这对翁婿关系也多处得到表现。
西门庆固然有贪图亲家财产的恶念,可是对于半子敬济,“但凡家中大小事务、出入书柬、礼帖,都教他写。但凡客人到,必请他席侧相陪。吃茶吃饭,一
时也少不的他”[27],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平日里一直念叨,到“贪欲丧命”(第七十九回)前夕嘱咐过吴月娘后旋即叫来女婿托付时的“有儿靠儿,无儿靠婿”,却没有换来一片真心相对。第七
回张批有言:
西门有保全扶养之恩,而其婿苟有人心,自当敬以济此恩遇,不可一事欺,心负行,而敬济又如彼。
至若其父为小人,敬济当敬以干蛊,济此天伦之丑;其岳为恶人,敬济又当敬以申谏,以尽我亲亲之谊,乃敬济又如此如此,如彼如彼。
呜呼,所谓敬济者,安在哉? [28]
当然,本书人伦表现的重心似乎另有所在。
就张批而言,除了提出《金瓶梅》以“孝”“悌”起结来反对“淫书说”,还有贯穿全书的对于书中所叙假父子、假母女、假朋友、假兄妹的抨击。
闲尝论之:天下最真者,莫若伦常;最假者,莫若财色。
然而伦常之中,如君臣、朋友、夫妇,可合而成;若夫父子、兄弟,如水同源,如木同本,流分枝引,莫不天成。
乃竟有假父、假子、假兄、假弟之辈。噫!此而可假,孰不可假?将富贵,而假者可真;贫贱,而真者亦假。
《竹坡闲话》的这段话,站在“五伦”立场反对诸种假关系,可谓义正辞严。
又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第八十六则总论全书中西门庆的假亲友,以见人情之浇薄:
书内写西门许多亲戚,通是假的。如乔亲家,假亲家也;翟亲家,愈假之亲家也;杨姑娘,谁氏之姑娘?假之姑娘也;应二哥,假兄弟也;谢子纯,假朋
友也。
至于花大舅、二舅,更属可笑,真假到没文理处也。敬济两番披麻戴孝,假孝子也。
至于沈姨夫、韩姨夫,不闻有姨娘来,亦是假姨夫矣。
惟吴大舅、二舅,而二舅又如鬼如蜮,吴大舅少可,故后卒得吴大舅略略照应也。
彼西门氏并无一人,天之报施亦惨,而文人恶之者亦毒矣。
奈何世人于一本九族之亲,乃漠然视之,且恨不排挤而去之,是何肺腑!
直至第九十七回《假弟妹暗续鸾胶真夫妇明谐花烛》的回批,张竹坡仍然由当上守备夫人的庞春梅贼心不死,假认陈敬济为弟,以图蒙混过关再续奸情这一
情节切入,把目光放在小说重点描写的人物关系上面:
夫一回“热结”之假,“冷遇”之真,直贯至一百回内。
而假父子则已处处点明。桂姐之于月娘,银姐之于瓶儿,三官之于西门,西门之于蔡京是也。真父子,则磨镜之老人,李安之老母等类。
至于假夫妇,满部皆是,并未有一真者。有自己之妻而为人所夺,且其妻莫不情愿随人,是虽真而实假也。
有他人之妻而己占之,是以假为真,乃假中之愈假者也。
故此处一写假弟妹,结上文如许之假夫妻;一写真夫妻,结上文如许之假弟妹。总之,为假夫妻结穴,见“色”字之空,淫欲之假。觉“东门”之叶无此
慨恻也。 [29]
这里回顾前文,先后提到的“桂姐之于月娘,银姐之于瓶儿,三官之于西门,西门之于蔡京”,涉及各种假人伦形成的条件,也就是拜认干亲的风习。
经竹坡提示,读者能够更好地认识,小说是如何展开其网状结构,在此节点上铺展花团锦簇一般的文章。
诸如批评妓女李桂姐之“趋炎认女”,月娘认其为干女儿之“胡乱处家,不知礼仪”(第三十二回),以西门庆趋奉蔡太师做假子“为世人一哭”(第五十
五回),
又通过林太太让儿子王三官认自己的情夫西门庆为义父,来展现人伦关系的极度紊乱。
作者正是借助假人伦的叠加,出之以对世情浇漓人性败坏的控诉。
相较《红楼梦》人物的拜认干亲,如第十三回描写秦可卿丫环宝珠甘愿作为义女,为秦氏摔丧驾灵,这样严肃正经的情节,
又如第四十八回贾母让王夫人认薛宝琴为干女儿,透出的贾家对于宝琴的钟爱,《金瓶梅》和张竹坡批语的态度明显冷峻得多,充满对于人性和权势的批判
意识。
曹雪芹笔下第二十四、三十七回又多次出现贾芸以比自己年幼四五岁的叔叔宝玉为父,还像模像样地在书信中以“不肖男”[30]自称,这样的段落折射出的
则是一种轻松谐趣了。
综合前文来说,研究古代小说伦理道德批评的性质与特色,便于加强对小说内在张力的解释。
以世情题材的才子佳人小说为例,一方面,现代学者的观点,其“要旨所归”在于“顺情而不越礼,风流而无伤风教”[31],合乎相当一部分古人看待此类
小说的观念态度;
但另一方面,清李仲麟眼中“淫词小说”之祸正是由其中浓墨重彩的情欲、婚恋描写发端[32]。
推扩开来看,古代小说作者评论者常用的辩护词是“不知四书五经不外饮食男女之事,而稗官野史不无忠孝节义之谈”,
他们也以“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为自觉的创作追求,甚至得意于“虽小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33]。
但其中关合百姓日用人情欲望的内容,每每沦为诲淫诲盗的口实,导致作品变成纲常名教的卫道士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康熙五十三年礼臣钦奉上谕“欲正人心,厚风俗,必崇尚经学,而严绝非圣之书,此不易之理也。近见坊肆间,多卖小说淫词,荒唐鄙俚,凌乱正理,不但
诱惑愚民,即缙绅子弟未免游目而蛊心焉。
败俗伤风所系非细,应即通行严禁”[34],就点出了清初严禁白话短篇小说的背景。
故此,小说的创作本旨与传播效果之间有时存在着一道鸿沟,其中伦理叙事的看待与评价也可能成为一个纠结缠绕的问题,需要细加厘析。
面对这一难题,引入古代小说伦理道德批评的材料,则能让我们拨云见日获得正解。
大量序跋作者、评点家以有关世教作为文本社会功能与文体优长之所在,此外,在他们的语境中,道德价值构成了作品维护生存权利的“挡箭牌”,也给写
实与虚构关系问题的处理划出了一道底线:这些正构成了我们认识伦理道德批评的总体特点。
还应注意,人伦关系成为了这些伦理道德批评的聚焦。一方面,君臣之分、男女之别、兄弟之义得到念兹在兹的弘扬,贯穿于小说人物品质的阅读接受,
另一方面,评点家赋予作品以新的主题,提出《金瓶梅》以“孝”“悌”起结来反对“淫书说”,表明他们自觉肩负着正本清源引导读者的重任。
以张竹坡为代表,伦理道德批评还具备社会史的认知价值。透过他强调的书中养义子、认本家、
拜干亲、结金兰等描写,读者容易走近宗族制度下的“拟制血亲”或称“虚拟血缘关系”。
前者是指“通过人为的方法和程序模仿真正的血亲关系而制造出来的血亲关系”,是“人们的社会关系以宗亲关系的面貌出现”[35],涵盖联宗、赐姓、收
养义子、认本家、拜干亲、结金兰等多种行为。
后一个概念也与之意思接近,包括异姓兄弟和异姓父子两大类[36]。是故,古代小说的伦理道德批评,就具备了文学、伦理学、历史等多个维度可供发掘价
值的空间。
注释(从略)
文章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名《论古代小说中伦理道德批评的特点与焦点》,发表于《中国文论中的“体”——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四十六辑,2018,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本公众号刊发题目名有所改动。转发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