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实在过于晦涩难懂,求过来人来解释概括下这本书所想表达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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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说「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

  海德格尔为胡塞尔的门徒,但他的学说与其师傅大不相同。胡塞尔力主神学,站在精英立场上,脱离德国社会,而海德格尔则反其道而行之,站在民众的立场上,力主德国之自立自主。但念于与胡塞尔之师徒身份,海德格尔并未正面批判胡塞尔,而是将这种不满与愤恨灌注在字里行间。在《存在与时间》中,在他那看似严谨而严肃的哲学推演背后,我们可以时刻体味到他对于胡塞尔以及德国资产精英集团的深刻而强烈的嘲讽与幽恨。读者唯有抱持同样的嘲讽与幽恨,才能进入那个用泪与血筑成的国度,与他灵魂相拥,也才能拥有他所暗藏在文字背后的巨大能量,向那个森严世界释放。

  海德格尔的学问看起来与释学的“一心二门”之说暗合。故而,中、日哲学界有不少人以为海德格尔是在构建一套佛学思想。但其实,这是对海德格尔哲学的莫大误解。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是最为严肃的哲学,以彰显人的主体性为根本目的。

  海德格尔的推演始点是人的被抛状态。由这一被抛的现实状态,主体生出畏与怕两种精神状态。“被抛”是海德格尔对于人的状态的基本界定。人之被抛,乃进入存在状态,成为存在者。

  存在者知道自己是要死的。死是存在者的宿命,不可逃离。于是,存在者生出两种精神状态来:畏与怕。

  怕是存在沦为此在的始点。人为生存而生存,故而怕死。“唯有为存在而存在的存在者能够害怕。害怕开展出这种存在者的危险,开展出它耽迷于其自身的状态。”有了怕的情绪,就会有对此在的依恋。

  此在是困于因缘之中的。所谓因,源自于本性;而所谓缘,则是由此本性指向而产生的可能的联系。比如,石头本性即适合做砖块。由此因,借外缘,石头便得以被拣选并制作成砖块。此在困于因缘之中,故总是趋向于了却因缘。但了却因缘并不使此在就此解脱,而是令其进入到下一个轮回之中。所谓轮回,就是“先于自身的-已经在(世界中的)-作为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重演。海德格尔以为,这三个阶段是不断“重演”的,而这种重演又基于“遗忘”。“只有基于这一遗忘才能眷留于有所操劳有所期备的当前化,亦即眷留于非此在式的、从周围世界来照面的存在者。”遗忘提供了一个基础,而怕则造就了重演的过程。于是,这便构成了永世轮回。基于轮回,产生出永远也无法真正解脱的因缘。人对因缘的领会是以意蕴为入口的。意蕴类似于因果关系,是人对因缘把握与充实的产物。

  此在被困在因缘中,表现出操心。操心就是人以自我为中心,不断寻视,以维持自己的生存状态。所以,主体由怕的内心状态,生出操心的外在状态。操心在这个体系中极为重要,因为它是整个罪责状态的始点。而海德格尔将操心选做始点,无非是在暗示,自系统伪装得再好,始终是源自“我”的选择。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系统,有的只是“我”的操心的结果。

  此在又是共同的。人并不是孤独的生存,而是基于照面之确认而与他人共同生存。这被称为“共同此在”。这种状态扩大了操心的范畴,使得人即可以为自己操心,也可以为他人操心,还可以让别人为自己操心。所以,共同此在是一个操心的混合体,各种形式的操心皆汇聚于其中。

  操心是一种自欺的状态。操心源始于对此在的依恋,亦即对死的怕。所以,操心要用虚伪的永恒状态自欺,以遮掩这一事实。操心用虚伪的真理来自欺,试图告诉自己某些所谓的永恒的真相。“主张‘永恒真理’,把此在的基于现象的‘理想性’同一个理想化的绝对主题混为一谈,这些都是哲学问题内的长久以来仍未彻底肃清的基督神学残余。”

  这种虚假的真理主要指的是永恒存在的状态,比如时间的永恒性。“在所操劳的逃遁中有着在死勉强的逃遁,亦即掉头不看在世的终结。这种‘掉头不看’其本身就是绽出将来的向终结存在的一种样式。沉沦着的日常此在的非本真的时间性这样对有终性掉头不看,于是就必须错识本真的将来状态,从而也错识一般时间性。‘表象’出来的是公共时间的‘无终性’。”

  虚假的真理有一个被揭示并进入人心的过程。首先是人对此在的领会。领会基于怕而以自我为中心,困在因缘中而对世界做虚假的把握。领会不仅是被动地接受因缘,还是有目的筹划。这便是说,领会其实是一个混合的精神活动,其中既有对因缘的理解,也有基于因缘而产生的主动谋划。而此两者合并,乃产生出世界的虚假的意蕴。

  以领会为基础,产生出解释。解释令意蕴具有形式。比如,在领会中,石头已经具有成为石屋的基础,而解释则令石头变为石屋具有现实性。但解释并非随意的,而是要在先行的框架中展开。这就是因缘与此在的世界。解释是一份复合体。解释是分环节完成的,每个环节都有各自的意义。这些意义套上一个形式,即成为命题。到这一阶段,话语已经具备了全部的基础。

  解释以话语为形式。“可理解性的含义整体达乎言辞。言词吸取含义而生长,而非先有言词物,然后配上含义。”话语分为三种形式。首先是闲言,是此在的领会的封闭,不向外突破,而是凝滞不前。与之相对的是好奇,是向前突破,失去去留之所。闲言与好奇对峙,分别占据“一”与“多”的位置。第三种是两可,是在上述两种之间徘徊。

  人拘于这话语,被这些话语引诱。引诱自然也有安定作用,使人安心于这一被拘的状态。但这种引诱却并不将人影响本真的状态,而是引向非本真的状态。“非本真存在的这种安定却不是把人诱向寂静无为,而是赶到‘畅为’无阻中去。”这便是说,这一引诱使人异化,脱离本真状态,而自拘于非本真状态,自拘于自在之中。这就是人的沉沦。

  人在这种非本真状态中,会上瘾。“上瘾也有‘指向’,这种指向不过是身不由己而被瘾头所缅怀的东西拉了过去。”于是,人也就被黏着在此在之中,不可解脱。

  在这里,海德格尔暗指两点:第一,语言是指示工具。他将语言降为一种用具,用于交流与指示。他说:“‘指引’奠基于用具的存在结构。”他的这番表述明显是冲着魏玛去的,因为魏玛将语言捧上中位结构的高位。一旦语言被降为用具,那么,它就被主体操纵在手中,而非悬临在人之上,成为一个自系统。

  第二,语言所构建的自系统是虚假的。语言所构建的自系统是虚假的真理,是主体为掩盖必死的真相,沉沦在此在中而构建出来的所谓真相。通过这一掩盖,世界时间被籽平为公众世界,主体的面目被抹平为常人。这就是对真实自我的遗忘,对自我的抛弃。

  海德格尔提出,此在的沉沦状态是一种罪恶。“其存在为操心的存在者不仅能背负实际的罪责,而且它在其存在的根据处就是有罪责的。唯有这种‘是有罪责的’才提供了使此在实际生存着能够成为有罪责的存在论上的条件。”

  面对罪责,人们依旧自欺。人们用良知自欺。良知不承认自欺,而是继续用自欺来掩盖自欺。这即是说,人们的良知用自系统下的标准来自我掩盖,以为只要依照自系统的指令,就可以扮演一个良人。这也就是所谓的“公共良知”。“可是说到这种‘公共良知’,它不是常人的声音又是什么呢?‘世界良知’是一种可疑的发明;而只因为在根基上和本质上良知向来是我的良知,此在才能搞出这件发明。”

  那应该是如何回到本真状态呢?那就要转向畏。畏正好与怕相反。怕是对死的怕,而畏则是对此在的畏。畏拒绝沉沦,拒绝对世界的执着,面向本真的我,向死而生。畏是从此在中抽离,不仅决绝世界之多,亦拒绝所谓的“一”,即上帝。畏以为两者都是人的执着之物。这便是说,畏与操心相对,是对操心的否定,是对我的承认。

  而要由怕转向畏,则需要首先发起本真的良知。人在沉默中倾听自己良知的呼唤,将自己呼召回自己身边。“此在又领会呼声的方式听命于它最本己的生存可能性。此在选择了它自己。”

  在良心的呼唤声中,主体下定决心。决心就是操心的本真状态。由操心到决心,人便回到了自我。“唯有断然朝向其自身的决心才把此在带入这样的可能性:让一道存在着的他人在他自己最本己的能在中去‘存在’,而在率先解放的操持中把他们的能在一道开展出来。”

  如此一来,被遗忘的我被揭示,被遗忘的世界时间被揭示。我的主体意志亦超然在自系统之上,独立的表达我的个性。“清醒的畏[把此在]带到个别化的能在面前,坦然乐乎这种可能性。坦然之乐与清醒的畏并行不悖。”

  统观海德格尔的这套学说,可知它将自系统论斥为虚伪的谎言,认为它意在遮掩事实,意在将人困在此在中,造成了人的罪恶状态。而与之相对,人只有回到自我,遵奉自己的个性,才能回到本真的存在,揭示本真的时间与自我。这套学说与尼采之学在精神本质上是高度一致的。所不同的是,尼采将矛头对准了上帝与道德,而海德格尔则将矛头对准了自系统。所以,海德格尔的心中揣着与尼采一样愤怒与怨恨。那是一种被长久压抑后在灵魂的最深处生长出来的愤怒与怨恨。这种愤怒与怨恨灌满海德格尔的整个精神,也灌满了德国人的整个精神。如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何历史在此后会变得那样的激烈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