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方方小说: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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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我的纯文学作品赏析系列,接下来想要推介的严肃文学作家并不是方方,但是,前几天看到她的“宣言”,如图:

  觉得应该先介绍一下这一位武汉作家,尽管她的祖籍不是湖北,但她是在湖北武汉成长,上的大学也是武大,也当过湖北作协的主席。她对武汉是有着极其真挚的感情的,这在她的文字里都可以看出来。

  “如要谄媚,请守度”——现在很多所谓的大“知识分子”,大“作家”们已经做不到了。或者,只能是自己“独善其身”,但是方方做到了,也发声了。

  这让我想起另一位女作家王安忆,前几年让某些大作家们——其中包括“文学顶流”莫言——手抄老人家的名篇,就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那篇,所有人都抄了,莫言当然也一马当先,唯独王安忆没有抄。

  有人会说,这能说明什么?抄就抄呗,不挺好的?不应该抄吗?是的,是挺好的。对此,我本人不做任何评论。但我相信,时间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答案。

  其实,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像方方,王安忆这样的女作家,也都当过一个省(王安忆是上海市)的作协主席,在很多时候,竟然(原谅我用了“竟然”这个词)还保存着一定的文人风骨。

  另外想说的就是,在某些关键时刻,女人还是挺能扛得住事儿的——无论是在小家还是“大家”,都非常的顶天立地,至少某些女人是这样的。

  好了,下面介绍方方的小说。

  方方的文字朴挚流畅,如果你喜欢张爱玲的华丽苍凉,你喜欢木心的堂皇典雅,那么,方方的文字相对会显得“平”一些,这个平,是平静,是舒缓,是家常,方方的文字,是好文学。

  当然,阅读和欣赏这样的文字,是需要门槛的,我很希望常常看我的文章的所有的朋友们,都能咬咬牙,克服从“快餐读物”里所获得的思想上的惰性,通过多多阅读真正优质的,纯文学作家们的作品,来获得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

  这个过程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希望大家坚持。

  今天推介的是方方的小说《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其他如《风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奔跑的火光》都不错,而且,篇幅也都不长,都很适合阅读。

  我个人更喜欢《奔跑的火光》,那是一部女性主义题材小说,大家还记得以前我在文章中介绍过《命案十三宗》吧,方方做过这部电视剧——这是一部以真人真事改编的电视剧——她做过那13个犯人的素材采访与整理,《奔跑的火光》,便是由里面的一个杀夫案脱胎而来。

  我想,那个杀夫的故事,一定是深深地触动了她。然后,她用她那独有的最平静的姿态,讲了一个最极端的故事。

  下面这部《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也是作者用她那平静的姿态,讲了一个极端的故事——而这才是一个好作者的姿态,一个一流小说作者的素养。

  那么,九流的作者是什么样呢,你可以去看下国产电视剧,网络小说中点击量最高的那些玩意儿,那些畅销小说中卖得最好的垃圾,就了然于胸了,无须多说。

  《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

  黄苏子从小就是一个腼腆安静的乖乖女,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

  她出生的那天,“她父亲正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读苏轼的词。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对于老婆生不生孩子或这回生成什么性别他都无所谓。这是个秋天。秋天这种季节总像一个怀着勃勃雄心而永不被人赏识的男人,心情沮丧,脾气好一阵坏一阵。现在就正好遇上他坏的时候。天空因此阴沉着脸,黯淡的云彩便如同天脸上的斑块。”

  “这是1966年的秋天,黄苏子的父亲正在被人批判,而黄苏子的母亲因为红卫兵搜家受惊而动了胎气。”父亲早就想好“ 无论生男生女,他都要用"黄苏子"这三个字命名的。一个多嘴的女医生却令他这个美丽而富有意味的名字没有出笼便自取消亡。因为这个,黄苏子的父亲对刚刚来到人世间的黄苏子心里便无端地生出几分厌倦。”

  “ 黄苏子就是在这样一个众说纷坛的家里长大。她一直都是一个腼腆安静的女孩子。她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从不因她是小妹而格外照顾她,父母也不因为她是家中小女而对她多出一份怜爱。就仿佛她是一个多余的人。于是黄苏子就总是形单影只,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有时被兄姐欺负了,迫于无奈才去母亲面前告状。母亲是个家庭妇女,与父亲的婚姻并不愉快,故常常不分好坏,偶尔地帮她几句,更多时却反过来骂她喜欢惹事。这个结果使得黄苏子在自己被人欺负后常常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而她告状的代价却是两个姐姐一致地认为她是一个"阴险"的人。”

  但是,黄苏子的功课很好,比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好,

  “ 高二下学期时,班上突然有个男生追求起黄苏子来。连连地给她写情书,文字十分热烈。黄苏子初始把这些情书都撕了,不理那男生,也没对人说过。可男生依然不依不饶。在一次学校联欢会上,那男生又当着另三个男生的面,亲手递给黄苏子一封信。这封信热情得令黄苏子浑身肉麻。主要因为其中一句"如果我俩相爱,我们将每天从早到晚在一起。我要时时刻刻地亲吻你,一直从头亲到脚,要让我的嘴唇亲到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黄苏子读此大为恶心。便在情书下批了三个字:"不要脸!"然后就把它贴在了黑板上。

  这件事令全班大哗。那男生当即便被拎到了办公室。黄苏子的父亲亦气得面孔发歪,恨不能刷那小子几个大巴掌。他怒吼道:"我的女儿未必就是那么容易让你这种臭小子亲到的!"黄苏子的父亲在学校一直是个雅人,文质彬彬,礼貌温和,极令青年教师们尊敬,都说他有儒士风度,这也是黄苏子父亲常常自鸣得意的。这回为了黄苏子,他失了态。他这句话说得太没水平,青年老师暗地都笑。连黄苏子都想,就算是卫护我,何必这样说呢? 这句话果然留下后果。学校的男生们有事没事就打趣,说:"想亲亲黄苏子真不容易呀。"那个写情书的男生,也一改一往情深的样子,但见没人,便痞着脸对黄苏子说:"我要克服什么样的困难才能亲到你呢?"黄苏子只有用"不要脸"、"流氓"这样的话回敬他,却不敢再告诉老师或是父亲。”

  考大学时,黄苏子想学文学,想考中文系,但是父亲就自作主张给她报了计算机,还自我感动地认为,自己是在为国家培养人才。在大学时代,学业拔尖,长相出众的黄苏子,却没有一个男生敢来追她,大家还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僵尸佳丽”。

  毕业后,黄苏子进了机关,随后又随自己的上级从商,又被港商看重,让她当了公司高层,黄苏子成了当年(按小说中所指的时代,应该是90年代初中期)令人羡慕的白领丽人,自己有房有车有高薪,比现在那些所谓的“年收入千万”的人,还引人注目。

  这时候,中学时向黄苏子求爱未遂,被黄苏子父亲羞辱过的男生许红兵来找她了,用的是最古老的“先和你谈恋爱,再给你下套”的办法,他为的是报当年那“一箭之仇”:

  “许红兵转过了身。他的脸色在灯下发青。几缕古怪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黄苏子心里格瞪了一下。许红兵说:"黄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女儿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盼我去好她。怎么样,我还行吧?-将红兵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气都喘不过来。黄苏子顿时面如死灰。她呆望着许红兵,似乎在回想什么。许红兵笑完,说:"你以为我真会爱你。老子的儿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也不看看你那张僵尸脸。你装什么淑女,当年那样羞辱我你让我没法好好读书,因为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我是流氓。为了你,我吃了多少苦,你永远也想不到。而今,在我眼里,你上了大学又算什么?不过一个-鸡-而已,是我玩过的一只-鸡-,跟我玩过的-琵琶坊-其他的-鸡-没有两样。"黄苏子在许红兵的陈述和辱骂中平静了下来。她很快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个设计好了的圈套。许红兵为报学生时代的仇,费尽了心机。”

  在这里插播一句:像许红兵这样的男人,只能说是下作小人,应该就是大家所形容的“渣男中的战斗机”,因为,作为这个社会中的强势性别,却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报复一个当年对情感懵懂无知的女子,实属下三滥作为。

  复仇,当然可以,比如基督山伯爵的复仇。但是,许红兵之流的男性,以自己的一己私欲,与狭隘的报复心理,来毁掉一个女性内心最珍视与最憧憬的美好状态——必须要说明一下,这,不是贞操。不是处女膜。

  所谓的贞操与处女膜,并不是女性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一个女性最珍贵与最美好的东西,是她的灵魂,是她的信仰,是她的现在与未来。

  下面继续小说的发展:

  “黄苏子突然间欲哭无泪,愤怒一下子燃遍全身。她内心深处被爱情业已掩埋了的脏话,仿佛定向爆破,瞬间在心里炸得开出花 黄苏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是在玩你?你他妈的在中学就趴在我的脚下了,你现在以为你这狗日的就站起来了?老子一直在看你有几板斧,你这么快就露了馅?怎么不弄大我的肚子再发这通威呢?-"

  这回轮到许红兵发征了。便在他怔忡之间,黄苏子几乎不容他想,便将她心里深藏了许多许多年的脏话,一句一句地骂了出来。骂声如江河决堤,汹汹涌涌地扑向许红兵。许红兵踉跄着倒退,竟一直退到了门口,先前得意的脸上倒有了几分惊慌。黄苏子却不管不顾,她高声地叫骂。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的骂声,每一字句都奇脏无比,不堪入耳。满屋里都是她脆绷绷的比喻,邪恶下作得令人全然可闻到臭气。这是她修炼了多年的成果,一招出手,又怎能不犹如惊雷炸耳。这一辈子,黄苏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从来没有一下子说出这么多的话来,更何谈这么高声地叫骂。 退到门边的许红兵所有的潇洒仿佛都被黄苏子的骂声剐掉似的。他显得有点猥琐,一只手摸索着开门。黄苏子说:"事情要做漂亮。不要赖钱。我的价一直都不高,50块就成。那些盲流用我都是这个价。你也就按这个价付吧。钱就放在床脚。" 许红兵便在身上摸出一只钱包,从中抽出一张100的。低声说:"我没50的。" 黄苏子哈哈大笑,说:"那你还可以来一次。如果今天不行,改天来了就不用付账了。我会常在这里等你的。" 许红兵丢下钱,逃跑似地离开了。”

  点评一句,许红兵这个人物,就是怂,猥琐。

  黄苏子哭也哭了,骂也骂了,

  “她突然觉出她叫骂出的每一个句子都仿佛汇人这房间怪异的气息中;它们在这气息中如鱼得水,欢快地跳动。它们往墙壁上跳,往残缺得露出砖块的墙缝里跳;往窗帘上跳;往窗帘上污秽形成的花朵上跳;往天花板上跳,往吊死鬼一样垂直向下的灯泡上跳;往屋角奔里跳,往堆在角落的垃圾上跳。它们的舞姿独特而别致,世界上社有一个舞蹈大师想象得出来。它们和这屋里的气息是如此和谐地融为一体,无端地令黄苏子感到一种沉醉。于是黄苏子觉得自己也被融在一起了。她情不自禁地舒展了一下胳膊,心说,其实,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呀!我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虽是欺骗,可我终是骂走了欺骗;虽是失身,可我也从此了解到男人和女人间最本质的交往方式,如此这般,有什么大不了呢?黄苏子想着,伸手之间,她甚至觉得她最为欣赏的字句正在她的思想过程中一条条地舞蹈着缠绕上她的胳膊。它们在她的肌肤上妖妖娆娆地笑着,笑得十分妩媚。黄苏子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那是她从来也没有过的来自内心的笑容。于是她想,它们一直在我心里发酵,闷也闷坏了。现在它们突围来到我的体外,它们多么活跃多么自在多么美妙。

  黄苏子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自己同外部世界和谐相处的端口。”

  而接下来的黄苏子,在世人眼里高冷,白富美,事业成功,人上人的黄苏子,变成了琵琶妨——作者笔下市井级别的“红灯qu”里最低级的“X工作者”虞兮。虞兮这个名字,可能是来自于“虞兮虞兮奈若何”。

  而且,别的“工作者”们可能还是被骗的,被生活所迫的,而她,则是自愿的。

  “黄苏子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个人了。去琵琶坊业已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部分。她是白天的黄苏子,黑夜的虞兮。作为白天的黄苏子,她外表是白领丽人,雅致而安宁,而内心却满是龌龊,不停地对他人发出恶毒的咒骂;而当她成为晚上的虞兮时,她外表是"鸡",淫荡且下残,而内心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悲凉,觉得自己并不是为卖淫而卖淫,而是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在完成人生命中的某种需要。黄苏子把自己分裂了又分裂,然后想,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呀。他是立体的,天然就有着不同质地的层面。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面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的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人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勉力四射的成分、经此腌制,都变得酸腐。黄苏子因为被腌过,深知被腌的痛苦,所以她要完成对自己的分裂。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黄苏子想到了这些,就觉得自已悟出了什么,仿佛是有一种真理在作为指导,于是,她就以为自己活得比谁都清醒明朗。同时,她果然就发现无论什么人,都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股令她总想掩鼻的气息。”

  “大多的日子,黄苏子都是站在街的暗角里,用一种绵软不过的声音拉客。其实,不出声也行,只要往那里一站,许多人就心中有数了。在天气温暖的季节里,黄苏子有时会找不到可临时租用的房间,这时她也会同"客人"一起溜达到铁路边,在废弃的工棚里草草地度过时光。有一次,他们甚至就把郊外的野地当作床了。望着头上黑乎乎的天空和稀疏的星星,黄苏子想,今天我就是自然。

  这样的时候,往往价钱比较低,而且客人相对也更穷酸更粗俗,但黄苏子既然不在乎钱,也就懒得在乎人。黄苏子会对自己说,这是虞兮的事,只要虞兮愿意就行了。”有一次,虞兮被“扫”进了局子,

  一天夜里,黄苏子终于在一次大行动中,同她的客人一起被抓了起来。这天她恰恰租着马嫂子的房间。当门被猛烈憧开的一瞬间,黄苏子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在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这次行动,警方收获很大,破了不少淫窝。一辆卡车将妓女和嫖客们一起抓到派出所。在派出所的院子里,男嫖女妓分左右两边背墙而立。这些平常没什么羞耻之心的人,此一刻或因恐惧或因羞耻,都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却只有黄苏子面色平静地抬着头,她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警察,一副很消闲的样子。

  一个看守他们的警察终于忍受不了黄苏子的这副神态。他走近黄苏子,厉声喝着:-看什么看?简直不知道丑卖多少钱一斤。"黄苏子不动声色,淡淡答道:"为什么会丑呢?有什么丑的呢?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需要这样的生活,这和有人去舞厅跳舞,有人下酒馆喝酒有什么差别?" 警察愣了愣,想不到她竟会有这样一番话作答,愣完便破口骂道:"真不要脸。像你这样不要脸的-鸡-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黄苏子说:"你的话未免太偏激了吧?"一个当官模样的警察恰听到黄苏子所言,立即板下脸,一扬头,说:"把她带到楼上去。" 黄苏子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急剧地跳得厉害,皮肉之痛在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她在一个警察押解下上楼。走到楼层半时,黄苏子看到一问女厕所,便说:"我要上个厕所。你们这点人道还是要讲吧。"警察似犹豫了一下,心想在自己派出所里,而且自己还守在门口,怕你跑了不成

  想过就说:"只给你5分钟时间。"黄苏子说:"要不了5分钟。"

  黄苏子一进厕所,心就开始紧张起来,她并不想小便,她只是为自己逃离找机会。她从厕所的窗口向外望去,竟是一下就发现从厕窗外的管道可以直接下到派出所隔壁一家的房顶上。黄苏子没有任何思索,当即爬出窗外,扒上又粗又脏下水管。她不顾一切地往下滑,在脚尖刚要踏上屋顶时,她听到押解她的警察在厕所门口的喊叫声:"完了没有?马上出来。"黄苏子一急,便坠了下去。她落在别人的房顶上。并顺着房顶一直下滑,滑到屋顶边缘方才停下。屋沿边恰搭着一根树枝,黄苏子不敢有半点犹豫,她抱起树枝往下跳,树枝枝干颇长,一直将黄苏子坠到地面。整个过程快速紧张得令黄苏子自己不敢相信自己所为。她一点伤也没有负,惟在松开树枝时,脸颊被弹回去的枝桠刷了一下。

  黄苏子有如大难逃生,直到坐进自己的"富康"里,换好衣衫,全身才松软下来。她两手抖得几乎开不了车。于是她很长时间都坐在车上。在车上一遍一遍地回想她适才的举动。她想,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其实他自己是根本都搞不清楚的。

  逃跑后的黄苏子继续重操旧业,但是,她却在不久之后,被人杀害了,杀她的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头。

  这个老头也曾经是虞兮的Piao客,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虞兮”的伪装,发现她居然还另有一个身份,是这个城里的有钱人,是一个很高端的白领丽人,于是,就想去敲诈她,在两人的争执中:

  老头的话没讲完,黄苏子便开始破口大骂。她骂人的速度非常快,用同尖刻而恶毒。老头先是同她对骂,但终是败下阵来,黄苏子却越骂越兴奋,脸通红起来,而停骂后的老头,被她骂得先是毛焦火辣,后是全身着火。仿佛黄苏子嘴里吐出来的淫词是一团一团的火球,将他这根本已不是干柴的身躯又给燃烧了起来。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扑向黄苏子,再次扒开了黄苏子的裤子。但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这份能力。于是从黄苏子嘴里吐出来的话便更加下流淫秽了。老头想老子下面不行,可上面还是行的。于是他伸出手,掐住了黄苏子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去堵黄苏子的嘴。黄苏子拼命反抗,稍一挣脱,便又大骂。老头只想让她止住骂人声,信手抓了旁边一块曾经用来当凳子坐的砖头,啪地砸在黄苏子头上。黄苏子不作声了,他怕她还会开口,便又用双手猛劲掐她。他掐着她的脖子好长时间。老头说,就像是100年一样。他想这下她再也不敢骂了吧。结果不料却发现她已经死了。老头吓了一大跳,于是赶紧跑了。 只是这以后的他,耳边就再也摆脱不了黄苏子的叫骂。黄苏子就好像永远地站在他的耳朵里。每一天每一刻地用那些龌龊不堪的话骂着。骂得他耳朵奇痛无比,他喝酒睡觉,把自己弄得不醒,可即使是在醉中或是在梦中,黄苏子的叫骂依然不停。这些永远也驱散不了的骂声令老头觉得一个人会说话简直是一件丑恶的事。而虞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从世界最阴毒最下流的地方冒出来的恶魔头。他忍不住口骂她。而当他大声地回骂她时,他周围的人全都起来攻击他,说他是一个神经病,有的甚至追打他。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觉得这样真正是生不如死。于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早上,他突然省悟,没为自己的后事作任何交代,他便一早顶风冒雪地奔进公安局。 老头陈述完毕,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哀求道:"求求你们大仁大义,救救我,早点一枪把我毙了,最好现在就毙。那个-虞兮-骂得我耳朵痛得刺骨,脑袋快炸裂了。我一分钟也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感受刑警们自是体会不到。审讯完后,他们就这事笑了半天,又将虞兮讨论了许久,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千奇万怪,而这世上的人也是无奇不有。他们无所谓救不救老头,但老头杀人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杀人者偿命,这毫无疑问。于是冬天没有过完,老头便被押到刑场,和另几个死罪犯人一起枪决。与那几个死犯恐惧的神情不同的是,老头满心欢喜,不时发出笑声,且同执行的警察开开心,他最后一句话是:虞兮,你终于再骂不着我了。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在一声清脆的枪响中结束。

  虞兮死了,黄苏子死了,小说结尾这么写:

  “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终于也传到了许红兵的耳里。只是时光已经再一次地流到了春天。许红兵不知何故,开着车去了琵琶坊,重新走进马嫂子的房间。那屋子所有的一切都同以前一样,床依然肮脏而马桶依然脱落着漆,镜是雾雾的,不太看得清人脸。许红兵像他当年一样站在窗前久久沉思。黑夜里的星斗满天,时有流星倏地一下滑过,落入无尽的烟尘。许红兵抚胸长叹。他想是我最先杀死了黄苏子么?想过又觉得不对,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他想了一夜,并没有想出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些痛苦。清早走时,马嫂子奇怪,说你一个大男人不带妞儿,特地跑到我这里来过一夜,做什么?许红兵没回答,笑笑而去。

  他的公司依然赚钱。

  而黄苏子这个人,却在被人们议论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在一个莫名的日子被人遗忘。时间于人,永远无情。一切再复杂离奇或者沉重深刻的东西,在它那里都如同尘土如同水珠,无意之间便消失得无踪无影,连一声轻叹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听到。

  (以上,非全文。如要阅读全文,可以上网搜索)

  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这篇小说的缺点,是作者把黄苏子的结局写的太传奇了,黄苏子竟然被一个捡破烂的老头杀死了。

  黄苏子,她不是被老头杀死的,她是被作者杀死的。我也写过小说,我知道当故事发展,铺陈到黄苏子裂变成苏子与虞兮两个分身时,让人一刀杀了她,是最节省气力,最讨巧,最省事儿,同时也是让“外行看热闹”,能看的最热闹最狗血的一笔。

  但,对于方方这样的严肃作家来说,我们的要求是比普通作家要高的,因为我们对她的期待非常高。

  黄苏子并不认为当她成为虞兮时,她当“x工作者”是一种堕落,她是在“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在完成人生命中的某种需要……而且,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呀。他是立体的,天然就有着不同质地的层面。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面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的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人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勉力四射的成分、经此腌制,都变得酸腐。黄苏子因为被腌过,深知被腌的痛苦,所以她要完成对自己的分裂。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

  当黄苏子被“扫”进局子里时,她和警察的对话,就连那时候她都是很坦然的,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丑”,她回答:

  "为什么会丑呢?有什么丑的呢?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需要这样的生活,这和有人去舞厅跳舞,有人下酒馆喝酒有什么差别?"

  有的评论者认为,这是黄苏子作为一个女性,对于摧残她的男权社会的一种绝望的,自虐式的报复,为了颠覆男权文化对女性的控制,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强调被男权文化禁忌的最深重的一面——身体。黄苏子是用身体的放荡,来对抗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贞洁,端庄,贤良淑德的要求。在无路可走时,女性对于男性霸权的反抗,恐怕也只剩下身体才具有冲击,和破坏的力量。

  对此评论我同意,但也不完全同意。

  因为作者既然把黄苏子裂变成虞兮,看成是“敢于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都独立起来,都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让生命更加本真而且立体。”,

  那么,黄苏子裂成虞兮,那就不仅仅是“报复”与“反抗”,同时,也是她的“救赎”,是她那独特的自我“救赎”,拯救自己出那个被阉割,被腌制变得酸腐的命运。

  既然如此,何须一个传奇的结尾?就像韩国的金基德有一部电影,片名忘了(老电影实在记不住),就讲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经历了很多,然后,两人终于能在一起了,最后,那个男人带着女孩,开着车,男人带着女孩去卖Y,两人都过得很开心。电影结束。

  金基德也非常擅长于用最平淡的调子,讲一个最极端的故事,同时,这个“极端”的故事,一点都不传奇,而且还很生活化——当然,那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我伟大的国家和人民,是不会有那样的情节发生的。

  所以,我想方方最后让那个捡破烂的老头杀了虞兮,杀了黄苏子,也是对某些伦理,道德观念的一种认同(我可不可以说是低头),因为,从小说逻辑上来看,黄苏子完全可以不死,虞兮也可以不死,可以开开心心地一起活下去,完全可以,

  白天是黄苏子,晚上是虞兮。

  要知道,在这世间,类似的裂变多着呢,不仅发生在女人身上,也发生在男人身上。不仅发生在平民身上,更发生在权贵身上。

  PS:若是有人问我,请问你是什么价值观,你对卖YP娼,还持肯定态度哪。对此,我只想来个回答三连:没有。不肯定。这是小说。

  小说是小说作者自己用文字搭建的一个世界。她甚至可以用她的文字使得你相信,那个并不存在的世界是真实的。这就是文字的魅力。

  当然,那些人的三观确实伟光正,完全可以去上CCTV和环球时报,让全国人民都向他们学习。

  PS:本文首发于我的 个人公众号:wochengjinghong 浮世小团圆

  写于2020年2月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