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养大了九皇子,他却想娶我”为开头写一篇文?
【完结】《事业女主莫得感情》《事业女主莫得感情》鹿茗VS李麟https://www.zhihu.com/video/1628489197810810880
“我养大了九皇子,他却想娶我?”鹿茗惊愕得瞪大了眼,覆在面上的薄纱因她的气息微微颤动。
“千真万确!”宫婢巧巧急匆匆赶来,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殿下因此顶撞了陛下,正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胡闹,随我去御书房!”鹿茗放下手上的书简,同巧巧绕过亭台楼阁,直往御书房而来。
巧巧心上嘀咕,太傅貌丑,故而每日以薄纱覆面,以免冲撞天颜。九皇子今日闹的是哪一出?他当真要娶太傅?
鹿茗见巧巧心不在焉,走路踉跄的样子,大抵猜到她在编排她。
她不由隔着薄纱笑了,十年磨一剑,九皇子不过是她养了十年的剑,是时候该开锋了。
日暮渐沉,西天泛红。就连御书房的琉璃瓦也透出几分暖色。想必是跪得久了,九皇子的侧脸红如晚霞。
鹿茗是太傅,诸位皇子由她教授。如今九皇子大胆顶撞天子,她又岂能脱得了干系。
她走到九皇子身侧,撩起衣摆便跪。
九皇子李麟侧目看她,而后垂眸道:“鹿茗。”
他的声音很低,掩盖在天子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中。
“鹿茗,看看你教的好学生!”天子从软榻上跃起,猛地摔了一只琉璃盏过来,不偏不倚正掷向鹿茗的额头。
“是臣教导无方。”鹿茗连忙俯首叩拜。飞来的杯盏将她的官帽砸得歪在一边,脸上的薄纱便落了一半。
天子气得“呼呼”直吹胡子。左右两个美貌宫婢,原本一个扇扇,一个捶腿,见了太傅的狼狈模样,一时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太傅分明是雪肌杏眼,左边脸颊偏偏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从左耳到唇角,像是被利刃重伤所致。
天子许久未见这般丑陋的女子,亦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微臣教导殿下,娶妻娶贤不娶色。”鹿茗垂首说话,声音清凌凌的,如泉水一般,“而今殿下业已加冠,是该考虑立了侧妃,传宗接代了。”
“父皇正直壮年,我传的什么宗,接的什么代?”李麟不由蹙眉。
“臣恳请礼部草拟名册,替九殿下甄选良配。”鹿茗并未理会李麟,目光落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不够,这还不够。她养育十年的九皇子,岂能坐以待毙,任人摆布。
天色全黑,巧巧随主子回到明宇殿,同行的还有太傅。
巧巧目送二人入内,一声叹息。若皇贵妃还在,殿下也不至于二十岁了还没个女人,连美丑都不分。
明宇殿内,鹿茗便执了戒尺,冷声道:“跪下。”
李麟也不辩解,径直在她面前跪下,眼神中却是一片失落,“我听二哥说,父皇要把你许给裴东。”
“你竟为了这种事出头?”鹿茗“啪”地一戒尺打在他掌心,“我平日里的教导,你可曾入耳半分?”
“入耳,都入耳了。你常说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李麟委屈道:“可是父皇要将你许人!”
“我总有一日要嫁人,即使不是裴东,也有刘东,张东。”鹿茗道:“天子之命不可违。”
“那如果……我坐上那位子,你是不是也只听我一个人的?”李麟问。
这是自然,鹿茗心上赞同,面上却是严肃得紧,“如此说话,就不怕引火烧身?”
李麟“嗯”了一声,“我知错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抱住鹿茗的腿,“鹿茗,你能像从前一样,陪我睡觉吗?”
“不能。”鹿茗道。彼时他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你坐下陪陪我吧。”李麟恳求,“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鹿茗当然知道,否则平日里假痴不癫的九皇子,今日怎会顶撞天子。到底是少年心性,沉不住气。
既是母亲忌日,李麟沐浴斋戒,跪在殿中蒲团之上。
宽大的官服折叠整齐,放在案上。鹿茗侧卧在他面前的软榻上。她只着了薄薄的单衣,衣襟处隐约可见半个绵软,一如他从前于她同床共枕,夜里偷窥到的景致。他很想,摸一摸,亲一亲她。
她年长他六岁。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她像一株含苞待放的嫩蕊,当他情窦初开之时,她已经是一朵怒放的夏花。当他终于成年,她是他的罂粟。
与她相比,旁的女子稚嫩了,入不得眼。
分明是个风姿绰约的女郎,偏偏遮掩了容貌,一本正经地做他的老师,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要像母亲一样照顾他,实在是单纯可人得紧。
她从不知道,从前她手把手地教他写字时,少女独有的馨香萦绕他周身,他便心猿意马,溃不成军。
鹿茗被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从头盯到脚,自然睡不着。喘息声迫近,她忽然被人堵住了嘴。
好家伙,都学会欺负太傅了。她有三个选择,或佯装惊醒,斥责李麟,或假意逢迎,鼓励他更进一步,又或者火上浇油……
鹿茗思索片刻,迷迷糊糊地伸手拨开眼前的人,“裴东,别闹。”
身前的人停顿了一瞬,俯身啃咬她的嘴唇。
鹿茗痛极,只得醒来。目之所及是李麟赤红的眼睛,他撬开她牙关,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短兵相接,横扫千军。
“殿下!”鹿茗惊慌失措躲开他的亲吻,捂着胸口低喘,“今日是皇贵妃的忌日。”
她衣襟大敞,随着胸口的剧烈地起伏,内里的齐胸襦裙也跟着起伏。
李麟看得呆了。
鹿茗不动声色掩上衣襟,以手绢擦了擦李麟唇边的口脂,“殿下,我该出宫了。”
李麟咬了咬牙,“嗯。”
第二日一早,护城河外捞起一具尸体。经验尸官检验,乃是酒后失足坠河的兵部侍郎裴东。
九皇子李麟在明宇殿跪了一宿,孝心感天动地。
鹿茗贴好侧脸的疤痕,又覆上面纱。好徒儿,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她的烦恼,看来她昨夜出卖色相也是值当。
说起裴东那色胚,跟他混蛋老子一个样。若非裴东窥探到她的身世,借此逼她就范,她又岂会虚与委蛇,答应嫁给他。
死得好,一了百了。
—
—
鹿茗觉着她差一点与这死鬼成就了一段姻缘。如今他死了,她也不能全然无动于衷,好歹该给裴东上一柱香。
裴府上下哭声一片,鹿茗取了发顶的珠钗缀饰,又穿了一袭素裳,将名贴递给门口的二公子裴西。
裴东有一弟一妹,二弟裴西,三妹裴南,皆是如花一般的年纪。裴西与裴南一卵二胎,长得一模一样。
鹿茗看了一会,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妹来,若是他们都还活着,也该长到这么高了吧。
她不过出神片刻,便被裴南泼了一身茶汤,“你滚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裴府的小姐如同疯妇一般破门而出,追着太傅连打带骂,“你克死了我哥哥!”
“阿南。”裴西一把抱住妹妹,命丫鬟婆子带着她回房,又对着鹿茗躬身抱拳,“兄长自幼娇纵阿南,她脾气颇大,太傅莫怪。”
“二公子节哀。”鹿茗道:“只是……”
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衫,满身是茶汤污渍,见不得人,就连覆在面上的薄纱也脏了。
“带太傅去更衣。”裴西脸上挂不住。裴家世代公卿,即使父亲和兄长都已故去,只要他还活着,便不该如此待客。
鹿茗跟在丫鬟身后,觉着有些可惜,裴家居然能养出如此端正的儿子。可她想杀了他,让裴家人早日在泉下相聚。
半个时辰之后,太傅更衣未归,裴西心上紧张,只道是三妹素来厌恶太傅,莫不是趁此机会刁难于她?
裴西匆忙交代了左右,自己连走带跑,向后院而来。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将太傅带入已故兄长的房间。
房门半掩,内里没有人声,裴西焦急地唤了一声“太傅”。
无人答应。
他一把推开门,绕过屏风,只见太傅跪坐于地,抱着兄长的甲胄,满脸是泪。
他看到了她的容貌。
兄长说过,他要娶的女子,不是众人口中的钟无盐。她玉颜天姿,乃京中翘楚。
鹿茗不曾号啕大哭,只是“扑簌簌”落泪,不知她哭了多久,在地上跪了多久,此时双腿绵软,几乎站不起来。
“裴……劳烦小叔扶我起来。”
裴西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嫂嫂”,他的双臂自她腋下穿过,稳稳抱住她。
“他说这几日忙着追查旧案,忙过了便娶我。”鹿茗泪眼婆娑,“他没死,你们骗我的是不是?”
裴西只觉怀中温软馨香,面前的女子直哭得他胸口发闷。
太傅在裴府衣冠不整,又哭成这般模样,传出去不好听。裴西只有先安排了马车,送鹿茗回府。他也曾听兄长说过什么旧案,江东,十二年前。
兄长莫不是被人暗算,而非失足溺亡?裴西只得将这些问题藏在心里,待他操办完兄长的丧事,再去寻太傅,再与她……聊聊兄长的事。
鹿茗回到府中,将袖中的半个圆葱丢掉,听说这东西是西域传来的新物件,真是呛死人了,害得她差点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
鹿茗换上官服,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而后如往常一般入宫。
天子不喜欢貌丑的女子,近来南书房两来了位更加年轻的女官,美其名曰替她分担繁杂的事务,实则是想要代她之职。
鹿茗未至晌午便到了南书房,可两位女夫子与一众皇子、公主皆不在内。
“御花园今日热闹得很呢。”几个宫婢匆匆而行,“听说在给九皇子选侧妃。”
动作可真够快的。鹿茗心想,天子刚过天命之年,又喜爱美人,入宫的第一茬美人,都做了娘娘。天子挑剩下的,才轮得上几个儿子。
也不知这一回,是否如二皇子选亲那一日,又被天子捷足先登。说来二皇子也够沉得住气,父蒸子妾,他居然咽得下这口恶气。
鹿茗行至御花园,但见一干美貌女郎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天子正倚在两位美人腿上吃葡萄,可不就是南书房新来的两位女夫子吗?
原来这二位女夫子志存高远,想做娘娘啊!
鹿茗在不远处驻足观察,并未上前。
天子育有子女十五人,四子十一女。
排行二、五、九、十一的四位皇子年岁相差不大,太子之位空悬至今,不知天子作何打算。
二皇子身旁坐着容貌平平的正妃,是三年前天子遴选美人剩下的。
五皇子的正妃三个月前因为难产香消玉殒。今日他形单影只,郁郁寡欢也不足为怪。
十一皇子年纪虽小,却好男风。
九皇子李麟一见鹿茗,连御花园的美人儿都顾不上看了。他对父皇酒池肉林的爱好没兴趣,说是替他选妃,还不是今夜都送到了龙榻上。
李麟母妃早薨,不是太子的第一人选,家势出众的女子,恐怕更中意二哥,毕竟他是皇后所出。
李麟也不想选妃。可是鹿茗严苛又凌厉地目光扫过来,意思是他今日必须选一个。
她的眼神落在太学博士的女儿陈萱身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此女容貌尚可,父亲却是六品小吏,还是个草包。为什么鹿茗会选她?
李麟不惧怕顶撞父皇,唯独害怕惹鹿茗生气。他取下左手拇指的玉扳指,对着巧巧叮嘱了几句。巧巧频频点头,而后将扳指送到了太学博士的千金,陈萱小姐手上。
陈萱生怕被一把年纪的老皇帝看上,既然九皇子有意于她,她又岂有推拒的道理。她欢欢喜喜地收下扳指,又将腰间的香囊解下作为回礼。
李麟捏着手里的香囊,心里不是滋味,他再次望向鹿茗站过的地方,她已经走了。
当夜,陈萱被送入明宇殿,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直到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臣妾服侍殿下更衣。”陈萱红着脸上前。
“遮住眼睛。”李麟自袖中抽出一条红绦,覆在陈萱眉眼之上。
陈萱知晓有的男子在房事上与众不同,喜爱一些特殊的物件。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表露情绪,只得乖巧地躺在榻上,紧张地等待。
约莫过了一会儿,衣襟被人挑开,肌肤骤然冰冷。
男子的气息迫近,唯有一只手指在她嘴唇上游走。他刚一触碰她,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又突然抽离。
陈萱透过红绦,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他似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而后挥袖灭了烛台。
—
鹿茗正闭着眼睛洗澡,忽然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学什么不好,偏学采花贼偷窥女子沐浴!她分明是在呵斥,声音却又软又轻,“走正门!”
李麟“啪”地一声关了窗,大摇大摆地自正门而入。
他连夜寻她,不知她睡了没有,方才不过是悄悄开了一条窗缝偷看,哪知正看到她正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她长发挽在脑后,像一只鼓鼓囊囊的花苞。
目之所及,是天鹅般纤细洁白的颈,牛乳倾泻过的光洁香肩。肩膀之下没在水中,他分明什么都没看到,偏偏生出几分烦躁的情绪。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侧妃未着寸缕,玉体横陈,他觉得碍眼极了,他必须连夜来寻她,解了心病。
李麟入了前厅,随手端起案上凉透的茶一口吞下,心上终于舒坦了些。
过了一会,鹿茗穿戴整齐,踩着木屐在他身旁坐下,“怎么了?”
“太傅未教授过的课,我不会。”李麟负气似的埋怨她。
鹿茗抬起右腿,堪堪搭在左腿上,薄薄裙摆露出些许缝隙,长且笔直的腿在李麟面前一闪而过。
她旋即拨弄了裙摆,掩住了裙底的风光。可一双脚却没有闲着,木屐吊儿郎当地半悬于洁白如玉的脚上。
李麟低头盯着那双脚,十趾圆润可爱,指甲上的丹蔻色泽明媚。他在想,别的男人会不会也看过她的脚,甚至像他一样,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会,裴东就敢肖想她!
她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她是个摄人魂魄而不自知的妖孽。
“我毕生所学都已倾囊相授,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给殿下的了。”鹿茗眨了眨眼。
“太傅白日里才教过我选妃。”李麟提醒她,“日后能教授我的事,恐怕数不胜数。”
还真是,鹿茗道:“可殿下想学的,我教不了。”
她清楚他想要什么,她不肯给。
李麟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既然不教我开解人事,你逼我纳妃做什么?”
“开解人事啊……”鹿茗被他逗笑,“你该问巧巧,她才是你的通房。”
李麟索性蹲下身来,伏在她膝上,一如他小的时候。
鹿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乖,闹够了就回宫。”
李麟没动。
“不顾伦理纲常,会被执笔之吏写入史书,永远被后世耻笑。”鹿茗摸了摸他的耳廓,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你是皇子,一言一行更要谨慎。”
数年以来,若非鹿茗一边教他恪守礼仪,一边又暗中引诱他离经叛道,好端端的九皇子也不至于长歪……心思越来越阴暗,对她却越来越难以割舍。
看着他被心魔折磨,她便觉得舒坦。狗皇帝的儿子,这点报应算什么?
“太傅总喜欢用这一套说辞来教训我。”李麟忽然抬起头,推开她的手,“父皇从来不顾狗屁纲常,谁敢耻笑他?只要成为上位者,又有谁敢耻笑我?”
鹿茗心上满意,这孩子一点就通,真的是一点就通。若是他能一刀砍了狗皇帝的头,她会更满意。
他蹲在她身前,捉住她纤细的脚踝,一双不安分的手向上游走,钻进她裙摆。
是他想象中的细腻,光滑,温软。
她几不可察的战栗令他兴奋不已。
“太傅没有经历过,本就不会,自然不肯教我。”李麟的手愈发放肆,直往她腿根钻去。
鹿茗一把按住他的手,声音渐渐冰冷,“李麟,你适可而止。”
李麟喉结微动,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她眼里有愤怒,有耻辱,唯独没有半分对他的缱绻。
李麟有些挫败,每当她这样看他,他都想寻了红绦,遮住她的眼睛。
“陈氏的父亲虽然只是六品太学博士,却是富可敌国的大财主。”鹿茗觉察到自己无处掩藏的厌恶情绪,不由转头望向跳动的烛火。两个人的影子印在墙上,清晰得像是皮影戏。
陈氏?李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陈萱,无趣。
见他不语,她不再制止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放纵他。
“我从前教你不近女色,是怕你少年心性,耽误了学业和前程……”鹿茗说着,语气一顿。这混账孩子连她的腰带也解了,甚至张口叼住肚兜上细细的红绳,“如今你已经成年……是该娶亲了,万不可任性妄为,冷落了……妻妾。”
“我都记下了。”李麟的声音喷在她锁骨之下。
她看不到他的脸,他正笑得欢愉。她总喜欢一本正经地教训他,还逼他娶别的女人,他要惩罚她,让她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墙上的影子晃动得厉害,李麟埋首于她衣襟之中,深深地舔舐。裙底的右手也没有闲着,愈发用力磋磨,不止不休。
“你同何人……学会了这些?”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秘戏图。”他从五哥殿里借来的,什么花样儿都有,满满一大箱。
鹿茗只觉得绷着她挺直腰杆的那根弦突然断了。她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李麟眼疾手快,一把抱她入怀,一边小心地替她穿衣,一边观察她的神色。
鹿茗嗤笑一声,取了手绢擦拭他掌心的晶莹水渍。
李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解释道:“我一直听你的话,不近女色。”
他近不近女色关她什么事。她笑自己没出息,连个毛头小子都没有拿捏得住。
“夜深了,回宫吧。”鹿茗摸摸他的侧脸,“明日还有早课。”
说到早课,李麟来了精神,“日后还得劳烦太傅亲自教导我。”
“为什呢?”鹿茗问。
“那两个夫子不回来了。”李麟说。
鹿茗原以为李麟将两位女夫子赶出了宫中,第二日方知她低估了他。
二女昨夜行刺天子,被禁军赐剁成了肉泥,天子重伤不醒,昏迷至今。
听说禁军冲入寝宫之时,天子裸身逃窜,跑到哪里,哪里一片血污。
—
鹿茗心上畅快,对着天子寝宫的方向躬身抱拳,两位女壮士,你们一路走好!
“太傅。”身后传来一道通透的少年音,干净得像桃花潭水。
鹿茗循声望去,见裴西身披甲胄,站在不远处看她。
“原来是裴大人。”鹿茗不知他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裴东既亡,他的弟弟裴西袭了官位,做了兵部侍郎。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几十年不曾察举、科考,却允许各郡县卖官鬻爵。这样的天子,这样的朝廷,离亡国还远吗?
“太傅……”裴西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又觉得该同她说些什么。
“你兄长每日入宫,都会对着日出的方向抱拳行礼,一拜皇天后土,二拜真龙天子。”鹿茗满口胡诌,“他品行高洁,如清风朗月。”
裴西见鹿茗神色肃穆,微微一愣。兄长每日都会拜日月,一拜升官发财,二拜妻妾成群。裴西与鹿茗先前并无交情,短短两次相见,教他自惭形秽。
她光明磊落、情深义重,兄长……配不上她。
尤其是裴西连夜探查了十二年前的江东旧案,心上愈发忐忑,万一裴家曾犯下滔天大错呢?
“我有些话同太傅说。”裴西单刀直入。
“我正要去南书房上早课。”鹿茗为难道:“三日后休沐,不如小叔来我府上一叙。”
昨日裴西心上慌乱,应了她一声“嫂嫂”,夜里辗转反侧,总觉着他不该这样称呼她。她与兄长不过是相互仰慕,并未谈婚论嫁,什么嫂嫂小叔,统统做不得数。
“那便叨扰鹿大人了。”裴西连忙回她。
他从前叫她太傅,昨日叫她嫂嫂,方才叫她鹿大人,下次相见,他或许连她的闺名也会知晓。鹿茗心道:我再给你三日时间,好好查查你们裴家那档子破事。
二人分别之后,鹿茗往南书房而去,今日的禁军比往常多出一倍,二皇子居所内外,守卫更加森严。
鹿茗未至南书房,便被巧巧拽着衣袖带到了九皇子面前。巧巧说今日宫中动荡,早课又上不成了。
天子重伤昏迷,原本应该由二皇子代为执掌国事,哪知五皇子调动禁军,连夜在宫中上下搜查,翻找出二皇子培养暗部、行刺天子的证据。
五皇子行动极快,未至天明便软禁了皇后,又扒了二皇子的金冠蟒袍,将他打入天牢。
五皇子因正妃难产而亡,三个月以来借酒浇愁,形容枯槁,无人料到他能在此时掌控大局。
明宇殿门窗紧闭,鹿茗盯着李麟,“你打算怎么办?”
“五哥虽然风头正盛,却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将诸位兄弟赶尽杀绝。”李麟将戒尺递给鹿茗,“尤其是我这个傻弟弟。”
李麟说罢跪下,缓缓褪了外袍,道:“我没有听你的话,昨夜冷落了陈氏,你打我吧。”
鹿茗低头,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抓痕。他自小如此,每当愤怒无法宣泄之时,便会在自己身上抓挠泄愤。
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鹿茗一时下不去手。
“我见了陈氏便不举,满脑子都是你。”李麟的声音渐渐低沉,“无奈之下自渎了几回。”
“啪”地一戒尺拍落下,李麟只觉着又痛又舒爽,就算是被她打死也值了。
“鹿茗,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李麟直勾勾看着她,“动情的样子更好看。”
“哪里学来的满嘴荤话!”鹿茗恨不得抽死他这目无尊长的混小子。
巧巧只听得殿内“噼啪”直响,心上一颤,也不知殿下又怎么招惹到了太傅!
五皇子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荒唐景象。
九弟跪在地上,被抽得浑身是伤,难怪守在殿外的宫女拼死也要拦住他。
他这弟弟脑子不怎么行,别的皇子十二三岁开解人事。九弟倒好,每日从早到晚地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就连太傅也委婉地说他“尚未开窍”。
九弟已至弱冠之年,分明是个成年男子了,身边除了一个叫巧巧的老宫女,也没个像样的女人。做哥哥的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房里的《春宫图》借给了他,原以为他能照葫芦画瓢,做一回男人。谁知这个草包问他,“那画上的男男女女为何相互斗殴?”
斗殴!皇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蠢货。
也亏得九弟是个草包,省去了他的诸多烦恼,五皇子心上琢磨,留着他也好,万一落下个杀父弑弟的名声,日后也不好著书。再说九弟着实有趣,每次见了九弟,都令他心上舒畅。
只是眼前的景象……
五皇子看了看手持戒尺的太傅,联想起前几日九弟跪在御书房前求娶这丑女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傻小子喜欢老女人,又老又丑才对他的味儿,譬如人称当世无盐的太傅,还有外头跪着的通房大宫女巧巧……
两兄弟对视半晌,五皇子不由以手握拳,掩在唇边轻咳数声以掩饰尴尬,“太傅好手腕,学生唐突了,失礼,失礼,告辞,告辞。”
李麟见状,伏在鹿茗脚边道:“我再也不敢找别的女人了。”
五皇子尚未走远,一脚踢在石板上,险些摔了个狗啃屎。
脚步声渐远,李麟呆且无神的双眼又复先前的清明,“下一个是十一弟。”
李麟一边说话,一边摸上了自己的肩头,沾了满手的血,他委屈地望向鹿茗,“你下手真狠。”
鹿茗时常觉得矛盾,一方面她觉得狗皇帝的儿子死不足惜,有时候她又在想,若不是她懦弱无能,如何会将仇恨倾注在一个孩子身上?十年如一日。
李麟趴着上药的时候,哑着嗓子问:“鹿茗,你会心疼我吗?”
“不知道。”鹿茗将冰凉的膏药抹匀在手上,待到和掌心一样温热,才轻轻擦拭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李麟将脸埋在枕头里笑,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
—
自五皇子主政以来,夜里睡不安稳,时常手提板斧在宫中游走。
李麟揉着眼睛醒来,只见巧巧跪在殿外瑟瑟发抖。五哥拎着一把血淋淋的板斧站在门口。
“五哥这是做什么?”李麟问。
“方才梦到有个宫女行刺我。我便提了斧子在宫中巡查,还果真让我找到了,竟然是皇后宫里的奴婢!”五皇子道。
“快给五哥看茶。”李麟一边唤巧巧入内,一边招呼五皇子。
五皇子随手一丢,将斧子扔在殿外花圃中,砸倒了一片姹紫嫣红。
“禁军都听命于五哥,哪有人敢行刺你,到底是个噩梦而已。”李麟递给了茶盏给他,“五哥宽心。”
九弟笑吟吟的,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也不惧怕,确是个傻子。五皇子呷了一口香茗,“禁军虽然听命于我,可兵部尚书那老头子却固执得很。”
“换个兵部尚书不就成了。”李麟觉着此事好办。
“傻弟弟。”五皇子心道傻子就是傻子,想法也太简单了些。
“我听闻裴东为人机敏,只不过职务低了些”。”李麟道。
“九弟有所不知,裴东几日前已经亡故,尸体都下葬了。”五皇子琢磨着,兵部侍郎亡故不过几日,若是连兵部尚书都出了事,有人想动兵部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些。若是令兵部内斗呢?
一盏茶尽,五皇子愈发精神得睡不着觉,自花圃中提了板斧,又在宫中溜达去了。
李麟又滚回榻上补觉,刚一盖被,就觉得里面的情形不对。他猛地掀了锦被,对上陈萱兔子一般惊恐的眸子。
她以薄纱遮面,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他床上,颤声问他,“殿下喜欢这样的,是不是?”
李麟的手指缓缓捏住她的脖子,指端摩挲了一会儿,骤然收手。连陈萱都看得出来,鹿茗为何不为所动?
若换作是那人,定会半眯着眼眸,半敞着衣襟,若寒潭初绽的花蕊般冷眼待他。
他年岁渐长,又有武艺傍身,制服她一个女子还不容易,可他每每居于上风,她却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她的眼中永远是不屑与厌恶。
她的神情永远在训斥他,“无耻逆徒,适可而止!”
她是长在悬崖上的顽艳拒霜花,他想要俯身采撷,恐怕会粉身碎骨。
陈萱痛得睁大了眼,偏偏被人扼住咽喉吐不出半个字来。不过须臾,她手脚并用踢打,已是憋红了脸。可脸上覆着薄纱,看不出面皮的颜色,唯有一双眼瞪得像铜铃。
李麟骤然收手,神色冷清道:“自作聪明。”
陈萱猛地吸了几口气,仍然止不住瑟瑟发抖。她颤巍巍伏在李霖脚边,抹着眼泪道:“臣妾大胆妄言,请殿下恕罪。”
李麟摆摆手,杀了她又有何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岂会有觊觎太傅的心思?”
陈萱的眼神中风云变幻,难道九皇子故做离经叛道之事,实则假痴不癫、伺机而动?
次日休沐,诸位官员皆不入朝,李麟用过早膳,往太傅府而来。只见门口另有一辆马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捷足先登。
李麟嗤笑,径直去了鹿茗的闺房,她房中有一面铜镜,人在闺房,便可清楚看到前厅的事物,而前厅之人却不能察觉。
鹿茗正与裴西下棋,便听得悬在她卧房窗外的风铃声大作,不晓得是何人擅入。
她执着白子思索片刻,便想到了李麟。跪在席上的身子不由一歪,露出一双白皙细致的脚来。
裴西落子的手忽然一抖,太傅平日端庄得体,可是今日全然是一副小女儿之态。他昏昏沉沉之间,已输了三局。
“说起来……小叔今日究竟要同我说些什么?”鹿茗笑问。
“我听闻鹿大人是张老先生的养女。”裴西道。
“义父姓张,我姓鹿,自然不是亲生。”鹿茗点头,“可惜义父被五马分尸,死得好不凄惨。”
她坦坦荡荡地回答,裴西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到底是我命格不好,小时候家破人亡,后来克死义父,再后来……你哥哥也没了。”鹿茗的手指摩挲着白子,“或许我本不该追逐名利,青灯古佛,一生清净才好。”
“鹿大人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裴西又问。
“记得。”她点头,“我原是吴中陆氏的女儿,因父亲谋逆,陆氏男儿满门抄斩,女眷皆被发配到雁门关做奴役……妹妹陆简感染时疫而亡之时,不过十岁。”
裴西执着黑子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分明已经打听得明明白白,今日不过是想从她嘴里求证,她是否知道陆家是被奸人所害。
看来她并不知道。
他出神的片刻,便听“吧嗒”一声,棋盘之上落了晶莹的水滴。裴西见鹿茗低头不语,堪堪两行清泪,若泉涌一般。
“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裴西连忙取了怀中的手巾递给她。
鹿茗笑着推拒,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行军途中,我被几个衙役三十文钱,买到了勾栏院。”
裴西不敢看她,慌张之中打翻了案上的杯盏,连忙俯身去捡。
鹿茗却不急不缓地说:“彼时我才十四岁,便学会了风尘女子的那些个手段。”
裴西只见杯盏落在她脚边,水渍溅在她细腻的脚背上,小巧的趾甲是勾人的朱红色。
“兄长既亡,我代他照顾鹿大人可好?”裴西不再闪躲,抬起眼看她。
鹿茗直觉右脚一热,裴西正跪坐于她身侧,以帕子细细擦拭脚背上的水渍。这人果真是……比他色胚哥哥讨人喜欢。
“小叔?”她佯装惊愕。
“不要叫我小叔。”裴西神色肃穆,张开双臂环住了她。
裴西词穷,只知她半生颠簸,哪里是因为命格不好。若非父亲当年觊觎陆家主母的美色,不惜构陷吴中陆氏……事已至此,他用一生来偿还,够也不够?
谁知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太傅力气颇大,一把推开他,怒道:“裴大人竟是这样的人!”
她拂袖起身,对侍婢说了声“送客”,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坚贞刚烈,倒是裴西不曾想到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佳人已去,满室馨香。
鹿茗觉得裴西不足为惧,闺房那个才令她头疼。
—
窗口有一串风铃,随风摇曳片刻。鹿茗推门而入,见李麟肆无忌惮地躺在榻上,将双手枕在脑后,侧目看她。
李麟不问她过往,人生苦短,又何必揭人伤疤。他只记得初次与她相见那日,父皇寿辰,天气晴好。
父皇沉溺于升仙十余载,又喜长期服用丹药,纵情声色。朝臣大都投其所好,争相敬献美人、珍宝、丹药,偏张太傅一本正经,要替吴中陆氏翻案。
老家伙仗着自己曾是帝师,在父皇寿辰上出言不逊,倚老卖老。
父皇也早看老家伙不顺眼,当日借着酒劲杀了当朝太傅,将其妻儿人尽数拿下。
老头子受车裂之刑,死无全尸。好端端的寿宴漫天血污,宫妃与女眷们颜色尽失,张夫人睚眦尽裂,气火攻心,吐血而亡。张家的儿子们未曾习得父母的半点风骨,屎尿流了满裆。
唯独张家幼女因貌丑遮面,跪在远处直视天颜,不曾痛哭求饶。
次日父皇酒醒,在众臣的苦苦哀求之下寻了个台阶下,赦免张太傅儿孙之罪,赐了金银珠玉以示安抚。
太傅那几个儿子高呼“天子圣明”,张家幼女辞了金银,要继承父业,在南书房做夫子。
这幼女换作鹿茗,乃是张太傅的义女。
一个女娃能翻出什么风浪,既是太傅义女,不如教授公主们读书。
可鹿茗显然志不在此,初入南书房,便主动请缨,要照顾他这母妃早亡的九皇子起居。
李麟倒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鹿茗入宫后,没日没夜地苦读,不过短短数载,学识与文章已是京中翘楚,太傅的位子做得安稳。与张太傅那孤高的性子不同,她与权贵多有结交,同寒族子弟走得又近。嗜杀成性的父皇,有时想要罚她,却苦于挑不出错处。
只是一个姑娘家在外,难免被人欺负,李麟有时候看不下去,便会出手帮她,只是这女子没心,对他冷淡得很。
有时候李麟在想,鹿茗该不会盼着皇室一脉断子绝孙吧,连他也一块去死,她心上才舒坦。
李麟思绪放空了一会儿,鹿茗洗了三回脚,直将脚背的肌肤搓得通红才停手。
李麟见状嗤笑,“我观那裴家小儿一片痴心,太傅此举实在伤人。”
“而今陛下命在旦夕,殿下当衣不解带地侍奉左右,竟然还有心思挂念旁人?”鹿茗慢条斯理道。
“我若侍奉左右,旁人如何下得了手。”李麟懒懒倚在她榻上,“还望太傅收留我一宿。”
果如李麟所言,未及天明,天子崩了。
鹿茗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床帷,黑黢黢的,唯有窗边透出一缕月光。身侧之人将她拽入怀中,手指不经意掠过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衣襟,当真防他如防贼一般。
只是这样抱着她,他便能睡得安稳,如同小时候一样。
“鹿茗。”李麟鼻音低沉,在她肩窝蹭了蹭,“方才梦见你要杀我。”
鹿茗屏住呼吸,平复了一会儿,“若是我要杀你,你当如何?”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之声,李麟褪了中衣,借着床缝的月光,指着心口道:“那你可得刺准了。”
他伸手去摸她枕下的刀,而后递给她。
鹿茗犹豫了,她昨日才从巧巧口中证实了一件宫中秘事。
—
刀鞘落在枕上,李麟喉间一凉,觉察到她以刀背划过他的喉咙。如此短刃乃是随身兵器,左右宽不过一尺。他索性贴着刀背压低身子俯身向下,作势要吻她。
鹿茗心上郁结,她以刀背迫近他,刀刃对着自己,谁知这人也不怕死,一番动作将软肋送了出来。可刀刃对着自己,岂不是要将她一刀了结!
鹿茗抬膝一顶,李麟软绵绵地倒在一旁,痛得小腹痉挛。
李麟额上冷汗涟涟,男子最脆弱之处莫过于此,他也不过是唬她而已,哪知她如此凶悍。到底不必担心她在别的男人面前吃了亏。
“你有事瞒我。”鹿茗道。
“宫中耳目甚多。”李麟也不否认,“我须瞒过所有人。”
鹿茗也是近来才知晓,皇贵妃入宫至生产时间不足八个月。追根溯源,原是在宫外便被天子临幸。
天子昏庸无度,但凡是他看上的女子,不论婚否尽数接入宫中。李麟的母亲原已嫁人,乃是被天子赐死了夫君,强行纳入宫中,此等丑闻人尽皆知,而不为人知的是李麟母亲怀了亡夫之子。
鹿茗探查数月,究竟是撬开了巧巧的嘴,证实了李麟的身世。
可笑她先前谋划着如何送诸位皇子归西,却不知自己这些年教养的九皇子是个赝品。
鹿茗忆起往日对李麟的苛责与鞭笞,又想到他将身世隐瞒数载,恐怕从前控制他的手段,早已不再奏效,他到底是连她也提防了三分。
她之于李麟,像是摸得着吃不着的仙酿佳肴。可即便是仙酿佳肴,也有馊臭腐烂的一天。
李麟见她心不在焉,索性压着她的手腕夺了刀。他于黑暗中学着她的模样,将刀背划过她的颈项,却在衣襟处反手一挑,割裂了弊体的薄衫。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偷香窃玉,别有一番滋味。
鹿茗教授皇子们十载,对其品行心性最为了解。天子未曾驾崩,又不曾立储,诸位皇子必然使出浑身解数,争夺上首那龙椅。五皇子出手虽早,却比不得十一皇子的城府与心计。鹿茗琢磨着就在这几日,宫中必有一场血灾,到时不论活下来的是哪个,她只需收拾残局便好。
唯有一事在她算计之外,李麟非皇室血脉,她更不曾料到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宫。
鹿茗思绪纷飞,只见室内的烛火忽然被人点燃。李麟将小刀认认真真收好,放在案上,孑然而立,眼神颓败。
李麟叹息一声,任凭他如何诱哄磋磨,她仍是无动于衷。她有野心算计,装不下儿女情长。时间愈久,愈显他飞蛾扑火,自作多情。
鹿茗见他偃旗息鼓,却是笑了,拍了拍身侧的床沿,“你过来。”
李麟刚一坐下,鹿茗便扯着她的衣襟攀了上去,双臂软绵绵地缠住他的脖子。
他耳垂一热,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我原想着京中动荡过后,便远走他乡,不再做你的老师。”
李麟心上一紧,将她紧紧抱住,“不成。”
“只有如此,才能教你些别的事物。”她双唇轻轻一抿,含住他耳垂。
李麟被她温软滑腻的舌尖挠得心猿意马,心上却在思量,她困于伦理纲常,世俗眼光。若她不是太傅,只是一介俗人,若他能给吴中陆氏翻案,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
事情还没想明白,浑身却燥热不堪,如同服了一颗雷火弹。不需要她再添一把火,她只需在耳畔轻轻吐纳气息,他便会崩裂开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偏不急不缓,双手从他胸口滑过,在小腹盘旋片刻,轻轻解开他的腰带。
她衣襟处被刀刃挑破,胸口的肌肤映照于烛火下,白且细腻,引人遐想。
李麟忍不住喉结翻滚,等不及她隔靴搔痒式的教学,翻身而上,散了她的长发和衣衫,将数载的思念尽数倾泻于她。
窗外渐亮,鹿茗如同一叶扁舟,晃得晕了头。只听李麟闷声问:“我学得可好?”
她浅浅地“嗯”了一声,右手搭在床沿,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渐渐收紧,随之收紧的还有他的栖身之所。
“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师生名分……”
未待她说完,他俯身吞咽她的气息,“依你,都依你。”
直到满仓的弹药用尽,李麟方觉着有一丝疲乏,拥着他朝思暮想那人沉沉睡去。鹿茗却浑身酸痛,挣脱他的怀抱沐浴、洗漱,而后双手游走于他周身,十指一寸一寸丈量。
“摸够了么?”李麟迷迷糊糊醒来,便对上她清冷的眸子,她脸上掩着薄纱,显然是要外出。疑惑片刻,李麟才觉察出自己被长绳捆了手脚,衣不蔽体。
李麟以为这是闺房情趣,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得。
“宫中传来消息,天子驾崩,十一皇子连夜率军入宫,诛了五皇子。”鹿茗道:“二皇子自戗于狱中,如今十一皇子到处寻你。”
“故而太傅想要了我的人头,献给新皇邀宠?”李麟气极反笑。难怪她先前百般推拒,今日忽然缠绵悱恻,竟是要送他上断头台。她说今日之后再无师生情谊,原来是这般道理。
“到底是我学艺不精。”李麟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不及太傅深谋远虑。”
“你知晓便好。”鹿茗眉眼带笑,仔细掩了他的衣襟,而后命人将他抬入马车,即刻进宫。
李麟不曾受过这样的耻辱,一路横卧于马车上,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十一皇子有兵部尚书撑腰,自是如鱼得水。”鹿茗并不在意他的喜怒,“你躲在我府上也无用,不如去见见你十一皇弟。”
李麟琢磨出她话中有话,忍不住睁眼。
鹿茗俯身靠近,而后在他颈侧亲吻啃咬,引他战栗。
“鹿茗……”李麟喘息道:“我若活着,定不会放过你!”
她低笑不语。
及至宫中,李麟被禁军架到了十一皇子面前。
“九哥啊九哥,你让我好找!”十一皇子不高,只到李麟下巴处。他一抬眼便看到九哥衣不弊体,脖子上还有可疑的红痕,衣衫之下似是交错的绳索,结实的胸肌。他从前怎未发现,平日里痴傻的九哥,竟有这样一副勾人魂魄的皮囊?
“弟忽然想品一品,兄是何等滋味。”十一皇子勾唇道。
十一皇子看他越久,眼神中的光芒就越盛。李麟终于明白了鹿茗做的好事!她这是要将他送给老十一做禁脔!
——
二人凑得越近,十一皇子便越能闻到李麟周身的女人气息,恶心得作呕。他怎么忘了,九哥早已娶了侧妃。
杀他,舍不得,要他,有些恶心。他不由望向在一旁立了许久的太傅鹿茗,恭恭敬敬地抱拳,唤了一声,“太傅。”
李麟被捆在一旁,眼中却是讥讽之色,不论什么样的男人,在鹿茗面前都横不起来,果真好手腕。
十一皇子自年幼时候,便牢记太傅的叮嘱:在诸位皇子之中,独他天资聪颖,必成大器。
他十四岁便发觉自己不喜女子,母妃因此责骂于他,宫中也常有流言蜚语。唯独太傅宽慰他道:“龙阳、分桃之典故流传百年,君宠独享,乃是美谈。”
十一皇子心道,若非太傅悉心教导,他又岂会有今日,数年以来,唯太傅是他真知己也,于公于私,他都应该褒奖她。
鹿茗在每位皇子面前皆是睁眼说瞎话,只知诸子皆难成器,既然如此,她以十年复仇,十年改天换地、拥立新皇,也算是造福天下百姓。
天子既崩,十一皇子急匆匆登基为帝。等不及准备礼服,便着先皇龙袍,率群臣登高祭天,昭告天下,而后大宴群臣。
鹿茗离席小解之时,发觉癸水如期而至,不由蹙眉。上一回同李麟折腾了数次,竟是白白消耗了时辰,看来过几日待身上干净了,又得借他一用。待她重回席间,却被兵部尚书那老头捉着不放,非要她饮了酒才做数。
兵部尚书喝多了酒,极其难缠,推搡间扯落了鹿茗覆在面上的薄纱,恶狠狠地在她脸上抓了一把。
他心上不痛快,想来他这个手中握了兵权的,尚且不如太傅那欺上媚下的无盐女得宠!
“臣替陛下出生入死,不曾加官进爵,太傅倒是精明,坐收渔利,以帝师之职稳居宫中,老朽佩服,佩服得很!”
兵部尚书见平日貌丑不得见人的太傅,此时竟生得标志可人,一时愣了,又见自己的右手之上,粘着黏糊糊的什么东西。
习武之人力气颇大,一把抓下去,鹿茗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细看之下,连她粘在脸上的疤痕也被兵部尚书抓了去……
同席的裴西举起酒杯,挡在鹿茗面前,道:“太傅不胜酒力,这一盏酒我替她饮了。”
兵部尚书闻言,失声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裴侍郎难道要重蹈你兄长的覆辙?”
裴西早已查明,数月前天子有意提拔兄长裴东,取代兵部尚书之职。兵部尚书先发制人,杀害了兄长,又在诸皇子内斗之时辅佐十一皇子上位。此人一语双关,难不成对他起了杀心?
裴西垂眸举杯,“大人提点的是,晚辈受教了。”
席间觥筹交错,却是风起云涌。李麟入席前服了软骨散,正懒洋洋地靠着新帝的肩膀,在诸臣看来,竟是兄弟情深。
新帝面上带笑,心中却自有思量,他是借了兵部尚书之力不假,可这老头子急着居功自傲,半分也没有鸟尽弓藏之意。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九哥的手,低声道:“太傅竟是这般绝色佳人,难怪九哥曾要求娶她。”
李麟想要抽出手来,却浑身乏力,动弹不得。他饱读春画,惊觉老十一这混小子对他居然生出了恶心的心思,数日以来想要欺辱于他,得不到便在饮食中动手脚,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浑身瘫软。
说到底,都是鹿茗做的好事!
鹿!茗!
此时众臣皆惊愕于她的容貌,偷眼垂涎者,目不转睛者不计其数,看来这女子又憋了一肚子坏水。
李麟于远处见她柳眉微蹙,唇角含春,仿佛在对裴西说:“多谢大人解围。”
裴西凌厉的眼神化作拂面春风,二人眉来眼去,旁若无人。
唯有李麟知晓,鹿茗柔弱外表下是何等铁石心肠,对献殷勤的男人又是何等弃如敝履。
酒过三巡,寒族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匹夫们,对新帝不近女色之举颇有微词,皆进言天子早日成婚,广纳妃嫔。
新帝只觉头痛,指着鹿茗道:“她是朕的女人,唯一的女人!”
鹿茗正在饮茶,以袖遮面,觉着如此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如此一来,鹿茗便被送入了新帝房中,新帝的生母原是淑妃,而今晋了太后,早知自己儿子不近女色,如今有了女人,连夜派人堵了宫门,做出不抱孙儿不罢休的架势。
鹿茗与新帝对视一笑,夜里读书弈棋,谈古论今,直到天明。一连数日、夜夜欢笑,众臣方知天子所言不虚,太傅果真是椒房独宠,无人可及。
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寒族那些老顽固时常上疏,说天子既已即位,九皇子当封王离宫,断然没有住在宫中的道理。新帝想到自己囚困兄长数日,不曾占了便宜,日日垂涎却不得其中乐趣,气火攻心,也只得先封王,堵住悠悠众口。
—
然而新帝并不甘心,又去寻九王李麟,哪知李麟这些时日甚是清闲,招了戏班入宫,正翘着二郎腿,听着伶人咿咿呀呀地吟唱。
为首的那男子身段凹凸,眉眼清秀,正是新帝喜爱的模样。
不过半个时辰,李麟掩了宫门,悄无声息地行走在亭台之下。鹿茗卖他求荣,岂能困得住他?
行至偏殿,便见光天化日之下,裴西捉着鹿茗的手,双目赤红道:“你受苦了。”
鹿茗连连摇头,两行清泪堪堪而下,“陛下待我很好。”
话虽如此,委屈、屈辱、不甘的情绪滚动在眸底,任凭哪一个男人看了,都要忍不住救她于水火。
鹿茗放任裴西在她手心揉捏了一会儿,才抽了手,破涕为笑,“宫中耳目甚多,裴大人请回吧。”
裴西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她而去。
李麟觉着眼前这一出戏,比伶人还动人。忍不住啧啧赞叹,“鹿茗,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鹿茗看到李麟,也不觉得惊讶,手指挑过一缕碎发别在而后,“殿下学会了么?”
学会?学她长袖善舞,两面三刀,还是学她虚伪奸诈,表里不一?
鹿茗拂袖回到偏殿,李麟快步跟上,他恨她,一时却又不知这恨意从何而来。只是“啪”地掩了殿门,反手将她抵在门后。
她再未化过那样丑的妆,盈盈水波一样的眼眸盯着他,双手勾住他脖子,也不说话,就这样气息相对,目光纠缠。
李麟知晓她最擅长假意逢迎,单手扯了她腰带覆住她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朱红的官服明媚刺眼,一如他曾经梦到的,以红绦覆眼,同她缠绵至天明。
“殿下不想见我,遮了自己的眼便是,何必如此?”花瓣似的嘴唇一张一翕,任他采撷。
鹿茗看不到他,触感却异常清晰。李麟一声不吭的堵住她的嘴,褪了她厚重的官服。
他又急又狠,连亲带咬的吻自唇角一路蔓延而下,引得她四肢百骸都在战栗。他索性抱起她,长剑入鞘,严丝合缝,温热熨帖却又动人心魄,她的脊背撞在坚硬的门板上,又冰又疼,不得已将双手抵在他胸口,声音带着哭腔,“李麟,我不舒服。”
他不应,咬牙切齿地拨开她双手,心跳愈近,呼吸愈沉,纠缠愈深。
待他索取完毕,方知她没有撒谎,脊背白腻的皮肉被磨破,看着都疼。
他放过她,将她抛入柔软的床榻。鹿茗这才扯下覆着眼睛的腰带,她未着寸缕,他穿戴整齐,仿佛方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她趴在床上,他低头在伤处涂抹了冰凉的药膏。鹿茗冰得一个哆嗦,李麟才想起,她以前都是将药膏涂抹在手上,待药膏和她的掌心一样温热,才擦在他伤处。
鹿茗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瞧,便见他正俯身而下,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她猫儿似的嘟囔了一声,沉沦于他的起伏开合。
李麟得偿所愿,舍不得从她床上离开,与其说恨她,不如说心有不甘。
鹿茗的手指摩挲他的眉眼,“我初见你,你只有十岁,到底是长大了。”
若是真的长大了,也不至于伤了她,到底是他莽撞幼稚。李麟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去沐浴,她却累得歪着脑袋靠在浴桶,忽然想起夜里还要去新帝宫中,挣扎着便要起身。
他将她按在腿上,在她耳边道:“他有了新欢,哪里还会记着你。”
鹿茗不知他如何摆平了新帝,眼下更想生个孩子,可这种事也要看日子,上回不曾有孕,今日也不一定。她问道:“明天还来么?”
李麟情绪翻滚,“今夜不走。”
“后天呢?”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盘桓流连,像是画地为牢。
“你很期待?”他反问:“是等我 ,还是旁的男人?”
鹿茗抓住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处,“自始至终,只你一人。”
入手绵软细腻,他忍不住轻轻揉捏,只消她一句话,他便能为她赴汤蹈火。她从来没有别人,什么裴东裴西,都是过眼云烟,甚至令她恶心作呕。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脊背,“鹿茗,再等一等。”
“等什么?”她问。
“这天下终归是我的,而我都听你的。”李麟认认真真道。
—
床笫之间的承诺怎能当真,鹿茗盯着他的眼睛,笑道:“等到我人老珠黄么?”
“不会太久。”李麟道:“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两月。”
李麟一连数日未被管束,日夜同鹿茗在一处,白日里跟着她批阅文书,夜里缠绵床笫,觉着世间极乐也不过如此。
新帝沉迷伶人的传闻不胫而走。太后知晓儿子自幼是个什么德性,若是他膝下有后,养几个美貌少年取乐便也罢了,可眼下连一个子嗣也不曾有,这般折腾下去坏了身子,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
一日新帝上朝,太后趁机领着宫人冲进天子寝宫,将榻上睡眼惺忪的伶人擒了,一刀抹了脖子。新帝痛失所爱,同太后置气数日,每日茶饭不思,形容日渐枯槁。
有朝臣伺机谄媚,挑选了若美貌少年养在别院,诱天子出宫。新帝不去则已,一去才发现宫外别有洞天。从一开始偷偷摸摸地私会,到后来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不过月两三个月,便是连勾栏院里的小倌也偿了个遍。
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新帝夜不归宿之时,鹿茗尚在梦中。李麟低头亲吻怀中之人的鬓发,又以锦被覆住她光裸的脊背。也不知她最近怎么了,成日困得厉害,入了夜又经不起折腾。他尚未尽兴,她便乏了。
屋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鸟鸣,先是短促的九声,又有绵长的五声相和。
李麟只见怀中之人骤然睁眼,“怎么?”
他以为鸟鸣惊吓到了她,轻轻抚摸她的后颈,“我让巧巧去捕鸟。”
“你即刻离京,走得越远越好。”鹿茗俯身去寻地上散乱的衣衫。
李麟用锦被裹住她,道:“夜里寒凉,我来。”
自他欺辱太傅以来,何曾让她动手穿过衣裳。他一边给她披衣,一边听鹿茗道:“方才是暗语,九五之尊崩了。
李麟“哦”了一声,倒也不惊讶。早在十一弟垂涎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决意要除去十一,也不知新皇陛下今夜,死在了哪个男人床上。
鹿茗知晓李麟背地里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而今尘埃落定,她对他也再无隐瞒的必要,“新帝驾崩,太后及外戚定会拥立不经事小皇子,而你已成年,只有死路一条。”
李氏一脉都死绝了,何处来的小皇子?李麟扬眉一笑,忽然又明白了什么,霎时脸色惨白。
“李麟。”鹿茗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眼神冰冷,“我等了你数月,你却始终不肯认错。”
李麟哂笑,莫说数月,便是数年,他也绝对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只要他一天姓李,一天是先帝之子,鹿茗便会日复一日恨着她。他只对鹿茗只说过一个谎,便是伪造了自己的身世,只为诱哄她片刻的心软。
为了骗过她,他不惜诋毁生母。他的母亲是嫁过人,可他却是父皇所出,货真价实。
这些天的缠绵悱恻仿佛南柯一梦,她竟然这样快便识破了他苦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何时知晓的?”李麟问。
“那一夜之后。”鹿茗道。她入宫十载,李麟不早不晚,偏偏在先帝驾崩的节骨眼上泄露出自己的身世,太过刻意。
“为何不拆穿我?”李麟又问。那夜他同她合而为一,不分彼此。她竟在那般情境下还能保持清醒,识破他的谎话。
“所以你事后绑了我送给十一?”李麟追问:“可这些日子并不拒我,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又是为何?”
因为她要用他。
鹿茗垂眸不语。她曾以为复仇便是杀尽仇家,绝其门户,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少女心性。与其杀尽仇家,不如操纵这些贵胄权臣相互制衡,终其一生惴惴不安,求而不得,为她奔波卖命。
李麟被兵部的人马遣送出京,长风猎猎,吹乱了他的鬓发,他问马上那人,“区区兵部侍郎,如何敢僭越上峰,对本王无理?”
“太傅所托,不敢怠慢。”裴西右手按在剑上,正色道:“忘了告诉殿下,陛下崩于兵部尚书府邸。”
兵部尚书算是废了。
李麟暗中养过伶人不假,却不曾构陷过兵部尚书那老头。不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裴侍郎,竟然借刀杀人,踩着他上位。李麟赞许道:“究竟是裴大人深谋远虑,只不过……”
只不过鹿茗对裴家恨之入骨,终有一日将裴西挫骨扬灰。
裴西再未多言,调转马头回城。他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而今国中无主,宫中无帝,他手握兵权,莫说是她,就连万里江山也唾手可得。
裴西策马直入宫门,往偏殿而来,却见殿外灯火通明,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裴西手握缰绳,十指收紧。天子驾崩,尸身尚未下葬,可他忘了太后还在宫中,能操控禁军。
鹿茗居于偏殿,若是太后要杀她……裴西不敢再想,只觉得脊背发冷。他顾不得许多,率军士破门而入,与禁军呈对峙之势。
但见偏殿之中,太后坐在上首,身旁跟着小黄门。鹿茗正跪在地上,身侧还跪着一个女子,乃是九皇子的侧妃陈氏。
裴西搭弓射箭,遥遥指向太后。
“保护太后!”禁军一时混乱。
裴西出手极快,只听“嗖”地一声,箭已脱手,霹雳弦惊。
禁军围做一团,为首之人未来得及惊呼,长箭直入眉心,当即殒命。
鹿茗揉了揉痛到发麻的膝盖,她只跪了一刻钟,不想裴西竟来得这样快。她回首看他,但见少年双目赤红,宛若嗜血的阿修罗。禁军拦不住这癫狂之人,裴西抽了佩刀,刀刀见血,他挡在鹿茗身前,剑指太后,“太后这是做什么?”
鹿茗微怔,她只知裴西对她有几分仰慕,哪里想到他竟是个情种。
太后吓得身如筛糠,倒是身旁俊秀的小黄门面不改色,低头道:“太傅虽然未曾晋妃位,却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奴以为当赐座。”
太后面色铁青,忙对左右道:“赐、赐座。”
天子驾崩,唯有九王李麟一支血脉独存,太后原本想要扶持他做个傀儡,时机成熟后除去后患。哪知李麟不翼而飞。
鹿茗被裴西拦腰抱起,又按在软椅上,方才握刀执弓的手,此刻却温热厚实。
陈萱跪坐于地,目光狠厉,“回禀太后,九王嫌恶臣妾,反是与太傅暗通款曲,有悖人伦,恐怕是太傅藏匿了他。”
自陈萱入宫以来,不曾与李麟有过夫妻之实,也没能怀上一男半女,而今他一走了之,竟然留她对付太后。
陈萱认为李麟已经与姘头谋划许久,她岂能遂了他们的愿。
鹿茗闻言不由叹息,若是陈萱装聋作哑,尚有活路。此时反咬她一口,倒是自寻死路了。
“太后。”鹿茗下意识抚着小腹,“臣曾宿在陛下寝宫数日,尚不曾来得及宣太医,臣这腹中,恐怕是有了。”
此言一出,太后不由忆起三个月前强行将鹿茗堵在儿子寝宫一事。她望向陈氏,觉得九王李麟不过是过眼云烟,死得越远越好,至于这位侧妃,似乎也全无用处了。
是夜,九王妃陈氏自缢宫中,九王下落不明。太后代天子主政、拟昭,立储。
———
皇帝驾鹤西去了,肚子里又是个未成形的孩子,太后如此急不可待地昭告天下,出乎鹿茗的意料。
当下太后缺个孙儿,不论是哪位皇子的骨肉,皆是已故天子的嫡长子。
自有孕以来,鹿茗觉着困乏无力,处理政务也远不及从前得心应手,遂提拔了几个心腹代她的职务。饮食上更是不敢疏忽,食材皆是裴西送入宫中,由巧巧亲自经手烹调,才能入得了偏殿。
这一日鹿茗睡得昏天暗地,醒来之时已是斜阳晚照,裴西正坐在不远处翻阅公文,也不知来了多久。
“为何没有叫醒我?”鹿茗仍觉着疲惫。
“安静地看你一会儿也好。”裴西起身,斟了一杯清水给她。
鹿茗说了声“多谢”,垂眸饮水。她知晓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小腹,日日如此。
“我想……”裴西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莫不是想做这孩子的后爹?”鹿茗抬头看他。
心思被她识破,裴西也不否认,“我当视为己出。”
鹿茗笑着摇头,“全天下都知道他是遗腹子,我是要做一辈子寡妇的。”
“前朝有天子拜亚父的先例,你饱读诗书,不该忘了。”裴西拂衣而坐,毫不避讳与她同坐一席,“我自当庇佑你们一世安稳。”
他俯身迫近她柔软的嘴唇,她侧脸回避,裴西面色一僵。时至今日,纵使他权倾朝野,仍然碰不得她一根手指。
鹿茗又何尝不曾察觉裴西越来越逾矩的心思。
“你可查到了陈商的底细?”
裴西嗤笑,“一个小黄门,你竟如此上心?”
鹿茗点头,裴西盯得很紧,她的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陈商是太后的人,做小黄门是假,做幕僚是真,甚至很可能是嫪毐之流。
“他不及你好看呢。”鹿茗的手指落在裴西眉眼之上,柔声道:“生得这样眉清目秀,也难怪太后想要拉拢你。”
裴西按住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挲,“都知道了?”
鹿茗听闻,太后有意将侄女许配给裴西。太后虽然不喜欢裴西这个后辈,可是他兵部尚书的实权却。不料裴西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绝了。
太后从前是淑妃,在宫中并不得宠。可自她得了陈商,事事都能占尽先机,不论是十一皇子登基,还是昭告天下立储,或是与裴家约以婚姻,每一招皆是妙棋,因此鹿茗才对陈商格外上心。
“我不曾答应过。”裴西看着她的眼睛。如今他兵权在握,太后此时予以婚约,倒是在试探他了。
摇身一变成为手握重兵的外戚,乃是一步登天的捷径。可裴西想要的,却是从心所欲罢了。
鹿茗不假思索道:“你身后是裴家,是你父兄为之奋斗一生的家族荣耀,此事……不妨好好考虑。
裴西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短短数月,从前的清隽少年,已是她眼前的权臣,她应当推他一把。
她看惯了宦海沉浮,当裴西手中的权利无限膨胀,随之膨胀的,还有不臣之心。
“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得替你找个好姑娘,日后黄泉相见,才不会愧对你兄长。”鹿茗盈盈一笑。
裴西知晓她总是用最温软的语调,诉说最无情的话语,只不过好端端怎么说到了生死。
“太后已经昭告天下,立了皇太子,可谁能笃定我腹中是个男胎。”鹿茗凄然道:“我一介女流,尚不能保全清白,又如何能护得住腹中骨肉。我临盆之日,便是殒命之时。”
鹿茗说罢,珠玉般的眼泪翻滚而下。裴西手忙脚乱地抱住她,亲了亲她的鬓发,“不准这样说。”
裴西知晓鹿茗不过是太后掩人耳目的幌子。她只需假借鹿茗有孕,扶植自己的中意的孩子。至于她们母子的死活,又有谁在意,“莫怕,我自有安排。”
夜深露重,鹿茗觉着腹中动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望向帐幔之外,裴西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次日早朝之上,太后赐了一门婚事给亲侄儿,新妇正是裴西的妹妹裴南。二人可谓郎才女貌,无人不艳羡。
太后与裴家,终究是结了一门亲事。
鹿茗听闻此消息之时,陈商正立于纱幔之外,问询太医。
太医捻着胡须道:“太傅脉象平稳,大人尽可放心。”
太医走后,鹿茗便唤了一声,“陈大人。”
“贱奴当不起一声大人。”陈商隔着薄帘微微欠身。
“我观大人谈吐举止,乃是官家公子,怎么阴差阳错入了宫闱?”鹿茗问。
“不过是同大人一般家破人亡,无处伸张罢了。”陈商也不隐瞒。
既是如此,倒是个心怀抱负的,鹿茗琢磨着,“既是如此,大人可曾想过入仕?”
陈商抱拳道谢,“谢太傅赏识,只是裴大人视奴为眼中钉,奴还是在宫中安稳度日为好。”
“你在宫中,我便不得安稳了。”鹿茗笑道。陈商如今辅佐太后,少不了与她为敌。
“大人一招去父留子,地位自然是稳如泰山。”
去父留子,鹿茗哑然失笑,端起手边的茶盏,水面飘浮着细碎的桂花。她担心陈商学到精髓,给她来一招去母留子,送她下去见先帝们。
——
“大人说笑了。”鹿茗也不恼他,“若我腹中的是位公主呢?”
陈商隔着纱幔,见里面的人走近他。虽然看不清眉眼,却有几分影影绰绰的婀娜。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若是公主,恐怕我们母女命不久矣。”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陈商听。太后的算盘,她早料到了。
“想来我也没多少好日子了,同是家破人亡,不得已委曲求全,若大人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鹿茗道:“我自当竭尽全力,也算是为腹中的孩子积德行善。”
陈商原以为她要戳破太后的心思,发难于他。毕竟以太傅的手腕和野心,全然不可能任人宰割。
二人隔着纱帐各自静默,良久,陈商告辞离去。殿外正是艳阳高照,晒得人睁不开眼。
次日早朝,太后垂帘之时,吏部上书突然提起多年以前太史令陈如的案子。
张太傅陨命,其幼女鹿茗尚能入朝为官,可先帝待陈氏族人,便没有这般宽厚了。太史令陈如劝谏先帝,全族祸罪,家眷发配为奴,刺字流放。
不知吏部尚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将陈氏族人与皇储的生母相提并论,倒像是替陈氏族人鸣冤平反。可眼下便有一位陈氏族人,被太后养在身边。
纵是太后当政,也不可能违逆先帝的旨意,将本该获罪流放之人,留在天家。
太后侧目,陈商顺势跪在太后脚下,却被她一脚踹在脸上,口鼻一麻,当即血流如注。
屏风之后叮咚作响,朝臣们隔着屏风面面相觑……
夜里颇不宁静,宫里巡逻的军士忽然多了起来。
鹿茗刚躺下,便见床边立了个黑黢黢的人影,吓得她腹中一紧。
眼前之人满身血污,鹿茗思索片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睡下。
电光火石之间,门外的御林军便也到了,“臣等奉命捉拿贼人,得罪了!”
“太傅睡下了,你们做什么!”巧巧声音急促,可来人毫不避讳,推门而入。
“巧巧,掌灯。”
内室瞬间亮了起来,为首那人大步上前,隔着帐幔抱拳道:“臣秦岳,奉命捉拿贼人,还望太傅……”
“我乏得很,大人快一些便好。”自太后主政以来,连御林军也换了一茬,鹿茗并不记得有秦岳这号人物。
众人得了长官的命令,也不敢在太傅房中闹出什么动静来。搜来搜去,内室中不是公文,便是女子的私人物件,还有孩童的小衣裳、小帽子。
秦岳蹙眉不语,方才那贼人的确往此处而来,莫非……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帷帐之上。
“秦大人?”鹿茗抬手一撩,露出帷帐内的些许景致。若秦岳再靠近,恐怕会嗅到近前的血腥味。
秦岳何曾想到,太傅忽然掀开帷帐,空荡荡的大床上,她侧卧而眠,牛乳般的薄毯之下,半截秀足格外惹眼,趾甲上还涂了丹寇。
巧巧连忙冲上前去,张开膀子挡在秦岳身前,“秦大人官威了得,要搜什么,尽管在奴婢身上搜!”
这话说的,堂堂御林军,难道要当众羞辱太傅不成!
这丑婢又高又壮,声如洪钟,说话间震得秦岳脑子“嗡嗡”作响。
秦岳连忙抱拳垂首,命属迅速下撤离,直到走出殿外,他才深呼一口气。
方才……清透的衣衫之下,一闪而过的圆润肩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哪有什么贼人?可若捉不到,如何向太后复命?
待一行人走远,床底才有了动静。
“我安排人送你出宫。”鹿茗盯着陈商那张近乎辨识不出的脸,惋惜道:“唉……好端端一个美男子。”
陈商眼神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太后往日喜欢的,也不过是这副皮囊而已,他从前鞍前马后,替她殚精竭虑的谋划,竟抵不过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
彼时她还是淑妃,这几年他助她掌实权,居金銮殿,若非她的儿子好男风,早已是天下之主。
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太后如是说。
她的救命之恩,他还过了,现在她要取他性命。
陈商面上犹如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鹿茗大抵能猜到他心中的彷徨与挣扎。
“大人的才华举世无双,更胜容貌。自我第一次见你,便觉着如此钟林毓秀之人屈居宫闱,乃是暴殄天物。”鹿茗道:“巧巧,备墨。”
“我即刻修书给裴西大人,你出宫后去找他。”
陈商不由打量起眼前这个,令太后如临大敌,不择手段要除掉的女子。她救下他,不是要撬开他的嘴,抓太后的把柄,她救他,只是因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鹿茗披衣起身,在伏案疾书,她的字遒劲有力,风骨卓然。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出宫之后,天高任鸟飞,不要再回来。”她轻声说话,悬在腕上的两只玉环轻声相和。
“久居宫闱,见不得光,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陈商夺了鹿茗的笔,将信笺靠近烛火,烧了。
——
忽然有几声急促又突兀的鸟叫声,打破了寂夜虫鸣。
灯光一晃,陈商下意识扶住鹿茗,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面色惨白,额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九王既薨,裴尚书非池中物。”陈商低声道:“若将我也送走,你有几成把握自保?”
鹿茗仍是站立不稳,饮了半盏茶,才抬眸看他。
“夜里鸟鸣本就罕见,九短哀鸣婉转,恐怕是九王罹难。”陈商道。
鹿茗闻言不语,她尚且怀疑陈商此举为苦肉计,不能全信。
“太傅原想着,诞下子嗣之后,交与其生父抚养。再收养一位皇子,于宫中教导。”陈商娓娓道来,“九王出宫,去往镇北将军军中历练。功勋加身也不过是三五载,届时便能制衡兵部,威慑诸夷。太傅长袖善舞,乃是将青年才俊为你所用,为的是破除旧制,改天换地。我所言,是也不是?”
鹿茗笑道:“交浅言深,你就不惧我杀你灭口?”
陈商似是不惧,更进一步,道:“听闻裴大人有一位胞妹。”
鹿茗点头,“一母同胞,连模样都别无二致。”
“你可知民间也有奇事,虽然一母同胞,兄弟姐妹却各不相同,容貌也不全然相同。”陈商转头看她。
“先生学富五车,我不能及也。”鹿茗以手掌撑着下巴,面上虽无血色,眉眼却柔如春水,勾着他的眼睛。
“矫揉。”陈商收回目光。先帝在时,此女装蠢扮丑,韬光养晦。如今虽然身怀六甲,每每私见外男,她偏又摆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实则丝毫不为男女之事所牵绊。这可惜世上男子看不真切,总有人前赴后继,在她裙下折腰。
鹿茗第一次听人说她“矫揉”,“噗嗤”一声笑了,“道貌岸然。”
好得很,他嫌弃她矫揉,她嫌弃他道貌岸然。
殿外安静了下来,不知秦岳又去了何处。鹿茗枕着半截小臂,伏在案上睡了。
原来方才她并非对他眉目传情,当真是乏得睁不开眼了。陈商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便被身后的视线烧得浑身痛。
巧巧双目赤红,似是哭过,“看够了,还不随我去内室包扎!”
陈商一夜无眠,白日里也只有藏在内室,不见天日,隐约可听到外间的响动。早朝过后,随鹿茗回来的还有一人,听声音是兵部尚书裴西。落子声声,二人似在弈棋,从国事到家事,从钦天监到御史台无所不谈。言谈间提及居阳陈氏的祖坟,连夜被宵小刨了,陪葬的金银细软被偷盗一空。
陈商恨得额上青筋凸起,原来太后抓他不得,便以这般手段激怒他,逼他现身。
宫中皆传太后身旁宫人失宠,秦岳新得太后赏识。太后还说,文弱书生,到底比不上行伍出身的秦岳大人伺候得好!
鹿茗两指捻着白子,一时愣了,“这等宫闱密事,你也知晓?”
裴西一把推开棋盘,玉子散了满地。他捉住她的手道:“她豢养面首人尽皆知,先帝在时尚有廉耻之心,如今却是一手遮天。三教九流,只要能在卧榻之上讨她欢心,便能求个一官半职。”
到了那样的位置,自然是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天子也好,太后也好,似乎并无不同。
“日后不可同她一般。”裴西索性将人纳入怀中。
他的气息贴着她领口,喷在肌肤之上,掌心在她小腹游走。裴西索性闭上眼,顺着她的颈项亲吻而下,双手也向衣襟里钻去,“至于我,由着你折腾。”
“不成……会早产。”鹿茗不允,用力按住他的手。
裴西道:“便是今日生了也无妨,将那几名妇人生剖了便是,总有一个是男儿。”
她孕不足六月,此时生产,孩子焉能成活!他倒是考虑周全,竟然想要生剖几个妇人,只为一个男婴。裴西并不上心她腹中孩儿的死活,滔天权势面前,他的胃口恐怕要吞天。
思及此处,鹿茗忽然哭出声来,“无名无分,满脑子媾和二字,你可还有半分念及已故兄长!这事若传出去,我与太后有何不同?只能是旁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全京城的笑话。而你裴尚书,罔顾伦理纲常,还不如卧榻之上的三教九流!”
鹿茗一口气说了许多,倒是逗笑了裴西,他抱着她一番温言软语,她这才软软地伏在他肩头。
“青天白日,你总往我这里跑,终归不好。”她的长指在他胸口游走,“御史台的折子,也有拿此事做文章的,不如你先娶一位夫人,堵住悠悠众口。”
“还真当自己是我长嫂?”裴西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若我娶亲,你妒也不妒?”
她目光盈盈,“灯半昏时,月半明时。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明知她嘴上一套,做派又是另外一套,裴西倒也不曾拆穿,只是不经意道:“镇北将军的折子可曾看了?”
“近日乏得厉害,不曾看。”鹿茗问道:“有何要事?”
“无事。”裴西见她神色如常,似是不知情,“报北境平安而已。”
待裴西离去,陈商才从内室走出,将落了一地的玉子收入麒麟罐中。
“你瞧,你主子想杀我留子,他想去子留我。危机四伏连我都不能自保,你可还要跟着我?”鹿茗问。
陈商斟了一盏茶给她,“攀附于权势,也不失为自保的法子。你不肯攀附裴尚书,自有你的道理。”
短短数日之间,先是裴家的女儿裴南嫁了太后的侄儿,而今兵部尚书又与太后的侄女订下婚约,街头巷尾都在传唱童谣:
天上至尊,莫过蟠龙。
地下至阴,莫过豺狼。
十八子者,大将星摇。
非我同袍,祸起萧墙。
巧巧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说得都是些什么?
“蟠龙蛰伏于地而未升天,一旦乘风而起,便是天上至尊。”鹿茗道:“豺与狼同宗不同体貌,乃是结党之辈。”
“原来如此。”巧巧恍然大悟。
“十八子,十八为木,十八子为李。大将星摇,兵起,大将出。非我同袍,乃是一个裴字……”巧巧扳着手指,“奴婢说的可对?”
大街小巷传唱一首童谣,而李氏子孙,唯有她腹中这一个,大星将摇,究竟是怎样的命格,担得起“将星”二字。”
裴西在街头巷尾的热议声中,迎娶了工部侍郎的幼女为妻。王侍郎乃太后族兄,其女还得唤太后一声“姑母”。一干臣子心照不宣,这裴尚书是要弃暗投明,与太后结为盟友,身怀真龙天子的那一位啊,悬!
白日里饮多了酒,裴西在左右搀扶之下入了洞房。而后便是掀盖头,饮合卺酒,宽衣解带。王氏是出了名的美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她虽是新妇,却无半点娇羞,对丰盛俊朗的夫君满意极了,宽衣解带之间有几分急不可耐。
“主子。”窗外之人突然道。
“何事。”裴西喝得醉醺醺,动作也不麻利了,半天也没能解开新妇的喜服。
“天家事。”
裴西瞬间酒醒,一个激灵滚落床下,穿了鞋便走。
宫中灯火通明,御膳房的宫人浑身是血,已经审了三回。自太傅用过晚膳便呕吐不止,眼瞅着肚子都小了一圈,哪里像个孕七月的妇人。
太医也诊断过了,原是天气闷热,太傅多食了些冰镇西瓜,肠胃虚弱不能食冰冷,故而呕吐不止。
裴西来时,太后已经离开。他撩起喜服在鹿茗身旁坐下,只见她面色煞白,嘴唇也干涸失了血色。他接过巧巧手上的温热白粥,一勺一勺喂她。
“早知身怀六甲如此艰难。”鹿茗气若游丝道:“若是一胎能多生几个,那该多好。”
“魔怔了?”裴西蹙眉,“妇人产子九死一生,你又生得瘦弱,不要命了!”
“正因九死一生……才要多养几个,视如己出。”她右手抚着肚子。人总得往前看,陈商说得对,今后须将真假金玉混在一个锦盒中,才能在这阴暗深宫之中,躲过明枪暗箭。
裴西将瓷勺送至她唇边,“都依你。”
鹿茗又吃了一小口,道:“回去吧,尚书夫人该等急了。”
裴西索性脱了鞋袜,在她身侧和衣而睡,“不需你操这些闲心”
鹿茗累极,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裴西盯着她消瘦的侧脸,心到每日山珍海味,怎么还瘦了。从前兄长在时,他只埋头读圣贤书。如今他一路高升,世家贵女也好,风月场的女子也罢,那些色艺俱、温软勾人的姣姣前赴后继,对他芳心暗许的不计其数。
眼前之人,究竟哪里好?
起初只是有愧于她,想看看兄长心上那人,是何等风姿。
酒意上涌,裴西抓了抓胸口,锦绣江山也好,权倾朝野也罢,他总在心上留了一处给她,可她却迟迟不曾进来。
以他今日的权势,哪怕是夜夜宿在她身侧,又有何不可?裴西盯着她看了一会,仿佛看见阴影之下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
究竟是做噩梦,还是在为谁而哭,他不知道。仿佛近在咫尺,又好似远隔千山万水。
次日早起上朝,鹿茗摸到帛枕湿了大半。她连日困在梦境之中,一闭上眼,满是李麟年少之时,嬉笑无赖的模样。他笑着对她说,“清明将至,莫要忘了烧些纸钱给我。”
又过了数日,北境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九王在镇北将军麾下领兵,与东胡一战落败,身陷荒漠之境……除了残破的贴身甲,连骨骸也不曾寻得完整,凄惨万分。
——
镇北将军折了最后一位皇室贵胄,脱了官帽请罪,他仅率随从几十人,护送九王的骨灰入京,不日将至。
下朝之后,裴西见鹿茗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此伤怀。昨日太医例行问诊之时,说孩儿已经入盆,此次是头胎,约莫快了,他那头也已准备妥当。
“我有话听你说。”鹿茗忽然道:“劳烦你代我去祭拜一趟。”
裴西面露难色,让他祭拜九王,他自是不情愿。
鹿茗又道:“一连数月,总是梦见你兄长,我每每问他何事,他又不肯说与我听。”
一想到父亲与陆家的前尘旧事,兄长的意外亡故,而今裴家的一手遮天,也是时候该向列祖列宗上一柱香。裴家祖坟在近郊,往返不过一日,但看鹿茗的身形模样,也不像是要产子的迹象。
“好,我早去早回。”
裴西一走,鹿茗即刻示意巧巧。
方才服侍鹿茗如厕之时,有淡淡的血迹,巧巧见此情形大骇,这恐怕是要生了!鹿茗不准她声张,“不宣太医,叫李麟的人都来见我。”
鹿茗一边捂着微痛的小腹,一边将太医院,御膳房,御林军等各部的的三十一人各自部署,这只是明线,另有暗线不计其数。
为了顺利生产,她这数月以来控制吃食,汤水和甜果子一概不沾。腹痛来袭,一阵接着一阵,鹿茗痛得满头大汗,却仍在来回踱步。她坚持日日走路上朝下朝,也是为了今日能安危走过鬼门关。
痛得急了,便咬着手帕,伏在榻上,稍后缓解,便来回走动。不出一个时辰,衣摆上尽是血迹。
巧巧急红了眼,“哪有人这般产子的,太傅你去躺着,歇着,莫要在走了,主子九泉之下,又岂能眼睁睁看你受这样的苦?”
鹿茗顾不得许多,又安排道:“陈商,务必放出两个消息。”
“第一,传话与太后,裴西独自离京,裴家无人可用。”
“第二,要让裴西知晓,我忽然见红,不过两日便要生产。”
陈商立在屏风之外,只见鹿茗已经痛得直不起腰来,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稳婆。”
纵是稳婆接生过不少头胎妇人,也未曾见过这般阵仗,但凡妇人生子,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一两日。太傅自己做了许多功课不说,就连呼吸与力道,也如凫水一般,掌握得极好,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孩子便落地了。
婴儿的声音既嘹亮,又软糯,鹿茗刚要起身去看一眼。忽见有人推门而入,大步而来。此时裴西不在,何人能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鹿茗下意识抽出枕下的短刀,自榻上坐起,四目相对,她像是泄了气,又像悬着的一颗心得以放下,分明神志清醒,却又无能为力。
来人一把抱起她,下巴的胡茬扎得她刺痛,“是我。”
她手上的短刃落在地上,没入薄毯之中,失了锋芒。
“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像是等了他许久,等得乏了。
“我来晚了。”从前早课迟到,她会用戒尺打他手心。一晃数年,她已不是年少的夫子,他也不再是顽劣的学生。
京中出了天大的事,兵部尚书裴西在府外一处庄子上,养了几个临产的妇人,而今已陆续产子。这些妇人甫一产子,便被灭口,孩儿交与乳母喂养。只待宫中添了小皇子之后,将小皇子换出公来,塞个赝品进去。
大胆裴西,竟然包藏偷换龙种,把控朝纲的野心。太后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已召集文武百官弹劾裴西,并将其全族下狱。另派御林军将宫中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休想出入。
太后的侄儿为表忠心,手刃妻子裴南,与裴家一刀两断。
然而不足半个时辰,陈商便来传话,说裴西出城后并未祭拜祖坟,不知去向。
陈商隔着屏风回话,只见内里人影交错。有人坐在床边微微俯身,正在喂靠在床头之人喝汤。
陈商恭敬道:“九王。”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秦岳一事,万望海涵。”
陈商愕然,秦岳竟是九王的人?秦岳掌管御林军,离间他与太后,如今他已倒戈,太后身旁又无一可用,注定是死局。而九王此举,不过是为保太傅在宫中平安。
人言九皇子不学无术,又心无城府,而今看来,九王才是诸位皇子中城府最深的那一人。
这师徒二人,连头发丝都是心眼,九王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下需要他打点的事还有很多,陈商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李麟的心思不在陈商身上,他离京数月,眼前之人非但不曾圆润,反倒比先前还瘦了。他却不一样,虽说数月以来茹毛饮血,却比从前更结实了些。
再回京城,他已做了父亲,襁褓中是他们的女儿,正握拳酣睡。
“愿我们的孩儿平安无疾,一生顺遂,自此四邻和睦,国泰民安。”李麟盯着小眼睛小鼻子半晌,道:“叫安和可好。”
襁褓中的孩儿咂了咂嘴,似是满意。
“你抱一抱她。”鹿茗笑道。
如今的她,竟是罕见的温言细语。可李麟却怕得很,他不知道初生的孩儿这般小巧柔软,他一碰也不敢碰。他望向鹿茗,鹿茗眼角眉梢带着笑,也正在看他。
“鹿茗……鹿茗……”他低声唤她,“你我一生,又有多少十年可以蹉跎?”
十年磨一剑,她养了他十年,他是她复仇的剑,仅此而已,“镇北将军如何肯借军马于你?”
李麟心上微动,索性将朝思暮想的女子揽入怀中。自他回来,她竟不过问此前他葬身东胡的传闻。她虽不问,他却要急不可耐地告诉她,“从前我身无战功,纵然有几分野心与计谋,也做不了天下之主。而今手握实权,便不同于往昔。你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