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晒娃涉及安全伦理问题,避免网络暴力要建立顺畅的亲子沟通机制

  属于孩子的节日伴随着滚滚热浪如约而至,人们普遍在这一天赞美纯真、歌颂少年,将所有昭示着幸福的词藻赋予孩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孩子们足不出户就能眼观天下;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沉浸在数字世界虚空之中的孩子们,不仅无法了解真实与虚拟的界限,更无从触手感知幸福。于是乎,孩子们如何在虚拟的数字时代里寻找幸福,成了一个困扰人类的永恒难题。

  数字化的时代里,幸福感从何而来?腾讯育儿有幸邀请到了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青春期教育项目专委会委员、中国心理学会科普委员会委员林紫,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副教授、网络素养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吴惠凡和杭州师范大学经亨颐教育学院副教授钱旭鸯。本次将从数字时代的儿童成长教育环境、社会危害等方面对议题进行深入探讨。

  

  核心观点:

  电子产品用最小成本让孩子收获最大程度的情感代偿

  腾讯育儿: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数字化裹挟,孩子们与电子产品相处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们与真实世界相处的时间,对于孩子来说,无处不在的电子产品对他们的生活有哪些影响?

  林紫:10后的孩子从一出生便面临着数字化的世界,电子产品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数字时代与孩子幸福感之间的关联,其实是想探讨电子产品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本人从事了25年的心理工作,无论是在日常心理咨询还是在外出讲课中,我们经常谈到电子产品的话题。问题里谈到一个词汇“裹挟”,我们好像都觉得孩子们生来就被电子产品所裹挟。那么到底是电子产品裹挟了孩子们,还是成年人用电子产品裹挟了孩子们呢?

  今天透过电子产品要去看到的真实世界,也就是我们作为家长给孩子提供的世界。回到这个问题本身,很多孩子之所以一出生就与电子产品紧密相处,是因为“电子保姆“的出现——爸爸妈妈也知道陪伴孩子很重要,可是他们太忙了,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和耐心来陪伴孩子,那怎么办呢?

  亲子陪伴的替代品——电子产品就过早地出现在了孩子们的世界里。

  数字化生存是当代无法规避的一个真实生存环境,电子产品是数字化生存模式所依托的载体。对于10后的孩子们来说,他们一出生便来到了数字化的世界里,数字化就是他们对“真实”的本真理解。这种独特的生存状态赋予了10后一代独特的生命体验,他们的性格气质与特性禀赋无不渗透着互联网的痕迹。

  钱旭鸯:今天我们不是在分析技术可以为我们做什么,而是在分析技术对我们的孩子做了什么?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浸润在数字化环境中的10后一代,他们并非是一出生才接触了数字化。当他们尚在母腹之中时,他们便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B超仪的电子显示屏上,那个隐隐跳动的幼小身形。这也是数字影像技术在医学中的应用成果。

  正因为10后一代生命的始末都将与数字化深深缠绕,所以技术于他们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东西。他们与数字技术之间没有任何的疏离感,反倒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密感、亲缘感。一方面,电子产品能够扩增孩子的经验。比如,它们可以让孩子直观地感受外部世界比较抽象的内容,在屏幕之中,厚重的中华文化会转化成一首首带着动画的古诗;通过动画演示将深奥的仁义礼智信和家风家训家教更加情境化,这就是数字化的魅力所在。

  回到我们今天的问题,电子产品对于新生代的孩子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10后一代的成长与各种电子产品相伴随,儿童电话手表、平板电脑、智能手机等等,甚至还有突破家长们“次元壁”的高科技玩具,这些电子产品不仅扮演着孩子们生活与学习辅助者的角色,也扮演着朋友甚至亲人的角色。当孩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通过视频电话,他们能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种数字化所带来的沟通体验,电子产品用最小的成本让我们收获了最大程度的情感代偿。

  但另一方面,这些技术也可能会让孩子与他人、自然、社会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因为所有电子产品的设计初衷都无可避免地包含着用技术吸引人们关注的本源特征。随着电子产品的迭代升级,它们会不断地吸引着受众的注意力与时间投入。这势必会减少孩子们与真实生活的交互时间,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对于真实世界中的人、事、物的兴趣。一旦这一倾向的程度过大,就会对孩子们带来其他方方面面的影响,甚至导致各方面问题。例如,所谓的“短时注意文化”、“无手机综合症”、“自然缺失症”,以及一些健康问题,等等。因此,需要我们更综合地看待儿童与电子产品之间的关系。

  

  朋友圈晒娃涉及安全伦理问题,避免网络暴力要建立顺畅的亲子沟通机制

  腾讯育儿:现在年轻父母流行“晒娃”,将孩子的生活、学习放在朋友圈中全方位展示,这样做有什么安全隐患?对孩子成长有什么不良影响?

  林紫: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朋友圈晒娃是一种维系社交的方式,这种社交方式确实是有好有坏。每个人的朋友圈里除了至交好友以外,还有相对不那么熟识的朋友,比如工作伙伴、联系甚少的同学等等,当这些相对不熟悉的朋友在社交平台参与其他孩子的成长探讨时,可能会打破孩子内心设置的安全社交距离。同时,如果孩子从小活在一个被点赞、被关注的圈子里,他可能会对人际关系有一种过分敏感,他会时刻关注爸爸妈妈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什么与自己相关的动态,叔叔阿姨们有没有点赞。在亲子关系平稳的童年时代,这还无伤大雅,但是当孩子进入青春期,孩子的独立人格逐渐形成时,如果父母在这一时期仍然将孩子视为自己的私有物,会让孩子有一种不被尊重的感觉。

  从人格发展的角度来说,10后一代的孩子处在浸润式的数字世界里,虚拟生活也变成了真实的一部分。当孩子在日常生活中跟同龄人、长辈打交道时,他所获得的人格内在滋养和在朋友圈里获得的点赞数是截然不同的。假如父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朋友圈晒娃时,会对孩子的人格发展产生误导性作用。如何让孩子去完成内在的自我探索,这是很多喜欢晒娃的父母没有深入思考的。

  吴惠凡:在我没有孩子之前,我是不理解网络晒娃的,但是当我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我发现我也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孩子会爬了、会走了、会叫妈妈了、满月了、一百天了、满岁了......在个人空间晒娃,其实晒的也是自己。

  从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案例来看,其实网络晒娃确实会造成一定的安全隐患。现在炙手可热的AI换脸技术如果运用到电信诈骗和诱拐当中,它的风险和隐患就很大,而这些信息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呢?很可能就是我们父母不经意之间,从自有的社交平台账号泄露出去的。我们过去觉得自己的社交账号相对隐蔽,但现在很多人的社交账号与工作深度关联,甚至于跟自己相对不熟悉的圈子都产生了一定的链接,这个时候家长并不会知道自己的隐私是以什么方式泄露出去的,然后在不经意间成为了犯罪分子和别有用心之人的素材。在最新的诱拐案件中,犯罪分子利用AI换脸技术,换成自己孩子的脸,然后给家长打电话,这就产生了非常大的威胁。我自己的做法是我把朋友圈设置成了三天可见,在社交平台隐匿自己的个人真实信息,比如住址、学校等。

  钱旭鸯:我个人可能对这个问题过于敏感,我一直对于网络空间中的个人安全隐私比较在意,所以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张晒娃的照片。前不久,我去一所学校讲课,我在当地的朋友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有孩子了,你朋友圈了发过了吗?”。回到这个问题,个人认为,

  “晒娃”应该说不是简单的日常分享问题,也是一个网络空间中的伦理问题。孩子本身、学校、家长都应该共同对网络中儿童个人生活隐私安全问题引起关注。我们在使用、分享、管理网络中的儿童信息时还应持有一定的价值观和道德规则。

  

  腾讯育儿:儿童上网年龄不断呈现低幼化态势,网络暴力和霸凌的受害者也渐趋低龄化。如果孩子遭遇了网络暴力,家长们怎样才能及时发现,又该如何应对?

  吴惠凡:近年来,因网络暴力而引发的极端恶性事件频生,其中有不少案件令我们感到非常遗憾,从刘学州事件到粉发女孩事件,再到因200元打赏而被网暴到自杀的女士,网络暴力可以说是当前非常严峻而且极为棘手的一个问题。它与生活当中的言语暴力辱骂并非一个性质,一般来说,网络暴力具有如下几点特征:

  第一,隐匿性。网络暴力来自四面八方,当事件本身成为舆论热点的时候,一旦言论导向朝暴力的倾向发展,蜂拥而至的网络暴力将呈现几何量级的增长,当事人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自然是成倍增加。

  第二,低龄化。与成人遭受网络暴力不同,儿童一旦遭遇了网络暴力,他自身可能无法评估事情的性质,他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你在骂我,那我就要骂回去,他并不能够预判事情的发展导向。

  作为家长,面对网络暴力的低龄化趋势,我们应该如何做?

  我觉得要跟孩子预先就相关议题进行深度沟通,当孩子稍大一些,具备一定的理解能力时,可以告诉孩子什么是网络暴力?遇到了网络暴力应该如何自处?家长要与孩子建立一个顺畅的沟通机制。此外在日常生活中,家长要多主动和孩子沟通,并且随着孩子的成长,采用不同的沟通方式,确保亲子之间沟通渠道的顺畅性。

  如果孩子遇到了网络暴力,家长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家长应该迅速带孩子离开网络暴力的发生环境,给予及时的疏导。一张嘴抵不过千千万万个键盘,家长哪怕带着孩子外出郊游,暂时脱离原有的现实世界,都比沉浸其中要好。一旦情绪从网络暴力的泥潭里挣脱出来,网络暴力也就离开了赖以滋生的温床,这时就不会像滚雪球一样扩大了。

  当网络暴力已经造成实质性伤害,甚至是权力伤害时,家长应该寻求有关方面的帮助,比如报警,从而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因为有一些网络暴力事件,就是从最初很小的言语争论,扩散成了全网热议的事件,最后造成了难以收场的局面。

  腾讯育儿:当孩子在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中展现出不同性格时,家长该如何对孩子进行正向引导?

  林紫:我想结合刚才探讨的网络暴力问题来回答这个问题,心理学家的研究发现,被霸凌者都具有一些相似的特质,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得到的关注与爱往往都有缺失。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无论孩子在网络层面还是现实生活中遭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家长第一时间都不要去怀疑、评判甚至是指责,而是要耐心倾听。因为很多时候被霸凌者到了成年以后,回顾起那段日子,才会让父母知道他们曾经有多么痛苦的经历,很多成年人是带着这种创伤成长起来的,这些没有愈合的心理创伤恶化出了很多身心疾病。第二点,被暴力或者被霸凌的孩子不要沉浸在自我批判中,不要急于争辩甚至是解释“我不是你说的那样子的,”因为越是那么做,暴力来的越猛烈。

  如果孩子在生活当中是一个社恐,为何到了网上会变成社牛呢?这往往是因为我们在生活中给孩子社交层面的支持不够,或者我们给孩子的交往环境不够安全导致的。如果家长能够给孩子提供充足的现实社交支持,那么孩子变成一个乐于交往、安全感充足的孩子的可能性更大。如果一个孩子在生活中是社恐,而到了网上变成了社牛,这说明网络弥补了现实世界的社交缺失,当事人在虚拟世界中衍生出了虚拟人格状态。

  作为父母,如果发现了孩子在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有性格差异,不要急于否定孩子。父母可以尝试把孩子已经获得的健康的网络社交技巧和方法还原到现实生活中来。总而言之,父母要给予孩子多一点陪伴、多一点关心和多一点爱。很多家长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们希望培养出一个社牛的孩子,因为觉得这样的孩子以后才吃得开,可是却不知道,其实孩子的个性是偏内向的话,这样的孩子更需要以他自己的节奏来慢慢去了解和适应世界。

  我们还需要关注到,当孩子在网络上过度沉浸于虚拟世界去交朋友,而回避现实生活里面同伴交往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是已经发生了霸凌的事件?

  这也是为什么我这十年一直在给家长们讲“给孩子一生的安全感”这个主题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有很多孩子因为遭受了霸凌而走向极端,我之所以写《生命教育七堂课》,就是因为想让孩子感知到人生的价值与乐趣。如果说孩子在回避现实生活,要看一看孩子在现实层面遭受了什么?同时,家长要关注一下孩子在集体当中的归属感有没有建立起来。

  

  带孩子建立生命的体验感,让电子产品成为享受生活的创造性工具

  腾讯育儿:如何为孩子规划电子产品合理的使用方式?

  吴惠凡:就我自身而言,我从孩子不到一岁就开始培养他看绘本的习惯,每天早中晚都要读绘本,我有意识地延后了孩子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但是我发现电子产品的吸引力对孩子特别大,而且这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我们大人对电子产品的依赖性是很高的。现在是我父母来帮我一起带孩子,他们也会看手机、看视频,这种影响其实潜移默化地会被孩子观察到,而电子产品的天然吸引力,就会让孩子去接触这个产品,前期再好的铺垫和引导,最后可能都还会面临孩子接触到电子产品的结果。

  我觉得家长需要制定一系列的规则,规定孩子的户外亲子时间,限制孩子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严格遵照规则执行。我们常说“堵不如疏”,与其被动地让孩子使用,不如主动地给他投放。有的时候我也在思考,我们成年人现在也这么依赖电子产品,有时候是因为我们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和感知在网络时代变得更加单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去看看大自然了,电子产品侵占了我们太多的注意力。

  作为家长来说,我们应该从小带孩子体验世界、感悟自然,让孩子建立起对生命的体验感,为孩子的人生增添一份厚度。当孩子对自己的人生有价值追求的时候,他就不会局限在屏幕的方寸之间了,这时电子产品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陪伴、而非依赖了。

  林紫:通常我们第一个问题要先问家长,那你做到了吗?同样当我们说孩子沉迷于电子产品的时候,我们会问家里还有谁会有类似的行为吗?很多问题的背后,其实都是我们跟我们的真实生命的一个隔离状态造成的。如果父母不能够回到生命本身的意义,回归到人类作为生命共同体的存在,不能够让孩子感知到人类与万事万物的共存,仅仅告诉孩子——你要去控制电子产品的使用时间,这是不合理的。电子产品里的很多内容设计,都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现在很多技术专家们都在研究防沉迷系统,可千防、万防,防不住的是人性当中的贪嗔痴。我们成年人沉迷于使用电子产品时,在无形之中放大了人性当中固有的欲望,从而陷入到不受控制的数字化世界里,我们已经如此了,怎么能奢望孩子远离电子产品呢?

  关于父母怎么引导孩子适当使用电子产品的问题,我觉得第一点,父母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过分苛求孩子能做到,我孩子五岁多的时候我带她去尼泊尔,我们五六点起来,站在住处的楼顶看日出,尼泊尔清晨的日出很美,那一瞬间我举起了我的手机正准备拍照,突然发现我的女儿在旁边,她正好也带了ipad(因为当时老师有安排一些内容要用这个ipad),她也举起来要拍。我一下就意识到,其实透过ipad镜头看到的那个日出,和我们用肉眼去看到的,对孩子的生命体验来讲是完全不同的,那一刻我就马上放下了手机告诉孩子说,“我们可以把这样的画面记在心里,而不是一定要把它拍下来。”当我们为孩子立规矩的时候,家长要反思自己有没有做到。我经常也会说,其实家庭也需要文化建设,尝试把自然教育、艺术教育和美育融入到家庭文化建设当中。

  我们在探讨数字化时代里孩子幸福感的时候,我们需要认识到,这并不是简单的孩子与电子产品的关系,这是人类与人性之间的博弈。我们生存于世间,诱惑无处不在,不管是对于大人还是对于孩子来说,电子产品都是难以摆脱的诱惑,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可以做创造性的替代,如果电子产品变成我们享受生活的一个创造性的工具,它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腾讯育儿:家长既没有时间陪伴孩子,又不想使用电子保姆,应该怎么办呢?

  钱旭鸯:哪怕家长因为工作繁忙等原因缺少陪伴孩子的时间,也要警惕使用电子保姆来代替自己陪伴孩子。随着技术功能持续迭代,它的综合呈现方式愈发隐性,获得成本越来越低,由于使用的便利性和自我满足的简易性,人们对于技术的期待越来越多,而相应的对人的期待又越来越少。我们不仅期待技术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吃、住、行、游、购、娱等方面的种种问题,技术也会以它的行动来回应我们的期待,这其实是一种群体性孤独,人与人的陪伴是技术永远无法取代的。

  我们在外面餐厅吃饭的时候,经常看到家长为了让孩子能好好吃饭,在他面前放ipad播动画片,此时的孩子并不是沉浸在与家人朋友相处的真实情境中,而是沉浸在另外一重网络空间中。机器的深度学习水平再高,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那么我们家长应该怎么做呢?我认为要培养孩子多方面的兴趣爱好,比如让他学习一门球类运动,体会运动场上大汗淋漓的畅快;经常带孩子去爬山,让他领略屏幕之中无法切身体会的自然的魅力。当我们要解决电子产品的问题的时候,我们要回到自我的身体当中向内探求,用我们的身体去感知和探索世界,而不是依赖冷冰冰的技术。

  隔着屏幕看世界,和当我们用自己的身体在真实世界当中出场,这是截然不同的生命体验。我总是把身体与技术看成是我们在世界中存在的一对关系。用我们的身体去探索世界,而不是完全依赖于技术或者我们在网络世界中的虚拟替身“阿凡达”去探索,或者用我们本次活动的主题来说,“隔着屏幕看世界”让身体在真实世界中的出场,而不是隐藏在各个屏幕背后。身体的出场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教育性、社会性、心理学方面等等方面的多重功能。这种出场当然可以是家长要多跟孩子们一起去参与户外的活动,比如散步、骑行,或者是体育锻炼,通过建立起一种良好的亲子关系,也可以是孩子跟同伴之间的一种社会性的活动,从而达到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之间的平衡。总而言之,家长要尽可能地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多陪伴孩子。

  

  科技无法取代爱,为孩子营造一个和谐健康友爱的成长环境

  腾讯育儿:新闻报道称经常使用电子产品容易增加孩子抑郁症发病率,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林紫:根据相关研究,确实有研究人员看到了电子产品使用与抑郁症发病率增加之间的某些关联,但它不一定是因果关系。不过这给了我们一种启发,就是在当下的数字化时代,数字化为青少年儿童的身心健康带来了什么样的挑战?我们先撇开抑郁症的问题,家长在孩子小的时候都会非常担心一个问题——注意力问题。活在算法之下的我们,注意力被各种应用程序转移,在数字化时代成长起来的孩子,跟过往的非电子时代成长起来的孩子相比,他的内在延迟满足能力就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很好的训练。

  那么过度使用电子产品会给孩子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呢?最大的影响就是注意力缺失。我们的注意力分为主动注意和无意识注意,假如我们一味沉浸在算法推送中,我们容易迷失。对于孩子来说,他们的大脑还在发育当中,前额叶作为情绪的一个刹车的部分,甚至要到24岁以后才慢慢成熟。假如在孩子的发育过程中不停地出现注意力分散的情况,对孩子的成长是不利的。

  电子产品为什么可能会给人们在抑郁症这个相关症状的发病率上带来影响呢?这其实回到了电子保姆跟孩子内在安全感养成的问题。实际上,一个人一生的心理健康,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就是内在的安全感。而安全感形成的最佳时期就是0-3岁,如果爸爸妈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办法更好的陪伴,或者亲自养育而依赖了电子产品,孩子在早期的依恋关系发展当中就会有缺失。如果这个部分建立起来的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不安全的依恋关系,就会造成当事人归属感建立困难。如果电子产品代替了家庭功能,成为孩子生活中的重要成分,孩子只是单向吸收被算法推送来的很多信息,这会导致孩子在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时产生一定的困难,我们现在所说的过度使用电子产品容易提高孩子抑郁症发病几率,其实就与之相关。电子产品的过度使用剥夺了我们跟大自然、跟外在世界的交互,这也可能是导致抑郁症高发的原因。

  我在给年轻的父母们讲课时,经常放一个关于安全感的泰国公益短片,该片讲述了一个年轻的宝爸对尚是婴儿的孩子哭泣无法处理的事,他想了好多办法都没能制止孩子的哭泣,然后他打开手机让孩子跟视频中的妈妈对话,宝宝看到电子屏幕上的妈妈仍然是哭闹不止,当所有方法都试过以后,他选择放下外在媒介,安心地问自己在这一刻跟孩子同频状态下能做点什么,当他没有足够知识来告诉他怎么做的时候,他的身体,他的心告诉他——打开怀抱,于是他慢慢地、轻轻地把孩子抱了起来,这时孩子就不哭了。短片的最后有一句话:科技无法取代爱。每次放这个短片的时候,我都会告诉年轻父母们,无论你们多忙,都不要忘了用身体来传达爱,唯有触手可及的爱是科技无法取代的。

  我们作为人本身,跟孩子的互动是我们彼此之间的陪伴,当你很享受孩子也在陪伴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那个受益者,而当你会发觉在那个陪伴过程中,你也是被滋养,你也是受益者的时候,你的陪伴时间就会增多了。即使你是在出差的间隙,比如说我孩子小的时候有一个阶段频繁我要去全国各地讲课,那我就会在小黑板上画一个中国的地图,然后告诉孩子,妈妈是从这个地方飞到那个地方,然后我把日期写上,你每天可以划掉一个,当你划完了,妈妈就回来了,用这样的方式去跟孩子产生链接。这种方式可以弥补现实生活当中没有时间陪伴孩子的遗憾,既然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教养、完美的家庭,那我们就应享受带着遗憾的生活。

  腾讯育儿:无处不在的电子产品是否让孩子无时无刻不处在网络亚文化之中?您觉得需要建立互联网内容分级机制吗?

  吴惠凡:内容分级制度包括前面提到的防沉迷系统,这些都是维护网络安全的一种外部技术手段,它们有存在的必要,但是如何存在、以什么方式存在,这需要科学研究才能下定论。内容分级制度它不是一个新鲜事物,它在国外推行已久,它涉及到了很多方面,比如说怎样对分级年龄进行划分,不同平台之间如何操作,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国内这种网络环境,我们在考虑是否要推行内容分级制度的时候,要考虑多方面的问题——尤其是未成年人的心智状态、互联网硬件环境等,要进行综合考量,而后才能推行一种行之有效的分级体系。此外,就算我们推行了内容分级制度,如何避免该制度形同虚设,这也是需要探讨的问题。无论是内容分级制度还是防沉迷系统,这些外部技术手段的出台归根结底是为了让青少年儿童拥有一个更安全的网络环境。

  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里提到了一个观点:电视媒介的出现导致成年人过早地侵入了儿童的世界,从而致使儿童过早地成人化。但是儿童的早熟只是心智层面的早熟,他的生理水平还是按照自然规律生长的,这就导致了生理能力滞后于心理水平。

  今天我们做这场直播,其实就是想呼吁全社会,把童年还给孩子,让孩子回到他本应存在的阶段去自然生长,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工程,我们的家庭、学校和社会都应当行动起来,为孩子营造一个和谐健康友爱的成长环境。作为家长来说,我们要去陪伴孩子、接纳孩子,我们呼吁让孩子走出电子屏幕,走到现实的社会当中,然后跟社会建立连接,哪怕扔个沙包,跳个皮筋,踢个毽子,包括同伴之间的相处,开心也好,争吵也好,这种体验对一个人的成长,不管是性格、心态、三观各方面都是非常有帮助的。此外,互联网碎片化的阅读会对孩子的文字理解能力产生负面影响。以前没有互联网的时候,家长不让孩子看漫画书,因为漫画书的阅读状态也是碎片化的浅层阅读体验,长期习惯于浅层阅读,会让孩子丧失深度阅读能力,进而影响认知。

  腾讯育儿:钱老师提出过关于成长于数字环境中的儿童与技术之间的“赛博格“亲缘关系。能跟我们具体分享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吗?

  钱旭鸯:对于很多人来说,赛博格可能不是一个很熟悉的概念,但是赛博格它本身不是一个新的概念,应该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时候就已经被航天学家创造出来的。它其实特指当我们类似于在航天、外太空里面探索的时候,需要整合一些外来物来拓展、提升自身在其他环境当中的一种适应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当我们非常自然整合一种外来物的时候,这个有机体和神经控制能连接在一起,就创造了这样一个新的词叫“赛博格“。今天当我们说赛博格儿童的时候,我们其实用的是一种隐喻意义上的意思,它不是指他们的身体上植入了一些具有计算能力的硬件设施,比如芯片假肢,而是说当我们的孩子通过类似于计算机、手机这样的一些智能设备,将自身来接入到一个信息回路当中,同时也用这样的一种技术来替代或者增强原本有我们的大脑所要完成的一系列的信息处理。用认知科学家和安迪?克拉克的话来说,叫”天生的赛博格”。从应用层面来说,天生赛博格是人与技术形成了一种共生体的状态。我们前面所有的问题都在讨论孩子怎么样的沉浸在数字化的生活与学习环境当中,孩子们通过与这些电子设备进行一种连接和交互,形成了一种新的闭合回路。赛博儿童就是形容这些孩子与技术之间所生成的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关系,甚至是亲缘关系。他们把技术看成某种“似生命”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赛博格儿童。当我们用这样的一个表达来描述孩子的时候,我们试图不去直接地论断技术所带来的一定就是积极的影响,或者一定是消极的影响(我更愿意说是潜在的风险),而是更愿意更综合地去看待和理解技术对孩子做了什么?技术在孩子成长当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作用?

  腾讯育儿:怎么看待数字时代儿童身份的变化?教育工作者应该有哪些应对方式?

  吴惠凡:在传媒研究中常说媒介是人的延伸,技术的极端发展会使人异化。数字时代到来以后,很多的人类活动都被技术所取代了,现在说人工智能是一个风口,那么这个技术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们都难以预知。互联网的到来改变了人类的阅读方式、娱乐方式、学习方式和生活方式,人类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改变了,算法通过不断迭代升级的技术来推送用户感兴趣的信息,而用户也在无形之中被这些信息所“绑架”,甚至陷入了“信息茧房”。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教育工作者应该如何做呢?我觉得教育工作者应该接纳现实、积极拥抱变化,搭建与学生之间交流沟通的畅通渠道,然后引导孩子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利用技术红利,既不过分依赖数字产品,也不把它当成洪水猛兽。

  林紫:很多时候孩子进入青春期以后,电子产品就不再仅仅是电子保姆,而是变成了“电子敌人”。很多父母因为过度的焦虑孩子对于电子产品的使用,结果导致家庭本来可以是文艺片变成了灾难片,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一些危机。如果说我们先跟孩子同频,父母也许就不那么焦虑了。对于孩子使用电子产品的问题,做父母的要有清醒的认知,孩子就活在一个被算法包裹的世界里,我们要培养并相信孩子的辨别能力和认知能力,去接纳孩子的数字化生存状态。同时,我们也不要忽视了自身的存在。作为生命体,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关注,我们完全可以活出更具有创造性的自我。

  接纳孩子与电子产品共生,让孩子怀抱着一颗好奇心去看待世界

  腾讯育儿:现在的孩子快乐吗?

  林紫:我的女儿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她更愿意主动来分享和表达心情,她对于快乐的定义可能都不一样。她会告诉我什么时候是快乐的,什么时候是不开心的,她有她的思考。在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遇到了很多让她不开心的事,她在一个纸片上写了一句:“今天是世界讨厌,讨厌日“,我把那个纸片留下来了,她的成长中有很多类似的有趣片段,我跟她一起存下来,回过头去看她的成长,你会看到他们这个时代对于快乐的理解或者期待,也许跟我们跟父辈有很大不同。从大的层面上讲,大家为什么会觉得现在的孩子好像越来越不快乐了呢?我仍然希望从人类的层面来看,成年人自己是不是快乐的?我常常会问家长,你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说现在的孩子不快乐,其实我们成年人也一样,我们很多认知层面的元素都不是在现实世界生长出来的,我们或多或少与自然都有所割裂。当这样的一个状态不断地在孩子生命当中,尤其是早期呈现的时候,孩子去感知真实和快乐的机会就会变少,感知力也会降低。成年人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孩子,可能会有更多的功利化的思考,当我们的感官对外部世界关闭的时候,孩子的感知力也受到影响。

  大家看新闻,现在的小朋友已经在盘串了,我女儿还教我该怎么盘,我们知道快乐其实是一个创造的体验,需要给孩子提供一个安定的成长环境,这样才能为孩子带来持久的快乐。

  腾讯育儿:您觉得在数字化时代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他们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吴惠凡:当我们在探讨现在的孩子是否快乐的时候,我们也要扪心自问,我们真的知道快乐是什么吗?快乐跟一个人当下的需求息息相关。我们用自己的语言去定义快乐,其实反倒是忽视了孩子的快乐。80后一代是从纸质媒体来到网络媒体时代的,我们可能放大了网络媒体或者电子设备对孩子的影响。在孩子的世界中,他并没有把电子产品给他带来的快乐和现实世界带来的快乐区隔开来,他会在潜意识里觉得快乐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有的时候也在想,作为成年人、作为家长,是不是要用更开放的心态去包容数字化浪潮,接纳当下孩子与电子产品共生的时代。孩子们也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家长可以给他们多一些自由度,让孩子怀抱着一颗好奇心去看待世界。

  钱旭鸯:作为家长也好,作为教育工作者也罢,当我们从纸媒时代来到如今这个被数字化浸润的网络时代时,我们不能够主观推测孩子的感受,不能够武断地推测孩子未来的经历。

  10后一代的孩子是真正的数字原住民,他们一出生便处在数据与算法的世界里,电子产品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浸润式的深度存在。

  虽然家长经常把亲子之间的代沟问题归结为孩子的叛逆,经常告诉孩子“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但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我们过去所走过的那些桥,孩子可能根本不需要走了,因为那些桥都不存在了。而当今的孩子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也可以说是一条数字化之路,又是我们所未曾走过的。现在的孩子更愿意跟同伴学习,有时家长还需要孩子反过来教育我们。不仅如此,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对于技术的敏感程度远超我们,他们未来必将经历的事物,他们未来职业将面临的环境,可能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被创造出来,而那些都是孩子将要经历的,但家长其实难以给予他们行之有效的指导。

  如果一定要说现在的孩子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我觉得是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在如此不确定和复杂的人生中,我们将如何引导孩子走向幸福之路?这是我们家长的必修课。

  以前常说有自律才有自由,那么自律从何而来?从教育的角度来说,学会不被数字控制,不被技术绑架,拥有良好的数字素养,数字素养意识着我们能够自信又批判性地使用技术。只有当孩子能够自信又批判性地使用技术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更自信、更自律、更自由。

  整理:付晨雨

  审核:蔡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