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身体,男人的目光(上)
第二部分动作的把握
海滩不允许冷静地观察,观察需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是当女人脱去泳衣上身时,她们需要积累一种尖端和即时操作的知识:她们不允许死盯着看:她们要“感觉”周围环境。不是用鼻子、手,更不是用耳朵,她们通过眼睛感觉。而她们为了得到证实而偷看的东西正是别人的目光。
[Ⅰ匿名的躯体]自己的身体
羞耻的护栏被降下来,身体呈现于众目之下。这一变迁可以使人认为它不再是隐秘的。相反地,所有与身体有关的东西也越来越严格地属于个人的、基本的和不可分离的生活范畴。它是肉体,是在具体的不复存在的世界中的自我实现,是自身与其皮肤分界的标志。身体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因为它是自己的显示,再亲近的人都无法支配它。
调查显示出这种身体个人化的惊人程度。弗朗西斯拒绝对他的女伴发表看法:“这是她的身体。她想怎样支配就怎样支配”(H37)。虽然他们是夫妻,但涉及身体的事(包括有关裸乳的敏感问题)都必须严格尊重拥有者的意见。伊韦特对独自承担这样的责任犹豫不决。她希望在海滩裸乳之前先征得女儿的同意。她得到的回答是;“妈妈,你是自由的,这是你的身体,你想怎样就怎样”(根据F86)。亲属无权干涉,这与他们无关,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身体在个人化意义上的发展如此巨大,导致大多数家长不再试图管他们的女儿,尊重她的决定,即便他们认为这种决定是不恰当的。女儿穿着泳衣坐在裸露上身的母亲身边不会引起任何家庭成员的争议。但最奇怪的是夫妻:裸乳实践表现了夫妻关系是以掌握自己小世界的人为基础的,与人们认为应该维系的融合的理想距离甚远。“你的身体,它属于你,”多米尼克说,“即使你是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也没有必要听他的意见”(F100)。罗塞琳娜认为,身体的自主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以至于当调查者向她的男伴询问相同的问题时,她发火了:“丈夫,丈夫,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他的”(F125)。
身体是自己的,有关它的任何决定只能是个人的。围绕这个不容侵犯的原则,人们或许认为这里大有商榷的余地。比如:夫妻协商后再做出个人的决定。不过,夫妻协商是不存在的,因为这是默许的,只需秘密决定和自作主张。“这是个人的事,她不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也不问她的意见。我从不提出问题,她是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H43)。弗雷德里克甚至不知道他妻子是否裸乳,因为他不陪她去海滩,他们也从未谈及此事。“老实说,我们都不谈我们在外边做的事。她要是去海滩,她会这样做。我不知道,而且这并不影响我”(H28)。这种现象距离人们想像中的那样参与的、全面交流的和透明的理想夫妻关系相差很远。民意测验显示这些价值观逐渐上升,它是涵盖所有夫妻的爱情结合的幻想,是对个人界限的超越。但当我们问及这些价值观或裸乳实践时,答案完全不同。在这个层次上,愿望是相反的,即它是一个禁区。
夫妻对裸乳话题的默然在生活中并不少见。它被高度重视,视为自主原则的保证。“夫妻间任何一方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否则没有必要生活在一起”(F151)。因此,闭口不谈在这里可视为一种交流,如同一种默许。穆里埃认为,丈夫不表态等于同意:“如果他不同意,他事先会说出来”(F70)。吉莱娜(F30)在明确她丈夫持赞同意见后,向我们承认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事。事实上,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然而,默然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如果过分沉默,表明一种不便言明的分歧,科丽娜认为存在着“夫妻间的有些事属于禁区,不应涉及”(F148)的现象,特别是当妻子希望裸乳而又感觉到丈夫反对时。在这些条件下,分歧会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爆发出来,沉默也随即不能保持下去。这时,明确、大胆的话会讲出口。利奥奈从未说过什么,或者准确地讲是纳塔利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未对我说过什么,但我不相信人们不谈论此事”(F52)。直到有一天,她在阳光下睡着,乳房通红地回到家时,利奥奈开口了,他找到一个借口,可以让他发泄长期积郁的不满。纳塔利还记得当时的场面:“这时,我戴上吊带!”她记取了这次教训,因为第二天,她重新穿起泳衣。
开口明说的情况是少数,沉默还是普遍的。这是女性的说法,男人有时会溜出两三句怪话,它们是那么平常而没有引起妻子的注意。但这不表明它们不重要:它或者表明对这种决定无言的支持,或者反过来表明保留意见,积累到一定程度再行指责。瓦内萨的男友就漏出这样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喂,奇怪,去年你可没这样做”(根据F68),由于这句话太含蓄,根本没有引起瓦内萨的注意。拉舍尔的男友比较直接:“有一次他做出一种暗示,让我知道”(F179)。只有一次,十分简短,没有更多的解释。然而,这以后,拉舍尔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了:“我真的不知道,是该脱还是不该脱?”尽管简短而且表面上看似平常,但男人的意见对女人的决定还是有很大影响。一切取决于女人,取决于她的意愿,而不取决于这种夫妻间的私语。利迪(F158)决定装聋,当卢卡斯问她为什么不裸乳时(他们第一次一同去海滩),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看法。她的回答非常生硬,从此以后,卢卡斯再也没有提起这个问题。尼尔比较执着。他展开一场烦人的蘑菇战术,不厌其烦地一再说这样裸乳“很可爱”。埃丽斯“为了让他高兴”,这样做了。尼尔“觉得这样很可爱”,仍不断重复这句他喜欢说的话。但是,埃丽斯根本不信,她果断地终止裸乳,从而讨得丈夫的欢心。以后,尼尔找到一个借口,他开始抱怨和不断地“叫真”。他找到的借口是白痕,“他觉得这很难看,当人们露出它们时”。这足够了,埃丽斯不再犹豫了。
丈夫的怪话
裸乳是女性个人的事,因此丈夫注定只能起次要作用,只能偶尔在台上说上几句,或者甚至无话可说,扮演一个无声角色,但他呆在妻子左右,却足以增加裸乳的合法性。“这也取决于她们如何做。刚才,我们旁边有一位夫人,她好像在挑逗,她丈夫就在身边”(F181);“我丈夫的目光给我安全感,好像在说:你做得很好”(F73)。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丈夫的言词并不是没有意义。话少不意味丈夫无足轻重。虽然,妻子的身体只属于她自己,但男人也拥有影响事情发展的秘密武器。他可能需要这个,因为不应从夫妻间的默然得出丈夫没有意见的结论。如果说他很少发表意见,这只是因为他尊重自主的原则。比如,年轻人对夫妻关系有独到见解(斯宾塞,1993),并不都是同意女性可以当众暴露身体某些部位的观点。“除非在海滩上,而且不能有其他男人在场”(H16)。菲力浦十分伤心,他原则上赞同裸乳,但涉及到他女友时,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如果是我的女朋友,老实讲,我难以接受,我承认我会妒忌”(H89)。他会干预吗?如何干预?“我不会说绝对不许。我只会说,我不喜欢这样。我有时会感到不快,但我不想禁止她。”所以,菲力浦寻找婉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再如玛丽亚娜的男友。他“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感觉到”:“我很明白,我肯定他一点也不喜欢”(F31)。尽管他不同意,但她认为他不会挑明,而是选择“一个星期闭口不谈的做法”。此外,当玛丽亚娜在花园裸乳时,动作上的刺激作为一种沟通,成为一种行为。他再也坐不住了,“他不断地观察50米以外的邻居是否正在看”,想通过这种不安的举动传递一个信息。他曾有效地利用此法,禁止玛丽亚娜在海滩上裸乳,但在花园中,她不想顺从了。
夫妻间绝少谈论裸乳,特别是妻子,以此显示其自主意志。从女人—男人的意义上看,夫妻间的沉默最明显。男人有时会用怪话的方式流露出一点,但经常没被听进去。特别当夫妻不和时,男人便不再沉默,试图反对裸露他曾视为纯属个人财产的乳房。或者一反常态,促使妻子当众裸露。大多是35~40岁上下的男人在沉默几年后,夫妻间的争吵促使他们的妻子展示乳房;值得注意的是,在自然主义营地,妻子们同样屈从丈夫的压力,在丈夫的诱劝下裸露身体(哈特曼,菲西安,约翰逊,1970)。这种争吵可以避免;但它必须遵守保留意见的义务,而少加评论是其标志。尼科尔(F32)知道她丈夫喜欢她裸乳,但他从未明说过,52岁时,她认为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再提了。埃莱娜的丈夫也从未表明过观点,但他取得了收获。埃莱娜说,“或许应该推动我一下,结果,他推了我一把,我做到了”(F114)。他不用去积极推动,因为她犹疑了很长时间,埃莱娜在等待他表态。当妻子没有较多自主权时,丈夫的怪话就会消失在海风中。尼尔成功了:“我没有自己直接做,而是我先生让我这样做的”(F73)。埃丽斯又穿上泳衣,可怜丈夫的苦苦哀求(但值得同情)化为夫妻的不协调声,埃丽斯不再听丈夫的话了。然而在某些情况下,丈夫的动机十分强烈,以至于他不遵守默然的义务,不惜撕破脸让妻子做出让步。蒂埃里没有运气。他渴望闲躺在海滩上,身边有一个裸乳的女人。从青年时代起,他有过3个女朋友,但她们中没有一个愿意当众裸露身体,尽管蒂埃里强烈要求。于是他以“不够朋友”的理由与她们断交(H18)。蒂埃里在寻求一种建立在沉默基础上的夫妻协议,但要靠言语建立这种基础,显然是不够的,是徒劳的。其他例子表明过分和激烈的沟通只不过是夫妻间分歧和夫妻关系疏远的同义词。奥迪尔依照丈夫的命令行事,尽管她保留意见:“我感到羞耻!我感到羞耻!”(F79)。尚塔尔(F59)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当她与丈夫在一起时,她裸乳,而当独自一人时,则穿上泳衣。
男人的行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促使乃至强迫妻子当众裸露乳房呢?受访者的回答是直接的:出于自豪感。“一个男人总是自豪地看到自己的妻子被人家看,而不是因她裸露”(F65)。妻子的美丽是这种男性自豪感的核心。她可以是35岁、40岁、45岁,但她的身体可以像年轻人的身体那样裸露。“我认为只要有人看她,就说明她漂亮”(H85)。男人,通过别人看他妻子的目光,也感觉自己年轻和漂亮。居伊是海滩新风俗的招人讨厌的观察员,他揭示了这种流行的自恋倾向:“就像有了漂亮汽车,人也跟着升值一样”(H47)。裸乳是一种美的彰显,表现一种自如能力,是令人自豪的另一种因素。“如果我的女人没人看,说明我也没人看”(H85)。米歇尔,18岁,还没有女朋友。他幻想一些场景,看到自己跟女友在一起。在海滩上,他希望她裸乳:“这使我有一种优越感,裸乳对我而言,就是优越感”(H17)。请注意这些话。男人并不关心他们的女人或夫妻关系,他谈到她们时,如同女人谈论自己。女人的身体属于她,只属于她。然而,男人可以从这个纯属个人的财富中获得利益,即只需出现在裸体女人的左右。
对女人或男人而言,裸乳是不是一种纯个人实践呢?我们似乎不可能走得这么远,但至少有一点,裸乳是夫妻关系运转的核心。这一点如此隐秘以至于难以深入探讨和收集可靠的调查资料。最常用的方式是在人们谈及他人时收集一些解释。比如,若塞琳娜认为裸乳表示一种“不忠”,虽然它是轻微的、平和的、只限于目光:“在一些已婚女人中也有不忠的情况,这种不忠虽然不构成危险,但老实讲,这是一种花招”(F170)。这是一种在丈夫控制下发生的不忠,甚至是丈夫纵容的不忠。许多男人的言外之意表明投向裸体的目光会给夫妻生活带来一点刺激,如同这种小小的体验可以使日常生活翻起涟漪和唤醒两性的吸引。在夫妻生活的第二阶段,即男人劝说妻子在海滩上裸体的年龄段上,男性的不满足感表现在感到日常伴侣身体的吸引力降低。同样在这个年纪,女人的不满足感来自日常生活的平淡、感情和亲密沟通的减弱(考夫曼,1993)。裸乳表示一种象征替代,一点冒险精神(合法的),以使夫妻忘记生活平淡无奇。这种女性视角在丈夫的默许、不知和反对中得到发展,夫妻间的满足在纯个人认识过程中重新得到平衡(考夫曼,1992)。比如,杰西卡喜欢独自一人时裸乳。“这使她享受被看的愉悦,特别是当丈夫不在身边的时候”(H88)。塞芙琳娜表现出独自裸乳的兴趣。然而为了避免夫妻关系的破裂,当丈夫来海滩时,她还是要求自己继续保持裸乳状态。她很满意这个结果,并强调:“当他来海滩时,我在他面前裸乳,他不怪我”(F183)。让我们阐明这种回答的不恰当之处,看到自己妻子裸乳,丈夫可能是海滩上最感到不自在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其他形式表现他的不自在,如当妻子晒体时,他跟着孩子们一起玩,远离妻子,只当没看见。
家人
裸乳冲击着亲密关系的传统概念。海滩越是公共的、陌生的、匿名的,人们的不便就越少。相反地,海滩上熟人多时,不便就会增加。丈夫和一些亲友(姐妹、女友)除外。平时的熟人使裸露更加困难。特别是在家庭成员面前。我们提到父亲和母亲时,往往引起嘘声:“我父亲,咱们不要提他了”(F169)。伊丽莎白从不和家人去海滩。海水浴的家庭特征往往受到注意(于尔班,1994)。我们的调查使我们发现这种行为更多地呈现一种松散的家庭形式,整个家庭和单一成员夫妻不带孩子的现象则较少。非家庭成员组合是重要形式。海滩不是隔代人活动的场所,小孩子除外。这是几代人对身体的看法的差异使然。法妮喜欢裸乳,而且她做起来毫无顾忌。她丝毫没发现她父亲有意避开,而且来海滩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只向妻子透露自己内心的不满:“对,我丈夫非常看不惯,他最怕看到女儿裸乳”(F98)。埃玛纽埃尔(F178)甚至不想知道是否可以在父母面前裸乳,因为他们非常敌视这种观念,根本不予考虑。埃莱娜的母亲可能会受到刺激:“不,在我母亲面前,我不这样做,她不明白,她年纪太大了”(F14)。埃丽斯倒是没有想到刺激的问题,因为她母亲是“一个开放的人”(F73)。诚然,家庭习惯总是被遵守,但如果只遵守家庭习惯,埃丽斯就永远不会裸乳。然而这对尼尔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认为这样“很好”,她不得不让步,但有一天当她母亲在她洗澡时看见女儿上身晒黑,没有任何“白痕”时,场面十分可怕。母亲在惊讶之后,滔滔不绝地上起课来,讲那些基本和保守的原则,如羞耻、家长的责任。埃丽斯已经32岁,母亲的这些干预或许显得有点过分,但她还是立即决定终止裸乳,也没有向尼尔解释原因。这是她个人的事。她选择了大家庭而不是夫妻小家。
家庭裸体
家庭内裸露和家庭外裸露之间的关系非常明显,两种现象反映同一历史运动。热拉迪娜不能想像自己会在海滩在母亲面前裸乳,因为她在家中也不这样做。“除了小时候,我从未在母亲面前裸露过,我会不好意思。如果是我不认识的人,我倒不在乎”(F6)。家庭裸体的变化十分重要;从一代到下一代,情况是截然相反的。“我从未看到过母亲一丝不挂,除了她死去的时候,我曾看见我父亲一丝不挂。但可笑的是我女儿倒看见了她父母赤裸身体”(F97);“小时侯,人们没有这种习惯,而且人们会感到羞耻。而我们可以当着孩子的面洗澡,我们不觉得这见不得人”(F93)。卡特琳娜(F160)只希望在花园里晒太阳,她聪明地选择了一种可以遮住胸部的泳衣。但对爷爷而言,这还是太过分了,他不得不回到房中,不愿看到这种不合他的规矩的场面。在至今仍健在的爷爷那一辈人中,家庭裸体是个禁忌,相反地在年轻的家庭中,掩盖身体已经成为不可想像的事。“在我家,我光着身子睡,当我起床时,我是赤裸的,我可以在孩子们面前走来走去”(F100)。
家庭裸体是身体亲密关系扩大的体现。情侣的色情身体,热情人群的情感身体,不受公共角色限制的个体的不加面具的身体。正如身体是自己的,它的亲近关系及其可靠性便成为亲密事实的基础,即:裸体是亲近关系及其可靠性的保证。许多女性直觉地明白这一点,她们利用洗海水浴的方式试图改革他们的家庭实践,引进一种在公共场所较易获得的无拘无束的放松。吉斯兰(F30)正在获得成功:由于海滩,她在家逐渐解放身体。这种测试以在花园中裸乳的经历为依据。当她在海边躺在折椅上时感觉自如,在离开这个环境时就失去了这种自如。劳尔也有类似的经历,但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她在海滩上第一次裸乳时,她的儿子被规则的突然变化感到震惊,因为自他断奶后从未看到过母亲的乳房,他不再沉默:“妈妈,穿上衣服!”(F94)。劳尔没有坚持。“好吧,只要他高兴这样,但我却很不舒服!我会继续这样,我的孩子就是我的生命,所以我不会再裸乳招他们不快!”(F94)。
“我认识的人”
裸乳在朋友圈中也不容易进行,除非彼此非常熟悉和具有同样的海滩习惯。塞芙琳娜(F183)在一个小团体中裸乳,但当有新人来时,她就穿上泳衣。若塞琳娜(F170)比较保守,她只是独自一人或在一个女友的陪同下才这样做,从不跟一群人在一起。玛塞琳娜试图解释原因:“应该懂得尊重,因为这里有男有女,否则会……”(F149)。鲍勃的想法没有这样深,他只是表现出一种偷看别人乳房的乐趣,“这非常好看”(F4)。当他和爱人同一个裸乳的朋友在一起时,情况完全不同,这种乐趣被不合适的感觉破坏了:“不好意思,因为这是一个朋友”(F4)。事实上,关系的把握在那些习惯于建立一种性距离以调整其亲密关系的朋友中已变得十分微妙。作为剖析的对象,亲近关系是一个可能的色情根源,也会把事情弄糟。相互作用规则是否永远是相同的,会不会位移到另一个层面?吉尔认为“这会使关系复杂化”(H86)。罗兰(H93)经常在海滩遇到一对朋友,当女方穿着泳衣时,他就会上前攀谈,而当女方裸乳时,他只简单地从远处打个招呼。斯特法妮认为同亲密朋友在一起时,裸乳会变得更加复杂,她称他们为“男性同伴”,有些可能会成为潜在的情人,应该注意区分。“如果是一些生人,你可以无所谓,因为你以后不再见他们,这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但你不要在男性同伴面前裸乳,因为你身上性感的、隐秘的部分是属于你的情人的”(F41)。
还有一种更难处理的人际关系,在海滩以外的地区,邂逅你认识的人,一个普通朋友,一个同事。这时的惊讶是一种亲密关系突然面对一种陌生关系的惊讶;即在别处可以看到的东西不是在这里可以看到的东西。逃避、匿名和不被看见都是不可能的。对这种差别应小心把握,因为它经常表现为一种极其尴尬的感觉。乳房变得不平常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它原有的自如。比如,女人在她认识的而她未被认出的人面前完全裸露,尴尬的不只是她一人。这也是一种陌生关系和亲密关系的碰撞,她也要面对一个比她更加裸露的裸体:“他们不会看我,他们也不敢看;如果他们看我,他们自己也会脸红”(F76)。索朗日有许多去海滩的顾客,她遇上她们的次数之多好像有意按排一样。最大的风险来自那些“老朋友”,在她们眼中,索朗日是一个“高雅贤淑的女人”。因此,她发明了一种自卫技能:她禁止自己轻易睡着或入梦,她不断地和格外仔细地注视着海滩,“只要我看见有人来到海滩,我就会没完没了地想这想那。我倒不在乎裸乳会失去顾客,因为这样商业性太强了”(F76)。同事关系是最大的难题。“最讨厌的是你认为很安全了,你裸露乳房,结果,突然一个同事出现在你面前”(F170)。把身体显示给一个陌生人可以毫无牵挂,因为没有将来,只有现在。相反地,与一个同事相遇会产生不同于在海滩以外的其他环境中产生的反响。“应该不为人所知,这事关羞耻,而且也可以避免节外生枝”(F170)。“这是个人形象的问题,人们不想把它带到职业关系中”(F62)。不同角色的观众应该有所区别(戈夫曼,1974),只有个人才知道自己的多重生活(齐美尔,1991),在每一次和别人见面时,他只表现自身的一个方面,其身份的一个方面,次次都有区别。有意避开的角色的不期而遇直接影响这种自我管理系统中的个人,导致尴尬,而且更深刻地讲,引起身份的混乱。因为与同事相遇也是与自己以不同方式社会化的另一部分相遇。当事人通过另一个遇到的人与自己相遇,自己也成了陌生人。
虽然,只有极少的机会不是相遇而是看到,或者社会关系不像工作关系那样危险,但这个原则仍然适用于所有认识的人。这可以解释为一种新的表达—符号的传播,如“我认识的人”不绝于耳。“让我最难为情的是周围有我认识的人”(F27);“感到周围有我认识的人,就觉得别扭”(F73);“我不想在我认识的人面前脱光衣服”(F1)。裸乳的理想环境是将躯体暴露在完全陌生、不知名的人的眼前。丈夫有时例外,任何预存的、可在海滩即时社会化的社会关系都是尴尬和各种窘境的根源。因此,力求远离所有“我认识的人”。约兰德还记得本街区那个有着“美妙乳房”的女人(F113),据她说,她是第一个在费康(Fecamp)海滨浴场裸乳的女人。她的作法险些引起混乱。这个消息几分钟内传遍大街小巷,妇女们自发地组织游行,要求海滨浴场保卫人员出面干涉。这样的事件在今天是不可思议的。这里的危害不再是身体的危害,而是在流言、只言片语的广泛传播和形成绯闻的层次上的危害。“只要是陌生人,我知道不会有议论,有反应”(F73)。相反地,如果离家太近,特别是在小地方,海滩上的自由仍然是有限的。“只要在我们这儿,就要谨慎,因为人言可畏”(F159)。如果距离不远(当条件不允许走得太远时),最好不要去社会关系过多过于复杂的地方。最好是独自一人或者去海滩上关系不熟和不深的地方,因为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将来、自由活动的身体无所谓被看见、裸露、被认出。
[Ⅱ裸体时代]小女孩
刚刚摆脱尿布的婴儿也时兴裸体。他们甚至是身体运动的真正象征,裸露自然特征的最明显表现。在孩子的这种神圣化过程中,正如我们今天社会所表现的那样,裸体的孩子被界定为好玩的和可爱的:“光着身子的婴儿非常逗人、可爱”(F156);“看这些宝宝,光溜溜的,真好玩”(F181)。王子港贫民窟的裸体被遗忘了,它产生另一种看法,在这里,孩子裸体的“可爱”是不可阻挡的。然而,当孩子3~4岁时,虽然没人说什么,甚至也没人想到什么,但“可爱”一下子转变为它的反面,性器官的裸露变成不适当的。所以,他们都穿上小裤衩。既然孩子们自己发现了害羞,懂得了社会法规中限定当众裸体的最基本概念,小女孩们用连裤袜保护自己的新秘密。对上身而言,问题则是另样的。社会禁忌不太严格。最好的例子就是大量的女性裸乳。但小女孩的身体保护还有另外一些理由。在儿童的黄金时期,男孩和女孩表现一种以特殊方式进行两性交流的愿望。他们必须借助游戏、动作和情感,确定一种无可争议的身份——女孩或男孩(马科比,1990)。小女孩的胸与她们的伙伴男孩们的胸一样扁平,这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对胸部是女性特征的体现之一观点的了解早于形体。由于体形问题,她们求助于服装:泳衣上身表示她是真正的女孩,正在进入女人的状态。伊冯的女儿不能想像自己不穿泳衣上身。“她是开始成熟的小女人”(H45)。“泳衣上身可分辨男女,就像戴胸罩一样,表明是女人”(F148指自己的女儿)。此外,母亲们也都不试图反对这种穿衣要求,尽管几年前,裸体还能赢得甜美的赞赏:“真可爱”!“真好玩”!没有理由可以抗拒“可爱”和“好玩”。开始时,小女孩穿泳衣上身就像戴项链一样,这个时期主要的是为了确定一种状态,而不是为了遮掩乳房。此后这个做法逐步演变为一种规律性习惯,遮掩成为一种约定。法妮,9岁,非常严肃地对着话筒。她庄重地告诉我们:“我喜欢穿泳衣,因为我不想……,我不想当众露出我的乳房”(F189)。然而,她很快发生了变化,经常忘记戴自己的小胸罩。在我们交谈时,她正在“裸乳”!怕羞的想法的形成比动作规定性的形成要快得多。
多事的青春期
最初的身体特征一经出现,通过服装游戏确定女性的时代便一去不返。但是,泳衣上身比过去任何时侯都更紧地贴在女性身上。青春期与衰老期一样,是裸乳最困难的时期(这个年龄也是裸体营中最困难的年龄;德康,1987)。“在女孩们开始显露乳房的整个时期,乳房都被严密的保藏起来”(F148)。“乳房最初的样子没有人愿意示人”(F52)。首先因为青春期是一个身份再现的时期,容易引起不适。不过,裸乳这时与自如能力发生内在联系不是因为身体问题。“当人们年轻时,人们并不感到自在,抛头露面已觉不便,更不用说裸乳了”(F178)。其次因为对乳房缺乏自信。开始隆起的乳房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乳房可以被诊断和想像为太小、太大、难看。自恋忧虑甚至超过月经忧虑(格罗,1987)。格温多利娜,15岁,调查员在记录本上把她描述成“一个漂亮的小妇人”,但她拒绝裸乳,因为“乳房要好看才行”。
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经历这样的困难。甚至,在家庭裸体环境的熏陶下,有些女孩子可以在上述任何时期都不穿泳衣上身,比如,苏菲就“从未遇到过问题”(F39)。或者如科琳娜,她从小就一直裸胸,感觉非常快乐。当她的乳房开始隆起时,问题就来了:“我对自己说,这么小,这下完了,我不能再让它们晒太阳了”(F148)。因为,这时裸乳刚刚开始兴起。由于没有受任何身体变化的影响,她毫不犹豫地投身于裸乳的先驱者行列:“这以后,裸乳时代来到了:太棒了,人们能够晒它们了!而我们已经晒过它们了”。然而,像乳房不受泳衣影响的现象毕竟是稀少的。一般讲,青春期多少遮掩一下,哪怕是短暂地。加埃尔,23岁,她对我们说她“一直在裸乳”,但开始时“总穿点东西”(F95)。比如马丽恩:“我一直在裸乳,除去13~15岁那段时期,当时人们不太敢”(F28)。这个时期一般说比较长,而裸乳的再开放时期来得较晚。塞琳娜从17岁开始,“以前,我太年轻”(F10)。杰西卡从18岁开始,“此前,我不敢”(F16)。拉舍尔较晚:“在21~22岁左右,我们开始这样做。这时我们已成熟了”(F179)。
然而,除了青春期固有的害羞、缺乏自信等缺陷,这个时期在暗中又受到一种纯逆反心理支配,促使女孩子们裸乳,尽管有不便之处:她们受到双重束缚。这时的动机与其他生活时期的动机有所不同。受访者经常指出这种特殊行为:裸乳被分析为一种挑逗,一种对中意男性目光的追求,这时多采用裸乳的习惯做法。“有些青年人比较放荡,她们裸乳闲逛以吸引男人的目光”(H95);“当我们年轻时,我们是可爱的,我们愿意让人看,我们觉得这样很好”(F71)。这种分析并不准确,因为行为非常不同,而动机也并非如此偏激。让人脱掉泳衣上身的原因非常多,有内在因素,个人因素,取决于自如和对新我的崭新的肯定能力,这种自如与肯定又通过这种实践得到进一步加强。诚然,神秘力量的刺激和难以克制的害羞界定着某种缺欠“自然”的方式,比如一群女孩的窃笑、偷看和左顾右盼。海滩上的人们认为她们在戏耍和逗人观看。但是在这里色情的成分确实更大,并且导致控制不当的行为。她们更多地是在寻求自我保护,试图解决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即裸而不淫。
40岁左右的狂热
危险的年龄过去后,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开始了,即:30~40岁。很难计算出一个平均年龄。因为,如果说女性间的发展轨迹形式是相似的话,那么,行为变化的年龄却不尽相同。因此,青春期对身体的遮盖可以持续到25岁,甚至延长至(由于其他原因)30、35、40岁。此后,才会裸露上身。反过来讲,胸部裸露的周期可以在30岁或者甚至更早结束。因此,从这些丰富的变化中可以看到一个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时刻,它是继青春期之后裸乳动员和欲望的新语境:35~40岁。
在这个年龄段,青春期的不确定性消失了。“人越年轻,就越害羞,随着年龄增长,就变得无所谓了”(F124);“开始时,我不太敢,但后来,岁数大了,我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呢”(F87)。不过,在这个时期,身体变化比较明显,新的顾虑随之出现:青春不再,风韵不存,这时女人第一次感到老。如果身体没表现出抵抗时间摧残的能力,这种想法就会变得无法忍受。这种仍带有青春活力的具体证明非常珍贵,不能藏而不露。在通常情况下应该依靠丈夫的支持,向整个海滩宣告自己仍属于那些有资格裸露的女性行列:“她们所要表达的,是她们并没有老”(H92)。受访者们沉痛地把这种青春后的狂热归结于惧怕衰老:“这是因为她们害怕衰老”(F159);“这是因为她们感觉到老”(F66)。我们所说的青春后期仅仅指40岁左右:一些受访者对30~50岁的女性也做出同样分析。“30岁的女性害怕衰老,所以她们模仿青年人的做法”(F81);“到50岁上,人们想表现出不老”(H31)。惧怕衰老是消极面,积极面是裸乳带来的青春活力,一种人们不再期待的新事物,使裸露的游戏和惬意特征形成对照。在这种内心喜悦的气氛中,引诱的尝试不可避免。“到45岁上,你还想取悦于人,这很正常,非常正常。她们想证明她们仍有魅力,依然魅力四射”(F156);“人到了一定年纪,能够意识到:有人看我们是件惬意的事(F149)。然而,同青年人一样,这种解释不应过分:这种游戏有十分确定的界限,它之所以可能只是因为海滩使之合法化和司空见惯。它尤其是一种个人游戏;用别人的目光反射自己。
醒悟
“我不想再装年轻了:对!我还可以让你看到一切,而且这一切还不错!但要懂得适可而止”(F12)。阿尼克完全明白她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她更加谨慎地补充道:“这或许很愚蠢,因为有人可以衰老但看起来仍然漂亮,但我做不到。”同过去一样,环境可以导致裸露上身,事实上,也会经常出现其他情况突然要求你穿上泳衣的现象,如同行动先于思考:无论什么样的遗憾都比自己强大,裸乳已不再适合现实生活,它们已经不可挽回地失去了自己的魅力。这种迅速的变化如何发生?它是一个漫长过程的结果,这个过程或许可以根据莫里塞特提供的若干要素重现。一开始,一小段关键性的乐曲从她的思想深处响起,随着身体呈现成熟的丰满形状和出现饱经沧桑的皱纹,这小段乐曲变得铿锵起来,随后,它在海滩众人的目光中产生回应:它改变了这些目光,它们不再是以前那样。它们不再说:“看上去真舒服”,而是说:“你不觉得它们看上去很像老战士吗?”(F142)。莫里塞特重新穿上泳衣就像我们翻书一样,因为生活的历史仍在继续。
在这段促使人们重新穿上泳衣的历史中,不光有身体及其极小的遮盖、海滩的目光及其残酷性(指陌生人),还有另一种因素:多少带有家庭色彩的社会化特征。我们已经看到裸乳是一种纯粹的个人实践,与可持续社会关系中的大多数现象形成对照。这个结果在这里又一次得到证实。40岁左右的狂热经常是由家庭范围内的事件引起,逐渐形成反社会化和重新发现自主性:如离婚或者年轻时不要小孩。反过来,这种醒悟又经常涉及生存现状的变化,如新婚时的那种亲密关系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要求建立一种结构化的家庭组织,特别是在有了小孩之后。这正是克洛迪娜经历的情况,尽管她不是这样介绍的:“当我裸乳时,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不再裸乳了,因为这不美观,更不用说散步和跑步了!”(F65)。这个借口透露出道德的变化:她的思想已被家庭占据,过去的那些开发身体价值的行为已经失去了它们的实际意义,她从中再也找不到兴趣。这也说明了麻烦的出现,增强了人们对身体的指责目光:“我觉得不太自在,我觉得裸乳不再美好,这样很丑!”正如这种遗憾所表述的那样,克洛迪娜难以承受(和不明白)这种内心的变化,即海水浴习惯意义的丧失。她的声音低沉,充满苦涩。然而,这种醒悟过程似乎并不止于裸乳,而是她在海滩上的一切活动都失去了味道。她竭力恢复以前的动作(不包括裸乳),但过去感觉已经远离,好像“心已不在”(F65)。很明显,裸乳是海滩的趣味所在,没有裸乳,它就失去了吸引力(意即海滩失去了自身的吸引力,尽管用海滩代表克洛迪娜不属于歪曲)。这里只剩下空壳,内容的缺少表明海滩这一页已经被彻底翻过去了:克洛迪娜痛苦地放弃了那个自己的身体光彩照人的时期。
因此,动作可以在醒悟后幸存。它们是习惯的延续,因为它们难以与过去决裂。所以有许多妇女带着孩子继续裸乳。在某些情况下,还有另一种因素使这种动作继续下去,比如裸乳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家庭的一员。无论如何,它们总是代表一种自我确定的意志。在这些条件下,如何终止这种做法而又使它不削弱这种意志呢?最好的方法就是为这些想法确定一个借口。皮埃莱特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停止了裸乳。她承认家庭负担加重了,但拒绝把它视为有说服力的理由:她提出另一个说法即她意识到患乳腺癌的危险。纳塔利认为,导致她终止海滩习惯的因素是一次“非常难受”的中暑(F52),利奥耐尔也出于相同的原因第一次开口反对并给她“穿上泳衣”。她不喜欢谈到那些事件,因为它们使她至少一年没有裸乳:与利奥耐尔结婚,标志他们夫妻生活的一个飞跃;减少与女伴们的聚会,过去常同她们一起裸乳;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早到的衰老
“应该讲,一个超过45岁的女人已经衰老”(F156)。海滩是宽容的: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但从审美判断的角度上看,它又是残酷的:特别是年龄在这里是一个比在普通社会里还厉害的排斥因素。它是青春和美的超值对等物:在海滩语境下,凡是不年轻和不美的东西都衰老得很快。这种早到的衰老过程因为裸乳而被加剧(也提前了青春和美的时间):在裸胸的地方,被视为“老”的人在别处则可能被视为青年人。“老人,我觉得别扭,40岁以上的老妇人”(F19);“可以看到许多老人,30~40岁的老人,她们最好穿上泳衣。因为这不好看,乳房下垂,太难看”(H58)。本杰明宣布了他的容忍标准(“是的,所有女人都可以裸乳!”),但还是提出了一条年龄界限。他的界限十分严格:“16~25岁之间”(H6)。看到调查员惊愕的样子,他又大方地放宽了界限:“好吧,16~30岁之间”。他认为30岁是他能退让的最后界限,在这之外,美是不可能存在的。本杰明16岁,而当人们还年轻时把衰老也界定在较年轻的时代,这也包括那些正在接近这条可怕界限的女人。拉舍尔,23岁,她认为25岁时“乳房已不比从前”(F179)。安吉利娜也是23岁,她同样认为“25岁时,人已不如从前,不会再想裸露乳房”(F81)。
海滩有双重语汇,而且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使用它。开始时是宽容:每个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随后是:是的,但是……。“上了岁数的人,她们有理由、有权利,但我确实感到别扭”(F6)。人们会惊奇地发现,这两句话的两个部分几乎被全部受访者重复过,也总是被用不同的语调说出,以明确这两个语义内容的对立。要么是宽容至上,息事宁人,此后在严格限制的条件下切切私语。要么反过来,言不由衷地表述自由的原则,好像必备的开场白,然后,内心压抑已久的声音喷涌而出,如“她们有权利这样做,但我觉得这太可怕,凡事总有界限吧!”(F96)。可以肯定的是民主的理由发展了某种心理压力,扼杀了批评的欲望。克里斯泰尔在表达时如同她在谈论一种日常表达的自由:“我们不能禁止老而丑的乳房晒太阳的欲望”(F8)。但这无法控制,对衰老的乳房的厌恶总要发泄出来,一旦闸门放开,各种说法会一涌而出,无法阻止。弗洛里莱热说“要遵守界限,应该懂得适可而止!”(F114);“要遵守界限,当你开始上年纪时,一切都在变化,真的不好看,应该知难而退”(F182);“我坦白地说我的看法:40岁以后,乳房就不好看了”(F19);“一个50岁女人的身体是难看的”(F42)。“我认为人到了一定年龄,当人不再好看时,应该懂得把乳房遮起来”(F86);“当人们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乳房垂到肚脐时,我认为应该把它们藏起来”(F66);“我实在接受不了,她们怎么毫不意识这会让她们更加丑陋和可怕”(F75)。
Ⅲ游戏规则
对一种过程的分析包含这种过程所在语境的准确定义。它不是简单的背景,提出几个信息概念就可以加以界定。这种语境是得到最细小细节“证实的人种志的此时此地”(博德惠斯特尔,1981,P.293)。这种固有脉络被扰乱的语境可以重新回到社会功能的宏观社会学层次上来。必须弄清这个明显的悖论:这种最细致的剖析涉及对社会事实的理解和动态研究,适用于最基本的观点。这种操作并不容易,因为走进细节就像在零散资料的茫茫大海中旅行。比如:雷·比尔维斯代尔对一个18秒钟的拍摄场景进行了长时期调查,阿贝尔·舍弗伦用自己生活中的10年时间拍摄一部30分钟的影片,而且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有穷尽各自的主题(万金,1981)。因此,不可能在这里述说一切细节,我会选择事实以便与我提出的两三个理论问题相关联,其中第一个问题无疑是一种社会规范是如何建构的和这种社会规范如何作为轴心成为真实性的定义的?回答需要首先证实以裸乳为中心的相互作用的语境。所以,进行调查的海滩是在同一地区挑选出来的(布列塔尼的南北海岸,诺曼底海岸)以便使游戏规则的变化不至于太多以及这些机制可以被揭示出来。习惯中部海滩的人可以识辨其中一些规则,但不是全部。事实上,它们都关系到一个不可或缺的东西:“人种志的此时此地”。
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但不是所有的事。在无声的视觉和动作交流中,一种非常严格的行为规则支配着海滩,特别是裸乳。人们彼此控制的工具是界限观念,以区别哪些可做,哪些不可做。地区界限:几乎所有海滩都标志着城市的最后边缘。形体界限:巨乳、衰老和下垂的乳房会受到激烈指责。形体和行为的发展界限:有些人可做的有些人则不可做。这与人们想像的意义不一样。劳莱娜认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F116)应该格外注意自己的举动并力争不引人注目;否则“很麻烦”。最后是行为界限:有些姿势和举止超出允许的范围。如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短裤裸乳散步,“刺激”了艾斯丽(F73),而她也能“感觉到”,整个海滩都能感觉到。在这一章中,我们会看到有这些行为的人以及行为规则,他们通过无声的身体游戏遵守裸乳的神秘法则。
位置的选择
在沙滩上选择一个躺着的地方不是随意的,特别是当乳房裸露时。爱好与习惯促使人们选择某些区域。然而,一旦来到这些地方,就要依先到者的密度决定较确切的位置。有些因素较有吸引力,比如裸乳者的密度。除非那些最自然的人,比如达尼埃尔,才能保证这种吸引功能:“这里几乎形成一些小集团:一些人若无其事地看着我,还来到我身边”(F97)。另一个吸引因素:追求周围人的友好表示。青年人接近青年人,沉默的人靠拢沉默的人,单身的人找单身的人,裸乳者躲避多于寻找。但她们会靠近女人堆和没有孩子的群体。男人们具有不同的和矛盾的欲望层次,使他们难以做出决定。私底下他们通常希望靠近漂亮的、裸乳的女人。“有一些肥胖的女人,穿得很少,但是人们确实希望身边有一个好看的女人”(H37)。然而,位置的正统意识形态要求不许过多地挑选和在标准线以内人最少的地方裸露。这种集体压力由于夫妻指令进一步加强,如果丈夫在妻子身边的话。另一方面,裸乳者普遍感到的难为情,个人的不便和对选择过于靠近位置的惧怕,怕被视为不遵守规则,反过来促使她们到最远的地方裸乳卧晒。有些男人,如迪里(H40)则利用这些矛盾,建立一些复杂推论:由于裸乳者在脱衣时认为她们未被视为裸体,所以她们择远而裸表明她们并不相信这种做法,因此,证明人们可能以另一种方式来看待她们:接近裸乳者反而可以证明其司空见惯和合法化。迪里坚持这种理论,作为潇洒的单身汉,他总是呆在靠近裸乳女人的地方。这也正是最困扰科丽娜的地方:“一个晒太阳的单身男人来到你身边,就是因为你在裸乳,这真令人气愤”(F148)。
吸引力是次要的,它的反义词才是最主要的:厌恶,特别对那些女性裸乳者而言。在决定裸乳地点之前,她们首先观察那些最激烈的反对者是否在附近,如青年男性群体,单身男人(甚至是上年纪的),持怀疑目光的人,带孩子的家庭。瓦内萨避免靠近“男孩子或类似的人”(F68)。而达尼埃尔则避免呆在“看她的人”身边(F97)。但这种审视只能是悄悄进行的,它只持续几秒钟,最多不超过几分钟,标准线尽头似乎是一个确切空间,窥看得到限制,因为你必须让人感觉到你不是在选择,特别不是在选择周围的人,只是想找一个好地方。因此,选择可以立即被证明是错误的,或成为错误的,因为新来的人和离开的人不断改变着周围的情况。比如下午,带小孩的家庭大量增多,达尼埃尔不得不卷起浴巾离开:“特别是星期日,我难以忍受”(F97)。卡西娅说她不太在意身边的情况,但是“如果有4~5个男孩在身边,我就会离开”(F96):只要她感觉那些不符合海滩规则的目光,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换地方。但这样的决定很少见,因为它反而证明人人皆有的海滩宽容精神的惨败。所以说,一旦选择好地点,人就注定成为自己大度宽容想法的俘虏。这也是植物性麻木的俘虏,把大事化小。女性裸乳者因此只限于根据人们的活动情况决定脱掉或重新穿上泳衣上身。“如果我发觉有人总是看我,我就会重新穿上泳衣”(F171),或者采用俯身而卧的姿势。
离群
海滩人数的增多加剧了裸乳者与他人共处的困难,因为身体之间的距离缩小了。爱德华·霍尔(1971)指出这种近距离增强和丰富了感觉(气味、温度),这种感觉资源是裸乳的平常化所不可比拟的,因为它只能用目光进行距离上的灵活调节。因此,女人离开了海滩(她们会相约在人少的时侯一起来)或者重新穿上泳衣上身。她们也可以选择那些人少的、较远的区域。但是,奥德(F118)作为一个细致的观察者,发现正是在这样的地方,她们显得格外特殊,更加暴露,特别是在散步者眼中,因为他们很少受到裸乳司空见惯的熏陶。吉尔也发现:“女人离开人群,躲在一个小角落时,人们会走过去,目光更加直接”(H86)。还有一种可能的办法:突出个人地盘。一来到海滩,这个空间就充斥着无数用品,浴巾、背包、阳伞、玩具(于尔班,1994),还有沙土作品(平整的沙土,脚印、沙堆)。这些物质标记形成基点,主要过程已经完成,即建立个人象征性的地界,标明私人地盘(古莱斯塔德,1992),爱德华·霍尔称之为“小保护区或者气泡”(1971,第150页)。斯泰法妮认为这种区域是由内心小电影构成的,即它依靠幻想力量形成。“你重构你的世界就像在水晶气泡中一样”(F41);你只需闭上眼睛,这个区域的边界就被封闭了。她还作了一个重要补充:只有躺着时,才能产生这种幻觉并同时构筑一道更加坚实的保护层,特别是当胸部裸露时。“当你躺着时,尽管有人看你,也有一种亲切感”。克里斯泰尔持相同意见:“在一个角落里躺着,就不同了,这是她的地盘”(F8)。让我们倾听这些看似平常实际丰富的内容:躺着的事实构成地盘的感觉,这个地盘由于这种体位而从内部发生了深刻变化,比外界的可视标记无疑更有影响。“当你站起来时,你已经不属于这个蚕茧了,你已同别人在一起;自你站立起,这种情境就不同了”(F41)。在海滩上,最亲切的地方是平躺着,与沙子接触。当然裸乳的人越多越好,因为对亲切感的渴望会更加强烈,还因为从身体方面看,躺着不动时乳房并不突出。相反地,如果坐着或站着,乳房就会突出,摆动,还可能下垂。任何事情都可以以各种理由吸引目光。
平躺的身体(1)
裸乳的规则是由裸乳者自身感觉和海滩控制之间的长期交流界定的。对平躺的身体来说,这种内外的交流尤为协调,比如,裸乳者觉得这种姿势更舒服自在,看她们的女人和男人也认为这是一种正当姿势。每个人都能进行日常观察的现实极其复杂,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加以概述,帮助理解。不是随便概述,而是采用二分法(博宗,1991),这是界定行为指南的惟一方法:黑白之分、善恶之分、正常异常之分。裸乳提出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如何解释它在其他地方是色情的(理论上),而在海滩上就不是色情的?在海滩语境中,这个问题难以解决,所以人们希望不想为妙。惟一的解决办法是采取替罪羊或者确定界限的战术,即强行使用二分法,对现实进行善恶二元论式的分割。因此,无论内外,卧姿有可能更成合法的、正常的;而站姿则是异常的和应该指责的。“在沙滩上躺着,可以;但在沙滩上走动,就有点那个……”(F52);“躺着可以,但站起身后,不管是玩还是下水,我认为最好穿上泳衣”(F185)。卧与站明显分歧的事实说明这两种姿势间的具体条件发生了变化。站立意味着走出保护罩,就会吸引目光而自己对这些目光的感觉也更加敏感。其次,行走(比如走进水里游泳),意味着离开自己的地盘,更惹人注意:直立的姿势增大海滩观看的视角,行走要穿越各种陌生团体,运动让乳房摆动。“当她们躺着时,与站立时完全不同”(F183);“站着时,人们看得更清楚,更细致”(F186)。裸乳者减少与好奇心成正比,对裸乳的观察不能保持中性。“如果她们是躺着的,她们就不会被注意,但如果她们走动,她们就知道男人在看她们,这很明显”(F27)。海滩知道这种目光会变得更加敏锐和准确。但是它很快产生怀疑:追求这种投向自己的目光只能通过走出合法范围时的动机推论出来。“站立,就是暴露癖”(F182)。因此,在吸引的目光中(特别是男人的目光)增添了怀疑的目光(尤其是女人的目光)。因此,裸乳的女人在走出自己平坦的蚕茧和试图重新站起来时直接经受所有这些目光的压力。玛塞琳娜曾试过:她感到像“一丝不挂”(F149)。如果意志和自信脆弱,不舒服和难为情便会立即使动作变得僵硬,从而更吸引别人的注意,进而招致女性的指责。因此,穿上泳衣上身是必需的。杰西卡提供了一个更加奇特的解释,她重新站起时感到必须穿好泳衣:“我怕冷”(F16)。对此,我们可以付之一笑,但她不是惟一这样回答的人。任何经过多人重复的话都值得注意,因此,我们也应该深入研究。由于海风和接近大海,人们确实在站起来和走向大海时,会感觉轻微的凉意,这是一种走出保护罩而加剧的感觉。不过,人们一般的反应应该是穿上衣服,当他们感到冷时。女人尤其如此,她们习惯于用衣服保护上身(肩上披着背心和衣服,当冷的感觉加强时,她们会收紧衣服,两肩内缩)。因此,对杰西卡而言,这种解释简单,符合逻辑和充分。只是这一小块布头的面积产生不了多少卡路里(特别是两点式)何况泳后浸湿的泳衣使寒冷持久。在这场相互作用的游戏中,条件反射动作提供的自信心是非常重要的。冷的感觉是内心对目光外在压力的感觉结果。所以,重穿上衣是自然的事情。
海滩不禁止站立裸乳(当然,海滩不禁止任何事,它还劝说人们不加评论)。女人,有时是相当多的女人,毫不犹疑地触犯这种默认。来海滩的女人都是有备而来:她们之所以能进入到这些宽容的合法地带全凭遵守某些规则:不违反基本规律。第一种宽容来自行为的判定。无目的的散步只能被归结于暴露的意愿,而有目的的走动则可减少暴露方面的指责。特别是当这种运动不是事先想好的时侯,比如站起来收回被风吹跑的阳伞或是捡回被孩子扔出的皮球,这样的举动会被接受。裸乳下水也是一种类型的违规,但只是轻微的违规。为了便于人们接受,最好不要选择较远的地方。因此,一些女性选择靠近岸边的地方以缩短前行距离,也因为越接近水,人们的宽容度就越大。伊莱娜反对站立裸乳,“除非大海确实近在咫尺”(F182)。还有,最好动作不要拖拉,采用的方式(视线向下或注视大海)证明女人绝对不会没有目的行事。拉舍尔分几个阶段行动。首先,她快速地解开胸罩,放在肚子上。然而当她“感到”条件允许时,就正面裸晒一会儿:“身体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F179)。做完这一系列正面操作,就算迈出了一大步:“然后,人们开始裸乳下水,回来时,也是这样。我刚开始,没有问题!”她发誓她不会离海太远,任何散步的想法都是不可思议的(她的路线非常明确):“不,这样走,我觉得不舒服。”
第二种宽容来源于美的光彩,它可以使禁忌放宽一定尺度。“一般说,胸部不美的女性不会以裸露为乐,不会站立起来”(F79)。第三种宽容来自自如、大方的举止。“自如的人在裸乳时,不会引起非议,她们姿态从容,看上去自然,不像那些浴巾上的僵硬身体!”(F94)。悖论就在这里。站姿要求更多的自如,才会不被视为违规。但是一旦获得这种自如(或者类似的),站立裸乳这个事实就被归为自如的高级范畴,对那些躺着的僵硬身体构成损害,尽管对站立裸乳的宽容是相当有限的。“躺在浴巾上裸乳的人既想解放自己,又不敢完全放开,而真正敢裸乳散步的女人,人人都看得见,反倒自然,这种人是真正获得了解放”(H45)。然而,这种意外的变化是难以操作的:一切取决于身体表现和动作的微妙细节。海滩是一片潜伏地,它窥视着各种细微障碍和违规事情(这种可视性比它施加的压力还令人不快),拒绝自如和身体直立的过分要求。“她们站起来是因为她们想更加自由,但是我觉得人们不应过分注视,她们想舒服一下,但事实上,她们总感到害羞”(H31)。
平躺的身体(2)
愿意在游戏和体育运动中裸乳的女性还会遇到另一个问题。她们进入开始违规阶段:她们进行一种活动,但这种活动是否为裸露而设立?情况的严重性是,体育和静止完全是两回事,而静止是构成裸乳规则的一个基本条款。因此,对这种趋势首先应该持保留意见,对其他两种违规标准的分析应更加严格,如形体、年龄,举止大方应该是无可指责的。这种完美的要求导致一个意外结果:体育技巧的掌握也要完美,以符合最高等级。埃迪特接受不了这种场面:“一个敢在帆板上裸乳的女人竟是一个外行:她不断地落水,乳房乱动,十分不雅!”(F174)。“还有一个具体例子:一个女孩玩排球,又不会,裸着乳房,穿得又少,这不是很说明问题吗?”(F28)。言外之意:她玩排球是为着一种体育以外的目的。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运动员,则这种违规是不会被接受的。克洛迪娜强调:裸乳进行体育运动是可以的,但条件是这个女人应该“十分专业健美”(F65)。瓦内萨(F68)明确地说:应该同时是健美的和标准身材的。这种运动更多地适合瘦型人。科丽娜反对所有这些限制和这种生硬的二分法分类:“要么同意这个,要么同意那个”(F148)。毫无根据地把生活一分为二:如果说身体自由,凭什么说躺着比站着自由?“我弄不懂的是,我躺着裸乳而我要站起来和准备下水时就要穿上泳衣。其实是人们思想有问题。”科丽娜追求自身的协调,身体与思想的协调。她拒绝承受海滩的压力,所以在下水时仍裸露上身。其实,她还不知道,这种表面反抗并不违反裸乳规律。她甚至符合裸乳标准:她有行动目标,她年轻美丽,她的举止大方自如。
静态
海滩是这样一个地方:身体处于植物性麻木状态,被动地接受甜美的感觉。因此,静态是这个地方的伦理基础。在这个以身体为主的范围内,裸乳实践反而因其他原因增加了死板感。身体及其放纵总令文明人胆战心惊。在中世纪基督教文化中,不加控制的动作只能引来轻蔑和不信任,因此,身体必须接受规矩的和纯朴的动作训练(施密特,1990)。特别是乳房不应晃动:它们最理想的状态是娇小而且严格遮盖,否则就把它们紧紧地束起来(博洛涅,1986)。罗马人早就斥责乳房的晃动,视之为兽性和野蛮。在我们的时代,文明进程的第二阶段不可能铲除这种具有深刻历史根源的禁制。Dim牌胸罩过分晃动的广告宣传的失败就是证明(丰塔奈尔,1992)。乳房应该是静态的和安详的。当它在海报和银幕上越来越多地裸露时,它应该(如果不是出于色情目的)是高雅的体现,尽管它不是典雅的东西。特别是在海滩上,平常化要求它不要过分惹人注意。当然,很明显,在别人的身体太靠近或者有太多情感因素时,这种情况要求克制,而静态和僵硬是特殊的自卫工具。比如在高峰时的地铁中,乘客彼此拥挤身体贴近。这时乘客(出于奇怪的良好愿望)要求自己相信身体的接触司空见惯的理论,尽可能少动和收缩肌肉(阿尔,1971)。
因此,无论如何,裸乳最好保持静止状态。“躺着,可以,我不会动”(F6)。绝对静态是一种不可能达到的模式,但动作必须有所控制,减少到最低限度,争取行动轻缓,不引起乳房颤动,但也不能太慢,给人以性表演的感觉。比如往乳房上涂抹防晒霜的动作(因为意识到太阳对皮肤的危害,这个动作变得越来越常见)就十分微妙。海滩上大多数人倾向于回避目光,认为裸乳在社会上还没有完全被接受。目光回避不是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而是直接投向那些试图在允许动作背后违规的人。奥德(F118)就曾发现一个女人,她不是因为需要而转身,而是利用这种姿势的变化来增加乳房的抖动,吸引目光(奥德解释说这个女人偷偷地环视四周以证明她确实被注意到,这证实了她的怀疑)。至于站姿,它招致所有指责,因为人体的活动必然带动乳房的晃动,“有些散步的女人的乳房左右摆动”(F62)。以至人们可能要问是乳房颤动招致了对站立姿势的指责,还是站立本身应该指责。其实,对乳房抖动的指责通常与对起身的指责密不可分,“有些人站起来,有些人活动:这些人都想引人注意,我们能感觉得到”(F4);“人们可以站立,但不要太招摇,动作不宜过大”(F4)。指责最终与形体标准有关:任何不挺拔、下垂的或巨大的乳房都有可能因其抖动而引人注意。因为,静止要求直接关系到乳房的弹性。科丽娜反对所有禁制,赞同各种姿势的裸乳的绝对自由,除去巨乳,“或者太小的乳房”(F148)。正如菲力浦所说“一切取决于胸脯”(H89)。他的具体标准是:“如果是结实的和梨形的乳房,它令人兴奋,是可以的”,反过来(大多数人认可),他指责作为替罪羊的巨乳。“当一个女人有一个巨大的胸脯时,它就会摆动,十分不雅”。格扎维埃也分析一个并非滑稽的例子:“我认为当她们开始跑动时,而她们又有一对巨乳或者像毛巾手套那样的乳房时,看上去很可笑,有这样的乳房……真可怕”(H59)。他坚持对他的指责做一点保留:“我认为小乳房无所谓,因为它们不会摆动”。作为巨乳的对立面,小乳房分化了海滩,因为巨乳把所有的愤怒和宽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些人因为乳房太大和太小而准备做出让步,但另一些人指出,只严格遵守游戏规则是不够的,还应该符合严格的审美标准。“有些胸脯扁平的人也要裸乳,真不知寒碜”(F168)。
[Ⅳ裸体方式,观看方式][看到还是没看到?
“当你躺在海滩上时,你可以读书、睡觉、打盹,就像呆在自己的世界中,你可以独自一人,可以与两三个女友交谈,你重建你的世界,就像躺在水晶罩中”(F41);“我们来这里晒体,吸取热能,寻找舒服,不去想重要的事情或动什么心眼”(F172)。可以说海滩是这种半意识状态的漂浮,是梦幻与身体甜蜜感觉的交往:他人只是一种背景,一种并不真实存在的背景。我们不是为了他们而来,我们是为了自己而来,不管裸乳与否:“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F179);“你来海滩是为你,为了自己,别人,你不用管!”(F100)。这是一种由拒绝暴露和看所体现的冷漠:“我不看,我在我的世界,很清静”(F96);“我嘛,我不看,我不看,也不想看,我也不看她们是否看我,我不注意这些”(F114)。
海滩就是这样,一半是梦幻,一半是原则声明。眼睛有另一个说法。眼睛是用来看的,除非合上眼皮,否则它不能不看。的确,有无数种看的方式,这也是那些表示没看的人想说的话。他们没有刻意地观察,只是扫一眼周围的环境。在这种表面冷漠的背后,眼睛大有收获,硕果累累。“当人们来海滩时,他们会审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是真实的”(F66)。为了体验这种环境,就要深入其境,捕捉其声、其味、其色、其形、其动。在这个基本功能的基础上,眼睛做得最多,远胜于此,尽管那些声称不看和不想看的人不这样表示。海滩场景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高拉莉(F115)是向我们肯定她从不走出自己的水晶罩的人之一。几分钟后,她还是向我们详细讲述了一个奇怪场面:一个女人先把胸罩放在肚子上,然后,从背后摘掉它。事实上,可接受行为或一般形体的细小差别都可以吸引目光,尽管没有看的欲望。不过,这种信息总会导致果断判断:接受或反对。“当人们看时,他们不可能不做判断”(H29)。我们不可能对看如此冷漠。
在那些声称什么都不看的人和那些承认看的人之间,谁是真实的?奇怪的是两者都是真实的。因为海滩实践体现麻木、内心幻想、享受环境和参与活动的永恒循环的特征。眼皮的眨动足以从这儿看到那儿。这种“出场和退场”的游戏(格拉夫梅耶,约瑟夫,1979)是公共场所的典型特征,而海滩是体现这种公共场所特征最突出的地方。事实上,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像海滩那样在众目之下展现的东西是绝对隐私的,隐私也不情愿地鲜明地呈现于公众眼前。自我世界和参与表面活动之间的轮换是海滩的一种潜在乐趣,而这种乐趣又因情境经常的模糊和无数的模棱两可而得到增强。其一,一种被捕捉到的画面被偷偷地输入个人头脑中的小电影中,其二,被人看的感觉为昏昏欲睡提供另一个维度。斯特法妮找到了准确的表述方式:她在自己的“水晶罩中”(F41)。在这里,“她独自一人”,“你可以重建自己的世界”;但这是一个水晶的透明罩,在这里,她可以高兴地看和被看。
什么都不说
纳迪娅说:她决定在塞纳河岸边“穿正经的两点式”晒太阳(F62)。一群男人经过她头顶上的桥并开始“偷看、吹口哨、评头品足”。纳迪娅只好“收拾行装”。这种经历在海滩上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海滩上宽容起重要作用;而且交流的根本在于无声,特别当它涉及裸乳时。尽管海滩人多时沸沸扬扬,但喊声和笑声只是表面现象。比如,人们分成小团体或者创立一种当众裸露的方式,但交流很少体现在嘴上,几乎全部用目光来表达。相互作用的缄默在裸乳问题上更加突出。安吉丽娜多次感到对她的强烈指责,但不是通过言语“而是通过目光”(F81)。尽管存在深刻的思想和行为分歧,但确实很少有人讲出。也许会从远处传来婉转的讽刺的话。吉塞尔认为自己“真是太圆了”,我们还记得她在南部海岸裸乳是因为有其他胖女人这样做。那一天,她的这种经历险些被断送掉:“一次我听到一种反应,很别扭!那是在克里特岛,有人说:法国人长得很胖!”(F67)。因为这种话是被严格禁止的,所以才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效果。米莱娜还记得一个“非常胖”的女人(F156)在泳池裸乳,成为目光的焦点。特别是有一个男人,他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她立即意识到这一点,这足以得出一个简单结论:“这个男人才是最不好意思的,他不知所措”,但周围目光的压力会暂时得到减轻。比言语更可怕的是言语的假设,它具有一定作用。伊莎贝尔裸乳时从不多想,因为“如果有问题,人们会来告诉我”(F135)。那么,有没有人来告诉她呢?“从来没有”。穆里埃在公园中裸乳,发现许多责难的目光,担心有一天会有人说出来。但这一切没有发生,非常安全,“门卫什么都不说”(F70)。
语言在团体内部不受约束。但是即使这样,在朋友、家人、夫妻之间还是难以启齿。克洛迪娜开始裸乳时,总是习惯同丈夫的家人一起去海滩,这个小团体被她的行为震惊了,个个目瞪口呆。但逐渐小姑子们的看法改变了,其他人的思想也发生了变化,但都闭口不谈,在这种彼此默认的沉默中,她们也开始裸乳。“我从没有什么反应”(F65)。后来克洛迪娜决定不再裸乳,而她的小姑子们则继续,她们仍然闭口不谈此事。然而存在着这样一种使言语滔滔不绝的语境:在群体内部(只是在其中没有裸乳者时),谈论别人的乳房。有批评式的议论:“有些老人一边抱怨,一边躲在角落里或自己群体中”(H86)。有嘲笑开玩笑式的议论:“有时这让我们好笑,我们感到厌烦,因为我们认为:应该把乳房藏起来,因为有些女人在弯腰时,乳房就垂下来”(F66)。还有带有谴责意味的大笑:“人们指责,但都是胡说八道”(F133)。这种表达方式说明人们已建立某些判断标准。“真的,我们经常跟我的女友或其他朋友胡说八道,比如我们这样议论:看这个女人,她长得不错,乳房好看,看那些乳房太下垂了!我们胡乱议论”(H9)。这句话可能具有一种内在逻辑,因为在确定判断标准时,如“这个好,那个不好”,一种行为规则也被界定。被指责的乳房只是一种借口,当它们不可能直接交流时,便在群体内部进行。
感觉
人们来到海滩后准备裸乳的方式非常有趣,值得分析。一少部分女性会毫不迟疑地立即裸乳:“我已经不习惯穿泳衣的上身,裸乳成为自动的,是海滩的一部分”(F173);“我从不多想,是自动的,就这么简单”(F70)。其他大多数人则要观察相当一段时间,直至她们认为各种条件已经成熟,因为她们还没养成习惯,难以做到自如。假期开始时,克洛迪娜(F65)由于自己皮肤太白感到难为情,这更激励她裸露:她有时要等上近一个小时。今天,她已经晒黑了,她直接裸乳而不用再观察海滩。尽管克洛迪娜说她没有看,她还是快速扫了一眼,做了预先检查。诺埃拉的做法相似,她不等待,只要一到海滩,“我立即脱衣,就这样”(F71)。但在此之前,她已经迅速掌握了“所有人都在裸乳”。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有自己时,也少不了检查一下海滩的情况。那些深入研究这一分析阶段的人承认:裸乳者先查看环境。阿涅斯先数一数裸乳的人,而后才做决定:“我看一下周围,了解是否有人这样做”(F87)。塞芙莉娜特别注意男人的目光,以证实他们是否以合法的方式看裸乳者:“我观察,是的,我观察,主要是为了看看是否有那种人,因为总是有人正在偷看别人。所以,我看一下再说”(F183)。索朗日认真研究海滩以便适应它:“我先看看是否有人穿一点式,我会学她们那样:如果我发现有人裸乳,我也会这样做。如果我发现没有人裸乳,那我也不裸乳”(F76)。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办法,事实上,所有裸乳的女人都会事先查看。有些女性自己并不意识自己已迅速查看,有些女性则较费时间,迟迟不见行动。然而,在这两种情况下,目光是相同的:它不是在观察风景或无目的地环视,而是一种积极的查看,这种目光可以构成彼得·贝尔热(PeterBerger)和托马斯·卢克曼(ThomasLuckmann)(1986)称之为“典型化模式”的东西,一种对看到事物的梳理以决定适当的行为。
如何能够在这种看上去不适合智力活动的充满麻木形体的地方完成这种认知研究呢?很简单:只要把身体变成一种认识过程。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少数像阿涅斯、塞芙莉娜和索朗日这样的女性向我们承认公开观察和分析海滩的缘由。其他大多数人都试图向我们解释她们如何“感觉”自身身体决定的事实。雷·伯德惠斯特尔认为“真实的自然总是与语境的形式联在一起的”(1981,第297页)。在海滩这样一个个人中心主义、感觉认知和皮肤感知至上的地方,这种真实性最好应该来自自我深处,并且表现出来,无需讨论。就像身体拥有尚不为理性所知的自身理由一样。
尽管这些问题被重复多次,但洛朗斯还是紧紧咬住这个明显的内心活动的事实:“人们是否想,我们不太清楚”(F138);多米尼克把这种立场推向极至:“一切都应该是自然的,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没多想”(F100)。不过,多米尼克是偶尔裸乳(“没有形成一种习惯”)。那么,她是如何在改变行为时做到不去多想呢?“这与语境有关”,当“我感觉好时,或者当我想裸乳时”。她没有再多说,她认为已经作出了扼要合理的回答。然而,在几秒钟内,她提到了陈述这种真实性的3种不同的方式:与规律性有关的整体事实,语境的观察和内心感觉。同她一样,许多女性混淆了海滩观察和个人感知的层次。“这取决于我的心情,取决于我是否安全,取决于是否有许多人”(F54);“这取决于我在这种气氛中能否获得轻松的感觉”(F37);“这要看情形,如果我感觉好,如果天气热,如果人不多”(F124)。气氛、热、人多,这是人们凭感觉对环境做出的一些简单记述。但遗憾的是,整个审定是以心情放松、“我感觉好时”为依据的。其实,真正的观察已经出现,一系列标准已经被记录下来(如人的密度、裸乳的比率、邻人的态度、太阳强度等等),但这一切被淹没在一个半意识的区域中,任凭体现形体语境特征的内心认知的幻觉被掌控(佩兰,1985)。在指出了“这还取决于周围环境”之后(F124),玛里兹怎么也说不清她所“感觉到”的东西。有些人指出语境直接分析的一些成分,有些人更多地投身于感觉认知、身体认识的过程中,没有观察海滩的意识。对埃里克和弗洛伦斯的采访具有启发性。调查员询问弗洛伦斯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绝不观察海滩并且她想什么时候裸乳就什么时候裸乳,埃里克马上反击:“不对,不对,我可以证明,她观察得很仔细”(H92)。弗洛伦斯尽管吃惊,还是坚持己见:“不对,我说的是实话,在脱衣服之前,我绝对没有观察。”于是,埃里克举出当天的例子,仅仅一个小时前,弗洛伦斯还在犹豫不决,“喂,这里没有一个姑娘裸乳。”埃里克还催促她说:“快点,你将成为第一个,做个榜样。”她在反复进行夫妻商谈和周围观察后,才作出决定。弗洛伦斯承认她忘记了。
观察是系统的,有时甚至是重要的,但只有一小部分积累的知识受意识支配(由此产生难以记住和谈及的事实)。本质由身体表现并以内心感觉的形式发出无数感知的指示——无私的阳光、寂静的海滩、裸乳者的高比率,加上个人倾向于决定放松的感觉和裸露的欲望。人们越是自如,他们的幻觉发展越快,从而从自己内心作出决定。有一个词经常被用来确定这种明显的真实性,即心情:“这取决于我的心情”(F60)。调查者继续问:“阿德琳娜,在心情背后还有什么?”她沉思良久,真心诚意地思考但没有任何结果:“没有什么,这取决于我的心情。”“这取决于……”,玛丽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这全凭我的心情”(F153)。这个表示感觉的说法来自这样一个事实,即它是极其模糊的,被完美地用于身体知识之中:心情绝对是个人的、内心的,与此同时,它允许受到外界条件的影响。“我看情况,决定是否裸乳:这取决于我的心情”(F37)。裸乳取决于我的心情而我的心情取决于外界条件。
感觉目光
海滩不允许冷静地观察,观察需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是当女人脱去泳衣上身时,她们需要积累一种尖端和即时操作的知识:她们不允许死盯着看:她们要“感觉”周围环境。不是用鼻子、手,更不是用耳朵,她们通过眼睛感觉。而她们为了得到证实而偷看的东西正是别人的目光。裸乳的女人并不孤独,她是一种视觉交流体系的中心,在这个体系中,每个人在随意环视环境后,都不自觉地进行了观察。“有些人并不是有意地看她们但他们又必须看”(F66)。每个人都在观察她是如何被观察的。“人们总是觉得有人在看”(F182)。人们是否因为裸乳而被多看几眼?这是一个问题,因此女性有必要调查这种目光。同观察的人一样,她除了用目光观察外,别无他法。所以她必须寻找“感觉”的方式,就是说要似看非看。特别是要依靠对环境的扫视和环视的模糊感觉。“我不是在看某个人,但我把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F187)。
广泛观察有助于确定适当的动作:脱不脱泳衣上身,从劝阻的意义上讲,人数的多少起很大作用。男人的目光使安娜感到不好意思,“但如果只有几个人,情况就会不同”(F37)。这种少数人的实践,采取站位或者大方的暴露,可以吸引最大限度的目光。“当一个人与众不同时,他就成为看的目标”(F65)。相反地,裸乳者增多,尽管看的人也会随之增多,但这种压力会得到减轻。“总有一些男人贪婪地看,但由于我不是一个人,所以他们在看所有的人”(F70)。然而,人的数量应该与目光的内容有关,或者准确地讲,应该与被观察者的思想有关。自信美貌的女人认为许多目光是羡慕的目光,所以她并不急于穿上衣服。相反,一个女人对自己没有正确评价,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乳房缺乏所需的挺拔;还有的女人感到不舒服,是因为某个男人的目光违背正常规则,流露出对其裸体的兴趣。“如果是正常的目光,我不觉得什么,但当我感觉某人的目光不正常时,我就会不舒服”(F84)。最后,目光的数量和质量都必然与自如有关。弗洛伦斯对视觉压力的细微加剧都很敏感:“我不喜欢人看我,因为我能感觉得到”(F187)。她本来很自如,但仅仅被瞄上一眼,她也会重新穿上上衣。玛里翁不同,她是目光的焦点,但仍表现自如,她不去看,不去感觉谁在看她,她接受这种压力。“谁愿意看就看,不过如此,我不去想它,也不去看他们”(F28)。
因此,海滩上的视觉压力、女性对这种压力的感觉和主动穿上衣服的人数的增多直接取决于一定数量的客观标准:裸乳者的密度、目光的质量、乳房形状、自如程度。然而,女人并不是没有对策:她的心计和意愿使她能够找到办法。首先,要遵守默认的规则:越是墨守规范,只做允许的动作,就越能减少可视性。“当我裸乳时,我就躺着,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F30)。然后,(在个人保护罩和海滩景象之间的长久往来中)发展海滩经验中的自我中心因素。“是的,当然有人在看,但这是他的事,别人与我无关”(F95)。最后,增加自如度,坚信裸乳实践的自然特征。“最重要的是自然,如果有人看,就让他看”(F100)。这些不同方式可以驱退目光,好像它们来自远处,即可减轻压力。这些目光永远存在,女人看得见它们,但它们的强制力被减弱了。“男人,即便女人躺着,他们也会贪婪地看。我装作看不见,我睡觉,不去看看我的人;我只能这样”(F79)。如果女人能够集中精力,如果条件比较有利,这些目光甚至可以消失。“事实上,当我裸乳时,我不去想有人看我”(F170)。当杰西卡躺着时,她感觉不到目光,她不去注意那些目光传递的信息。但是当她站立时,感觉是直接的、肉体的(她对我们说过她怕冷),当她躺着时,“就不再感到热和冷”(F16)。海滩的目光就这样被隔离了,这可能产生一种变化,女人从防御转为进攻。由于对自己的自如和真实感到自信,女人会判断那些试图评判她的目光,记录看者的行为差异。“不怀好意的人,这是他的问题”(F5)。不规范的目光不再对女人增加压力,因为它本身也是应该被谴责的。科丽娜的反攻更加激烈:“我想看看他们在看什么地方,我不想像他们那样假装不看,我通过与他们对视来保卫自己”(F148)。她们虽然用这种方式战胜了谴责的或淫荡的目光,然而与某些最自如的女性想像的不同,海滩的目光可以被驱退,却不能被无视:参数的观察机制发挥着广泛和无意识的作用。塞芙利娜明确表示:“我不注意”(F183),但是,如果她觉察到某种执着的目光,“就不应该裸露太长”。达妮埃尔属于那些裸乳时最放松的人,她可以毫不迟疑地第一个裸乳和放开活动。一般情况下,目光被驱至很远,就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然而,她的眼睛在悄悄地工作,并会突然摆脱这种地下状态,通知她“某种目光”的存在(F97)。所以,她在发展审视角度的同时试图继续对偷看者视而不见。在失败的情况下,她才会重新穿上泳衣上身。
女人的目光
女性投向裸乳的目光十分矛盾。她们用更加直接的“不太隐蔽”的方式仔细观察(F81);但是,这种死盯的看法并未产生更大的压力。这是因为她们本能地知道女人不喜欢强迫而不怕公开地看,就像女人看女人容易被接受,是中性的一样。事实是这种目光绝不是中性的,其内涵也是矛盾的。它可以是纯粹的好奇:“这与我看一本时尚杂志没有区别”(F162)。好奇心往往并非攻击性,默契有时甚至是好感的体现。“我觉得女人的目光不会让我难为情。首先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而且我也看其他女人;我喜欢女人的各种体态。由于我带着爱慕的眼光看女人,所以,当一个女人看我时,我不会作出负面反应”(F148)。相反地,猛烈指责和怀疑、确实想施加压力的目光十分少见。“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可以注视我15分钟”(F135)。
海滩不喜欢过分思考,任何复杂的问题都会被忽视或者简化。因此,最好把女人目光的多样性归结为后景中温和的目光类型。这种退让和中性化反而使男人的目光凸现于前景。事实上,经常有这样的现象,女人的目光位于社会约束运动的前列,无论在引起不安还是在要求重新穿上泳衣上身方面。但是,面对这些视觉的相互作用(洞察入微的、多样化的、变化的)复杂性,裸乳者需要(我们已经多次看到这种现行程序)一种简化的认知模式,使她们能够在预设的破译表上迅速分类。这些表突出等级和歧视。她们可以以同样的方式把巨乳定为谴责对象,以便给“非巨乳”者留下自由空间,或者可以协调“站立”和“暴露”的关系以强调躺着不算暴露的事实,她们可以把目光分为几大类。第一阶段主要分离女人和男人的目光;第二阶段,也是最重要的阶段,在男人的目光中,重新分类,明确地分为两小类:正常目光和其他目光。
偷看者:原型的形成
正常目光是视而不见的目光:“不,如果一个男人不是偷窥者,他就不看”(F185)。或者是以正确的方式稍为看一下,我们还会谈到它。另一种目光是“异样地看”的目光(F179),“异样”是“正常”的反义词。最普遍的异样目光是偷看。“是一些不老实的人”(F97),达妮埃尔这样说道,他们是一些在自己想看的欲望和怕被人看见之间不知所措的人。“喂,你知道吗,我看到一些男人,他们假装看报,实则偷看,就像偷果酱瓶的孩子”(F113)。埃莱奥诺也发现了一些“偷看癖”者(F168)。他们趴在沙滩上,假装睡觉,实则睁着半只眼;还有更糟的,从自己腋下偷看,把鼻子埋在浴巾里。这些异样举动被认为是幼稚的行为而被原谅,正如约兰达所说的偷果酱的行为。最严重的是那些真正妨碍别人的人,死皮赖脸偷看的人,既不掩饰他们的目光,也不掩饰他们的想法。“你看到那个人了吗?那个单个的人,他在偷看,从你身边一米处走过”(F148);“他们从我们前面走过,我们在躺着,被他们看个正着!”(F68);“你看见没有,你下水,他也下水,可是他并不游泳,他总是围着你转!”(F148)。他从你身边一米处走过,是不是因为海滩拥挤无路可走?是不是尽管受到吸引,也没不怀好意地看你?不是,答案是明确的,这里不存在任何混淆:偷看者可以立即被识别出来,无需怀疑。此后,她的描述改变了内容,她变得偏激起来,只盯着那些最极端的现象,抓住和曲解一些小事,或者为某个原型下抽象定义:海滩需要偷看者。“你身边有偷看者,他像一只发现猎物的狗,挪不动步”(H47)。这种说法或许有些过分。科丽娜讲述了她的故事,便于我们分类。“我和孩子们以及我的侄女在一起,她开始进入青春期。当时还有一位先生,至少有55岁,他围着这些女孩子转,那种目光……这是一种强奸者的眼神,你可以感觉到。他不敢直视”(F148)。的确,这种类型的行为是存在的,甚至对与裸乳有关的社会契约构成威胁,这种社会契约是视而不见的艺术机制的最好保证。“应该做的是要留意,你身边的那些不老实的男人”(F156)。他们不懂游戏规则,可能会毁掉一切。达尼埃尔虽然自如,但也意识到了危险。“问题是偷窥癖。我知道人们每年都要在海滩遇上两三个疯子,大家都知道。有这样的人,裸露的乳房会刺激他们,太可怕了”(F97)。安吉利卡有一次遇上“两个讨厌鬼,我感到恶心!”(F38)。但是指出这种极端的偷看者原型也有好处:它使正常目光合法化,形成规范性的宽泛定义,使裸乳者的观察简单易行,当裸乳者发现一个真正的偷看者时,会自动提高警惕。
这个原型作为抽象形式,一旦与观察到的现实脱离,就容易变成一个可随便操纵的工具。并且已经被人操纵。为此,只需移动一下靶心。在参照一些可指责的行为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确指群体的意义上,不是根据被证实的和确定的事实,而是根据个人的想法和偏好。埃迪特提供了一个偷看者的例子:“他是一个农村的老大爷,穿一身蓝衣服,穿上泳衣,没人可以认出他的身份,他可以贴上去仔细看”(F174)。老大爷或许走得太近了,但这种指责态度的描述却十分模糊。事实上,在这里辨别羞耻的东西,只因他是“一个农村老头,穿一身蓝衣服”,偶然来到海滩。埃迪特也确认:“如果他穿泳装,谁也认不出他。”偷看者的定义往往会偏移到社会指责上来。在安吉利卡的描述中,她说的“两个讨厌鬼”带有明显的民间特征。当这片蓝色世界被严密监视时,高雅的举止可以防止侮辱性的分类,尤其是青年人。在勾画出来的有罪者的画像中,这个下流的偷看者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老人,一个“老流氓”,这是人们最常用的联想(调查者从未使用过这个词)。“当涉及老人时,我更觉得不自在,我觉得这更可耻”(F187);“有些老人就是老流氓,就会干这个”(F169)。相反地,青年人的任何过失都可以获得预先的宽恕,无论他们采取怎样的态度。“青年人这样做,很正常”(F68);“一些30~35岁之间的青年人、小伙子偷看,我不以为然,这是正常的,健康的”(F148)。在如此袒护青年人之后,科丽娜反过来攻击年纪最大的人。在这里,人的衰老开始早:“这里男人年龄有等级之分,你可以看到45岁以上的人,我觉得很不方便”。同科丽娜一样,许多女性都能确定她们的靶子:“老人”“年纪大的人”;但这限于比较确切的年龄,不涉及那些最老的人。塞琳娜,18岁:“上年纪的男人是35岁以上的人”(F10);瓦莱萨,20岁:“在40~50岁之间”(F68);塞夫利娜,26岁:“在40~50岁之间”(F183);莫里塞特,69岁:“40~50岁男人的眼神十分下流”(F23)。为什么是这个相对年龄段?无疑是因为海滩有较多头发开始变灰的男人,特别是这些男人的中介位置。再年轻一些可以得到谅解,再老一点,可以进入没有太多男女交流问题的等级。在40~50岁之间(或者再大一点),他们的年纪在海滩上已显得太大,不是宽容的对象,只能作为海滩潜在的性伙伴(此外,在这个年纪上,他们在重组家庭时会选择年轻女人)。因此,他们都被怀疑持有不正常目光,他们是理想的偷看者。
[V目光的体系]海水浴的现代性
在启蒙运动时代之前,“身体很少被描述、被准确分解,它生活在混浑之中。(……)它的出场不是由眼睛实现的;视觉不比其他感官更能捕捉事物”(佩罗,1984,第62页)。此后,“目光就成为现代性的支配感官”(勒布雷东,1990,第106页),成为相互作用中的个人自由,保持距离,选择目标或者看而不被发现的特殊工具。特别是在公共场所(齐美尔,1989),眼睛作为主人,越来越支配一切,如在宫廷中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相互窥视,因为在宫廷,一切都在暗示”(佩罗,1984,第62页)。由于我们精通语言或者注重物质实体(形象),我们还不能测量目光在社会中的重要位置。我们的语言十分贫乏,不足以描述它的丰富,而我们语言的贫乏也无助于我们的编辑工作(对于术语缺乏条理的重复,我在此向读者表示歉意)。
海滩是一个超前实验室,可以对目光的这种现代性进行实验。作为历史上一个在普遍感觉的神秘感知基础上发明的身体场所,海滩从一开始就为身体提供了一个特殊场地(科尔班,1988)。诱人的海滩原型基本上是一个视觉形像(背景是波涛滚滚和海鸥鸣叫),是明信片的一种定式,一种反映在“视网膜持续”中另一个固定形象的影象(于尔班,1994,第57页)。中景是海水,它具有不可阻挡的号召力和欺骗性:必须看看它,亲眼见到它,哪怕这种“海景”在远处缩成一个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