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金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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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间从没见过她被逼成这个样子,似乎穷途末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的眼神很冷,那种冷卷着寒风,铺天盖地,像是京台公寓二十四楼的雪夜,或死或活,她都经历过。

  池间被这种阴鸷惊了一瞬,接着试探着轻声解释,“不是我不想和你走,是我刚刚没有通知你就和白石集团终止了合同,按照条款要赔偿他们26个亿,我要留在国内处理这件事。”

  这倒是意外之喜,晏嘉禾闻言松了口气,如果已经协商终止了合同,那么与美国人就没有纠纷了,不会有严重的罪名。剩下和宝鼎公司内幕交易的官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依靠傅系的公检势力,胜算很大。

  晏嘉禾顿时轻松起来,“没事,你做得很好,既然公司还在,我把它打包给傅连庭,他会解决这26亿的问题。”

  “既然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们立刻就走。”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冻住买不了机票了,不过她还有很多备用身份,正在挨个尝试。

  “好…”池间答应着,可是心里仍有疑惑,看着她飞快地操作,轻轻问道:“嘉禾,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呢?你…你弟弟呢?”

  “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晏嘉禾接口说道,“我在沈天为那里听说了,我们有一半的血是一样的,你比他更合适。”

  “池间,我们到国外结婚,确定无疑的血缘比变化的感情更可靠,我们会拥有全世界最牢固的家庭,最安稳的生活。”

  “我们已经做到了,什么道德伦理,我妈死得早,我爸从来没活过,谁也管不着。更何况你也爱我,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池间不自知的甜蜜微笑消失了,方才惊喜过后产生的一些浪漫幻想也被打破,心头转而涌起莫名的荒谬。

  她不是回头,她是调整极快,她的偏执另换了一个方向。

  晏嘉禾收到的信息是错误的,这份错误甚至骗过了沈天为,那么真相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池间站在那里,心下惶惑。

  原来这个误会才是她能和自己在一起的前提,自己等了这么久,祈求着最后能够苦尽甘来,却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来临。

  她对彼此未来的设想过于美好,令自己想要投身其中,可如果告诉她真相,她或许就改变了主意。

  那自己该怎么选择?

  池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晏嘉禾,璀璨的水晶吊灯照亮了她,也照亮了一楼的大堂,这里装饰一寸千金,冰冷华贵,如同这一整个圈子。

  池间原本以为地狱全是瘴气和岩浆,却原来不是,它光鲜堂皇,平静如常,只是充满了抉择。

  曾经他要做的选择无非是先写哪科作业,有兼职要不要去,根本不触及灵魂和原则。

  可是踏进这个圈子的第一天,面对的就是要不要背叛,背叛帮助过自己的前辈,背叛自己的理想。

  他虽然稍加变通,可仍是背叛了。

  结果还没等喘息,现在兜头而来的选择是,要不要欺骗?欺骗自己的爱人,欺骗自己的一生。

  那么未来呢?是要不要收贿授贿,要不要买官卖官,要不要……杀人吗?

  自己不过半年多就遇见这些,那么他们呢?池间怔怔地看着晏嘉禾,他们在这里二十多年,是不是有无数个这样的抉择时刻……选错过?

  一步错步步错,不见血不回头,那自己,愿不愿意和她一起错下去呢?

  “嘉禾…”池间低低叫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饮鸩止渴,是为不智。毒树之果,不可下咽。他分明知道,他分明…都知道…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真相。

  如果毒酒的发作时间是一百年后,那么在和她共度的这一生中,它和清水的区别在哪里?

  池间抬手遮住眉眼。

  我究竟是什么,毒酒还是清水。我究竟在哪里,地狱还是人间?

  见他不言语,晏嘉禾疑惑,“你要和我说什么?”过了一瞬见他呼吸之间似乎极其痛苦,又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池间摇了摇头,放下手合拢掌心,“嘉禾,你带我走只有这一个理由吗?”

  求求你,再给我多一个理由,让我再多一分欺骗我们一生的勇气。

  晏嘉禾风月见惯,瞬间了悟似乎缺了他什么,大概是叫仪式感。

  “当然不是。”晏嘉禾凝视着他,认真地说道:“我爱你,我比这世上所有人都爱你。”

  她不留余地,就像生来如此天经地义,她面不改色,经过阴谋诡谲,经过枪|战追逐,站在他面前说着这样的话,仍旧从容不迫。

  池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是的。”

  不是的,我珍惜的这句话,不应该这样说出口。

  在我打算欺骗我们的时候,你已经先在欺骗我了吗?还是你在欺骗你自己?

  池间想到这里,愈发替她痛苦,你究竟是刚刚才骗自己,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无数次地骗过了。

  人生是选择,每天选择几点起床,吃什么做什么,去度过一天,无数的选择带来的结果推挤着构成了一生。

  普通人的关键节点,一辈子可能只有几个。可是他们在这里一天,就要面对许多抉择,人生的脉络早已扭曲得七零八落。

  池间没有办法去苛责一个已经异于常人的灵魂,这不是她的错,是他们差得太远太久。

  他们差的不是三年,而是无数个普通人一生富有的热情和爱。

  “你爱我……”池间第一次直面谈论这个问题,“那晏嘉乔呢?”

  “我不爱他了。”晏嘉禾说道,“他已经归沈家,沈家会安置好他,和我没有关系了。”

  “是吗?”池间低低说道,声音又长又缓,像是途经一块墓碑。

  他明白,她或许从来也没爱过晏嘉乔,更没爱上自己,她最爱的只有她自己。不论是小乔还是他,都不过是一分手段,一分退路。

  可是十余年相处,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你说爱我,纵然是欺骗,又能骗多久呢?

  要赌吗?三年还是五年?

  池间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晏嘉禾见他又不说话,便说道:“没什么要问的了吧?那我们走吧,我的票已经定好,这片别墅区就委托福叔挂牌卖掉了。”

  她转身出门,向车库走去。

  池间犹豫片刻,这抉择太沉重,他还是没能吐露真相,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车库,正打算上一辆越野车,忽然听到山脚下传来警笛的声音,此地偏僻安静,这声音传得很远。

  晏嘉禾冷笑一声,“来得倒快。”

  晏嘉禾放弃了那辆越野车,转而提出了当初程文怡扔在车库里的一台跑车,这辆起步更快。

  晏嘉禾刚要上车,池间拦住了,“你今天开了很久了,我开吧。”

  晏嘉禾点点头,“好,机场在长庆区,我已经让郑阳接应我们了。”

  两人上了车,池间控住跑车,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山路只有自家使用,没有限速。

  蔡涛上山的时候,只见对面车道有什么一阵风似的刮过来,眼前一花,再看的时候就只能从后视镜里找了。

  “肯定是晏嘉禾,赶紧调头。”蔡涛拿出车里的对讲机指挥着,“一部分人跟我追,另一部分人还按原计划上山,入户搜查。”

  七八辆警车在山道上艰难调头,乱了片刻才按照顺序依次追下山。

  此时天已经由浓黑转为藏蓝,亮了一点。燕京十分繁华,早起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

  跑车的优势在起步快,绕过小轿车后能立刻提速破百,但是警车不同,即便鸣笛还是有些车没有让地方,他们减速再提速就没有这么快了。

  一路追到长庆区,在行政区划分的街道处,果然见到郑阳带着手下拦在那里。

  池间缓缓把车停在郑阳带来的一排警车前,身后蔡涛也追了上来。

  警笛已经停了,只有两方车顶的红蓝|灯柱还在旋转闪烁,在天色蒙蒙的时分,破开熹微的晨光,映在每个人的面孔上。

  深秋露重,郑阳的车停了很久,车身湿漉漉的,长袖的制服也透着冷意。

  蔡涛开了车门探出大半个身子,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还在车里,显然并没有寒暄的打算。

  “郑局长怎么在这里?”蔡涛问道。

  郑阳笑了笑,“联合执法查酒驾。”

  说着把仪器伸进驾驶室,还没等池间吹气呢,郑阳就收回手,冲蔡涛晃了晃,“看看,醉驾状态了,车上的人都回警局做笔录吧。”

  “等一下。”眼见着他们要走,蔡涛笑道:“别忙了,正好移交给我们吧。”

  郑阳奇道:“这是长庆区的地界了,理当是我们全权处理。”

  郑阳虽然是分局局长,比蔡涛低了一级,但是公安系统向来是双重领导,这就导致中间出现了可以互相推拉的余地。

  蔡涛沉了脸,他自然知道郑阳是傅系,有所依仗不服指挥,“郑阳,你这不符合规矩。”

  郑阳故作疑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知道蔡局长说的是谁家的规?”

  “你不要扯皮。”蔡涛见他点明,恼羞成怒,指挥后面的警员,“把嫌疑人押过来。”

  他这面动,郑阳手下的人也动了,齐齐压了上来。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郑阳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凝重的气氛中殊为刺耳。

  郑阳目光紧盯蔡涛,手上接了电话,对面是傅连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痛哭过,“郑局长,把晏嘉禾给蔡涛。”

  郑阳闻言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跑车一眼,随即才转过身背对着。

  “这是为什么?”郑阳奇怪。

  “程文怡死了,是因为晏嘉禾。”傅连庭说到此处,声音在沙哑中绷紧了,“如果不是她这么快就走,程文怡不会为了帮她进京。”

  “她是为晏嘉禾死的,不是为我死的,所以我不能原谅晏嘉禾。”

  “还有薛爱和沈天为,我都不能原谅。现在他俩我还动不了,但是晏嘉禾已经一无所有,她的公司有重大问题,晏家也彻底抛弃她,没什么继续合作的价值了。把她移交给蔡涛吧,我不想救她了。”

  郑阳要劝,可是还没等张口,对面就径直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