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当一个最懒最没出息最没威胁的皇子,然后跟兄弟们搞好关系,会不会很爽?
妈的,这皇子爱谁谁当谁当吧。
死了不知道第几次的我面无表情地想道。
皇兄看得起我,竟然让他的贴身太监来送我。
二十年前的小苏子,现在的苏公公笑得慈祥,后面还站着三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一字排开,分别端着毒酒,拿着白绫,手持长弓。
我问小苏子:“这长弓干嘛的?皇兄这是要拿我当箭靶子为社稷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小苏子愣了下:“皇上说王爷您要是不想死,就用弓弦勒死王爷。”
“那不是和白绫用途重复了吗?”
小苏子笑得有点勉强了,大概没想到我面对死亡如此临危不惧,他提醒我:“王爷,该上路了。”
我点点头,说:“让皇兄别把我王府拆了,至少书房留下,我还挺费心思的。”然后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不就是牵机药嘛,太医院那瓶马钱子碱还是我提纯的呢!
不要误会,我怕死得很,死亡也痛苦得很。然而比起白绫和弓弦,应该还是我亲手提取的剧毒死得快一点。
不知道皇兄这次是因为啥杀了我,据我所知,上一次是因为我左脚先进的皇宫。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才六岁,因为掉池子里而高烧。而他掉进池子是因为爬假山学话本里的剧情。
淦。
当我蠢蠢欲动意欲凭借我的理化知识发展强国早日走向现代化奔向小康社会时,我发现这居然是个架空世界。
哦豁。
没关系,架空也不能阻碍我发展事业。
就在此时,突然蹦出来一个系统告诉我,我要做为最蠢最没出息的皇子,和所有兄弟搞好关系,然后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任务完成就可以回家了。
完不成呢?
就无限循环。
资本家都不敢这么玩的,合着我啥报酬都没有,你免费看戏?
3
我确定了一下,我不是独生子女。
这就很麻烦了。
于是,我走上了不停死亡的道路。
第一次是被强制下线。
毕竟大过年喝多了脚滑摔死了应该不是什么正常死法。
因为我根本没有喝酒。
只出现过一次的系统终于再次出现,它告诉我,因为我烧玻璃赚钱,搞得有声有色,不符合平庸没出息的定义,而且我那走商路的三哥看我不顺眼,不符合和兄弟们搞好关系的定义。
三哥真特么小气。
4
大多数时候,我是被我的皇兄赐死的,因为我必须和兄弟搞好关系,所以哪怕是他夺嫡路上的对手,我也得顶着太子爷和善的眼神去打招呼,不管哪个和他争,最后清算势力都会有我。
我骄傲我自豪,你们谁有我了解太子?他扶左额就是赐鸩酒扶右额就是赐牵机,捏眉心是三尺白绫圈发尾是圈禁。
现在要加一项了,摩挲笔杆是弓弦勒死。
没错,到目前为止,最后的胜者都是太子爷。废话,太子不当皇帝我其他人当皇帝肯定要清算太子,那我岂不是又无了?
没办法,只能一次次刷太子好感度,希望好感能高到他登基之后留我活着。然而太子四哥非常给我面子,我的死除了第一次是系统强制下线,剩下的都是由他赐死,甚至这几次还越来越狠。
最开始还会劝我别跟着其他兄弟一条路走到黑,跟着他吃香喝辣多好。这你说我能说啥?我同意吧证明我以前和大伙关系好是装的,皇兄非常滑坡理论地怀疑起我对他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同意吧,我大概直接无了。
关键你宣我去御书房商量我说不定就答应了,你当着另一个夺嫡对象的面问我是几个意思?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憋着眼泪劝他大家都是自家兄弟。
大哥非常感动,被推下去前都在给我目送秋波。
皇兄同样非常感动,他把我圈了。
太子的心思比数理化还难以揣测。
每次重来都要辛辛苦苦刷太子的好感度,勤勤恳恳感天动地,连八弟都快被我感动哭了,早上上课前我给太子爷泡茶的时候八弟就帮我看火,成功烧掉尚书房半拉房子。
可能因为我的热情和无微不至,让伺候太子爷的宫女太监都产生了危机感,连太子妃看我的眼神都一次比一次不对劲了。
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5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的一片真心付诸东流,皇兄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卡着我不让我通关。
看来这个副本的大boss就是皇兄了。
要不……我还是换一个皇兄吧?反正这个皇兄一定会赐死我,那要不换一个?
曾经我的弟弟他们也斗得天女散花,后来经过我每一次的努力,最后他们都安安分分当好孩子了。
大哥……算了,大哥就没有斗得过太子过。
二哥……嗯,二哥是父皇的嫡长子,聪慧温润,文武双全,精通书画,朝臣称赞,十三岁就临朝听政,更难得父皇也不猜忌他。
可惜就是死得早,别说我了,原主都没见过他。
三哥……我不会同意我第一次的死因上位的,放弃吧。
五哥……其实五哥比我符合这个任务的主人公多了,他在尚书房表现平平,以后在吏部负责记录官员升降,最后封了郡王,毕竟太子和他不熟。
然而我要做为最平庸最没出息的皇子啊!
老六是我,划掉。
七弟……等他什么时候从花街回来再说。
八弟……八弟母族不高,而且吧,八弟看上去比我装出来的还蠢。
看来我只能把宝押在我亲爱的九弟,李贤妃的儿子身上了。
问题来了,我娘是个采女,生了我位分才提到才人。
我该怎么去接近李贤妃的心肝小宝贝?
6
总之在九弟出生之前我还有三个月时间可以等,这三个月我是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生怕我亲爱的九弟在宫斗中没了。
太医也很发愁,六皇子怎么这病拖了三个月还没胃口?
根据我无数次循环的记忆,貌似有个低位嫔妃想害李贤妃来着,幕后主使是谁我不知道,总之不是我娘。
这就是我现在为什么出现在李贤妃宫中的原因,左手边还坐着我那年仅四岁的八弟。
其实我没想带着八弟过来的,虽然说我和八弟关系最好。
嗯,其实八弟和谁关系都挺好,大概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我尝试过向他看齐,然而那种愚蠢中带着纯朴的气质我真的学不来。
八弟是我在半路遇上的,听说李贤妃宫中有弟弟,他很高兴地也要过来,嚷嚷着要看弟弟。
现在就很尴尬了,他弟弟还有三个月才出来,我该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小弟弟在贤妃娘娘的肚子里,不能出来?应该从受精卵讲起吗?
这时候,那个被赐一条白绫无数次的炮灰嫔妃来了,说是送她亲手做的糕点给娘娘。
我望了望天,现在的宫斗都这么简单了吗?亲手做的,这特么出事了不找你才怪。
看来这个糕点有问题,我咬了咬牙,安慰自己,不就是掺了药的糕点吗,毒药都喝了那么多次了,这点药算什么。
然后我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气势地请了个安,然后迅速拿过糕点吞了下去。
然后就成功地把我自己噎晕了过去。
7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堆人围在床边,但是床上的不是我。
八弟的母妃哭得撕心裂肺。
等等,发生了什么?
我的贴身太监小明子小声告诉我,我抢糕点吃的时候八弟闹着向那个嫔妃,也就是郭选侍要抱抱,我晕过去的时候八弟突然也晕了过去。经太医诊断,糕点没啥问题,我是噎得,但是郭选侍身上的香囊里却有麝香红花等等等活血药物,为了掩去味道,还加了一堆甘草之类的东西。
但是太医仍然不知道八弟为什么晕倒。
大概是熏得吧。
我面无表情地想着,香囊里加那么多东西,这的不是在腌肉吗?想让李贤妃流产,你至少也得背几斤麝香让她闻才有效果啊。
8
果然不出我所料,八弟醒过来哭着说不好闻。
我看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叹了一口气,对小明子说:“走吧,咱们在这儿也没趣儿。”
路过宣宁宫时,我突然想起来七弟住在里面。
虽然这小子长大了一直致力于国家花街事业发展,但是毕竟现在还小,也就比八弟大了半个月,万一从小教能教回来呢?
想到这里我拐进了宣宁宫。
沈昭仪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喊了七弟过来,果然父皇赐的“淑”字很贴切。
我走上去想给七弟一个爱的抱抱。
结果这小子哭着喊着说:“我不要你抱,我要美貌小姐姐抱。”
淑昭仪尴尬地看着我,喊了两个宫女让她们抱过七弟。
我觉得很生气,你小子就不能有点出息吗?而且我这个身体虽然不是貌若潘安但起码现在也是个软萌软萌的小团子啊,哪儿不好看了?
就在此时,悲剧发生了。
由于这死小子挣扎得太厉害,而且我也不过六岁,我们俩都摔了,而且他磕到了后脑勺,晕了过去。
我运气好点,伤了腿,腿被划开了大口子,沾了不少泥土。
会不会得破伤风啊?
淑昭仪尖叫一声,她狠狠瞪着我,让人赶紧喊太医,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小明子瑟瑟发抖,小心问了我好几遍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哭啊?
9
宫里都在说,顺才人的六皇子是个扫把星,你没看见他一天之内害了两个皇子,要不是贤妃娘娘福气大,没准也要糟了他的祸害。
哦豁,现在看来我不用操心怎么藏拙了,数奇这种事背在身上,我就是人群中最靓的崽。
我跪在养心殿外面,苦中作乐地想着。可惜对不起顺才人,虽然没有被降位,但她被淑昭仪为难了好几次,八弟的母妃容贵人位分不高,只是每天指桑骂槐地骂着。
虽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到底是因为我受累。
父皇让我在养心殿外跪跪,那就跪吧,就是腿上的伤好像发炎了,有点疼。
这辈子我不用努力都是最没出息的那个皇子了,别我问咋知道的,凭我的了解,那个传言一出来,父皇肯定心里就不舒服了,他绝对已经去司天监问过我的八字了。
司天监监正的妻子,是容贵人的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呵,迷信思想要不得。
鬼知道我跪了多久,疼了一身汗,裤子的布就粘在伤口上,汗水的盐分渗进伤口,更疼了。
小明子杖责了四十,还在养伤。
期间八弟来看过我一次,塞给我几个包子。我十分感动,劝他快走。他在父皇眼里已经够笨了,没必要加一条蠢了。
正当我快晕过去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救我了————
“六弟,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看去,大哥在我眼里此刻美得像苏菲玛索。
10
大哥听完前因后果,皱着眉说:“我替你和父皇说说,你这腿都伤成这样还罚跪,难道要你折了一条腿吗?”
可能是为了名声着想不想出现一个断腿皇子,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鉴于古代没办法做手术,出现血栓我肯定活不了,我揉了一柱香时间的腿才敢站起来。
然后下一秒就摔了下去。
血是活开了,然而我伤口发炎了。
“六弟,你见到孤也不至于行此大礼吧?”
我再次抬头,看见了太子四哥。
我时间跪得再长点是不是二哥都能从底下上来找我唠唠嗑了?
我这位太子四哥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继位后推行政令时,遇到有人跳出来说祖先法令惊扰鬼神之类的,皇兄表示你让哪个不满的鬼神自己来和我说,你算老几。
所以小苏子犹犹豫豫想劝他离我这个扫把星远点的时候,太子很不以为然,他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备一顶小轿来送我回去,然后自己进了养心殿。
坐轿子回去的路上,我想了想,这次要是皇兄还是要砍死大哥,我一定还求情。
11
顺才人来看我,她一个劲地流眼泪,又不敢埋怨。
我强撑着安慰她,让她小心李贤妃淑昭仪容贵人。
……这么一看我得罪的人真多。
我派人去请太医,然而鬼都没来,可能鬼也不想和我有牵连。
鬼没来,大哥来了,大哥给我带了伤药,看见我一脸呆愣愣的,问我在想什么。
我诚实地告诉他:“想死。”
大哥赶紧瞪了我一眼,喝到:“你乱说什么?不用多想,好好养伤便是。”
我没乱说,我是真的想死,反正这辈子肯定失败了,不如我提前重开。等十几二十年,不还是要死吗?
我知道我这心态不行,绝对有严重抑郁症了。可我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都在这个鬼地方循环了多少次了,我他妈每一次都要殚精竭虑几十年,然后再他妈去死!
这让我这么心态正常啊?我没疯我都觉得是我脑子有坑。我他妈憋了多少年啊,战战兢兢,我都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大过气儿!
我他妈只想活下去,可他不让我活啊,他要我引得所有人猜忌然后再活下去?
我这辈子都准备躺着等系统来收命了,可它不让我认命啊。我好心去救李贤妃都能害了两个皇子!
12
我怏怏地抬头,大哥大吃一惊:“你怎么哀损至此!”大哥就要去请太医,被我拦住了。他若因我遭父皇不满,岂不是便宜了太子。虽说夺嫡不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可这么多次来看,太子的对手终究还是大哥,其他人终究成不了气候。
从前我倒是想哭,可这么多次轮回,一开始没地方哭,现在,眼泪憋多了,反倒哭不出来了。
大哥安慰我好久,我怀疑他拿我当他未来的儿子练手了。
大哥重情义,每一世都是如此,我这个扫把星他也不介意。
所以他斗不过太子。
可若是他不重情义,那他也不是大哥了。
13
现今我八岁了,才进尚书房。
也不能说进尚书房,毕竟我数奇,怕冲撞了贵人,我在外面和伴读一起。
我是贱种,不知道父皇是什么。
甚至我进尚书房了,他才给我取了名上了玉牒。
我叫晋琀,琀,死人口中所含的玉,倒也贵重,和我的身份太配了。大概父皇诚心希望我死,谢恩的第二天我就陷入了高烧,据说父皇都把追封的旨意写好了,可惜我没死。
呵,男人。
我怎么能自己寻死呢,我还要回家呢。
我必须回家!
哪怕死,我也要死在我家里!
所以我挺过来了,大哥以为我想开了,笑呵呵地送了我许多新鲜小玩意。
我不置可否,阴沉得像个老头。
本来我也成百上千岁了。
我对自己的情况清楚得很,这抑郁症迟早有一天变成病理性,怕是这辈子我要死于郁结了。
14
七弟昂首挺胸走进尚书房,走到我身边突然惊讶地说:“呦,六哥怎么跪在这里?”
那个老不死的说我德行有亏,要跪着上课,我觉着他只是想赶紧折腾死我这个数奇皇子,怕我影响了他的运势。
你有个屁运势。
我懒洋洋地回答:“问皇上吧,我数奇,不祸害你了。”
七弟是个小机灵鬼,在淑昭仪的教导下越长越歪,皇上越讨厌什么,他越做什么,堪称另类保身手段。每每皇上想管教他,淑昭仪都会哭诉着七弟可怜,若不是幼时摔伤,定能为皇上分忧。
嗯,越分越忧。
七弟除了逛花街之外,他顶喜欢落井下石,见人落难,都要踩上一脚。
皇兄不会容忍这种事,但是现在的皇上容忍了。
毕竟他踩的是我。
六岁小孩能干嘛?能目不斜视从我伤腿上踩过去。
或者说,多亏了他,我腿上才拖了两年还没好。
七弟猛地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六哥何出此言……莫不是看不起七弟?”
“不敢。”
七弟猛地发难:“六哥可是对父皇命令不满,才这般作态。”
淑昭仪真会教孩子。
“哦。”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现在已经进入没兴趣吃饭的阶段了,虽然勉强塞了点东西,现在挺想吐。
七弟脸色一沉:“六哥现在的身份,倒还拿乔,竟不向弟弟行礼,我看要罚你……”
“啪!”“啪!”虽然我现在什么兴致都没有,但还是甩了他两巴掌。
没什么,就是想揍他了。
这是好现象,至少我现在对某件事有兴趣了。
七弟捂着脸,颤抖着嘴唇。
嗯,又要告状了,虽然皇上厌恶我,不过总告状皇上也会累啊。
七弟身后的小太监一呆,怒极上前要动手。
那小太监被人利落放倒。七弟就要哭嚷嚷,却在听到下一句话跪倒在地。
“不知七弟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孤应该向你行什么礼?”
15
我跪着行礼:“参加太子殿下。”这辈子没法去讨好太子,所以太子对我好感大概是没有,但是太子把我的好感刷得挺高。
毕竟宫里会帮我主持公道的只有太子殿下了。
皇兄最重规矩,他看不惯宫里捧高踩低,救了我多次。
七弟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七弟才六岁,就算罚,也不会罚什么。只是天家无稚子,所以我们算他十二岁吧。
还是不够法定年龄。
太子语调温柔,像是劝导幼弟:“不知七弟身份尊贵,连兄长都应该向七弟行礼,孤平日多有怠慢,孤现在就向七弟行礼。”
太子甩了甩衣袖,作势要行礼,七弟拼命求饶。
他怎么当得起太子的礼。
太子点点头,问他:“知错了?”七弟连连点头。
太子脸色陡然一沉:“那还不滚!淑昭仪心倒是大了,这宫中比孤尊贵的身份,也是她能说与你的!”
七弟赶紧走了,如今还剩我和太子。
看见太子我倍感亲切,毕竟我还神采飞扬那些年确确实实一直围着太子转。
他看看我,道:“孤还以为你没有气性呢。”
啊?这是夸我打得好吗?
太子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小明子站在不远处,我心下了然,这家伙倒挺忠心,我还是幸运。
16
父皇盯着我,我盯着花瓶。
最终,父皇先沉不住气,他说:“跪下!”
你见到我除了让我跪下还会个啥?我顺势跪下,腿上的伤隐隐作痛。这次大概是因为七弟的事吧,淑昭仪是宠妃,太子又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可不得拿我撒气吗?
你这皇帝当的也是够无能的,在封建社会被女人摆布,出门别说你是我爹。
父皇神色不佳,喝道:“玢儿年幼,你也年幼吗?他才多大,你做为兄长竟如此狠毒!我看你……”
“既然儿臣如此不得君心,那便请父皇赐死!也好过被人作践一生。”我打断他的话,拱手道。看我不顺眼就让我死啊,这么顾及名声又要折腾我几个意思?以为自己是汉武唐皇,名声赫赫不成?
我又不怕死,我什么磨难没经历过,被圈禁那些年,甚至小太监都能对我动不动打骂,现在这算什么。
至于顺才人……我现在还顾得了她吗?
父皇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直视着他,冷笑着问他:“七弟每每折磨我便是应该,我教育弟弟便是以下犯上?我倒是不知这宫里的长幼尊卑竟是和宫外颠倒了!皇上当真不知臣的腿何以至今未曾痊愈?”
他涨紫了脸,想要斥责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许是他自己也心虚。哪怕他不是皇帝,一个一家之主因为一个妾室难为自己儿子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门外响起他的大太监的唱喏声:“贤妃娘娘到————”一阵香风飘了进来,伴着李贤妃那甜腻的嗓音:“皇上,臣妾带着珏儿来了。”
这就很尴尬,皇帝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召妃子伴驾能遇上自己骂儿子。
你他妈揍一顿那混小子禁足个淑昭仪不就没这事了,非要又来折腾我,你以为我想看见李贤妃不成?
李贤妃秀丽的面容上挂着温婉动人的笑,看见我,笑容登时凝住了。
我就不明白,我明明算是救了她儿子一次,她干嘛表现得像是我想打她的胎一样,明里暗里整了我不知道多少次。
呵,女人。
17
李贤妃抱着九弟张张嘴,不知道说啥,皇帝也尴尬得很,我随他们开心。
反正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见。
九弟咬着手,一会儿看看他娘,一会儿看看他爹,又看看我,忽然呀呀地探出半个身子,要我抱。
这把他娘他爹吓坏了,生怕他也在我手上遭罪,皇上忙不迭上去安慰他的幺儿,念叨着:“这东西可沾不得,别伤了你哦。”
听听,我就是个沾不得的东西。
九弟生而孔武有力,左手扯花了李贤妃脸上的妆,右手一把拔下皇上的几根龙须,见他们阻挠他来接触我这个沾不得的晦气东西,嘴一咧就嚎啕大哭起来。
不愧是敢当着皇兄面暴打丞相的九弟,真是从小就不同凡响。我至今记得他一条长鞭舞得虎虎生风,把刘丞相从金銮殿打到宫门外。
李贤妃胆战心惊,生怕他糟了皇上的厌,当即忍痛割爱,把儿子送到了我手里。
然而我看皇上喜欢九弟得紧,笑呵呵地夸他英勇胆大,就差当场给他封官了。
几个太监围着我,怕我摔了九皇子。
我特么现在八岁,还跪在地上,离地能有多高?
我面无表情地抱过九弟,这小子当场给大伙儿表演了什么叫变脸,在他娘身上把眼泪鼻涕蹭干净了才乖乖趴到我怀里。
九弟盯着我的脸,咯咯地笑出了声,然后“吧唧”,咬了我的脸一口。他咬了一口还不满意,又咧着没牙的嘴,在我婴儿肥没消的脸上又咬了几口。
九弟……他前几辈子是这样的人吗?还是说我长得很好吃?我面瘫着一张脸发愣,李贤妃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接过她儿子。
九弟抹花了她的胭脂。
真是母慈子孝。
18
拖了三年之后,我的腿终于好了。
一来掌管凤印的李贤妃怕我腿脚不便摔了她的心肝宝贝,二来大哥远征回朝了。
这场仗打得挺久,将近两年,南方多瘴气,又有山地丛林,委实是个硬骨头。加上这两年天气不好,去年更是遇见了罕见的大洪水,幸好我曾经有意无意提醒大哥洪水的事。
得胜归来的大哥加封大将军,又得了辅国将军的爵位,倒是隐隐和四哥有相抗衡的架势了。
大哥得知我腿还没好,亲自去太医院拎了他们院正过来给我看病,还给我带了一堆好东西,并特别开心地告诉我他闺女儿学会骑马了。
再过两年,棽州织造贪墨案爆发的时候,夺嫡才算真正开始,现在大家还称得上兄友弟恭,皇上对自己的端水能力很是满意。
我喝下一杯热茶,掩去唇边讥笑。
唐初的夺嫡,不过是李世民不想和他爹掀桌子,所以老老实实和李渊操纵的李建成争斗。他一旦想掀桌子,李渊就会发现,他身边几乎都是他亲封的天策上将的势力。
康熙的九子夺嫡倒是轰轰烈烈,可却只能算是茶杯里的风暴,看似凶险,可几乎到康熙去世,大权都未曾旁落,不然他怎么能轻易便决定太子两废两立,决定任何一个皇子的起落。
而我的这位父皇则更是神奇,政权在外戚手中,他让太子去争;军权在军阀手里,他让大哥去夺。等到太子和大哥从刀刀见血的战场上拢回权力,他倒想把它送去讨美人欢心了,却不想想,他手上有什么棋子。
这个废物以为自己在搞平衡,实际上自己却是两个儿子平衡朝堂的棋子。
我看过那一群在庆功家宴上争奇斗艳的宫妃,她们大概不知道,五年后将会有一位宠妃入宫,盛宠十余年不衰,不仅凤印,甚至连太子之位,皇上都想奉给她的儿子。
九弟坐在我旁边,乐呵呵地傻笑着,顺才人沾了九弟喜欢我的光,近日来生活不错,穿着新衣笑得满足,大概她所求不多,只我和她平安就好。
九弟口齿不清地喊着“六哥”,让我把桌上的甜粥喂给他,冲他至今没学会爹娘父皇母妃怎么喊,我决定对他好点。
19
一大早,九弟的奶嬷嬷和他的太监宫女把他送到了我这里。自从那天见了我,这小子每天不见我就不吃饭,李贤妃一边担心我瘟了他,一边给她儿子到处求平安符。
鉴于这孩子我进尚书房他也要去,皇上都不罚我跪在门外上课了。
带着个奶娃娃还不如跪在门外呢,他到现在还不会喊娘,李贤妃总是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你自己教不会怪我喽?
今天倒是难得,太子也在,好事,至少他在七弟不会随意作妖。
我向太子殿下行过礼,将九弟摆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始了早课。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即便是太子殿下在这里,七弟依然作妖了。
我是想不通八弟这么老好人的性格,脑子又不太聪明,他居然欺负到八弟头上了。
三哥装作没看见,五哥还没来。淑昭仪正受宠,连带着七弟也受宠,三哥不想惹事我倒是理解。
我想了想,要不要用九弟当盾牌,毕竟李贤妃更受宠,不然她这样也能当贤妃啊。
七弟那张嘴就应该拿针线缝起来,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八弟愚昧至极,来尚书房也是没用,不知道几天才能认识一个字,不愧是被六哥瘟到脑子的人。”
淦,你俩吵架关我啥事啊?
八弟涨红了脸,据理力争:“我是自己笨,不怪六哥!”
…………
我实在看不过去,起身就往他们那边走,然而九弟抓着我的衣服,于是我只能抱着他一起过去了。
七弟有些嫌弃地看着我,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
九弟转过头,朝他嘴里吐了口唾沫。
七弟呆了呆,尖叫着跳起来,我觉得他吵,正准备找点什么塞他嘴里。
同样嫌他吵的太子四哥冷静地派人把他丢了出去,并派人转告了皇上,他家七儿子该管管了。
太子四哥准备回去,我没头没脑地开口说:“沈尚书在城东养了一个外室。”
四哥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20
面前跪着的女子生得极美,乌云长发散落一地,一对细长的眉,烟波流转的双眸,不施胭脂自然鲜艳的唇,和微微泛粉的双颊。衣衫凌乱,瑟瑟发抖,更让人心生怜惜。
我本意是透个消息给四哥,谁知道我那四哥一如既往的直球,他把人绑回来了不说,还把我也绑了过去。
九弟那个小祖宗看不见我会不会哭啊?
太子爷气定神闲:“六弟对我说沈尚书养了个外室,孤便将她绑了过来,六弟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四哥,你真行,我对你无话可说。
即便我刷了太子殿下那么多次好感度,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咋办。
于是我只能老老实实交待:“她是罪臣之女。”
太子殿下毫无反应,我只好再接再厉:“谋逆罪。”诛九族的。
太子爷终于有了反应:“沈家果然是心大了。”合着这位爷还在记恨一年前的事?
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抬头看向我,哀哀切切地说:“六皇子,不知奴家如何得罪了你,竟遭受如此污蔑!既然如此,奴家也不活了!”
她作势要撞柱,一双妙目却深情款款、欲语还休地看向四哥。
四哥果然被她震动了,上前拉过她,反手甩了她俩耳光,把她直接打懵了。
……何必呢。
这姑娘异常了得,躲过了诛九族,也躲过了沈府抄家,最后在七弟府上当了侧妃,凭着一张脸,硬生生压得正妃一头。
不过她进七弟府里的时候已经三十五六了,却把持住了七弟,让他着迷不已,可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至于七弟抄家之后她去了哪儿,七弟被圈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太子爷让人把她拖下去,慢悠悠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心头发毛,才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妈的,有用的时候就对你好,没用的时候就弃在一边,渣男。
21
今儿个是我十岁生辰,我的生活一如往昔。该被人避讳避讳,该被人折腾折腾,幸好还活着。
虽然今天我生辰,但是满宫上下连个赏赐也没有,大家非常默契地忘了这件事。
淦,我每年就指着逢年过节的赏赐过日子了,现在年龄越来越大,赏赐越来越少,估计以后也不会给我派差事,莫非皇上觉得皇子被饿死他气运会好转?
李贤妃终究不能让我成为她儿子的奶嬷嬷,下意识地阻挠九弟和我见面,九弟小孩心性,有了新的玩伴自然也来得少了。
我生在冬天,一大早冻得瑟瑟发抖,和小明子两个人把被子拖外面晒晒,这样晚上暖和点。毕竟我这里的月例短缺是常事,李贤妃和皇上不会管,太子也不能总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头。顺才人省吃俭用也省不下多少东西,再说她自己还要做绣活换钱度日呢。
小明子吸了吸鼻子,他从他在御膳房的哥们那里弄到了一些鸡蛋米面,兴高采烈地说今晚要给主子我做碗长寿面。我看他比我还高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个没前途的主子忠心耿耿。
万万没想到的是,八弟来了。
容贵人去年病逝,八弟有些不大聪明,这宫里的妃子大多年轻,都想着能有自己的孩子。一时间八弟竟是无人抚养,直到出宫祭拜亡母回宫的德妃向皇上请命,做主收养了他,于是八弟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起来。
德妃家世颇高,满门都是忠臣,颇有贤名,德妃自己也是温婉的性子,加上容姿秀丽,皇上多有爱护,在宫里倒也没人敢怎么她。
左右八弟注定与大位无缘,谁也不介意多个闲王,还是个不惹事不造作的闲王。
可谁又能知道这本是我无数次轮回的夙愿啊?
22
八弟是一个人来的,偷偷地抱了一包东西来。
薛德妃虽然为人宽厚,倒也没能到不信命理玄学的地步,只是她素来心善,从不落井下石,只是暗暗地劝八弟少来点。
八弟显然没听,他不仅来了,还撇下宫人来了。我倒想发笑,你这不明显告诉薛德妃你到我这儿来了吗?
八弟倒也可爱,抱来的一包东西里,一个暖手捂子就占了小半包。这女儿家家的东西我带着,不是惹人笑话吗?
八弟见我失笑,有些着急,他特别认真地说:“六哥冬日素来手冷,要好好捂捂。”
我怔了怔,没想到一向被认为愚钝的八弟竟留意到了。不知是不是年复一年的圈禁竟影响了重生后的身体,或者是心态暮霭所致,我越来越耐不得严寒。加上这辈子连皇子该有的待遇都没有,我也愈发不想动弹,是以一入冬便手足冰凉,克扣后到我手上的取暖用的碳也不过只够压住夜晚寒意。
顺才人尚不曾发现,反倒是八弟发现了。
真是个好孩子啊,要是其他人都能向他学习就好了。
八弟还带了许多散碎银两,小明子分外高兴,在那儿算着能让我们过多久好日子。
最后,八弟拿出了一块玉佩,郑重其事地就要往我身上挂,我等了半天他都没成功,最后还是小明子替我挂在了腰间。
我们仨围着用来取暖的火盆,拿了个半旧的铜盆当锅,我亲自煮了三碗面,每一碗里都加了个荷包蛋。我让小明子也上桌吃饭,他拗不过我,战战兢兢地坐了半个凳子。
我说小明子跟着我受苦了,把那个荷包蛋给了他;八弟赶紧说今天是六哥生日,把他的荷包蛋给了我;小明子一见碗里俩荷包蛋,连忙分给八弟一个,说小主子在长身体,得多吃点。
最后我们还是一人一个荷包蛋,真好。
是啊,真好。
23
吃完之后,我让小明子送八弟回去,薛德妃顾及八弟心思,没派人来找,那我也得给她这个面子不是吗?
小明子有些为难,我现在就他一个伺候的人,万一他这一走我遇到什么事儿呢?
我让他别担心,薛德妃的茗德宫离这儿并不远,一去一回用不了多久。
谁知道这小子是个乌鸦嘴,他才走没多久,淑昭仪的人来了。
本来她一个昭仪这么跳早该被削了,可惜她针对的是皇上梦里都盼着早死的我。我估计我以后在历史书上的经历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君甚厌之,先帝亦恶之甚。”
至于淑昭仪的人为什么会来,我觉得多亏了七弟。
毕竟你说她一个昭仪,整天和一个才人以及才人的儿子对着干,这不让人看笑话吗?淑昭仪其实早就不针对顺才人了,可是七弟这么多年了,一直坚定不移地针对我。我怀疑我说吾皇万岁,他都能对着说一句咱爹明早就暴毙。
七弟晋玢显然已经早早地被淑昭仪培育成了一个暴君加昏君的绝佳胚子了,他以作践人为乐,他能从他人的痛苦中汲取隐秘的快感。年仅八岁的他似乎还没长大,却再也不会长大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惜,那个在我怀里非常不给脸面地哭着要美貌小姐姐抱的七弟再也没有了。
折腾一个哥哥可能不能让他多痛快,可这个哥哥是天下的皇子,甚至这么多年连他的父皇都没能让这个哥哥认命。
晋玢兴高采烈地走进来,怪声怪气地说:“恭祝六哥生辰。”然后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他的宫人也很快乐,毕竟作践皇子的机会不多。
他背着手,已经有了混混的流里流气,他一挥手,他身边的太监就把八弟刚送来的银子收走了。晋玢猛地凑过来,嬉笑着问:“这点儿银子赏赐下人,六哥不会小气吧?”
我抿着唇,一句话没说。
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毕竟你早就应该知道,他们对你怎么狠心都不算错,你无意中惹了他们的厌却该死。
就像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我明明只是想活得好一点,这么就让三哥厌恶我到被判定该死了。
我现在还活着,大抵要感谢七弟还觉得折磨我很有趣吧。
晋玢又怪叫地指着那个暖手捂子,笑着问:“哟哟,还有人喜欢六哥你啊?哪个不长眼的想攀高枝儿?不知道,这宫里吗,都是父皇的女人吗?”
“可不巧了吗,这是八弟从德妃娘娘那里拿来的,德妃娘娘也是皇上的女人,是吧?”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我紧紧攥着八弟给我的玉佩,这个不能让他发现了。
然而他发现了其他东西。
一个宫女献宝似的拿着几本书过来,声音娇滴滴的:“七殿下,你看这是什么?”
晋玢看看我,嘲讽地笑了:“这跪尚书房外的,还真当自己能读书了,依我看,烧了吧。”于是那宫女便轻飘飘,将那些书扔进火盆。
那是我仅剩的,关于我原来世界的记忆。
24
我在这个世界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连爸爸妈妈的脸都无法回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尝试说着方言,可是那方言听起来越来越陌生。
于是我把他们写下来。
我是楚冉,我的爸爸是楚枫驹,他是,他是……我忘了,他是做什么的了……我的妈妈是林因,她,她喜欢,她到底喜欢什么?
我零零碎碎地,想到什么就写下来,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可是这些记忆还是越来越少,我已经完全忘了,我在高中时曾那样热烈地暗恋过的那个女孩。
现在,这些仅剩的记忆,都在我面前的火盆里。
我冲上去就想夺回那染火的书页,但是却被两个太监拧住胳膊,而晋玢显然被我现在的失态取悦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贪婪地不放过我任何一分痛苦。
我僵住了,却又突然低笑起来。晋玢迷惑不解,却见我反手抓住那太监的手,一拉一扯,便卸开了他的一条胳膊。另一个太监被这变故吓到了,不由得松开我另一只手。
几百年上千年啊,这些年足够我学会所有一个皇子需要学习的东西了。
可是我从来不曾用上过,因为我必须是一个废物。
我扑向火盆,那里只剩下了灰烬。
耳边传来了晋玢快活的大笑。
有什么在心里弥漫开来,我茫然失措,半晌才明白,那是我本已消失的愤怒。
25
太子说的没错,皇上的七儿子的确该好好管教了。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的确应该恨他。
晋玢感觉到了危险,他尖叫着说:“拦着他!”
我反手拔下束发的发簪,挡在最前面的那个太监被我扎瞎了一只眼,其他人见状都不敢上前。
他们尖叫着乱成一团。
侍卫夜间不能留在内宫,外面巡逻的侍卫也没法到这室内来。
他们只是一些太监和宫女,没什么功夫,让他们保护晋玢,他们却早被吓破了胆。
我一把拖出他来,他在挣扎间扯散了我的发带,我从他惊恐的眼中看见了我的倒影。
状如厉鬼。
我用发簪将他的手狠狠钉在桌子上,有胆子稍大一些的想偷偷溜走,我哑着嗓子嘶吼道:“都他妈给我别动!”
我伸手从火盆取出一块爆碳,剧烈的灼痛在我手上弥漫开,晋玢嘶声尖叫:“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淑昭仪的儿子!我可是大昭王朝的七皇子!”
“陆晋玢,我知道你是谁。”我这么对他说,然后将火炭狠狠地碾上了他的脸颊。
26
我跪在地上,太医们围在床边,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可惜这次床上躺着的是个畜生。
陆晋玢躺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淑昭仪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淑昭仪抽抽搭搭地哭诉着:“玢儿才那么小啊……他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毒手。”
没人关心我烧得更严重的右手。陆晋玢哭着说:“我好心好意来给六哥祝贺生辰……六哥看我不顺眼,也不必如此……”
这对母子俩怎么这么茶呢?不去茶水间当差可惜了。
皇上看上去气得暴跳如雷,可他倒不敢罚我。大半夜从王美人的床上赶过来的皇上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愤怒都化为了恐惧。
他自然应该恐惧我,数奇的名头,从来不似孩童的暮霭沉沉的气质,以及永远阴郁的眼神,对他来说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怪物。活了几百年上千年了,可不就是怪物吗?
一个游戏连续刷几十次都会疯,凭什么要求我忍气吞声几百年、经历同样的人生几十次之后还能毫无压力地装小孩?
正巧,我也没把他当父亲,谁家父亲是这个怂样。
我冷笑一声:“是啊,陆晋玢年纪还小啊,你们有谁记得我也不过大了他一岁半?难道一直以来我自己碾烂我自己的伤口,今儿个生辰,也是我自己给自己泼了一桶冰水?他不把我当人,我又何必把他当人。他给我冰水,我送他火炭,扯平了。”
陆晋玢第一次和我一同面圣,我是习惯了不给皇上面子,总归我的处境不可能更差了,再背个忤逆的罪名也没什么,他倒是被吓到了,赶紧带着哭腔撒娇:“父皇……”
我截断了他的话,直视着皇上的眼睛:“皇上对我的处境一贯是熟视无睹,我也习惯了,可您这七儿子在宫里威武威武便罢了,日后出宫建府,怕是要让言官的奏折堆满御书房。皇上到时候是依法呢,还是徇私呢?”要说陆晋玢干的事儿他一定都不知道我肯定就把我右手的血水抹他脸上让他擦擦眼睛,陆晋玢每次的下场都是抄家流放离不开这对好父母。
可惜淑昭仪显然不领情,觉得我在信口开河,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皇上,哀切地说:“玢儿还小,若是得罪了六殿下,以后慢慢教便是了,何必……何必……”皇上显然感动了,连忙说:“爱妃不必伤心,朕自然会……”
“是啊,一个没出息的皇子又怎么比得上宠妃的几滴泪。皇上政务繁忙,这么多儿子管不过来,那我只能帮忙管一管。您要是觉得陆晋玢做的都是对的,无需谴责,那么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我带着他一起死。”我再次打断他们,左右我忤逆君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儿子和老子的区别。
皇上一次次在宠妃面前被我下脸,显然帝王的脸面大过了对怪物的恐惧,他喝道:“玢儿是弟弟,你居然要你弟弟去死,可见你心性歹毒。不若朕趁早让你出宫……”“父皇不可”陆晋玢连忙开口,他半倚在淑昭仪怀中,恶狠狠地看着我,口中却是在求情,“宫外哪比得上宫里,万一六哥再在宫外惹出什么祸端,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宫外如何比得上宫内,我出了宫,他还怎么报复回来?
27
照例是我领了罚,许是被我那通近乎恐吓的言论吓到了,淑昭仪到底没敢拿自己宝贝儿子的命开玩笑,皇上也觉得他那没用的七儿子的命很重要,所以破例只罚了我禁足和跪佛堂,小明子身为我的贴身太监又去领了四十棍。
在我的监视下,那群侍卫战战兢兢,没敢用多大力气。饶是如此,小明子也受了轻伤,我扶着他回去,找了半天都找不出伤药。小明子哭丧着脸说:“主子,您别担心我了,您赶紧去看一下您的手吧!”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的右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站起来,准备去太医院,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一次从头开始了,这个小小的院子我已经住了快五年了,一共有多少个蚂蚁窝我都清清楚楚。
八弟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母妃你看,六哥醒了。”我用左手撑起身体,薛德妃雍容地坐在我书斋中唯一一张椅子上,八弟依偎在她身边。薛德妃温和地冲我笑了笑,放手让八弟过来。薛德妃的大宫女见八弟撒开腿就跑,吓得赶紧跟在后面。
八弟一头扎在我怀里,撞得我又是眼前一黑。我龇牙咧嘴地提醒他:“你轻点,我刚醒。”八弟咧嘴就要哭:“要是那天我不走的话,六哥就不会受苦了。”我提溜着他的后领:“得了吧哪次他欺负你最后遭罪的不是我?”其实我在安慰他,容贵人的儿子陆晋玢自然是看不起的,可是薛德妃的儿子他一个昭仪之子还真的得罪不了。
薛德妃突然开口:“璘儿,你去帮秋怡看看六皇子的药熬好了没有。”八弟不做他想,带着那个大宫女走了。一时间房中只有薛德妃、她的太监总管、另一个大宫女,和我四个人。
我开口道:“多谢德妃娘娘。”薛德妃温婉一笑,道:“你对璘儿多有关照,我帮你自是应该。我见你这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再没有其他当差的下人,是否是内务府短缺了?”
我心想着,内务府短缺的何止这一样,口头上回复薛德妃:“先前是有太监有宫女的,不过大多另谋高就了,只剩下一个小明子。”薛德妃点点头,道:“你现在这样我给你多派人手倒方便淑昭仪插人,我明个拨两个小宫女来你这边,那是薛家的家生子进宫,我会把她父母的卖身契一并给你。”
说着,她示意太监总管和大宫女走上前来,太监手里捧着个红木匣子,宫女手中捧着一个盘子。薛德妃说道:“你在宫中处境艰难,这里有些散碎银两,你且拿去用着。还有一些平时的用度,璘儿年纪不大,他的份例照常是用不完的,明天我派人送些碳过来,大冬天的,你的手又受了伤,不好好保暖不行。”
对此我很困惑,公立大多数人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先前薛德妃不也是远着我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德妃娘娘心善,但是晋琀自知命数不佳,娘娘就不怕被我冲撞了?”
德妃的宫女有些不满,但是被德妃制止了,她说:“是非对错我还是分得清的,况且他每每遭罪都是他欺侮你在先。我既然认养了璘儿,自然是要对得起容贵人的。”她说道容贵人的时候,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
看来薛德妃是知道司天监的事了,但我还是不清楚为什么她要帮我。莫非一向走纯臣路线的薛家也想掺和进夺嫡?
薛德妃坐了坐便离开了,八弟再怎么不情不愿也跟着走了,毕竟他明早还得去尚书房。
我起身去看薛德妃送的东西,盘子里是一盘碎银子和赏赐用的银叶子,约莫有一百两,看不出来,那宫女居然臂力如此了得。我又打开红木匣子,里面是几样笔墨和玉佩翡翠扳指之类,还有几块玉雕,以及一些金制银制的东西。
小明子端着药走进来,见我已经起来了,忙不迭地劝我再休息休息。
小明子告诉我,他本想替我请太医,谁知太医院的人一听是给我看病,一个都不想过来。正巧薛德妃这几日睡眠不好,派了宫女去取药材,这才帮了忙。
小明子念叨着要收好银子,我开口道:“咱们买个铺子吧,总这么节衣缩食也不是办法。”
28
薛德妃效率很高,第二天就送了俩宫女过来。
对我来说,就是我这庄宜苑又多了两张吃饭的嘴,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抬着一筐黑碳过来的,也是难为她们那两双绣花鞋了。
我揉了揉眉心,问道:“姓名说一下。”“奴婢叫晚景。”右边那个老实回答。我眼前一亮:“这名字不错,你可识字?”晚景低着头回答:“奴婢父亲是个落第秀才,所以略识得几个字。”
我转向左边的宫女:“你呢?”她小声说:“奴婢叫大宝。”
哈?
哈?SOD的那个大宝吗?
我盯着大宝白皙的脸,觉得这名字倒也符合。我又问她俩:“你俩有什么未来的打算吗?”
晚景道:“奴婢想成为宫里的掌事姑姑。”
大宝道:“奴婢想活到二十五岁出宫。”
我清了清嗓子,道:“你俩拾掇拾掇,收拾一下西厢房,以后你俩就住那儿,我和小明子现在去一趟太医院。”
出了院子没走两步我就被一队侍卫请到了佛堂。
他们不来我都忘了我还要跪佛堂,早不来晚不来,我准备借机物色铺子的时候来了。他们根本不给我提醒小明子的机会,推攘着把我关进了佛堂,希望那个蠢小子能带脑子出门。
总之做生意的事要从长计议,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毕竟我可不想再因为三哥的小气而死了。
我静下心来准备礼佛,却发觉了种种不对劲,既然是让我来礼佛的,佛经呢?洗手的水盆呢?香呢?
我回头拍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该死,淑昭仪和她那宝贝儿子要寻死吗!
我毫不迟疑地搬起一尊佛像,砸开了门。
他们会去哪儿?他们在哪儿?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庄宜苑里一堆侍卫在小明子的房间搜着什么,晚景和大宝抱着哭成一团。
我定了定神:“就算是圣旨下的搜查令也要知会我一声,你们把我引开直接搜查,是存的什么心思。”为首的一等侍卫颇为傲慢:“抱歉了六皇子,这可是贤妃娘娘的懿旨,在下也是奉命而行。”
“贤妃娘娘可真是气派,不知我可是私藏了什么贡品,短了贤妃娘娘的孝敬了?”我讽刺道,李贤妃掌凤印以来,贡品都是紧着她先挑,就连太后都比不了她的富贵。朝中人为了官运亨通,都向她孝敬珍宝,求她多吹吹枕头风。
“六皇子可别说这话,本宫这打理后宫的权力可是皇上给的,六皇子可是有不满?”李贤妃款款走进我的小院子。
我点点头:“对,挺不满的。”李贤妃被我噎住了,索性转身看那些侍卫:“找到了吗?”侍卫迟疑地摇了摇头。李贤妃轻蹙峨眉,道:“定是被那东西拿出去典当了!给我押下去审问!”
这还得了,我赶紧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贤妃娘娘是丢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有指向性地直奔我这儿来。小明子一天都没出去过,莫非贤妃娘娘宫中侍卫都是饭桶?小明子现在在何处?不如就在这里审问好了。”
李贤妃顾左右而言他:“六皇子有所不知……这奴才……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六皇子可别用错了人。”
说得好像用人这件事情上我有的选一样。
见我坚持,李贤妃到底还是命人将小明子拖了上来。那侍卫回禀道:“娘娘,这小子身上多了许多散碎银子……”庄宜苑公认的比冷宫还差,平时小明子绝对没有这么多银子的,他言下之意便是将小明子视为犯人了。
“我赏赐的,有问题吗?”我不假思索地把锅揽过来。李贤妃浅笑道:“六皇子的用度怎的如此奢侈了。”“前些日子我生辰,多亏了内务府按例赐下的赏赐。”内务府是执掌凤印的李贤妃在打理,她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她没按例来。
李贤妃只得说:“那便让这个奴才说话吧。”
小明子被松了绑,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李贤妃慢悠悠地问:“你可曾从我这里偷了什么东西啊?”小明子犹豫了一下,他居然犹豫了。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说些什么,然后便扭过去,低声说:“是。”
于是李贤妃便笑开了花,低眸看着自己的手镯,轻飘飘地发落了:“送他去领八十棍吧。”
不行,那样小明子会死的!
没等我求情,小明子突然挥动胳膊,阻止那些侍卫带走他,他尖细的声音划破一片嘈杂:“贤妃娘娘,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只要我帮你给那位公子送钱财信物你就让我当你的心腹太监的。”
李贤妃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但她听懂了小明子的话,她赶紧吩咐侍卫:“赶快把他的嘴给我堵起来!”
不远处传来太监的唱声:“皇上驾到!德妃娘娘到!”
李贤妃花容失色,小明子声嘶力竭喊出最后一句话:“贤妃娘娘,那鸳鸯肚兜,明明是你让我送给那公子的!”
那群侍卫拦他不住,小明子一头撞死在院子里的一颗老树上,血液脑浆崩了一地。
他刚刚对我说的那句话在我耳边慢慢变响,越来越响,在我整个脑海中不断回荡。
他说:“主子,小明子替你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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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妃跪在地上,显然有些慌神,她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但她甚至不清楚此刻事情的全局。
都无关紧要了,还能是谁的手笔呢?薛德妃难道真的突然善心泛滥来帮我了?
怕是四年前,想要害李贤妃的幕后黑手,也是薛德妃吧。
我呆呆愣愣地看着小明子的尸体,皇上和薛德妃,还有李贤妃的声音在我耳边嘈杂不止。
那一百多两银子和那箱子物什,是用来买小明子的命的。
那日我病倒不起,小明子去太医院求医,却没有哪个太医愿意惹晦气,薛德妃却帮忙了。我早该想到的,即便她知道了我是平白无故遭了皇上的厌弃,难道她就应该帮我了吗?更何况,她直接告诉皇上前因后果,岂不比送钱送物更好。谁会在这后宫里平白帮一个没前途的皇子。
小明子是为了我死的,他可能以为自己一死便能报了薛德妃的恩情,同时换我不受薛德妃摆布。
怎么可能。
薛德妃温和的声音在劝着皇上,句句温和,句句挑拨。薛家的女儿,怎会比不过一个以色侍君的妃子。贵淑德贤,倒真是温德贤良,皇上真是好福气啊。
怕是薛德妃不仅仅要小明子的命,我的命理一案她还攥在手里,不知是准备用我的命换谁的下台。
只是不知薛德妃为何要如此,薛家在宫里并没有皇子,他们到底在争什么?
那边结果已经闹出来了,就算没什么证据,可是李贤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直奔我这里,到底让皇上心里膈应。李贤妃的凤印被收回,自己禁足在丽绮宫中,又因为被贬为婕妤,搬到了侧殿去。
皇上欲请薛德妃执掌凤印,却被薛德妃拒绝了。薛德妃一脸困扰,诉说了自己的种种难处,最后举荐了淑昭仪来执掌凤印。
他们怕是真把我当死人了。
老实说,我刚刚还觉得薛德妃是个人物,现在却开始忧心她是不是没有脑子。我人还在这里,她却举荐与我近乎血海深仇的淑昭仪,看来是急不可耐地想见到我和淑昭仪撕起来。
薛德妃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我会因为一个奴才而恨她。怕是在她看来,用一个奴才的命换李贤妃的下台很合算。至于淑昭仪,那是我和她的共同敌人,我都忍了这么久了,再忍一忍就能扳倒淑昭仪了,这不是很好吗?
可惜我并不想和她结盟,我只想安安稳稳在这个小院子里,和小明子互相拉扯到大,然后早点出宫建府,平平安安过完一生,没有爵位也好,被皇上厌弃也好,这宫里的一切,我都不想和它们扯上关系。
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想让我安稳。
30
处理完李贤妃,该处理我了。
面对我,皇上显然是没了耐性,然而我更没有耐性,我直接开口:“要么你给他一口薄棺,要么我自己从宫里拆木头给小明子做口棺材。”皇上被我噎了一口气,有些气急败坏:“这个奴才背主欺君,不诛九族都是便宜他了,你还想他下葬?”我看向皇上,有些恶劣地笑了笑,说:“要是皇上自己有能耐,能让后宫妃嫔满足,贤妃娘娘何至于要到宫外寻刺激。怕是皇上不舍得贤妃娘娘的被窝,只能拿个死人撒气了。”薛德妃花容失色,只能拼命向我使眼色,皇上从来不是好气性,他喝道:“陆晋琀,杖责八十!”这便是要我的命了。
挺好,他没把我当过儿子,我也没把他当过爹。
他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他那位未来宠妃的心肝,十一皇子陆晋琦。
我冷笑着道:“您一心要弄死我这个数奇的儿子,这么多年都没作践死我,可见我命不该绝。没准数奇的是皇上您,我正是因为是您儿子才这么命运坎坷。不如这样,您直接下旨处死我,别折腾了。”
他自然不能下旨处死我,一个十岁的皇子,能犯什么重罪,以至于被处死,他要是不想宗室言官齐上阵的话,怎么都不会犯傻。
当然,如果没有什么女人在吹枕边风的话。
最迟两年,他就会再也忍不了我的存在,亲自动手除了我。尽管我活着其实根本碍不到任何人,我根本是可有可无。
但是他们觉得,既然我可有可无,那便消失好了。
薛德妃有些迟疑,毕竟我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再替我求情,在皇上那里讨不了好。皇上也黑着脸,想着怎么收拾我,不能杀,但老子总不至于被儿子摆布。
最终他开口了:“杖责一十,自此你便禁足在庄宜苑中,到了年龄便出宫吧。”他话估计没说全,我出宫建府后,大概就被圈在府里了。
他还准备说些什么,御书房的侍卫长急匆匆地赶到我这里,跪倒在地:“皇上,太子殿下和江大人有要事求见。”
芩州贪墨案,爆发了。
31
我现在的躯体不过十岁,十杖打下来,近乎残废,这还是薛德妃给慎刑司卖了好的结果。这次没有大哥再拎院正给我看病了,芩州贪墨一事所涉官员甚广,大哥自顾不暇,自然是无法照料到我了。
何况我和大哥并不是多深的交情,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于他只是他数个弟弟之一。
大哥和三哥关系最好,或者说,他们是一个同盟。三哥的倒戈也是大哥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晚景和大宝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到屋里,她们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先收拾好床铺,让我先躺下。
小明子的尸体终究还是被一张席子抬去了乱葬岗。
李贤妃被人押了回去,她这算是复起无望了。薛德妃不愧是德妃娘娘,一下子就掐死了一个同级的妃子。
我轻轻开口:“晚景,明天大哥一定会造访宁婕妤,你替我去请他。大宝,你替我去佛堂给小明子烧点佛经。”
芩州贪墨案涉及数个州,三品以上大员二十多人,几位成年皇子都被牵扯其中。难怪薛德妃也蠢蠢欲动了。
薛德妃一向喜好既贵且重的鹅梨帐中香和雪中春信,而她最近用的却是普通的花果香,显然,她是怀孕了。一个薛家的皇子,难怪薛德妃舍弃了一贯的不争不抢。
怎么能让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就影响到德妃娘娘呢,既然她不想争,她就应该永远别来争才对。
32
大哥果然来了,尽管在这个时候他更担心芩州一事。
大哥果然重情,他一脸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耐,可他还是来了。我让晚景去太医院取药了,大宝在外面细心地准备晚上的吃食。
还未曾进来,大哥便开口了:“你放心,我会命人好好照料你的。不过你也切莫再与父皇起争执,你毕竟是父皇的儿子,他到底……”这便是不想听我开口了。我自幼的举措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哥愿意帮我是因为我是他弟弟,但这不代表他必须帮我、必须宠我。我遭的罪实际上也一次次在磨去我和兄弟之间的情谊。
我打断了大哥的话:“芩州一事,大哥准备如何脱身?”大哥不料我会提及此事,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久到他再也不以看弟弟的眼神看着我,他问我:“不知六弟有何高见?”我看着从敞开的门里透进来的那一丝天光,终于学会在大哥面前挂上了温和的笑:“晋琀以为,大哥应该向皇上举荐宋青柏大人。”大哥冷笑一声,道:“六弟倒是见识浅了,宋大人向来眼里容不下贪腐。六弟既然向我提起此事,想必是知道我在这件事里牵扯多少。六弟是想让我的势力连根拔起吗?”他自然不用担心我这里,谁都知道六皇子的庄宜苑形同冷宫,我要是有人手布局,何至于被陆晋玢欺压至此。
更何况,谁都是要利益的,谁会不长眼投靠我。
我浅浅笑着,道:“大哥这是想左了,太子殿下可以断尾求生,大哥你能做到吗?正如你所说,芩州一案,要是查清楚了,大哥的势力便会损伤大半。皇上现在有意让三皇叔平亲王去查此事,大哥你说,要是太子四哥狠狠心,与那些涉事官员割席,身为太庙掌祀的平亲王,会不会替四哥这位嫡子遮掩?”大哥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再次开口:“就算如你所说,换了宋大人,难道这些宗室就不会试图保下嫡子了?”我替他细细分析:“宋大人铁定是要将一切查得明明白白的,甚至某些更远的东西也会被他查到也说不定。皇上有胆量单独撇开四哥一人吗?皇上有胆子换去半数文臣吗?芩州贪墨一案确实涉及甚广,不过还不够广,只有牵扯到的人足够多,把水彻底搅浑,让整件事无法理清,大哥的势力才能保住。毕竟,”我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法不责众。”
大哥的势力多为武将,在军权分散的现在,他在朝中可用的人并不多,可不能仅仅因为一件贪墨案就折了。
大哥沉思片刻,最终敛去了脸上喜怒,带着得体的笑容看着我:“倒是我看低了六弟,我本以为你我能永远如平常兄弟一般,我能照料你出宫娶妻,若是父皇不想用你,我便替你寻一闲职。我本以为……我却不知六弟这样的消息灵通,竟是前朝后宫,无一不在六弟掌控之中。不知六弟这般助我,想要什么报酬?”
我们之间不再有兄弟之情了,大哥不会再在意我的脸色,告诉我他的家事;我也……我也不会再留情,也许,我不会再替他求情。
大哥离开的时候,我用左手捂住眼,低笑出声,我今天,又彻底地失去了一位兄弟。
对我最好不过的大哥,陆晋璃,却成了我引起太子注意的敲门砖。
我终究是没了心。
大宝乐滋滋地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被我吓了个哆嗦,我问她:“怎么了?”她几乎要哭了,战战兢兢地回答:“主子,您别笑了好不好,看着,看着…”我让她说出来,大宝被我吓哭了,她哭着说:“看着太哀切了。”她抽抽搭搭的哭着,倒是吓到了回来的晚景,忙跪在地上替她求情。
33
我在庄宜苑修养,大哥没有食言,他的确命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好好照料我了,饶是如此,我的伤也养到现在。
我的右手烧伤并未伤及筋脉,只是耽误了治疗,严重了许多,太医惋惜地告诉我,我的右手今后是不大灵活了,然后转头在我的外伤药里混入了磨碎的琉璃。
现在掌凤印的是淑昭仪,她自然不会放过我这个伤了她儿子的人,后来得到我右手废了的消息,加上薛德妃出面制止,她才恨恨地罢手,左右今后还有机会。
这件事前一半是陆晋玢告诉我的,后一半是九弟告诉我的。
我没想到,九弟这么早就过来了,他才五岁,眉目间已经有了阴郁之色。薛德妃的法子太毒,李贤妃复起无望不说,暗通款曲这种事,还有鸳鸯肚兜这么香艳的东西,连带九弟也遭了罪。虽然皇上看上去仍然对九弟宠爱有加,赏赐颇多,到底是疏远了。
他一看见我,便红了眼睛,扑到我怀里,哭着道:“六哥……”李贤妃虽然对我不好,到底不关九弟的事,何况我能熬过最艰难的那几年,也多亏了九弟。
九弟瘦了不少,他低着头,有些闪躲不安:“六哥,母妃几次三番欺压陷害你,甚至这次的事,都是因为她一心针对你,才让自己中了计。可她毕竟是我的母妃,我想知道,到底谁害的她。”薛德妃引李贤妃针对我,应当是想让九弟恨我。可惜德妃娘娘有些事情却不清楚。比方说我这位九弟第一句会说的话便是“六哥”,比方说我这位九弟天生早慧,比方说我这位九弟恨不了我。
九弟从来知道他母妃针对我,后来远着我,除了李贤妃有意隔开之外,还有他自己心生愧疚的缘故。他认为那个低位嫔妃的幕后主子是让他母妃和我不睦的罪魁祸首,某种意义上,他比李贤妃更恨那位黑手。
李贤妃是因为不知道黑手是谁所以针对我,那么薛德妃便是单纯地向利用我了。
可惜这位德妃娘娘,手段一般,心倒是不小。
我搂着他,一如曾经教他说话那般,告诉他前因后果,包括我猜测薛德妃便是几年前那位陷害李贤妃的黑手一事。
最后,我安静地告诉他:“小明子死了。”
我试图挤出一个笑,但是我失败了,我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倾诉的对象,我看着九弟,说:“九弟,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抱过你的小明子,他死了。”
九弟愣愣地看着我,他却展开了一个阴郁的笑,他安抚地说:“六哥,我会替小明子报仇的。”
过了半数个月个月,我从晚景那边听到了薛德妃流产的消息。晚景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手里的书落了下去,她赶紧机灵地说:“奴婢的错,说这些无关的事作甚。”我摆摆手,道:“德妃娘娘是我的恩人,怎么能说是无关的事呢。只是德妃娘娘为人最是友善,怎么会糟此横祸呢?”晚景抬眼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是饭后在院子里消食,突然腹痛见红……”我为难半晌,让晚景将我的箱子打开,我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大哥带给我的芙蕖露。
我命晚景将这瓶芙蕖露带给薛德妃,让她替我劝德妃娘娘好好养身子。
晚景小心看了看这芙蕖露一眼,又看了看我,见我闭眼我在床上修养,才出了门。
薛德妃真是小心啊,在我身边也要放人,只是不知道,是一位呢,还是两位都是呢?
芙蕖露自然没事,我怎么会亲自动手,我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
只是薛德妃流产一事的确与我相关,我来到古代为防疟疾提取的奎宁混合物,以补养品之名,到了居于御花园边,困于蚊虫的薛德妃手中。大哥托花匠新培育的变种晚香玉,和他命海商搜罗来的郁金香,也一道到了薛德妃的寝宫。
从夏初到秋初,若是这样还不落胎,那薛德妃怕是天人转世了。
可惜了,这郁金香还未曾流传到这个国度,还来不及累积足够的病例给大夫,德妃可是很满意宁婕妤的知礼,毕竟宁婕妤可是心甘情愿地让出了自己儿子特地送给她的花。
34
太子来看我的时候,距离我与大哥见面已经过去半年了,在太子的吩咐下,晚景带着错愕的神情与大宝退下了。
我和太子四哥相顾无言,半晌,四哥才悠悠开口:“六弟真是好见识。”“四哥断尾求生的气魄也是令人敬佩。”我回敬道,能够生生折损自己半数势力,确实不一般。四哥做事向来冷静,为了设计大哥,不惜以三分之一官场官员做为饵食。不过过些日子便是秋闱了,想必四哥能从中择出一批人才来。
四哥倒是惯常的波澜不惊,他问我:“不知六弟是如何看中了大哥?我原本以为六弟无心荣华权力。不然……”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然我为何百般忍让,不然我为何从不谋划,不然我为何连辩解都不辩解。
我看向小明子曾经守夜的地方,沙哑着嗓子:“因为没用啊。他们都不让我活,我还能怎么办呢?”人总归是贪得无厌的,你百般容忍,他得寸进尺,非要你双手奉上全部,他却依然不满。
太子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小明子曾经用过的被褥还在,太子四哥突然说道:“你那位贴身太监,我命人给他收拾了尸首。总归是个忠心的,也算送他去条往生路。”我讶然问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这宫里的太监,莫不太子殿下都要这般留心不成?”四哥不理会我言语夹杂的刺,只道:“这小太监刚死,你转头便找了大哥,想必是对你极重要的。”四哥做事一向面面俱到,要不怎么能当了三十年的太子,最终成为皇帝。
我助大哥是为了与太子见面,太子安葬小明子是为了与我卖好。我们倒是绕了这么一圈才见上面。
太子倒是很有霸道总裁的款儿:“你想要什么?”大哥问过同样的问题,两人意思却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是在质问我,他在问我,对那个位置有没有兴趣。
我苦笑一声,道:“殿下,如果不是他们都不让我活,我是不会这般挣扎的。四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从来只是想活着,只是,太子从未信过。
管他呢,不信又如何,不过再死一次罢了,不过再一次,重头再来。
我还会再度拼凑起支离破碎的魂魄,再次竭尽全力,他们不就是想看一场生生世世轮回绝望吗?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好,我便许你平安,只求六弟一件事,六弟可别把这些心思用在针对我上。”太子爷倒是豪气,一口便应下了我的下半生。我歪着头,眼神向上看着他,冷笑一声:“四哥这话可就说错了,向来只有他人针对我的道理,我不过是让他们,求仁得仁罢了。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在我和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那么死的必不可能是我。”
我在禁足两年之后被放了出来,无他,边疆一个游牧民族的首领带着他女儿过来,以期和皇室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个部落势力并不大,和他们联姻并没有什么好处,宗室没人愿意去的,于是这事便落在了我头上。嗯,和淑昭仪脱不了干系,以照那位公主的身份,嫁给随便哪个宗室子弟都算高攀,嫁给一个皇子,亏淑昭仪想得出来。
再过七个月,宠冠后宫的烨皇贵妃娘娘便要进宫了,到时候,薛德妃也好,淑昭仪也好,都算不得什么了。
薛德妃差人请我过去,我便过去了,听她夸了一堆姻缘天定之类的,她又赏赐了几箱东西给我。不愧是薛家,这手笔,也真是舍得,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宠妃拿得出来的东西。薛德妃倒真是不计财力,在一个沾不得的瘟神身上也这般大气。
可惜就是命不好,最多几个月,薛德妃便要去世了。只是不知道八弟又会辗转到何处。
也怪她听信了闲话,将珍珠粉换为钻石粉加入菜中,以求容颜焕发,拴住皇上,好再度有孕。
我许久不曾离开庄宜苑,无聊之下在这御花园中闲逛。远远地看见顺才人,不,现在是顺美人了,她抱着女儿也在御花园中。
真巧,我寻思着要不要行个礼,谁知道顺美人看见我,一脸惊恐地抱着女儿后退了几步,急匆匆地离开了。
你看看陆晋琀,连你自己的母亲,都怕被你瘟着。
35
顺美人的事情我这两年也偶有听闻,她雪后去御花园赏梅,偶然遇上了皇上,又重获了恩宠。甚至再次有孕,生了个女儿,倒是一朝翻身了。
她大概怕我瘟着公主吧,不仅从未派人看过我,甚至遇见了也要躲得远远的。顺美人毕竟是陆晋琀的母亲,她不过也是宫中一个可怜的女人,这么多年的排挤打压,她到底不敢拿现在的安稳生活和女儿的命来撞瘟神的名头。
也罢,就当我无父无母好了,她既然远了我,我又何必去令她不自在。
我虽然解了禁足,却也不爱出去,毕竟这宫中并没有欢迎我的地方。
九弟又来找我了,八弟似乎也想来的,却每每被薛德妃的宫女用话在庄宜苑的门口拦走。八弟这样挺好的,除了陆晋玢,没有谁讨厌八弟。
九弟这两年越发阴郁孤僻,李婕妤的事对他影响颇深,但却没有人敢不待见他。九弟到底和我不同,内务府给李婕妤送的东西短缺,九弟提着鞭子上门,活生生打瘫了内务府的一个副总领,若不是陆晋玢及时赶到,他就要冲进淑昭仪宫内,拿淑昭仪本人来开刀了。即便这样,陆晋玢也挨了几鞭子。九弟才七岁,却硬生生被磨去了孩童心性,这宫里着实是吃人的地方。
最后这事还是不了了之,皇上当然知道李婕妤的事情有蹊跷,可这关乎他的面子,自然不能细查。他只觉得是我忍不了昔日李贤妃的欺压,不惜让自己忠心的太监以死陷害,是以越发厌恶我。
我倒是没想到皇上对我的好感度还能往下跌,倒是稀奇。
晚景和大宝端来了糖粥,我看都不看,让她们自己去喝了。
薛德妃现在还不会动我,可是皇上愧疚的九弟,她可会想着斩草除根,万一这粥里有什么小孩肠胃不能消化的东西,可就不好了。
九弟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六哥……薛德妃的事……”门外被九弟的太监宫女把守着,门窗大开,就算有人想凑近,也能一眼发觉。我看着九弟,道:“你放心便是。我是兄长,总不能看弟弟的手上染血。”我相信九弟,他不会说出去。九弟有些恨恨地道:“可她亦与我有仇,母妃的冤不能申诉,我到底……”“九弟慎言!”李婕妤的事万万不能翻案,不然皇上绝对连九弟一并厌恶了。九弟应当衣食无忧,富贵一生,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九弟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吞吞吐吐地开口:“六哥……母妃说,说她想……想见见你。”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现在的处境与李贤妃昔时谗言脱不了干系。我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他。
李婕妤被禁足了这么久,突然想见我,也许和九弟有什么关系,那我便不能不去。
丽绮宫虽然正殿也住着一位妃嫔,可却是素来不争不抢,吃斋念佛的淑妃,她并不受宠,不然淑昭仪也不会得到这个封号,她自己也不在乎这些,加上侧殿的李婕妤被禁足一辈子,倒是显得冷冷清清,到对不起丽绮的名头了。
九弟先去拜访了正殿的淑妃,淑妃似是没想到我也跟来,来不及让殿内其他人离开。那几位似是外命妇,骤然见到年长皇子,赶紧朝殿内避去。
而其中有人抬脸看了我一眼,似乎颇为惊讶,然而我却更为震惊。
那张脸艳若桃李,光彩照人,赫然正是日后独宠十数年的烨皇贵妃。
她怎么会出现在淑妃娘娘这里,我记得她精彩绝伦的一生中并没有淑妃的身影,她们为何会有交集?我从未出过宫,我也确定我此前从未在宫中见过她,她惊讶什么?或者说,我这个人,让她想起了什么?
我怀着疑虑跟着九弟离开了,也许,我应该查查这位本朝第一位活着封皇贵妃的人。
36
李婕妤这些年过得也不太好,一张美人脸憔悴了许多。
不过看她的用度,却还是比我好多了。
按规定,皇子未出宫时俸禄比照亲王,用度比照妃位。这么多年,从我身上克扣的银两,都能造就几个万贯巨富了。
李婕妤穿着半旧的袄子,只戴了几根金簪,手中紧紧地绞着一张帕子。
我上前见过李婕妤,她看见我,尴尬得很,隔着帘子,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李婕妤挣扎半晌,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甜腻,沙哑了许多,她问我:“六皇子进来可好?”“尚可。”我和李婕妤本就相顾无言,更何况我和她之间还隔着小明子的命,就算幕后主使是薛德妃,也并不能让我对她态度好点。
她难得放下高高在上的态度,小心请求:“我这一辈子大概都离不开这座偏殿了,烦请六皇子能替我好好照料珏儿。”我觉得有些意外:“李婕妤想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的处境吧?到底是九弟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九弟?”
即便隔着帘子,我也能感觉到她的惴惴不安,李婕妤道:“昔日是我得罪人太多,连累了珏儿,还望六皇子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李婕妤严重了,我自然不会怪罪九弟,只是你也知道,我与那掌凤印的淑昭仪素来不和,九弟亲近我,倒是我连累他多些。”我倒要看看李婕妤打算和我打太极打到什么时候,怎么其他人都不找,独独找了十二岁的我来照料自己的儿子。
“薛德妃对我不利,我怕连累到珏儿,还请六皇子行行好,照顾照顾珏儿!我昔时受宠,总不把宁婕妤放在眼里,连太子妃也被我刁难过几次。想来这宫中,也只有你愿意帮珏儿了。”李婕妤显然有些慌了,毕竟我做为一个快要成年的皇子,不能在一个盛年妃嫔的宫中待太久,哪怕这个妃嫔已经快被打入冷宫。
我倒是不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李婕妤如此慌乱,淑昭仪不会对九弟下手,她没那个脑子;淑妃不可能,这个宫里如果有谁是真的无辜的人,她能算一个;至于薛德妃,李婕妤已经一辈子翻不了身了,她难道还要她死不成。
以往轮回的那些时日,薛德妃都未有孕,是以她才不争不抢,温和待人,只是这一世她竟有孕了,薛家势大,怎会对皇位一点儿心思也没有。
李婕妤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薛德妃意欲用我和珏儿的命,打压淑昭仪,我求求你,保住珏儿。”我霍然站起来,厉声道:“你既然能查到这件事,就有办法将它公之于众才对!难道你要拿九弟的性命去赌吗?”李婕妤同样拔高了声音:“我不是用珏儿的命在赌,我是拿我的命在赌!”我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两人皆无言。
九弟此刻闯了进来,他喘着气,惊慌失措地看着李婕妤:“母妃,你要做什么?你不要想不开!”李婕妤冷静下来,她柔声对九弟说:“珏儿,你今后要跟着你的六哥,你要好好的。母妃自然会为你挣个好前途。”“你想做什么?”她这话不正常,我警觉起来。九弟冲过去紧紧地抱着她,是了,九弟毕竟才七岁,我劝李婕妤:“你要为九弟想想,他才多大,你没必要做这么绝。”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用自己的死,拉下薛德妃,这样宫里有谁会对付一个失去母妃的孩子呢?可是她是无法成功的,薛家的势力足以让皇上保下薛德妃,皇上并非明君,更非暴君,他称不上大权在握。何况薛德妃也是宠妃,种种相加,李婕妤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李婕妤小声哄着九弟:“珏儿,你要乖,母妃做不了什么,只能拖你的后腿。你以后要听六哥的话,你记得的,是你从小最最喜欢的六哥。”她抬头看我,苦苦哀求:“六皇子,我知道你有办法保住珏儿的。”
薛德妃用不了多久就会去世,但我不能说出来,我相信九弟,可我并不相信李婕妤。
我问她:“敢问李婕妤,你为何认为,被皇上厌弃的,年仅十二岁的我,能在这吃人的后宫护住九弟?”“我和淑昭仪折磨了你这么多年,皇上针对了你这么多年,可你依然好好的。说实话,我总觉得你并非孩童,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祸害社稷的煞星。”李婕妤倒是诚实,想必皇上也是这么想我的。
我好好的,没想到在他人眼中,我居然是活得好好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九弟。”
九弟和我一起离开的丽绮宫,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如果九弟都劝不动李婕妤,那么就是真的没法子了。
九弟吸了吸鼻子,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真是有个好母亲啊。”九弟显然误以为我想到了顺美人的事,连忙安慰我:“顺美人也不过身不由己,她到底无法开罪淑昭仪……”我安静地打断他:“顺美人前些日子向皇上请命,说我命数不好,有碍社稷,请求将我逐出玉牒。”
到底是个蠢货,这关乎社稷的事,也是她一个美人能开口的?白白地做了他人的工具,我不想针对她,想让她安稳一生,她倒自己跑出来招灾引祸。怕是自己遭受报复了,还以为是我的原因。事母不孝的名头到底不好,还得赖我来替她筹谋。
果然……不是我的妈妈……
只是我如果回到现代,妈妈真的还会认我吗?认这么一个辗转千年的怪物?
我打了个哆嗦,努力去摆脱这个念头。
但它阴魂不散地质问着我,问我到底是谁,是活了千年的陆晋琀,还是只活了二十年的楚冉。
37
在我见过李婕妤后,她将自己在宫中这么多年的体己都送到了九弟那里,还托九弟给了我整整一匣子银票,我怀疑是从我这里贪下来的。
现在我能养得起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了,可是小明子已经不在了。
过了半个月,丽绮宫偏殿走火,李婕妤死于火中。那偏殿离其他地方较远,是以居住丽绮宫的其他嫔妃安然无恙。
然而李婕妤的尸体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并且,事后皇上派人调查现场时,刚好逮住了一位偷偷摸摸的小宫女,那位小宫女刚刚好捧着没被烧掉的香炉,那香炉中刚好有着迷香。
一切都是那么刚巧,甚至那个小宫女超出品级的衣料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仔细查下去,这衣料和迷香,想必一定会查到薛德妃身上。
淑昭仪果然是个愚蠢的,竟然真派了自己宫中的宫女。
得到消息的皇上一连几天都青着一张脸,加上这几个月边境数个国家联合来犯,北方民族又趁势侵略了一片土地。
克己明君鲜,纵情昏主多。
如果没有四哥替他收拾烂摊子,皇上又是一个败国君主的身份。
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着实是个陷害他人的好时机,最多十天,淑昭仪就会被打入冷宫,甚至被赐一条白绫,那个时候,薛德妃大概也虚弱到卧床不起了。
陆晋玢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大肆嘲笑着丧母的九弟,得意洋洋。在他短浅的眼光看来,现在他的母亲执掌凤印,皇后早逝,九弟失宠,那未来那个位子自然是他的。他不会知道,淑昭仪想方设法给他笼络的那些朝中势力,不过是他们母子的催命符。
我只希望他们打入冷宫后可以别那么跳,我和他们母子,相看两厌。
我拿着令牌,准备出宫,那桩婚事定下来之后,皇上便准备把我踢出宫了,早早地命人选好了地方建府,只是如今还拿不准给我个什么爵位。
我怀疑要不是我是个皇子,他铁定直接给我一个最低的不世袭的恩骑尉了。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个和亲,表面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是以太子四哥上奏,否决了皇上选定的地址,给我在京城一条贵族遍布的街上选定了一处原镇国公府,命工部好好休整。
我个人建议皇上早点退位,造福苍生。
我走进一个香铺,这是我此前准备和小明子一起做的买卖。我拿出印章,于是老板将我带到后院,后院的厢房里有人在养伤。
这是此后的护国上将白念则,唯一能在军中与大哥分庭抗礼之人。四年前大军南征回来,他也解甲归田,然而田地被乡绅侵占,父母枉死,妻妹自尽,只留傻子哥哥一边讨饭一边呆呆傻傻地等他回来。然而即便回来了又怎么样?他在这场战争中是预备役,未曾上过战场,无从谈起立功。他上告衙门,自己却被送进了牢中,哥哥为了保护他被活活打死,他流亡在外,伺机报仇,却被乡绅的家仆发现,打断了腿,丢在了乱葬岗。
九弟帮我找到了他,我好歹还是个皇子,一桩乡绅引起的冤案我还是有办法的。
白将军之前几世是否这么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几世他拦在宋青柏的轿前喊冤,得以替家人报仇,自己也得到人赏识;有几世他安顿好哥哥,投身兵营,杀出个功成名就;还有几世,大约是死了,并没有这么一个护国上将。
不管此前种种如何,他如今这一身伤,在这医疗水平不高的古代,大约只有我能救他一命,尤其是这断腿,他是要当将军的,怎么能跛脚呢?
我让老板端来热水和我教他提纯过的烈酒,又拿了些东西过来。老板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我当初精心挑选的这个人,他不机灵,但是忠心,便够了。我只是想有个自己的地方而已。
我并非外科医生,处理白念则的这一身伤花去我一天时间。我打开门,颇为疲惫地告诉老板,如果他醒过来,一定要告诉他,救他的人,是太子殿下。
毕竟,六皇子是个众所周知的废物,哪来的杏林妙手,救死扶伤呢?
再不回宫就晚了,我急匆匆地赶回去,庄宜苑中,九弟和八弟竟奇妙地都在了。他们一脸胆怯,两人都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预感到大事不妙,一眼看去,晚景跪在一边落泪,却不见大宝。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发生什么了?”晚景终于哭出了声,却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九弟替她回答了我:“六哥……大宝不知怎的开罪了七哥,被拉去慎刑司了。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宫中人不可能轻易送进慎刑司,进了慎刑司也不可能轻易被处死。
可惜淑昭仪执掌凤印,处置六皇子的一个宫女,还是可以的。
不愧是目光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