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春梅《金瓶梅》中三大淫妇之一
《金瓶梅》是一部为诸淫妇作传的小说,小说也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个最主要的淫妇的名字命名。然令人费解的是,庞春梅虽被冠以《金瓶梅》的第三大淫妇,但小说在八十二回之前,都不见其有任何不当的淫乱行为。小说自八十四回后,在其贵为守备夫人之后,始写其变态的淫乱行为,并最终安排她直接死于淫乱之上,且是诸淫妇中唯一一个直接死于淫乱之上的淫妇。庞春梅形象前后反差之大和作者安排她直接死于淫乱的结局着实是让读者和评者都颇感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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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瓶梅》这部一百回的小说里,在长达八十二回之前,西门庆是唯一与庞春梅有性关系的男人。庞春梅原是吴月娘房里的丫头,后服侍潘金莲,被西门庆收用(第十回)。在被西门庆收用的过程中,见不出春梅有任何主动投怀送抱淫乱不堪的行为。
而庞春梅与西门庆的性关系,在当时的社会,也算不上是淫乱,而是一种正常的社会两性关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婢女与主人的性关系是得到社会和法律所默认的。男主人对于女婢(包括女婢本身和男女奴所生的子女)有性要求,是不足为怪的,甚至可以说是男主人的权利。因此,春梅与西门庆之间的性关系,并不违反封建纲常伦理和性道德规范,而是符合奴才对主子的性义务的封建礼制文化的。
小说直到第八十二回,才第一次写了春梅与他人――陈经济――有了不正当的性关系。春梅与经济的第一次淫乱行为,也并非出于她的自愿和以淫乱为娱乐的目的,实为报答金莲的情非得已。且在做此事时,“那春梅把脸羞得一红一白”,“羞得一红一白”,知此时的春梅心中还有羞耻之心是非之辨,是与金莲等淫妇的为淫而淫不可同日而语的。
小说以八十二回为界线,始写庞春梅的淫乱史。如果说八十二回中第一次与陈经济有不正当性行为时的庞春梅尚有羞耻之心,那么到第八十三回与潘金莲、陈经济一起淫乐时的她已全无廉耻,“三个吃的大醉,都光赤着身子,正做得好”,“三个整狂到三更时分才睡”,但在金莲死之前,小说也仅只此一次明写庞春梅的淫乱。然而在庞春梅贵为守备夫人之后,她已俨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淫妇。小说的最后三回,一回紧接一回凸显出庞春梅的恣肆淫乐:先是与早已有染的陈经济借姐弟之名行乱伦之实,经济死后,又主动勾引李安,未果;后又勾搭上仆人周忠的儿子周义。最终在与周义淫乱时,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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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春梅作为全书的第三大淫妇,在长达八十一回中都不见其淫乱,却在其贵为守备夫人后,突然间变态式癫狂淫乱,且她的淫乱史又只紧锣密鼓集中于小说的最后三回。据此便有评者以为把春梅作为小说命名的第三女主角有些莫名其妙,这可能是由于作者的疏忽,或是在写了金莲、瓶儿等诸多淫妇之后再无心力和笔力写出另一个淫妇的形象,于是就生硬地粗糙地敷衍地写了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突如其来的淫妇庞春梅。这样解读《金瓶梅》这部文心细密 “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1}的“奇书”,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要解开这个谜团,我们不妨看词话本《金瓶梅》在篇首引入的《四贪词》,对酒、色、财、气做了一一的批判。读者和评者都注意到了小说中“财色”二字,更加之小说里有“单说这情色二字”(第一回),也就难怪读者和评者都把目力和心力倾注在对“情色”二字的研读上去了(而“财色”又自是离不开“酒”),而往往或根本就忽略了“气”这个字在小说中的地位,春梅恰恰正是作者安排用来解读四贪之一的“气”一字的一枚重要棋子。
庞春梅确实比潘金莲、李瓶儿等淫妇在人性复苏、人性解放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但这样一个原本只尚气的具有某些现代意识的新女性作者最后还是给她安排了一个淫乱而死且是全书唯一一个直接死于淫乱之上的结局,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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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全书总体框架和主旨的统一的需要。对此,张竹坡有点评:“前半部止做金瓶,后半部止做春梅,前半人家的金瓶被他千方百计弄来,后半自己的梅花却轻轻地被人夺去。”{7}对春梅结局的这样安排,维持了全书框架和主旨的统一。
二是作者与小说中人物一样,找不到救赎的真正出路。小说的确旨在宣扬因果轮回报应和劝世人戒酒色财气特别是戒淫的正统儒家思想。但作者又是客观的冷静的,在客观冷静的叙述中又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正统儒家思想的某些虚无。对春梅结局的安排,也正是作者对春梅“尚气”胜利果实的清醒认识后的否定。春梅连升三级,最终贵为守备夫人,达到了她人生的最高峰。
可是这对春梅来说其实只是一种虚假的胜利,她并未得到真正的幸福。首先是春梅虽然最终荣升为了贵夫人,但依然打上了她低贱出身的烙印。因为古代的文官特别是士大夫家族是绝对不会将出身低微的妾册正为夫人的,只有常常也是从贱民阶层爬上来的武官阶层才不太计较出身身份而有可能将出身低微的妾册正为夫人,出身低贱的春梅也只有可能被做武官的周守备册正为夫人。其次是春梅嫁给周守备时才二十来岁,而周守备已是五十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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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备娶她,就是图她年轻能生养,而对于夫妻之事,一来力不从心,二来公务缠身,春梅的情爱成空,人生的顶峰恰恰也是她人生最后的幻灭。幻灭的春梅精神空虚,最终也就堕落到如金莲瓶儿一样的淫妇,以淫乱来麻醉空虚的灵魂了。因此尽管庞春梅比潘金莲、李瓶儿在人性解放上前进一步,但依然没有出路。作者客观叙述了小说中人物的沉沦,而对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同那个时代一样找不到出路,不能给他们以救赎的办法,而只有深深的慈悲,正如清代张潮在《幽梦影》中说:“《金瓶梅》是一部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