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产儿秀：一种随着医学发展而消失的猎奇产物
上世纪，有一位身份存疑的医生，做了一件让全世界都发指的事。他用了40年的光阴，办了一场又一场千夫所指的诡异展览。
他的展览品，不是奇珍异兽，也不是古玩佳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是那些尚未足月，便来到世上的早产儿。
这些过早离开母体的早产儿，挣扎在濒死的边缘，感觉随时都会失去呼吸。然而，游客只需要支付25美分，就能一睹这些外表怪异的“小人”。
而在同一个游乐场内，净是一些猎奇的表演，畸形秀横行。对比之下，显得极为荒诞。
美国流行的畸形秀
所以，办展的人——马丁·库内（Martin A. Couney）也招致了无数的谩骂与指控。
“不尊重早产儿的尊严”，“想钱想疯了？居然拿小孩子来当展览品”。这样的骂名，直到他逝世都一直伴随着他。
可在他去世后，却常有人来到他的坟前，为他献上鲜花。
这些人，正是那些曾经被他摆上展台的早产儿们。在这半个世纪里，他拯救了无数的小生命，同时也改写了美国医学史。
为什么展览早产儿却可以救人？我们不妨将时间线拨回到一个世纪前。
世界上最小的早产儿，体重仅有410克 ，21周+4天
早产儿，通常定义为在37足周以前出生的未成熟婴儿。他们的多个器官还未充分成熟，难以适应环境极易夭折。
在全球范围内，每年大约有1500万早产儿出生，占出生婴儿的5%-18%。现在的医学，已经足够发达。别说是早产儿，就是母亲肚子里仅待了20多周的极端早产儿都可能被救活。
近年， “人造子宫”的诞生，使8只早产羔羊（胎龄相当于人类婴儿23周）救活。这种模拟女性子宫环境的新装置，在未来还有望用于拯救各类极端早产儿。
“人造子宫”中成长的羔羊
然而医学的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生活在过去的人类，也拥有着更多的不幸。
20世纪初期的医疗卫生水平，可远不如现在。足月出生的新生儿存活率尚且不高，更别说是早产儿了。
在那个年代，大多数的早产儿只会被认为是“有缺陷的孩子”。例如，英语的口语中“weakling”(虚弱的人)，指代的便包括这些早产儿。
“早产，不过是大自然驱逐有缺陷胎儿的一种方式”。于是，几乎没有医生会对他们进行的积极治疗。而这些可怜的孩子大多数会夭折，死亡率可高达70%。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每年都有无数的婴儿还来不及对世界说一声“你好”，便匆匆离开了人世。
不过，改变总在悄然发生。早在19世纪末，早产儿保温箱的雏形就已在法国诞生。
法国产科医生布达(Pierre-Constant Budin)
而马丁·库内，正在当时著名的法国产科医生布达(Pierre-Constant Budin)手下受训。
在新生儿护理中，布达医生也是个人物，并在1895年改良了第一个早产儿保温箱。与现代相比，这种保温箱的功能已经基本齐全了，全自动地兼顾着保温、防止微生物感染等基本问题。
而身为学生的马丁·库内，则琢磨着要把这个救命的工具带到全世界。
年轻的库内
应老师的要求，他首先在柏林做展示，之后便是伦敦...在欧洲各地，保温箱都获得了不少好评。
认为时机成熟了，他便决定将这种最新款的设备带到大洋彼岸的美国。然而，一登上美国这片大陆，库内就碰壁了。
那个年代的美国，早产儿护理比欧洲还要落后个几十年。当库内向各大医院宣传早产儿保温箱的重要作用时，竟没有一家医院愿意使用。
所有的专家、医生都认为这套工具的造价太贵，而且还无法证明其有效性。有的人更是直言不讳：“无牌医生造的无牌玩具，怎么可能救得了人？”
马丁·库内，摄于1939年
库内几乎走访了美国的各大医院。可保守的医生，宁可让早产儿在病房中等死，都不屑看这种保温箱一眼。
没有办法，Martin只能继续在美国办展览了。库内希望，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力。这些事情，他早就在欧洲做过，并且效果还不赖。
1903年5月16日，美国第一个大型游乐场月神公园（Luna Park）在康尼岛（Coney Island）开业。第一天，月神公园就吸引了六万多客流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游客只会更多。
库内认为这是个好地方：如果在这里办他的“早产儿秀”，必定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于是，他便在月神公园直接买断了一个摊位，打算在这里常驻。
“既然你们都不接受我的建议，我就做给你们看，早产儿保温箱并不是玩具。”
他把十几个大大的保温箱搬到了展览馆里。经过多天紧锣密鼓的布置，库内的早产儿展台终于出现在人们面前。而展馆门口，大大地写“Living Babies in Incubators”。
就像游乐园的其他设施，如畸形秀、吞剑表演一样，这些婴儿保温箱会直接对游客开放参观。而游客们的好奇心，在这里同样能够得到满足，一点也不输给其他设施。
与其说这是个展览馆，不如说这是个诊所，给人观感十分奇幻。展览室里面摆着一排长相奇怪的“玻璃箱”，里面则有一个小宝宝躺着。
他们多数时候都沉浸在梦乡中，时不时会动一动他们纤细的小脚丫。
那时谁也没想到，游乐园内的这个古怪展览，竟是当时美国最先进的早产儿护理技术。这些“玻璃箱”，对于这些早产的宝宝们来说，就是世上仅次于母亲子宫的温床。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由钢铁与玻璃组成的普通箱子。但里面却“暗藏玄关”，造价更是不菲，在当时需要相当于现在的75000美元。
保温箱外层有一个热水器，可通过一根管子将温暖传输给婴儿床，温度恒定。
新鲜的空气，会从室外引入保温箱。在进去箱子前，空气还会经过一系列的杀菌、过滤与加温。而保温箱的顶部是一个类似于烟囱的装置，里面装着一个排风扇用于排出浑浊的空气，保证空气的单向流动。
保温箱内，一切都是全自动的，呵护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虚弱的早产儿能获得最温暖，最干净，最舒适的环境。引用一位医生的评价就是，他从未见过一所医院能像库内的展馆那么干净。
虽说是个展览馆，但为了脆弱的早产儿，库内的保护工作也十分细致周全。他会用一根铁栏杆，将游客与保温箱隔开。游客能清晰看到这些小天使的同时，却又不会挨得太近。
此外，展览馆内还聘有一群白衣天使、专职医生以及给宝宝喂食的奶妈。而为了让早产儿更茁壮成长，库内还特意请来了大厨给奶妈与护士准备营养餐。如果奶妈们吃了什么垃圾食品，可是会被库内立刻解雇的。同样，护士们若是在展馆内抽烟或饮酒等，也同样会被辞退。
而库内更是尽心尽力，吃喝拉撒全都在馆内，有任何突发事件都能随传随到。
一开始，库内的展览还只能到各大医院去“借”早产儿。
到后来，无数父母却慕名而来，要求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库内。原因很简单，那几十年里美国医院都还没有引进早产儿保温箱。而一般的家庭，也根本无法承担早产儿私人护理的高昂费用（相当于现在的405美元/天）。大部分早产儿只能在父母的怀抱中渐渐僵硬，离开人世。
展馆中的护士，中间一位为库内的女儿
但在库内的展馆中却不同，这些宝宝们都能得到最周全的护理。在恒温的保温箱中，吮吸着奶妈们甜美的乳汁，享受着白衣天使无微不至的照料。
更重要的是，这些所有护理费用都是免费的。父母不需要花一分钱，就有可能救回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即便孩子已成长到能适应保温箱外环境了，有些父母还是不愿接孩子回家。
库内在展览馆门口
当然，想要维持展览也并非易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只有源源不断地吸引游客的到来，才能维持护理早产儿所需的费用。在适当的时候，库内也会策划各种营销方案。
手臂上戴戒指的早产儿
早产儿与奶瓶大小作对比
例如给早产儿们穿上特大号的衣服，在手臂上戴上成年尺寸的戒指。这样会显得这些孩子更加迷你、弱小，以引发游客们的同情。
“别忘了回来看宝宝”，这一句标语更是牵动着游客的心，让他们频频回头看这些小天使。就这样，早产儿秀在康尼岛一办就办了40年，吸引了无数的游客。靠着25美分的门票，一个又一个婴儿被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然而，正如你所想，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展览，难免会招致一些人的误解与谩骂。尽管库内用尽一切努力，让早产秀更符合“伦理道德”，例如所有的婴儿都会匿名，严禁对婴儿开低俗的玩笑等。但在许多人眼里，收费展览婴儿这件事就是不符合伦理的。
而且靠着卖门票，库内也能小赚一笔，生活颇为滋润。所以在推崇“清贫”的科学界，库内也被认为是一个只想赚钱的商人。
“把早产儿当动物一样供人观赏，实在是太缺德了！”很多医生、儿童慈善协会以及一些“正义人士”，都叫嚣着要让这个展览关门大吉。
当然，库内可从来都没认过怂。他说，想要我关门大吉很简单，只要美国的医院里配备齐全这种保温箱，不然一切免谈。
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放弃了，这些孩子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所以很多时候，面对指责时他只会一笑而过。
现代的保温箱
而开着展览的同时，他还奔走在美国各大医院之间，宣传着早产儿保温箱的重要性。在他的努力下，1941年纽约终于引进了第一批早产儿护理设备。
随着保温箱的普及，库内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将早产儿展览馆彻底解散了。而这一年，距离早产儿秀第一次开展，已经过去了将近40年。他知道，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早产儿秀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此外，有的人则质疑库内扑朔迷离的身份。因为自始至终，都没人能找他的学位论文。所以说，他的学历与医生的身份，有可能是伪造的。
确实，这些事情已经无法查证了。但是，库内却又真切地拯救了美国第一批早产儿。
库内抱着曾经的“库内宝宝”，在看保温箱中的“库内宝宝”
这40年来，经库内手的8000个婴儿，就有6500人存活了下来。超过80%的存活率，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护理水平了。
这样的事情，反而让人觉得讽刺。一个“假医生”尚且能做到如此水平，但某些“真医生”却仍无动于衷。
被库内救助（展览）过的”孩子“
看着这些代表着“重生”的数据，80岁的库内于1950含笑而终。他多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现在美国境内的“库内宝宝”都已经长成两鬓斑白的老人了。而这些被他帮助过的早产儿，也经常来到他的坟前，为他献上鲜花。
Kathy meyer生于1939年，只在母亲肚子里待了24周便来到了人世。现已白发苍苍的她说“没有库内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的四个孩子与五个孙子更不会存在。”
*参考资料
Preterm birth.Wikipedia
Larry Getlen.Fake doctor saved thousands of infants and changed medical history.New York Post.2018.07.23
William A. Silverman.Incubator-Baby Side Shows.Pediatrics.64（2）：127 - 141, August 1979
How one man saved a generation of premature babies.BBC News.2016.05.23
Claire Prentice.The Man Who Ran a Carnival Attraction That Saved Thousands of Premature Babies Wasn’t a Doctor at All.SMITHSONIAN.COM.2016.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