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中年危机的“深水潜流”

　　

　　女性写作：深沉细腻的文学表达

　　编者按

　　中国女性生命状态这个话题，既庞大又复杂，这些话题，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理论的层面，而是进入到社会生活方式变迁，以及女性职业、家庭、婚姻、爱情、人生观、价值观等等方面的选择乃至实践。中国女作家用她们自己的艺术方式参与了女性话题的讨论。比如黄蓓佳、蔡东和鲁敏的小说对女性中年危机的深入描写，张梅对都市女性、城市文化以及申林对非遗项目的诗意抒写，都有着女性的内敛与沉潜、细腻和生动。南方日报约请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江冰教授、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徐肖楠教授和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刘迪生对她们的作品作深入的评论。

　　●江冰

　　中国女性生命状态的话题，有很多灰色地带，暧昧不清，难以言说。用小说来表达，其实恰到好处：艺术表达既注重感性，又不像理性般清晰明确。女人写女人，常常有自己的体验放入其中，显得相当细腻生动。

　　今年“三八国际妇女节”的女性话题，远远超过往年女性自尊自立的宏篇大论。歌手赵雷的一首关于30岁女人的歌，在互联网上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各种各样关于女性的话题。这一话题可以说穿越了两个世纪：从上世纪末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到21世纪初的互联网崛起——两个大的转型期，关于中国女性的地位和命运的讨论不绝于耳。70后、80后、90后，可以说，每一个代际人群，都有他们独特的视角、立场和表达方式。这些话题，已经不仅仅停留在理论的层面，而是进入到社会生活方式变迁，以及女性职业、家庭、婚姻、爱情、人生观、价值观等等方面的选择乃至实践。

　　中国作家，尤其是女作家，用她们特殊的艺术方式参与了女性话题的讨论。女人写女人，常常有自己的体验放入其中，显得相当细腻生动。鲁敏的短篇小说《拥抱》（收获，2016年第1期）用一个诙谐奇特、稍显夸张的情节非常生动地传达了中年女人的诉求与欲望。一个喜欢打扮的中年女人，在中学同学聚会中，打扮出众，受到男同学的关注。这位中年女性没有孩子，丈夫实际上已经离她而去。她应约与从前互有好感的男同学见面了，她希望那个男同学能够认她做女朋友。但男同学另有目的：他离婚了，有一个自闭症的男孩，18岁的男孩渴求异性拥抱，而在同学聚会的录像中，戴一套漂亮项链的她成为男孩心仪的对象。男同学别扭地向女同学表达了这个愿望，女同学也勉强同意了，陪男孩去看一场电影。这部短篇小说的精彩处就在于描写了这位中年女性同样具有渴求爱的欲望。一个精彩的细节：她躲到洗手间洒香水。事先准备了两种香水，一瓶是法国精密配方含有力比多密码的香水，另一瓶是男用香水。电影院的过程十分尴尬——在电梯里，她突然涌现了一种喜爱，拥抱了那个男孩。非常细腻的描写，尖锐地体现了中年女性的一种饥渴、一种诉求、一种对家庭和爱的诉求。这个活泼生动的中年女性，人生字典里居然没有爱这个字眼。

　　黄蓓佳的短篇小说《布里小镇》（人民文学2016年第11期）也是描写女性中年危机的题材。中年女性退休之后开始怀旧，决定重新访问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她和她的丈夫启程到了英国的布里小镇，年轻时代，她的丈夫在那里留学读博士。所有的人生故事都在这趟旅行中进行了一个回放。小说的生动在于完全是一种日常生活的场景。当下生活与年轻时代的画面交替出现。用具有强烈代入感的叙事方式，于不露痕迹中，达到时空交错的效果。30年间，她的丈夫已经从一个年轻的留学生，变成了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但他的人格成长，却依旧停留在从前的时代，仍然是自私、幼稚、缺少担当。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旅途中，女主人公回忆了自己的一生，包括情感生活、家庭生活。最后，认定自己是一个失败者。这部作品，其实不是完全写情感危机，实际上是通过家庭生活，传达中国大陆女性对于男性的某种质疑，乃至失望。一个可以在今天已然成为成功人士或者优秀知识分子的丈夫，在妻子的心里形象坍塌，一文不值。黄蓓佳的好处在于，从来不做任何理性评价，而是一种自然状态下的生活流，顺水推舟地描写人物生命状态。结尾其实也有点灰色幽默。女主人公给女儿打电话：决定离婚，但受到女儿的嘲笑。

　　蔡东的短篇小说《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十月2016年第4期），也是写中年女性的情感危机。应当承认，蔡东的小说有很好的语言感觉，这位女作家十分清楚怎样去创造一种阅读的诱惑力。女主人公一出场就陷入焦虑之中，让我们预感她在隐瞒丈夫的同时，似乎准备干一件越轨的事情。她的丈夫，一个脑萎缩患者，大小便失禁，自我意识时有时无——妻子在照顾病人的长期煎熬中几近崩溃，身体和精神都处在一种非常糟糕的状态。不过，小说推进到最后，我们发现，她的所谓“海德格尔行动”仅仅是一场音乐会，而朋霍费尔就是她家一只猫。女主人公的贯穿动作就是不断地想从焦虑、混乱不堪的状态中暂时逃离出来。在伦理上，小说结尾又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丈夫去参加了演唱会——似乎又想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妻子。在音乐会的大厅里，她吻了她的丈夫。这是作者所感受的情感的顶峰吗？她吻他的时候，感到大厅里只有一个人——结局相当软弱，缺少力量。而且让人感到：作家设了一个很大的局，烘托了一个浓郁的氛围，但是大幕拉开，剧情推进，直到结局，却令人失望。作品的内核，并不是那么成熟、那么尖锐、那么有力量。比较起来，应该说黄蓓佳的《布里小镇》显得更加老道，颇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效果。由此看来，中国女性生命状态这个话题，既庞大又复杂，其中有很多灰色地带，暧昧不清。用小说来表达，其实恰到好处：艺术表达既注重感性，又不像理性般清晰明确。还可以得到另外一个结论，即中国女性的命运的探讨，方兴未艾，将要延续很长时间。这是一个意义深远、意味深长的时代话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