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爱情伦理本不足道,奢侈之罪也有限,唐朝社会已竞相豪奢了
虢国夫人游春图
豪华场面见诸正史, 杨贵妃的传记有如下记录:
宫中供贵妃院织锦刺绣之工凡七百人, 其雕刻镕造又数百人。 杨、 益、 岭表刺史, 必求良工造作奇器异服, 以奉贵妃献贺, 因致擢居显位 。
四方争为怪珍入贡, 动骇耳目。 天下风靡。
妃嗜荔支, 必欲生致之, 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 味未变已至京师。
自是宠遇愈隆。 韩、 虢、 秦三 ( 国) 夫人岁给钱千贯, 为脂粉之资, 铦 ( 杨国忠)授三品上柱国, 私第立戟。 姊妹昆仲五家, 甲第洞开, 僭拟宫掖, 车马仆御,照耀京邑, 递相夸尚。 每构一堂, 费逾千万计, 见制度宏壮于己者, 即彻而复造, 土木之工, 不舍昼夜。
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 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 著一色衣, 五家合队, 照映如百花之焕发, 而遗钿坠舄, 瑟瑟珠翠, 璨斓芳馥于路 。
此一景况, 以视距杨贵妃入宫 ( 天宝三载, 纪元 744 年) 之前三十年, 开元二年 ( 纪元 714 年) 出宫内珠玉锦绣等服玩于正殿前焚毁, 废长安织锦坊,又下制:
自古帝王皆以厚葬为诫, 以其无益亡者, 有损生业故也。 近代以来, 共行奢靡, 递相仿效, 浸成风俗。 既竭家产, 多至凋弊。 然则魂魄归天,明精诚之已远; 卜宅于地, 盖思慕之所存。
古者不封, 未为非达。 且墓为真宅, 自便有房, 今乃别造田园, 名为下帐, 又冥器等物, 皆竞骄侈。 失礼违令, 殊非所宜; 戮尸暴骸, 实由于此。
承前虽有约束, 所司曾不申明, 丧葬之家, 无所依准。 宜令所司据品令高下, 明为节制: 冥器等物, 仍定色数及长短大小; 园宅下帐, 并宜禁绝; 坟墓茔域, 务遵简俭。 凡诸送终之具, 并不得以金银为饰”。
两相对照, 精神如何悬隔可见。 而上引薄葬令的颁布, 特堪注视, 已是社会背景 “ 共行奢靡” 正 “ 浸成风俗”之际。
则唐朝中朝或盛世到达顶峰以来, 产业发达, 流通圆滑, 消费力随社会富力的提高而增强, 奢侈的流行为社会现象注定不可避免表面化以前, 潜在的奢侈因子扩张固可用政治力量一时压制, 却难以设想终局便是禁令发布者自身倒反的倡导, 由宫中与贵戚之门首先决堤, 豪奢奔流乃覆盖了全社会, 如 《 新唐书》 杨贵妃传记的用语 “ 天下风靡” 。

杨玉环(719年—公元756年),号太真
闻名中外的杨贵妃, 其事迹也引起唐朝男女伦理观念的讨论兴趣。 此一女性, 少女时代名杨玉环, 十七岁时以一州级官吏之女被纳为玄宗第十八子寿王瑁之妃, 开元二十八年 ( 纪元 740 年) 二十二岁时, 以阿公玄宗的惊艳而这位儿媳转变一生命运, 出寿王邸 为 女 道 士, 道 号 太 真, 四 年 后 的 天 宝 三 载( 纪元 744 年) 入宫侍玄宗, 翌年二十七岁时封贵妃, 玄宗时年六十岁。
如上经过, 与武则天初系太宗才人, 经由入寺院为女尼的过程再度入宫, 以高宗之妃正位皇后, 极为相似, 只是祖父皇帝与孙皇帝属意对象辈份的上下顺序倒易, 因而授后人感觉都是乱伦。
乱伦于唐律乃犯十恶之条, 但以出家过渡已可谓虽贵为天子, 也不得不尊重法律的补救之道意味, 然则问题还是在于男女关系的社会意识。 于此, 可以发现, 对武后或杨贵妃都无鄙视的舆情资料遗留后世, 女帝时代武后的宫闱丑闻乃系古今同所熟悉, 却于当时声名无损, 《 丽人行》 指责的也是杨贵妃姊妹兄弟权势凌人, 而非其放荡私行。

丽人行
唐朝女性 “ 性”的地位全与男子平等, 颇被指系北朝胡族传统的残留, 实则胡人习俗固如此,汉人自身为相同, 汉朝、 魏晋如此, 南北朝也如此, 南朝帝王纯出汉系, 而赵翼 《 廿二史劄记》 便辑有宋世闺门无礼洋洋大观的专篇。
所以, 系后世汉族男性本位意识强化, 男女关系神秘化, 以女性从一而终伦理成立而社会道德律改变, 女性才被剥夺固有权利, 唐朝与其以前的时代都不是。
女性政治地位,便与社会地位的升降相配当, 在于唐朝, 非只产生武后与韦后所谓闺闱不修而又政治欲望强烈的人物, 与之同一类型, 具有绝大政治发言权与实力的女性,高宗与武后之女太平公主三嫁, 中宗与韦后之女安乐公主再嫁。 中宗另一女定安公主与玄宗之女兴信公主, 也都是三嫁。
惟其婚姻与两性关系的待遇上不存在歧视感, 唐朝女性的性格如同男子似开朗, 自男女相同的流行骑马风习, 如唐诗名句 “ 虢国夫人承主恩, 平明骑马入宫门” ( 张祐句) , 与 《 唐书》 杨贵妃传记大书伊人 “ 乘马则高力土执辔授鞭” , 以及唐朝遗物的唐三彩骑马妇人、 骑马官人像偕出, 与妇人成群乘马奏乐游春绘卷等所见, 唐朝女性飒爽英迈的印象, 至为鲜明。
杨贵妃以三十八岁盛年, 悲剧下场。 然而, 杨贵妃时代以来, 唐朝政治固已弛倦, 唐人奢侈风尚, 却已在生活中生根。

西安曲江遗址公园
杜甫 《 丽人行》 写作背景的曲江池, 系唐朝长安最负盛名的园游胜地,位于城内东南隅, 其南紫云楼、 芙蓉苑, 其西杏园, 西北又是历史上名僧玄奘印度归来, 展开译经事业所在的慈恩寺与大雁塔。
玄宗时代曲江盛观尤达空前, 杨贵妃与其姊妹、 贵戚时时游幸。 宫廷赐宴百官也多会于此间山亭, 宰相、 大臣、 后宫女官、 宦官、 备供天子顾问应对的才学艺能人士翰林供奉等,陪伴皇帝登池中彩舟, 太常、 教坊演出乐舞, 万人佇足, 长安倾动。
每次国家考试的科举放榜, 所登第 的登榜新进士大宴曲江, 馔、 酒、 茶、 乐、妓俱是要件, 高歌低吟, 游赏赋诗, 又是吸引市民往观的大好时 光。
平 时,曲江周围广域内宫殿巍峨, 细柳垂池, 花卉周环, 烟水明媚, 已是都市人春游佳境, 中和、 上巳节更是人潮如涌。 同时盛行的近郊野外之游, 贵戚、 富家非只携僮仆, 且以结彩楼车载出邸宅私有女子乐团同行, 又是生活豪奢面的一例。

姚著中国史 姚大中 著 华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