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男父亲(一)
文/张岚
时下,坊间流行一种称谓,暖男。
暖,是一种感觉,让人心里适意舒坦;这样的男子,与金钱地位无关,与相貌身材无关,只要他在身边,就会带来阳光般的温暖。我对暖男的理解,是在承担起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的同时,传递出的,就是那份贴心和踏实的感受。他可以贫穷,但他一定内心坚毅,勇于担当,给人精神的力量和生活的依靠,擎起一方云淡风轻,让亲人们安心地在这一角屋檐下,岁月静好……
父亲用55年的人生岁月,专注于一份工作,把技艺练得炉火纯青,把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满墙的奖状、半抽屉的证书和父老乡亲们的赞誉,足以证明父亲对社会责任尽心尽责;对上辈孝敬有加,对结发妻子不离不弃,对子女用心抚养……尤其生活中的父亲,似一缕煦阳的温暖,让家人的心在一怀微醺的和暖中感受着踏实与慰帖,让贫寒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和欢爱。
一
敬老孝亲,父亲是我们的榜样。
老爷爷早逝,五叔在解放战争时的莱芜战役中牺牲,留下老奶奶、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年轻五婶改嫁后的幼小遗腹子。老奶奶的儿子都开枝散叶,每个儿子又都生有若干个子女,我的爷爷排行老三,生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的父亲排行老大。爷爷奶奶一大家人,住在离大队部几步远的四合大院里,院门口是一眼供上百村民饮用的深井,走不了几步就是学校、供销社、染坊、布坊、油坊、豆腐坊、诊所,每当放电影时,更是人头攒动,周边所有自然村的男女老少全都聚集于此,每五天,还会有盛大的集市……整个村庄绿树成荫,几百户人家一眼望不到边,四周群山环绕,蜿蜒不绝,唯庄内平坦,村庄周围更是良田万顷,是方圆近百里的风水宝地。由于人口众多,村庄巨大,又是经济文化的中心,大家都以“大庄”称之 。而我们全家,却住在离大庄六七里路的小村里。村子依坡而建,仅有几十户人家,出门就是坡地,四周皆是崎岖的小路,下雨天泥泞难行,吃水要到二三里外的河里去挑,我每天上学都要来回走十几里路往返“大庄”中心小学,尤其冬天雪大路滑,饿着肚子在刺骨的寒风里去上学,手脚都起满了冻疮,暖和过来后,痛痒无比。
那时放一次电影就跟过大年似的,十里八村的人奔走相告,孩子们更是兴奋不已,早早便到电影场占位等候,直到看完电影才回家。有一次,在等待了又等待之后,眼看电影就要放映了,三哥却“扑通”一声晕倒在地,父亲母亲手忙脚乱地把三哥抱到诊所,原来三哥饿晕了。那时,大庄收入高,一个工分一元钱,而我家所在的小队,一个工分才0.13元,父母终年为全家吃饱而犯愁,而奶奶家的日常生活却胜过我们过年。多少次我们不解地问父亲母亲,为什么不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几十间房子的四合院,足以住得下很多很多人。父亲和母亲总是认真解释,我们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照顾年迈的老奶奶和年幼的小叔叔。最初,母亲和父亲结婚时也是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只因老奶奶的儿女各自都有一大家人,当母亲生完大哥后,父亲便带着母亲和我大哥来到了贫瘠的小山村,承担起了照顾老奶奶和小叔的重任,这一照顾便是几十年,直到老奶奶百岁仙逝,直到小叔叔成家立业。
对于较之爷爷奶奶家生活差距颇大,生活极为不便,我们兄妹心里多少有些怨言,但父亲对爷爷奶奶却敬爱有加。作为长子,又是见过世面的人,父亲的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虽是新社会,但爷爷奶奶仍然保持着大家长的威严,对于子女,尤其是对于长子,更是威严有余。在我们那里有句老话:长子如父。可见长子的责任之重。父亲是一家之主,自然是家里的顶梁柱,青年时期的父亲是一条牛,中年时期的父亲是一条龙。牛是勤劳的象征,龙是腾飞的标志。在家庭组织中,长子因年龄、情感、经历等因素,最有条件成为父亲的左右手,成为父亲改变家庭命运的积极支持者和参与者。在这方面,长子比其他弟兄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责任,分担了更多的父亲忧愁;同时,一个家庭的兴盛,取决于家庭成员的和、勤、俭、礼。和是家庭兴盛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国人的信念是“和为贵”,因此有“家和万事兴”之说。勤是家庭兴盛最重要的途径,勤劳才能致富,勤劳才能兴业。俭是家庭兴盛最重要的措施,节俭持家历来是国人的优良传统,是创造良好家风的基础。礼是家庭兴盛最重要的标志,家无礼不宁,人无礼不立,事无礼不成。在一个家庭中,长子的为人处世、行为习惯和行事风格,深深影响着弟兄姐妹,因此,长子处处要成为弟兄姐妹的示范者;长子还要成为创业的带头人。一个家庭的延续,重要的是创业,不然就会坐吃山空。勤俭持家,创业兴家,这是家庭兴盛永恒的道理。作为家庭长子,一定要带头创业立业,起到引导的作用。在爷爷的严厉要求下,我的父亲便承担起了长子要“助其父以持家,助其母以生计,助其兄妹以成长”的责任和担当。
由于学业出众、聪慧睿智,人又谦和伶俐,父亲高小毕业后便被保送到省里参加了青年干部培训,其间父亲书法文采在班里出类拔萃,时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兼济南军区第一政委、党委第一书记的舒同需要一个文字秘书,学校力荐父亲。充满了青春理想的父亲更想大展宏图,实现“诗与远方”的梦想,致信爷爷后,爷爷竟连夜赶往省府济南,在“父母在,不远游”“不孝有三”等大义面前,父亲只好跟爷爷回到“大庄”,从此死心塌地地开启了与乡村相伴一生的艰难岁月。
父亲不但在人生的大是大非面前遵从爷爷的意见,更在日常生活中顺从着自己的父母。即使我们都长大成人,也时常看到爷爷当众责难,无论对错,父亲总是微笑着连声说“爹说得对,爹说得对”,从来不会有半句反抗或反驳,有时我们都替父亲抱不平,但父亲总是说“父母是天”,“顺从老人家的心意就是最大的孝道。”虽然爷爷对父亲严厉有加,但父亲却是爷爷最大的安慰和精神的支柱,大事小情,都需要找父亲拿主意,即使叔叔姑姑们早已进入不惑之年,但全家的事情唯有父亲出面,爷爷才会放心。
二
疼妻爱子,父亲是我们的典范。
严格来说,父亲母亲属于包办婚姻。父亲高小毕业,人长得清秀有型,又有文化,在四邻八乡也十分出名,提亲的自然众多。那时,爷爷与姥爷在一起为公家做事,因为投缘,便时常聊些家常和自个的儿女,父亲和母亲年岁相当,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位两人家一拍即合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年轻时母亲1.67米的苗条身材,大眼睛、双眼皮,两条大辫子长长地垂过腰部,皮肤更是怎么也晒不黑的那种白,是十里八村的一朵花,和二姨一起用扁担抬着自己的爷爷过河越岭地来赶集,是乡村里的美谈和风景。爷爷把父亲从济南府“扯”回来后,便立即下了聘礼结下亲事,结婚之前,父亲还偷偷去看过母亲,见母亲秀美可人,便一见倾心,奶奶家人口众多,急需人手。于是,母亲也便快乐地嫁了。
母亲在娘家的生活环境轻松自在,绝没有大家庭的一些规矩和习惯。最初在奶奶家,吃饭时女人不能上桌,侍候一大家人吃完饭后更有忙不完的家务,而且奶奶家吃饭都规定下饭量,母亲时常吃不上饭,尤其怀着大哥时正是五十年代末全国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心细的父亲便在吃饭时藏些好吃的饭菜带回他们自己的房间,让母亲抽空补充营养。多年之后,在我们张家一直流行着父亲偷藏食物给母亲的各种各样的段子和传说。其实,现在想来,父亲和母亲远离爷爷,承担起照顾老奶奶的重任,是不是也存了父亲的私心:让母亲远离奶奶和奶奶那些陈规陋习,过自在舒心的日子,虽然日子清苦了许多,但内心的快乐却是物质所不能衡量和代替的吧?
父亲不但有文化,还多才艺,心里一定有万千诗意和梦想;母亲没读过书,连认识自己的名字都是父亲教会的。但在五十多年的人生岁月里,父亲与母亲不离不弃,相伴一生。尤其令人感动的,是父亲常年为母亲读书念报,那些书本和报纸上的知识为母亲打开了智慧的大门,使从没有读过书的母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坚持再苦再难也要让孩子们读书,以至于我们张家也成了乡邻们羡慕的书香人家。
想来,父亲在心里一定许下过让母亲一生幸福的诺言。生活中的父亲就一直践行着。从带着母亲远离奶奶,到给母亲建一所院子,再到为了让母亲少跑路而建一所修理厂,再到带着母亲到城里生活,父亲尽到了一个男人给予妻子岁月静好最完美的承诺。
最初,我们居住的是老爷爷的老宅——居住了四个家庭的四合院。那时,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有七八个孩子,在四合院,我们家兄妹四人是孩子最少的。四个大家庭里的孩子先后长大,原本宽大的四合院实在容纳不下一大堆正在成长的孩子,鸡飞狗跳更是让人糟心。为了让母亲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清净住所,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和母亲便建起了自己的第一所房子,从此后,母亲拥有了自己的石磨,自己的天地,宽敞的院里养了成群的鸡、猪、兔子,门前的大柿子树绿叶成荫、几十里外都能看到,成为全村的标志,多少年后我一直在暗自猜想,父亲靠着那棵高大的柿树而建起的院子,一定存了私心,每天下班,远远地看到柿树的那一刻,心里想到的,一定是住在树下的妻儿和那个温暖宁静的家。于是,步行再远脚下也有劲,风雨再大心里也不惧怕,即使朗月星空下独身回家也不会寂寞。
母亲的院子四季有花,随处有景,父亲还会笑嘻嘻地称母亲为“花姑娘”;房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山里有的我们家有,山里没有的我们家还有。从四月的麦黄杏、五月的桑椹、六月的杏子、七月的桃子、八月的梨、山楂,到九月的柿子、十月的冬枣……一年四季瓜果不断。即使冬天里也有吃不完的美味:冬天围着火炉,吃着有雪白“柿霜”的柿饼,或者母亲烙煎饼的时候,从挂在房梁上红红的柿子串里摘下两个,待煎饼快熟之时,把剥掉皮的柿肉、柿汁一起均匀地摊进煎饼里,趁热咬一口又脆又香又甜;父亲工作的地方时常还要值夜班,家里不但常年养着看家的狗,还在院墙外种下了密密的花椒墙,不但是天然的安全屏障,更是做菜的上好调料,每到秋天收获后,除了自家留用、送亲戚外,还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们都成家立业后,母亲离不开父亲,一个人在家又很寂寞,父亲每天就带着母亲上班。父亲代步的工具是一辆带大梁笨重的大金鹿自行车,母亲先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身材矮小的父亲推行几步再飞身上车,每次上车之前,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让人揪着心。尤其让人揪心的是,烙煎饼用的煎饼糊需要到“大庄”所在的机器加工,于是,聪明的父亲就在自行车后座的右侧安装了一个可以固定一只水桶的架子,需要加工煎饼糊的时候,就把原材料放在水桶里,再把水桶固定在架子上,外出时,先把重约百斤的水桶固定在自行车的架子上,然后母亲再坐到后车座上。早上父亲带着母亲、水桶到村委,先把母亲放到在村委驻地银行工作的二哥二嫂家,把水桶放到机器坊里,然后再去上班,中午的时候到二嫂二哥家和母亲一起吃饭,下午下班的时候再带着母亲、水桶回到几里外的家里。风雨无阻地坚持了多年后,父亲心疼母亲终日跑来跑去,在大哥二哥的坚持下,买下了村委隔壁的一个大院子,建起了修理厂。修理厂里有修理车间,卖配件的门头,和供父母亲居住的院子,从此,父亲母亲再也不用每天风里雨里往返几里奔波。母亲除了做好一日三餐外,就负责照看“门头”的配件和日用百货。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智慧睿智,心算很好,记忆力也好,白天卖了多少、收入多少,晚上便由父亲或二哥记账入库。
父亲母亲都是性急之人,日常也有争吵,但多数时候,都是父亲妥协。家中的大情小事,基本上都以母亲为主,母亲在全家人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除了母亲日夜操劳,为儿女呕心沥血得到的敬重外,与父亲的点滴维护也是分不开的。而父亲对母亲的爱伴随了一生,虽然无声,却一直让我感动。
父亲去世前那几年,因身体不便,在生活和精神上对母亲更多了依赖,虽然年老的人尤其身体不好的人,总是惧怕谈到死亡,但父亲与我聊天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等有一天剩下你妈一个人时,就让妈妈跟你一起生活吧。你的哥哥嫂嫂个个都十分孝顺,你的三个嫂子更是天下难找,到咱家也都二三十年了,没有一个跟你妈妈红过脸的,这在咱们家是传统,在全村全县也难找。但你妈年纪大了,又要强,你一个人生活我也不放心,你妈也离不开你,让妈妈陪着你,都是互相的依靠,是陪伴,我才瞑目。”每当父亲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都会笑嘻嘻地跟他开玩笑:“您的媳妇,您要自己疼,俺可疼不好,所以,您要健健康康才行。”听到我的话,父亲就会露出孩子般羞涩的笑:“有俺的宝贝闺女,俺才放心。”
壹点号临沂作协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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