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评论《狂人日记》是揭示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
补充相关问题 鲁迅小说《狂人日记》的主题是什么?
你说的不错,“狂人”就是个疯子,地地道道的疯子。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说明鲁迅所塑造成的这个“狂人”形象非常成功,以至于让你把一个虚构的人物当成了一个真实人物。不过,这虽然是作家鲁迅的成功,可却是作为读者你的失败,不是别的什么失败,是阅读小说的失败。
其实,任何小说都不是在单纯地讲故事,在故事的背后总隐含着作者的某种意识:他对某种事件、某种人物、某种社会现象的看法和评断,不露声色地表达他的或高兴、或愤怒、或悲哀、或痛苦、或同情、或无奈,等等情感或认识;而一些传世的杰出作品会有更深层次的内涵,对历史的深度揭示,对现实社会的深刻反映,对人性的复杂和诡谲的透视,这些在中外的一些名著中都有表现。但要领会或获知这些东西,你在阅读时就不能只停留在欣赏故事上,恐怕要多费些心思,琢磨一下作者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故事,多问几个为什么,也许会有助于更深地了解作品的内涵;即使理解的有偏差,甚至与作者的创作意图相悖,那也是收获。这样看小说总比单纯看故事更有滋味。
当然,如果你认同“纯文学”“美文学”,认为文学就应该不染红尘,鲁迅作品就不大适合你读,即使读也很累,会感到无趣。
关于这个问题我再说几句,谈谈我的理解,未必准确,共同商榷。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借狂人之口说出的那句“疯话”是这样的: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时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狂人说的“疯话”,今天的青少年看了会惊讶万分,怎么会有这种事?也会产生和题主一样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个疯子对周围人无端的猜忌”。这不奇怪,因为今天的中国已非鲁迅生活的清末民初时代,一百多年来,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从社会生活的现实状况来看,鲁迅小说中所描写的种种社会现象和人物,在今天已很少能找到。更何况近些年儒学又重新活跃起来,儒家的仁义道德说教在一定范围内获得了话语权,书刊、网络、电视到处可见儒家身影,一些人更假借传播儒学之名办各种少年国学班、女德班等等,大赚其钱。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让青少年理解鲁迅笔下的“吃人”实在有些困难,题主的疑惑是可以理解的。 “吃人”两个字看上去确实有点血淋淋,而这毵人的“吃人”二字恰又是《狂人日记》的要津,这篇小说的思想意义及其价值都在这两个字上,深刻理解这两个字不仅对我们欣赏这篇小说有帮助,同时能更好地帮助我们了解作者鲁迅创作这篇小说时的思想意图,即他为什么如此看待和评价中国清末之前的社会? “吃人”二字包含着多层意思,一是指真的人吃人,这种现象并非中国古代社会所独有,凡人类社会皆存在,它是人类在物质匮乏状态下显现出来的一种求生的生物本能。二是变态嗜血的杀人狂吃人,这种现象古今中外都有发生,但只能说是个体病态不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从上引的狂人的那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上述两点显然不是这篇小说所要描写的东西,因为让狂人感到恐惧的不是摆在他眼前的血淋淋的尸体,而是一个虚幻的、在现实生活中你无法见到的场景:隐藏在“仁义道德”背后的“吃人”二字,是这两个字在他的意识中引发了一系列恐怖场景,说出许多“疯话,显然这是由于严酷的旧礼教和虚伪的道德说教所造成的人的病态心理。“仁义道德”四字告诉我们,《狂人日记》的所谓“吃人”,指的正是人的思想意识和精神上的被嵌制被摧残。 高尚的仁义道德怎么会和“吃人”联系在一起了?怎么成了“吃人”的华丽外包装?要想明白其中原因,你得先了解宋时的国家意识形态——程朱理学。 程朱理学是儒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阶段,它的最大贡献是引佛入儒,将儒学从一般的伦理说教,提升到了思辨哲学的高度,这是程朱对儒学发展的一大贡献。朱熹的另一项对宋时思想文化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工作,是编著《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与之配合的《朱子四书集注》。宋皇将理学定为国家意识形态,将《四书》和《朱子四书集注》定为考科举的士子们的必读书。因为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和考题都出自《四书》,考卷的书写形式,文章结构都有规定,即“八股”,其模板即在朱子著作中,任何想考科举的士子都得熟读这些钦定的书,不然你就无法应考。 理学中的一个核心思想是“存天理,灭人欲”。研究理学的学者们认为这一观点并非出自程朱,古已有之,早在《礼记-乐记》中即有"灭天理而穷人欲者"的说法。这一说法与程朱的说法有很大的不同点,古人强调的是,人为了满足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而暴殄天物(灭天理)是一种“悖逆诈伪”的不道德行为,因此人不能为“人欲”而“灭天理”,意在要求人控制自己的欲求;程朱正相反,他们强调的“灭人欲”而“存天理”,而“人欲”是不可能也无法灭掉的,圣人说的好“食色,性也”。程朱在发展儒学的同时也在某些方面背离了儒学的原初精神,为“存天理”而消灭“人欲”显然是有悖儒家祖师爷的立学初衷。 更糟的是,由于理学是钦定的国家意识形态,“存天理,灭人欲”就成了宋民必须遵守的道德训条,其对人身心影响之大之深可想而知。但“人欲”其实是无法“灭”掉的,再严酷的道德律条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朱熹要人们“"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朱子语类》卷四)不知他本人能否做到,反正凡人们是绝对做不到的,“革尽”了“欲”的人就是个没有任何生命欲望的人,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干啥?实际上理学家们的许多道德高论,是脱离现实生活的一种昧心之论。朱熹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卷十三)饮食不得“求美味”,“求美味”就是有背“天理”,这种荒谬的道德说教,恐怕连朱熹自己也未必信奉,更何况别人。朱熹说“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朱子语类·卷十三》),提倡一夫一妻当然正确,问题是当时的社会“三妻四妾”乃普遍现象,根本就没人答理朱熹,可能朱熹真的身体力行了,但那又怎么样?直到明清理学大盛,“三妻四妾”仍是一道充满人欲色彩的社会风景。 仁义道德无疑是一种高尚德性,但任何高尚的东西一旦被扭曲并夹进私货包装成一种所谓“理论”时,就可能失去其高尚的本性,宋明理学就是这样一种“理论”。可怕的是宋以来程朱“理学”被定为国家意识形态,并与钦定的《四书》《朱子四书集注》相结合构成了对人的思想的严格嵌制,从而造成人、特别是士人的精神困顿和人格扭曲。在“理学”中仁义道德已失去其本质意义,化而成为一种外在的虚饰。权势者在这种虚饰下行私利已,而无告者却戴着这虚饰的桂冠或混迹于世,或成为殉葬品被“吃”掉(精神的或肉体的)——这也许就是《狂人日记》中“吃人”二字的真实所指——也就是说鲁迅批判的矛头对准的是程朱“理学”。 让我们谈得再具体一点。 在清以前的社会,读书人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考科举,走士途,为朝庭效劳。考科举就得先把书读好,所读之书并非如今学生们读的数理化文等,也不像孔夫子那样教学生诗书礼乐射御等本事,而只限定学官家指定的“四书”等,而所谓“四书”就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士子们十年寒窗苦学到的就是些“子曰诗云,之乎者也”,会写“八股文”,此外没有一点与生活相关的实际的知识和技能。即使你科举考试中了个秀才,当个“相公”,如果没被官府拔为廪生也得不到官家的膳食供给,只能靠教书卖画来维持生活。秀才们要想拿到国家奉禄,那你还得努把力考中举人,当上“老爷”,一旦中举说不定还有机会当个芝麻小官。士人的最高理想是参加殿试,排入三甲,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但能达到这一地步的只是凤毛麟角,机会很少,有人统计宋时每年考取的进士不过70人左右,大多数士人止步于秀才举人。对于不幸连举人也没考取的士子来说,若非富家子弟,下场可就惨了,几乎可以说落第就等于落魄,能勉强维持生计就不错了,生活潦倒者也不少。“百无一用是书生”“儒冠害人”,这样的话不是今人说的,是古人说的。屡试不第的诗圣杜甫晚年只能靠他人接济生活,一首《为茅屋秋风所破歌》说尽了自己生活辛酸。古代小说中也常有关于落魄书生的描写,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可说是被“吃”掉的士人中的一个极端典型。 理学中还有一个害人不浅说教,就是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狗屁话,说这话是理学大儒程颐。下面这段话摘自《近思录》 : 或问:“孀妇于理(即理学之理),似不可取(娶);如何?” 伊川先生(即程颐)曰:“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节者以配身,是己失节也。” 又问:“人或有居孀贫穷无者,可再嫁否?” 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此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瞧,寡妇再嫁是失节,娶个寡妇的男人也是失节;寡妇生活没着落,饿死也不准你改嫁,不然就是失节,而失节女人最终也得被骂死。理学先生们简直都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人性。 大儒们的一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竟然使中国妇女受摧残达近千年之久,何其残忍?缠足、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等,这些礼教已经够女人受的了,理学大儒们竟然还觉得不够,还要她们守节、殉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宁饿死也不能失节。对能守节、殉夫女人,官府就予以大力表彰,入县志,树牌楼,甚至皇上都会下旨旌表,赐官后代。 现存贞节牌楼最多的地方可能是安徽,中国最后一座贞节牌楼就在安徽歙县城内,建于1905(清光绪三十一年),牌楼枋额上写着:徽州府属孝贞烈节六万五千零七十八名。这仅是一个县的人数啊,真让人悲痛难言。一座座至今还矗立着的“节烈牌坊”记录的不是女人的幸福和光荣,而是她们的不幸,她们的血泪,她们的控诉。牌坊下埋葬的那些被摧残者的故事,早已为今人忘却,当访古的旅游者喝着可乐,游荡于高耸的牌楼下,享受着旅游乐趣的时候,有谁会想到她们?也许我们只有从古人的笔记中或近人的文章中,如鲁迅《我之节烈观》之类的文字中,才能了解一二。就妇女所受的摧残而言,说封建礼教“吃人”实不为过。 “百善孝为先”,没错。不知道孝敬父母的子女就是没人性。但“郭巨埋儿”式的尽孝难道也符合人性吗?我看简直就是一种血腥的“吃人”行为。而“郭巨埋儿”却是咱们传统优秀文化“二十四孝”中的一孝,今天有谁愿意这般尽孝吗? 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对人性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不必引经据典,看看风靡中华的“辫子戏”也会了解一二。穿着马蹄袖的褂子,拖着长长的用头颅换来的辫子,匍伏在地,嘴里还不停地自称“奴才”,唯恐主子怪罪。瞧那可怜畏琐的样子,就可以想像得到在皇权专制下的官僚百姓根本就没有一点人的尊严。至于野史中记载的皇帝惩罚臣子所使用的那些残忍手段,更是毫无人性。这一切不都贴着一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仁义道德”标签吗? 森严的等级制度体现在普通百姓身上,就是身份的失落,即使自己有一小块土地的小农,或有一技之长的工匠,其社会地位也是非常低下的,被盘剥被欺压也是常有的事。至于那些卖身于富贵人家的奴婢,更是彻底地失去自由生活的权力,只能任主子支配宰割。《知否,知否》电视剧里,因自己做错了事、或为主子背错而当替罪羊的奴婢,被卖到妓院或被活活打死的不止一个。清及清以前社会等级之森严,剥削压迫之残酷,非今日青少年们所能想象,“仁义道德”并非总像字面那样美好。 中华民族历史延续数千年而不断,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们所积累的文化思想财富实在是多得不得了,在世界上可以说是首屈一指,这当然值得自豪。但漫长的历史在创造辉煌的同时也会沉淀渣滓,积留糟粕。从上面所列举的种种历史现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长久以来由于封建礼教、宋明理学中那些不合人性的虚伪的道德说教,对人的思想的嵌制和对人的精神的束缚,特别是对人的身心的摧残,造成清末社会出现了一种极度的压抑状态,这种压抑状态直到清亡之后的很长时间仍笼罩着整个社会。鲁迅借狂人之口,揭示了掩盖在“仁义道德”之下的“吃人”,并喊出“救救孩子”的呼声,其目的正是为了唤醒刚刚摆脱皇权统治的国人,认识那已逝去的旧时代不可留恋,为了孩子,我们必须摆脱“吃人”的过去,努力创造一个属于“真的人”的全新的社会。 2010-3-15
看大家的答案,一个个在那里分析作品表现手法,讲述小说阅读方法,——干嘛呢?用得着整得这么麻烦吗?
这部小说的主旨,就直接写在书里:“翻开书,每一页上都写满了仁义道德几个字”,但“仔细看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都是吃人二字”。这是作者明明白白讲出来的话,完全没有掩盖、没有隐藏,这算什么隐喻?根本是明说啊。——读到这层意思,还需要什么阅读技巧吗?
但题主就是看不明白。
其实,与其说是题主看不懂,不如说是题主完全不相信这个。
题主不相信这封建道德是会吃人的,不相信这封建传统是会吃人的。正因为他拒绝相信“吃人”,所以揭露出这一血淋淋事实的狂人在题主心中,当然就只剩下“疯子”这一个属性了。
鲁迅的文章是匕首和投枪,但更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它剖开我们民族的皮肉筋膜,把病灶赤裸裸地展示给人们看。病灶当然是丑陋的,解剖的过程甚至有几分恐怖,所以自然有人不愿意目睹这一切,他们宁可把红肿的病灶当成艳若桃李般的美丽,而把手持手术刀进行解剖的医生看成疯子。
这么跟你说吧,文学作品里面,自古疯子说实话。
鲁迅很早的时候就接触了尼采的一些观点。又加之当时,赫胥黎的《天演论》的“适者生存,物竞天择”进化论思想又早已流行。与他常年的佛教兴趣一相融合,就奇怪地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思想。
当时鲁迅理解的尼采,和我们现代人理解的尼采并不同。就跟我们当下理解的进化论,与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理解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同是一样的。他们对当时国外思想家的理解,虽不一定比我们现在更加深刻更加客观,但都与当时国内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大背景下,知识分子所关心的时政问题息息相关。但始终占据鲁迅一生中内心的其实还是佛教的厌世思想。所以他的小说,跟杂文不同,总是充满了一股压抑又冷漠的气氛。
尼采传入中国文化界当时,主要是被国内知识分子用来反对过去封建礼教对个性的压迫,所谓鼓吹超人性,其实就是被新青年的知识分子们用来鼓吹个性自由。国内知识分子独爱尼采的生命意志,是因为他们认为封建礼教是压迫生命的,是削弱人的意志力,特别是用来压抑少数先进觉悟者的。所以这种观点尤其使得当时留洋归国,格格不入的进步知识分子所推崇。另一方面,尼采的生命意志,还被当时知识分子理解为一种扩张意志,一种侵略意志,有潜在的反道德反伦理的法西斯色彩。
至于进化论,于当时中国的影响,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个是强调新必胜旧,青年必战胜老年。所谓当时流行的以少年中国战胜老年中国的思想,实际上就是这种进化论。第二个就是,渗透了比较浓厚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气息,认为世界天生就是弱肉强食,弱者如果不能与时俱进,就要被淘汰,被压迫。
而当时鲁迅还受到海克尔的《宇宙之谜》的影响,即认为世界中有一股冥冥之中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进化意志,操纵着整个宇宙和世界历史的推进。而1907年,鲁迅还以《宇宙之谜》第五章为蓝本,编译了《人之历史,德国黑格尔氏种族发生学之一元研究诠解》一文。可见当时,鲁迅对海克尔的自然哲学是非常感兴趣。这一点我们会稍后略微谈及。
所以这两种思想在中国一结合,就同时具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进步倾向,即强调新事物必然战胜旧事物。另一种是则是强调了弱肉强食的观念。如蔡元培在1917年元旦讲话上,就说道:“迨至尼塞(即尼采)复发明强存之理弱者恐不能保存,亦积极进行,以强者相抵抗。如此世界始能日趋进化。”
但是鲁迅这个人的内心真正占据主导地位的,并不是尼采,也不是进化论。而是佛教。虽然有人说鲁迅“托尼学说、魏晋文章”。但是愤世嫉俗仅仅是表面,他的骨子里其实是比较佛系的。这一点,呐喊自序中,我们能看到一种非常明显的悲观色彩。比如鲁迅和钱玄同当时的铁屋子之喻,就可见此人当时的心境是如何的低沉了。想来,如果不是钱玄同非逼得鲁迅去写作,恐怕鲁迅也就一直安心地在家抄抄碑文,读读古经了。
鲁迅与佛教的感情是极深,一来是从小被父母安排就到长庆寺皈依佛门,法号“长庚”,这也是后来鲁迅的笔名之一。另一方面是,佛教理论本身就比较精深微妙,如果中国古代有哲学的话,那么也就佛教理论姑且称得上哲学了,其余如黑格尔所说,也不过只是道德家之言罢了。所以在当时思想贫瘠的环境中,鲁迅喜欢佛学,也就可以理解了。而鲁迅对这位佛教师父感情也一直很深,在1936年,也就是将去世的那年,还写下了《我的第一位师父》以纪念他的师父龙祖法师,算是有落叶归根之意。而在鲁迅担任教育部官员时期,他的薪水中有相当一部分也是用来购买各种佛教典籍,所购佛学典籍多达70、80种,占全年购书数量的二分之一。而据其友许寿裳回忆,鲁迅晚年曾说:“释迦牟尼真是大哲。我平常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真是大哲!”可见其是多么对佛学入迷了。
三者一结合,鲁迅的思想就有一种非常古怪的苍凉之意。对世人即爱又怜,即悲又叹,但又冷眼无情。这种思想体现最明显的就是在笔名为“唐俟”的《生命的路》这篇文章中,这篇文章中,作者“唐俟”和朋友“鲁迅”展开对话,关于人类生命作了一次讨论(算是鲁迅两个不同人格之间的一次内在对话),其中有这么一段对话:
昨天,我对我的朋友鲁迅说,“一个人死了,在死的自身和他眷属是悲惨,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起来不算什么,一村一镇的人都死了,在一府一省的人看起来不算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 鲁迅很不高兴,说,“这是Natur的话,不是人们的话。你该小心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你该小心些!"。
而作为鲁迅的我,在警告作为“唐俟”的我要小心些。唐俟又说了什么而被打断了呢?我们看到唐俟一开始并没有被打断,但是唐依在谈到一个敏感问题的时候被突然打断了。因为他差点说出了不是人们的话。这对于鲁迅来说是非常敏感的。
这个差点被说出的话,根据前后文,可以推测到是“就是一省一国人都死了,对人类来说也不算什么,”这在当时救亡图存的整个大社会背景中,确实不像是句人话。所以他的另一个人格鲁迅赶紧出来打住了。因为鲁迅的内心这个“唐俟”。即有郝胥黎、海克尔的进化论,还有佛教的四大皆空。但是却唯独缺少了民族和同理心。
海克尔在那本曾经在中国风靡一时、热销流行的《宇宙之谜》中也曾写过这么一段话:把地球上有机生命的历史作个公平的概观,第一件先就晓得这是个不断的变化之过程。每一秒钟之中有千百万动物和植物死去,又有千百万新的继之而生,每一个个体都有一定的寿限……连那集合许多相似的个体之“种”,那包括许多“种”(动物和植物之“属”和“类”,也都是变灭不居的
在这段话中,海克尔关于“生和灭”观点不得不说,就很有点佛学意味。诸法无常,梦幻泡影,一切常居于流动之中。而这恰恰跟作为“唐俟”的鲁迅的观点是一致的。所谓小到一村一镇,一国一家都是变灭不居的,早晚都是药丸的。所以鲁迅站在海克尔进化论和佛教的的观点上,认为一个国家和民族即使灭亡也无所谓,因为这都是自然之理。而这一观点和当时的救亡图存的舆论主流其实是相悖的。
所以我们看到鲁迅在给其佛学好友许寿裳的信中就曾经如下写道:反观国内无一佳象,而仆则思想颇变迁,毫不悲观。盖国之观念,其愚亦与省界相类。若以人类为出发点,则中国若改良,固足为人类进步之验(以如此国而尚能改良故);若其灭亡,亦是人类向上之验,缘如此国人竟不能生存,正是人类进步之故也。
可见鲁迅的另一面,并不是一个站在民族存亡角度去思考的人,而是一个站在人类,甚至站在宇宙进化角度为出发点冷言看世界的人。
所以鲁迅有两个面向,第一个面向是比较佛的鲁迅。我们可以称之为佛系鲁迅,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做到了四大皆空,不悲不喜。这是Natur的世界。这个Natur是德语,因鲁迅学习医学必须用到德语。
另一个鲁迅就是《呐喊自序》中被钱玄同赶鸭子上架的鲁迅,为了使惊醒众人,在绝望中努力制造点希望。也就是人们的话。
而鲁迅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尼采,这一点鲁迅曾经多次赞誉尼采,这里大家都熟知的就不过多引用了。而我们知道尼采对鲁迅的一个很大的影响在两个方面,第一是提倡个性,反对庸众。第二就是鲁迅常以查拉图斯特拉自比,即到众人中去,传播光明的导师。不过在30年代以后,鲁迅就开始逐渐批判尼采思想,主要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轻时对尼采的理解比较中二。而鲁迅对尼采的批判更像是自我批评和反思。比如鲁迅曾经在《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指出尼采的超人哲学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发狂和死,一条是收缩为虚无主义者。”
而我们看到发狂和虚无主义,正是《狂人日记》这部小说的最外在表面一层的主题。比如《狂人日记》这部小说,固然有对封建礼教的控诉的成分,但是也非常切合当时在中国流行的虚无主义观念,可以说把道德贬低到一文不值。认为道德是一种虚伪的伪装。
但这并不是全部,他的思想核心,或者说他的虚无主义的最终归宿,在Natur的话那里,也就是在唐俟。其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其一。其二,是站在宇宙视角下,人类和其他生物都是受生命本能驱动,逃离不了色相的困扰,所以他们无法看破现象,只能被生命意志的本能所驱动。这已经有些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味道了。
所以我们看到狂人在这部小说中,狂人是具有一定慧根的,他首先破除了外在假象的迷惑。他看到了人的生命本能——即吃人。人和人之间没有信任,相互倾轧,这是隐藏在封建礼教背后的丛林法则。另一方面,他看到的是人们自然攻击性,即这些吃人的特性,并非是封建礼教造成,而是生命的本能,封建礼教只是虚伪地掩盖了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封建礼教在吃人,而是在背后更为深刻的出自本能的吃人的欲望冲动。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大约当初野蛮的人,都吃过一点人。”“谁晓得从盘古开辟天地以后,一直吃到易牙的儿子。”可见狂人已经意识到,在封建礼教出现之前,吃人就已经存在了。
而封建礼教的存在其实恰恰在于阻止人们直接去吃人,这一点我们可以看这段话: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捷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所以他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戕。试看前几天街上男女的样子,和这几天我大哥的作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死;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又偿了心愿,自然都欢天喜地的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笑声。否则惊吓忧愁死了,虽则略瘦,也还可以首肯几下。他们是只会吃死肉的!——记得什么书上说,有一种东西,叫“海乙那”的,眼光和样子都很难看;时常吃死肉,连极大的骨头,都细细嚼烂,咽下肚子去,想起来也教人害怕。“海乙那”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洽。老头子眼看着地,岂能瞒得我过。
这里描写的问题就在于,他写的这个吃人,还不是狮子老虎或是狼这种捕猎性吃人,而是海乙那的吃人方式。在这里,鲁迅提出了两种分类,一种狼的吃人方式,那就是狩猎性的吃人;而另一个指的只吃死人,这才是鲁迅所处时代的封建礼教的正确吃法,即他不敢直接杀你,而是要等你死了,把你活活耗死了,再吃你。这恰恰是中国礼教即虚伪又残酷的特点。比如农村的吃绝户传统。
那么这里的狼又指的是谁呢?即那些未被提到的也吃活人肉的食人者。这成了隐藏在文本之外的另一股未被言及的存在。
而这隐藏的背后可能正是唐俟被打断的Natur的话。
这样在让我们回来看鲁迅的那一段话,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显得非常可怕了。
反观国内无一佳象,而仆则思想颇变迁,毫不悲观。盖国之观念,其愚亦与省界相类。若以人类为出发点,则中国若改良,固足为人类进步之验(以如此国而尚能改良故);若其灭亡,亦是人类向上之验,缘如此国人竟不能生存,正是人类进步之故也。
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封建礼教。其次要理解什么是吃人。
封建礼教有一个最简单直白的、和吃人结合在一起的例子。
前些年有人拍了一部电影,讲的是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不过重新编了,跟原本没什么关系。这个电影里的白骨精,本身是一个年轻寡妇,被村民强行扔到山里饿死,变成了白骨,所以怀着恨意吃人。
很多人理解封建礼教吃人,就是这样理解的:一群人受封建礼教影响,将活生生的人逼死了。
这种理解搁幼儿园里应该可以做大哥了,如果是成年人,那就要自我反省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没有好好学习,至少是没有学习如何动脑子。
同样这样一个故事,我看到电影里的白骨精讲悲惨遭遇的时候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为什么?这白骨精太蠢了,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在故事设定的社会环境里,杀死一个寡妇的根本原因,其实是贪图她的家产。
一个小家庭,拥有一定武力的男人死了,妻子又非常年轻(古时候可能只有十六七岁甚至二十来岁),那么她有保卫家产的武力吗?没有。那么官府会管吗?有的朝代会管,有的朝代不会管。
那么对于社会来说呢?在生存竞争日益激烈、田亩数量越来越不足以分配给每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有一块地“无主”,只会是让大多数人都兴奋的事情。
所以说到底,封建礼教十分冷酷,说明社会内部资源分配已经接近极限。
电影里的白骨精为什么死?很简单,人家需要她死。
怎么让她死的?封建礼教。
封建礼教只是一个工具。
封建礼教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让一个寡妇死。可以随便到什么程度呢?我听说过的例子,是有个寡妇,每天天色一黑就早早把门锁好,晚上从来不出门,好好养孩子。结果晚上有个人往她家里扔砖头,她就大骂了几句。随后乡亲们就以她与人通奸为由杀了,家产分了,孩子随便给谁家做放牛娃去了。
封建礼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封建礼教就不是个东西。
这就是吃人。
你安身立命的一切资源,都被夺走,于是你就死了。
别人吃的东西都是你的命,所以这就是吃人。
对于这些吃人者,封建礼教还给这些人一个合理理由。所以封建礼教就是吃人。
这已经相当于直接吃人了。
还有稍微间接一点的。
比如说,本来一个地方可以养活十个人,但是地主收走了五个人的口粮,于是只能养五个人,那就等于吃了五个人。这也是很简单的吃人。对于这种吃人,我觉得幼儿园以上的头脑应该就可以理解了。
对于这种事,中国作家鲁迅、法国作家雨果和美国作家马克吐温都有过专门描述,可见这些国家都是有封建礼教帮着吃人的:
鲁迅:绥拉菲摩维支在《铁流》里,写农民杀掉了一个贵人的小女儿,那母亲哭得很凄惨,他却诧异道,哭什么呢,我们死掉多少小孩子,一点也没哭过。他不是残酷,他一向不知道人命会这么宝贵,他觉得奇怪了。
雨果:啊!您说出来啦!九三年!我就等着这个词呢。一千五百年来,乌云密布,十五个世纪后,乌云劈散,而您却在指责雷霆!(《悲惨世界·第一部 芳汀·第一卷 正义者·十 主教面对鲜为人知的贤哲 》)
马克吐温:只要我们稍稍回忆和思考一下,就会明白:法国事实上存在两个“恐怖时代”。一个在感情冲动下进行屠杀,一个是冷漠地、蓄意地进行屠杀。一个只持续了数月,一个则持续了千年以上。一个使千余人死亡,一个则使一亿人丧生。可是我们只是对那个小规模的、短暂的恐怖时代感到恐惧。然而,刀斧在一瞬间带来的死亡,能够比得上饥饿、冷酷的侮辱、残忍和悲痛的慢性屠杀吗?闪电在一瞬间带来的死亡,能够比得上炮烙之刑的慢性屠杀吗?短暂的恐怖时代所填装的棺材,只要城市里的一块墓地就能容纳下了,却有人不断告诉我们要为之战栗和哀鸣。可是,那自古以来的真正恐怖,那种不可名状,惨绝人寰的恐怖,其所填装的棺材,就连整个法兰西也容纳不下啊,却没有人告诉我们要看到这种恐怖的巨大规模,要寄予应有的同情。(《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
有的人以为阶级不存在,却不知道这是谁告诉他的。
什么是吃人——鲁迅是如何分析贫苦之人起事之后总是有屠杀倾向这一问题的 - 风大 可稍息否的文章 - 知乎 https://zhuanlan.zhihu.com/p/38758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