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案卷》 电影文学剧本
编剧 魏豪情
电闪雷鸣,天雨如倾。
滔滔黄河,势如挣缰烈马,挟泥裹沙,拔树倒屋。
泛黄的案卷,徐徐展开。
(画外音):
清咸丰年间,黄河肆虐,水患频仍。嘉庆十三年秋,黄河再度决口,洪水倒灌,倾清江而压淮河,江苏淮安一带屋倒千间,野盈万殍。清庭急调库银赈灾,但是,盘踞地方的虎狼之吏暗地勾结,争抢垂毙饥民之口食,朝庭赈银被层层克扣。在此情况下,一名年轻官员奉命赴江苏山阳县查赈——李毓昌,字皋言,山东即墨人,嘉庆十三年进士。李毓昌到任后,秉公依律,明查暗访,掌握了恶吏贪渎赈银的确证,不料随即被人谋害。
此案京控后,引起嘉庆皇帝高度关注,这就是大清嘉庆年间扑朔迷离而后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李毓昌谋杀案……
片名及职员表
(字幕北京乾清宫)
御案,翻动奏折的手。
内侍:禀皇上,钦天监夜观天象,紫气东来,众星呈瑞。皇后娘娘大病初愈,今儿宫里扮《长生殿》,各王府的女眷们都齐了,娘娘请皇上起驾赏戏。
嘉庆皇帝(合卷立起,踱步):此番皇后福体康豫,多亏太医院魏正中挽沉疴于垂危,拯绝症于须臾。果然一代名医,点铁成金,化朽为奇,我大清是人才济济呵。《长生殿》戏是好戏,只可惜黄淮沿岸连年洪灾,万姓流离,朕时常中夜推枕,忧心如焚,深恐失德于民,以致天怒。
(画外音):魏太医宫外候旨。
嘉庆:快传。
内侍:传魏太医晋见……
魏太医(入跪):臣魏正中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嘉庆:平身。
魏太医:谢皇上。
嘉庆:皇后痊愈,多亏魏太医夤夜苦心,勤谨悬壶,金匮一剂,妙手回春,朕心甚慰。来呵……看赏!
宫女捧盒鱼贯而入,金银珠宝华光四射。
魏太医:禀皇上!皇后娘娘福体康愈,实乃大清列祖列宗护佑,天赐洪福,也是一块千年宝玉入药之力。万岁爷封赏臣受之有愧。
嘉庆:哦?千年宝玉入药,朕可是头一回听说。魏正中赏四品顶戴花翎!
魏太医:谢万岁恩典,臣区区一太医,如此高官显爵无福消受,臣下只有一事斗胆相求!
嘉庆:但说不妨。
魏太医:只求皇上恩准告老还乡,了却一件多年心愿。
嘉庆:……哦?多年心愿,所为何事呵?
魏太医:臣祖籍山东省即墨县,当年因为一块家传千年宝玉,遭当地恶霸毒计陷害,妻子惨死。幸亏地方乡绅李一清为人正直,路见不平,在我行医回家的路上,他八岁的儿子李毓昌报信于我,方逃得一命,我将六个月大的女儿银莲托付给李一清,后来李家迁往他处,杳无音信。至今已整整二十个年头……
嘉庆:竟有此事?
魏太医:臣在禁中行走多年,仰沐天恩,薄有积蓄,不劳万岁爷再赏。此次叶落归根,一是找寻失散多年的爱女,二是报答李一清李毓昌父子救命之恩,三寻东溟深海骊龙宝珠为皇后配制一付银丝雪凰养仙丹,可保皇后福体康乐,天颜永驻。垦请皇上赐恩放归……
嘉庆(略加思索,取下一个雕龙玉斑指):魏太医宫中行走二十余年,勤勤恳恳。此去山东路途遥远,朕这个玉斑指可保你一路畅通,诸事顺遂。
内侍将斑指盛在盒子里,捧至魏太医跟前。
魏太医(叩谢):君恩似海,臣叩谢皇上!
嘉庆:去向皇后辞行吧……
魏太医:谢万岁!
深红色铜钉宫门徐徐开启。
魏太医身边紧随一个英武的汉子,二人上了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魏太医:我说豪哥,我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头子,皇上怎么把你这大内高手派来了?
豪哥(马车走动,出金牌):奉圣旨,魏太医平安到达山东,即交差返京。
魏太医:嗨,出了皇城,我魏正中就是平顶子一个,往后哇,就管我叫五爷得了……
豪哥:是,五爷……
官道,马车小跑。
路边乞丐三五成群。
豪哥:看,这都是黄河边逃难出来的。
魏五爷:唉,可怜呐!二十年前,我逃出山东,就是顺着这条官道一路乞讨到了北京,此番一别,紫禁城呵,不知下回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啰!
豪哥:五爷,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到时候,您想回来就回来看看呗!
魏五爷:说得轻巧!山高水远,这老胳臂老腿,回京一趟就那么容易?唉,此番还乡,不知能否找到女儿银莲,恩人李一清父子了……
豪哥:五爷,瞧您愁的,咱揣着皇上的金牌面官见府,说办差寻人,那些府员道台还敢不奔走效命?怕是连鞋子跑丢半道上,还顾不上捡呢……
魏五爷:说起府员道台,我倒想起来,去年山东巡抚吉伦晋京面圣,说他老母亲偏头疼,让我给开了个方子,这不还在箱底搁着呢……
豪哥:那咱们到了山东地界,就直奔巡抚衙门。
魏五爷:我看就别惊官动府啦……
豪哥:您不还得送药方子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魏五爷:也行,就这么着吧。从北京奔山东,这趟儿少说也得十天半月,你受累。
豪哥:五爷甭客气,咱可是钦差!出城第一站奔哪儿?
魏五爷:沧州。
马车跑过,官道上卷起缕缕尘烟。
关帝庙。
一锅冒着气泡的粥。
一饿汉挤出争抢的人丛,捧着破碗啜饮,烫得喉节一动一动。
关帝庙前,破衣烂衫的灾民们。
一五六岁的小女孩头插草标,母亲坐地上,身边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粗瓷碗。
高轮马车驶过,李毓昌掀帘外望。
马车停下,李毓昌下车。李毓昌,二十七八岁,长身玉立,气度昂藏。
小女孩(抱腿):大人,买了我吧,只要二两银子,我会翻跟斗,会数数,会唱歌,爷爷奶奶没淹死的时候,可爱听我唱了……
母亲(坐直,嗓子嘶哑):别看娃小,烧火做饭洗衣纺线啥都能帮一把哩,买了吧,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呵,俺孩子可能干了……
李毓昌默默走开。
头插草标的孩子,一个,又一个。
一块银子当啷一声扔在缺口的破碗里,李毓昌回头,看见买主扯掉女孩头上的草标。
母亲把孩子一把拉回怀里,在她红朴朴的小脏脸上亲了一下,流着泪给孩子扣好扣子。
母亲(苦笑):妞呵,让妈再看你一眼,到有钱人家享福去吧,往后妈再也顾不上你了……
李毓昌远远望着,眼睛一红,回到马车旁。
小女孩一步三回头,小脸上珠泪滚滚,被买主拖拽着消逝在人丛中。
李毓昌上了马车。
那母亲爬起来踉踉跄跄向水井边走去。
马车走动。
(画外 瓷器摔裂声。惊呼声:有人跳井了!)
一群人围在井沿。
井沿,摔破的碗,扔着一只女人的鞋子。
街衢,市声喧嚷。
顾祥抱着一只缺口花瓶挤在人流中。他盯上一个客商打扮,东张西望的人。往他身上一靠,花瓶“当”的一声摔得粉碎。
客商:哟,对不住……
顾祥(伸五指在客商脸前一晃):你赔我!少了五十两不行。不是咱口硬,这只古瓶,是和珅和大人府上抄家时候散出来的宋瓷,小的我正准备送到总督府去捐班的礼物。
客商:什么烂泥巴捏的瓶子,开口就值五十两?你干脆明抢算了。
李祥挤出人群,装作不认识顾祥。
李祥:二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客商:这小子大白天敲竹杠,一个破花瓶开口要五十两,五两银子我都不出,就是五钱银子我还要掰碎了一个一个往外拿。
顾祥:五钱银子?五钱银子你他妈的自己留着买定州眼药吧。不赔?不赔你今天别想走。
客商:哎,大爷我今天还真不走了,看你把我怎么样。
李祥(捡碎片,看一看):哎,听口音你是广东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磁瓶确实是炭晶雕的,不是小的多嘴,要不是和府败落流散出来,至少值四千官银!
围观人群嗡的一声。
顾祥(以疯装邪,头撞客商):打碎了宝瓶,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和你拼了这条烂命去……
李祥:识相的,赶紧赔银子走人,真要见官,你非倾家荡产……
客商:那怎么办?
李祥:老弟我给你做主啦,赔他十两银子赶紧走人。
客商(慢吞吞掏银子,匆匆一塞):今天算是碰到鬼啦,这十两给他拿去买膏药吧!
顾祥:十两?不行!
李祥(夺客商银):我给你拦着,快走……
顾祥(故意等客商走掉才回头,攥着几块碎片跳脚大骂):老广东,不许走,拿命来,赔我宝瓶……
李祥(塞银子使眼色):这位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祥接银子,咬一口,凑近细看。
顾祥:妈的,假银子!
李祥(夺过一看):铅锭?还不快追!
众人哄笑。
一个围观的老头(捡起碎片):碰瓷的遇到骗子,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啦!
(字幕 两江总督衙门)
青瓦白狮,台高府阔。
堂下。
李毓昌:大清嘉庆十三年进士李毓昌,候官待补,听候两江总督示下。
总督铁保:果然青年才俊,仪表非俗,出身何处?
李毓昌:下官山东即墨人氏。
铁保:哦,齐鲁山东乃一代文圣孔老夫子家乡,向以忠孝仁爱为立身之本,人杰地灵,文曲高悬,藏龙卧虎,后进辈出。李进士正当华年,腹藏珠玑,胸蕴锦绣,当为我大清驰驱效力。
李毓昌:大人过奖。
铁保:今秋黄河泛滥,淮泗被灾,百姓流离失所,啼饥号寒。本督寝食俱废,悬心挂怀。目下朝庭赈银已经陆续下达灾区。为保证救灾银两确实发放灾民手里,本督特派你为查赈委员,往灾情较重的江苏山阳县查赈灾银,奉委之后,务必秉公持正,不徇私情,若发现地方官吏有浮冒捏报,私自截留救灾赈银者,定要据实奏闻,本督将视情依律严办!
李毓昌:是,下官一定公正廉明,铁面无私,鞠躬尽瘁,仰报天恩。
铁保:灾情紧急,国事为重,我看,你就尽快择吉赴任吧。
李毓昌:是……下官尊命。
寻芳楼。
老鸨(送客):哟,二位祥爷,听说李公子高中进士,你俩也咸鱼翻身,交上好运啦?
李祥:嗨,关着门板打要饭的,拿穷人开心。当下人的就是个忙活命呐,哪象人家八字好,中进士当大员。
顾祥:人家是鲤鱼跳龙门,飞黄腾达,我们是叫花子炒三鲜,要啥没啥。有机会发它一笔横财,我顾祥舍了这条贱命也值,到时候你可得把美云给我留着。
老鸨:只要有银子,楼上漂亮姑娘全归你!
李祥:等我李祥腰缠万贯,你寻芳楼超过十八的大姑娘,哼哼,一律退货……
老鸨:癞蛤蟆打哈欠你口气不小……
二人准备出门。
街头马铃声响,跑过去一架马车。
李祥(缩身退在门后):哎,主子回府了。
顾祥:这么快?
李祥:从后门抄小路……
二人刚离去,老板娘追出来,左右顾盼。
老板娘:真他妈缺了八辈子德,十两假银子泡了我寻芳楼两个头牌!
一嫖客穿着短裤跑到前厅大骂。
嫖客:谁他妈操蛋,还没完事呢就把我的新袍子顺走了?
车轮飞转。
两对大脚丫噼噼啪啪的跑着。
飞转的车轮子。
飞奔的脚丫子。
进士府院中。
银莲舞剑闪转腾挪。
茶花走进,银莲定气敛神,收剑。
银莲:茶花,我哥哥去总督府回来了么?
茶花:还没呢。小姐,白府回话,嫁妆都已齐备,就等三天后咱们进士爷起轿迎亲呢。
银莲:八担彩礼都齐了吗?
茶花:老管家早就备好了,白府小姐呀,这会儿恐怕正急着入洞房呢。
银莲(向楼内走):哼,小油嘴,尽混说。
茶花(随):我说昨晚上灯花直闪呐,铁保总督有请,咱们进士爷一准儿好运当头,双喜临门!
葵花(迎面跑来):小姐,进士爷回府啦……
府内。
贴红挂喜,仆人们进进出出。
老管家:哎,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这李祥和顾祥跑哪去了?
院墙。
断了一根中指的手攀上院墙,这是李祥,喘着粗气翻过墙头。
顾祥挣得脸红脖子粗才翻过院墙,他旧袍子里套着件新袍子。
二人入院溜进侧屋。
李祥拿扁担顾祥拎桶装模作样地往井台走去。
进士府门前。
葵花荷花等女孩在门前贴喜。
李毓昌(下马车,看一会):好,好,葵花荷花,都揭下来。
葵花(回头):爷……这好……好还揭下来干嘛?
李毓昌:揭!
葵花:爷……是红喜没帖正?
李毓昌:谁说不正,比京城的门楼子还正呐。
荷花:是这纸色不好?
李毓昌:谁说不好,这色儿比大红枣子都鲜。
葵花(委屈):爷,人家忙活半天……甭闹了……
茶花(走来):小姐来了。
银莲(提剑过来):哥,再过三天就迎娶白府小姐了,屋里上下忙得底朝天,你还跟小孩子似的添乱。
李毓昌:快通知白府,婚事停办。
银莲:停办?
茶花葵花荷花一时愣住,小声议论。
李毓昌:好宴不怕晚,好婚不怕迟呵。
银莲:哥,你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李毓昌(揭双喜):总督有令,山阳办差……
银莲:山阳办差?办差也不能说走就走哇,到时候把新嫂子接过来再办差就不行吗?
李毓昌(怀中出委任状):妹妹你看,王命如山,公身子不自由呵。
银莲(接读):“命李毓昌往江苏山阳查赈……即刻赴任,不得有误……”唉,要就不急,一急就火上房!
半山亭。
李毓昌坐着,银莲站在一旁。男女仆人分列两行。
李毓昌:这趟差没个仨月俩月的恐怕回来不了,家里一切都听小姐和老管家的安排,该上夜的上夜,该巡查的巡查,别叫走水遇盗……
几个丫头捂嘴嘻笑。
李毓昌:这段时间各位辛苦,一会儿老管家来了给大家发饷银……
李毓昌听到女孩子们的笑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男仆们——顾祥的旧袍子里露出一截新袍子来。
女孩子们笑得更响了,李毓昌也笑起来。
顾祥(悄声问李祥):这查赈委员算是几品?
李祥:连这都不懂?那可是给皇上管银子的官儿。
顾祥:嗨!那倒是个肥缺。
李毓昌走到顾祥跟前。
顾祥:进……进士爷……
李毓昌弯腰撩起他旧袍子的下摆,顾祥伸手阻挡。
顾祥:我这……爷……嘿嘿,我……
李毓昌:嗬,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瞧咱们顾祥,这套行头快赶上宫里的了,还是绸子的呢,苏州货吧?
顾祥:爷……你,你看,你老人家高中进士,我这瘌痢跟着月亮走,沾点喜气不是。
李毓昌:大伙愿意见识一下顾祥的新袍子吗?
众仆(起哄):好呵,看看。
李毓昌:解开看看,又没让你光屁股。
顾祥脑门上都是汗,一个扣一个扣解开旧袍,一个呆傻新郎倌模样。
银莲,丫头婆子笑成一团。
李毓昌:嗬,比我这进士还鲜亮呐。花多少银子呵?
老总管(夹着算盘,匆匆走来):公子,总督府来了个管事的,看样子挺急……
李毓昌:我这就去,(冲顾祥)可别脱!一会我给请个写真的老先儿来(冲老管家)饷银准备好了就发吧。
老总管:哎……
众人哄然大笑,老管家瞄一眼顾祥,反感地摇摇头。
老管家:行啦行啦,各位该干吗干吗去吧呵。
老总管坐桌前拔拉着算盘珠子,一群人围着他,不时有人挤进挤出。
李祥对顾祥低语,顾祥不时点头。
前厅。
李毓昌(送人,朝马车上作揖):二位慢走……
车内人:留步!
马车离去,二祥走来。
顾祥:进士爷,家里要没什么要紧活儿,我俩情愿随爷山阳走一趟。
李毓昌:你们二位,能吃这苦吗?
顾祥:办差回府,进士爷高兴,多给几个赏银就成。
李祥:这些年吃苦受累都跟着爷,临到跟爷享福了,又不带上我们。
李毓昌:此去山阳,非同往日,给上边头一趟办差,丝毫差迟不得。(思索)也好,家人里头也就你二人年轻力壮了,只是到了山阳地面上,比不得在家里宽纵你们,既要跟我去,可得约法三章,一不许嫖二不许赌三不许打着我查赈委员的名义在外招摇,能行,明儿一早就跟我办差,不行,老老实实在家看门护院。
二祥(互视,涎脸笑):行,这趟差,凡事听爷差遣。
府内。
老管家:不行,带谁去也不能带他两个去!粗麻布做龙袍,不是正经料!
李毓昌:那带谁去?带茶花葵花去?
老管家(脖子一梗):我去!
李毓昌(笑):老管家,您年龄大了,再说,家里这一摊子也离不开您不是?
老管家:嫌我老?我一顿还能吃仨五个馒头,挑上一担水,走上三五里不歇气,不信我举个石锁你看!(欲举石锁)
李毓昌(阻挡):行啦行啦,老管家,这山高路远,多有不便。再说有您老在家,我也放心些。
老管家:反正那俩小子去我心里就不踏实,说不定闹出乱子坏了爷的大事。
李毓昌:老管家,没那么邪乎,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老管家:说实话,公子这回出远门,我心里老觉着七上八下的……唉!
书屋。夜。
墙上条幅:心随朗月高 志与秋霜洁
油灯下,李毓昌在折扇上书写《洪水呤》,念:
大风陡起三篙浪
淮泗如浮一叶船
此去山阳救万苦
冰霜高洁志如磐……
小佛像前,青烟弥漫。
银莲双手合十,焚香祷告。
墙头。
顾祥翻上墙头,李祥递一个包袱给他。远处传来脚步声,李祥做个手势,顾祥翻墙下去。
院内。
老总管(打着灯笼):大伙巡夜留点儿神,头两天库房里怎么不见了俩旧花瓶……
钟楼。
红日东升,钟声悠远。
进士府。
李祥顾祥进进出出往车上搬行李。
老管家:毓昌公子办了差就早回,别让大家操心惦记。
李毓昌:放心吧,老管家。
银莲:哥哥,给你做的貂皮袍,眼看这二天就收针了,没想走这么急……天就要转凉了,先把这件老狐皮的带上吧,旧袍子穿上还暖和。
特写:皮袍
李毓昌(接皮袍):又让妹妹操心了!
银莲:哥哥早一天把嫂子娶回来,有个人知冷知热,我就省心了。
老总管:现在世道不太平,公子路上须格外小心在意。(对二祥)你二人可要用心侍候。
李祥:您老年纪大了,就少操些心罢……
顾祥(把皮袍往车上一撴):就是!
老管家:哼!
银莲:哥哥早去早回,白府小姐可天天倚门悬望呢。
李毓昌(取扇):妹妹请将此扇交与白府小姐。
银莲:可是情诗?哎哟,我的牙齿怎么酸溜溜的!
众笑。
老管家:天已不早,城门也该开了,我看你们快赶路吧。
李毓昌上马车。
银莲:哥哥到了山阳寄封书回……
李毓昌:一定。
众人挥手离别,马车远去。
城门,兵士开门,马车穿城而去。
晨雾,丛林,鸦鸣。
马连升(树杈上拴绳结):唉,房子老婆都输给人家,我他妈还活个什么劲儿……
马连升绳子套脖,闭眼。
隐隐的马铃声传来。
马连升:哎,算卦的说我命里有贵人相助,莫非?
马连升侧耳听了一会儿,马铃声又消失了,咬咬牙勒紧绳头……
两只脚在空中摇摆……
丛林,渐渐模糊。
马铃声渐强,渐近……
树下。
李毓昌(解绳,摇晃):老兄,醒醒。
顾祥(凑近,一愣):呵,这不是咱乡的马连升?
李毓昌:哦,你俩认识?
顾祥:炒面捏的娃娃,熟人。怎么吊这儿来了,马连升,老马……
李祥端水过来。
马连升(恶梦未醒):此地莫非阴曹地府?
顾祥:老马,我是顾祥呵。
马连升仔细一看,嚎啕。
李毓昌:唉,兄弟,谁活得都不容易,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
马连升:一条烂命,生不如死!救我干啥呀……
顾祥:进士爷,可怜他无路无走,咱们?
李毓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马连升(眼珠一转):兄弟是庙门前的旗杆,光棍一条。家里长腿的除了小板凳就是我了……
李毓昌(脱下皮袍盖在马连升身上):苦命人,上车吧……
云海日出。
轻烟薄雾,马车穿出丛林。
马车踏着响铃儿在山中小跑,山道弯弯,枫叶如火。
马车跑过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潺潺。
小河流金铄银,牧童牛背横笛。
红尘滚滚,马车经过一座古寺。
(字幕 江苏 山阳县)
市声拢嚷。
官轿前士卒鸣锣喝道。
一跛足道士举着测字幌子走在路中。
县衙门管家包祥,圆短身材,长辫小帽,玳瑁眼镜。
包祥:闪开闪开,老爷来了……
道士避让不及,衙役一拥而上将其扭住。
县太爷王伸汉从轿子里伸出头来,此人五六十岁,三角眼,八字眉,肿眼泡。
王伸汉:何人挡道?
包祥:老爷,一个趾子道士,测字算卦的。
王伸汉:哦,叫过来!
道士一跛一跛走来。
王伸汉:老爷我今天心情好,你的运气就不错,你给算上一卦,就不罚了。
道士(捉手观相):老爷八字中隆,天命贵旺,属非贵即荣之相,只要记住小的四句话,可保一生福禄长久,平安祥和。如若不然,年赶着月,月赶着日,不出一年半载,必呕血流浓,破祖刑家,当慎之又慎。
王伸汉:哪四句话?说来听听。
道士: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侥幸得银,则命里折金,侥幸得金,则命中折寿,故危滩激浪,当激流勇退,否则苦海无涯,回头无岸,悔之晚矣……
王伸汉:我怎么听了半天,还没回过味儿来?
包祥:老鼠掉进书堆里,咬文嚼字,一派胡言,去去去。我家老爷福大命大造化大,还听你这个穷道士学乌鸦。
王伸汉:起轿。
远处传来阵阵鼓声。
包祥:老爷,县衙门有人告官。
王伸汉:回府,升堂。
道士(望轿子离去):此人双目雌雄,主为官贪诈,其声如破锣,主命不贱则孤,不出一年,定见哭声……
山阳县衙。
衙役:升堂。
三通鼓声响过,众儒生推揉一乡汉上堂。
王伸汉(咳一声,敲惊堂木):堂下何事喧哗?
众儒生(七嘴八舌):报告大老爷,这小子在文庙前面拉了一泡屎。
王伸汉:哦,你这田舍汉,竟敢糟蹋圣贤?
乡汉:小人住乡下,每天进城做生意都要经过儒学殿,不想今天突然肚痛,实在憋不住,就在儒学殿前屙了一泡屎,并不敢糟蹋圣人。
王伸汉:既是如此,你是愿打?还是愿罚?
乡汉(望望衙役手里的水火棍):小人情愿受罚。
王伸汉:非礼圣贤,本当从重!本官念你初犯,罚银一两五钱,当堂缴纳。
乡汉:小人现有一锭三两足色纹银,兑换开,再缴。
王伸汉:哦?三两纹银?取来本官查看。
乡汉递纹银,王伸汉左看右瞧,咬一口,纳入袖中。
王伸汉:这锭银子不必兑开了,当着大伙儿的面,本县特许你明天再到儒学殿前拉一泡屎。古人云,好事成双嘛。
众儒生惊得都往后一倒:嗯?这也成双!
王伸汉(起身):本县还要下乡视察灾情,退堂。(离去)
众儒生:你小子明天再敢蹶着屁股胡乱拉屎,非打断你脚杆子不可!
乡汉:罚金已缴,不拉白不拉!
众儒生(揎拳裸袖):看你再敢去!
乡汉(一蹦多高):两泡屎,三两银,屙金尿银,去又怎的?
双方撕扯一团。
粥棚,黑压压灾民山集。
王伸汉爬出轿子。他显然换了行头,布衣芒鞋,七品官服缀着几个显眼的大补丁,一幅穷酸样。
王伸汉(爬上小土包):各位乡亲,各位父老,黄淮翻腾发大水,百姓逃命来不及。自从山阳遭灾,本县无一日不为此焦虑劳神,寝食不安。父老乡亲的苦就是我王某人的苦,只要山阳有我王某人在(拍胸)我王某人有一口干的就不会让大家喝稀的,我王某人有一口晕(荤)的,就不让大家吃素的。水灾当前,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有一分银子出一分银子,有一分力量出一分力量,把银子都集中到县衙来,我看灾难是不可怕的,大家把裤带子紧一紧,粮食不够吃,往锅里多加几瓢水嘛!朝庭的赈银已经到了,本县正在对照各乡各村的户口,按人头发放赈银和粮食,大家把心放宽,窝窝头就稀粥可不是梦……
人群中一老汉支持不住,“噗嗵”一声倒在地上。
王伸汉跑过去搀着老汉喂粥。
粥从老汉的嘴角淌下来,王伸汉咬咬牙撩起袍子给老汉揩嘴。
众百姓围拢,老汉的儿子跪地:俺爹七天水米没沾牙,知县老爷,救命菩萨……
县衙,夜。
灯光,映出窗上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女人的娇喘声。
(画外音):包管家,老爷下乡回衙了。
男女人影迅速分开。
同前。
一筐鸡拖进衙门,咯咯叫唤。
王伸汉下轿。
小妾(迎出):哟,我的县爷哎,又拖这么多鸡回来,我看您这七品文林郎,该改成一品黄鼠狼啦。
王伸汉:小蹄子,快给爷换衣服。
小妾:堂堂县爷,穿的象个要饭花子,玉皇大帝喝稀饭,你装的哪门子穷?
王伸汉:妇道人家,懂个屁!
县衙内。
王伸汉歪在靠椅上。
包祥(进屋,掏银票):县爷,这回洪灾,朝庭拔银九万五千两,咱们一面多报人数,一面减少实发,实得现银二万五千两。
王伸汉(忽地坐直):办得利索?
包祥:天知地知……
一道阴影在墙角晃动,扑啦啦一阵响。
王伸汉:谁?
架上八哥: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王伸汉(靠下,呷茶):吓我一跳!今天下乡与那些穷鬼缠了大半天,站得我腰都往下坠,怎么那么多灾民呐,跟地底下冒出来似的,我看就是把窝头蒸成紫金山那么大,把粥煮成苏州河那么长,也填不满那么多无底洞……
包祥(递公文):县爷,淮安府来文。
王伸汉拆封,凑在油灯下看了一会,丢在一边,面色阴沉。
包祥(看公文):哦,查赈委员李毓昌?
王伸汉:我说眼皮子蹦得厉害。这二万五千两银子还没捂热乎呢,打横炮的就要到了。
包祥:老爷,这银票?
王伸汉:茶壶里的风暴,大到哪去?煮熟的金凤凰还能叫它飞了去?
包祥:这查赈委员可是两江总督铁保亲自委派下来,咱们可千万要当心……
王伸汉(站起,来回踱步):猫嘴里挖泥鳅,休想!现如今当官的哪个不贪不占?他总督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别看我王伸汉这个县官是捐来的,斗大的字识不了两萝筐,我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再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呐。到了我山阳地面,是虎你给我卧着,是龙你给我蟠着!李毓昌年轻进士,等他来了静观其变(唱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呐景……”
王伸汉:包祥,你过来……(在包耳边絮语,包点头)
夕阳衔山,马车跑下山岗。
十字路口,一棵大树下。
李毓昌问路,一老汉荷锄牵牛,手指画外,李毓昌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
李毓昌向老汉作揖。
老汉回揖。
薄暮。钭阳西照在城门楼上,山阳二字清晰可辨。
马车进城。
(字幕 山阳 满旗楼)
一幢二层木楼,楼下一个天井,一个侧院。
楼下暗处伏着一个人影。
楼上,李祥端水进房。
李祥:进士爷,跑了这些天,终于到了山阳,今天好好歇上一歇,睡他一大觉。
李毓昌(从箱子里往外清书):可不是,几百里地,成天在路上奔波,脸上的灰积得怕有三尺厚。
李祥拧毛巾递上。
李毓昌(接过,擦脸):你们三个吃饱喝足放倒头直管好好休息,明天睡他个日上三竿。
黑影偷听楼上动静。
(李毓昌画外音):
我明天去县衙公干,你们起来了把各自行李收拾一下,咱们就在楼里起个伙吧。省得到外面去吃,又贵又不合口味。
李毓昌(清理书籍):明天多备些大葱,咱们卷煎饼。
楼外黑影离去。
李祥(端盆):爷洗过了就早些歇息吧,明天还到县衙公干呢。
李毓昌:你下去吧。这些年养成习惯,夜里不看书哇,还真睡不着觉。
李祥:是。(端盆下楼)
李毓昌坐在桌前挑亮油灯,取笔砚。
县衙。夜
包祥:今儿擦黑进的城……满旗楼……连那姓李的一共四个……
王伸汉:水动蚂蟥起,来的好快呀!
王伸汉面色阴沉,好一会慢慢笑起来……
县衙。
王伸汉(堆笑,放下名帖):久仰久仰,李委员乃大清进士,年轻英俊,风流周党(倜傥),卑职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
李:贵治风土如何?
王:并无大风,更少尘土。
李:春花如何?
王:去秋洪涝,良田尽没,今春棉花棵粒无收。
李:绅粮如何?
王:卑职身高刚好穿三尺六。
李:六畜呢?
王:大人不知,本衙门楼堂馆所一共是八大处。
李:我问的是畜生。
王:小的祖上是开棺材铺的。
李:开棺材铺的?那么,百姓如何?
王:白杏只有几棵,红杏可不老少,咬一口酸掉牙。
李:我问的是黎庶。
王:梨树?梨树甚多,脆甜。
李:我问的不是什么梨呀杏的,我是问你的小民。
王:卑职大名王伸汉,小名板儿。
李(无奈一笑):王县爷可是应举入仕?
王:卑职官身,是花银子(用手划拉)小人实为捐班……
李:难怪不懂官话。
王:是,是。
李毓昌:本官奉命查赈,还望县太爷多方配合为是。
王伸汉:自从黄河发水,山阳被灾,卑职每日走村窜户,上山下乡,忙得穿鞋不分左右,吃肉不分肥瘦,穿裤子不分前后,秋千架上开饭店,难得吃个囫囵饭……
李毓昌:如此视民如伤,爱民如子,深表敬佩。
王伸汉:李委员请放心,本县一定积极配合。朝庭的赈银,雷公的板斧,谁人敢动?下边各乡各镇,谁敢黑一两银子,就是挖一锹王某人的祖坟,王某人与他不共戴天……
李毓昌:……贵县人口户籍?
包祥:山阳户口清册总目全部在此,请李委员过目。
李毓昌接过,随手翻阅。
王伸汉(对包祥虚张声势):我可告诉你们,朝庭赈银每一两落在山阳地面上都得听个响儿,谁要是装错了口袋,莫怪本县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包祥:县爷,谁敢呐。为了这笔朝庭赈银,小的们光算盘就用坏了好几把呢。
李毓昌:只要赈灾银两一分一毫都用到灾民手里,本委员无账可查那是最好,落得一身轻松。那……咱们何时开始对帐?
王伸汉:唯委员之命是从。
李毓昌(翻帐册):……大赵庄?明天就从大赵庄查起吧?
王伸汉:行,大赵庄就大赵庄!不过,李委员长途跋涉,路途辛苦,今天本县略置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李毓昌:不必客气,满旗楼还有几个家人……(起身)
包祥:李委员稍等(走到一间门前,一挑帘子)
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从酒桌旁站起):进士爷。
李毓昌:哦?这是……
小妾(娇声):委员大人,里面请吧……
李毓昌:本官奉委查赈,不敢稍稍有误,告辞。
王伸汉(追):李大人,都是乡里土菜,乡里土菜……哎,别走哇……
一桌酒菜热气袅袅。
包祥(观察三人):这……本乡本土,热酒热菜的,何必呢,来,满上?
顾祥和马连升端起酒杯,李祥挑帘子向外看看,犹豫一会,走了出去。
顾祥和马连升放下酒杯,追出。
包祥(追上李祥,悄悄往他袖口里塞银子):你们这位主子,也忒不近人情啦……
李祥:……
马连升:进士爷这是?
顾祥:他?哼!
包祥望着三人远去,若有所思。
满旗楼。
修篁数杆,榴花如火,黄鹂鸣翠。
李毓昌临窗核帐,李祥断了一根手指的右手灵巧地给他梳理发辫。
顾祥(上):进士爷,王县爷接您去大赵庄呢。
李毓昌:告诉王县爷,这就来(李毓昌清理帐本。顾祥下)。
李祥盘好辫子。
李毓昌(站起来,将帐本入箱)李祥呵,我今天与王县爷下乡去,你们就在满旗楼搭灶开伙,又干净又省银子,不要去街里乱撞,免得惹事生非。还有,到了山阳不得受人请吃,让人抓住把柄,反致被动。
李祥:是……爷,小的记住了。
满旗楼,两乘青布小轿离去。
大赵庄村口,百年古树。
石头爬在树上,百户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树下手搭凉棚。
远处,出现两顶轿子。
石头:爷爷,来了,来了……
百户老人:这个石头,又哄爷爷!
石头:爷爷,这回真来了,两顶轿子呢。
百户老人:哦……快回村,按昨夜包管家的吩咐,点火,点火。
石头答应一声拎着个破锣边敲边向村里跑去。
满旗楼。
顾祥(屋里转圈子):到了山阳,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放着满桌子好酒好菜硬是假正经,把我们成天关在屋子里,人都发霉啦。
马连升(抱着扫帚进屋,一只脚踩着凳子上,喝水):谁让咱们是家人奴才,小事懒得做,大事又做不来。哪天尿尿拾个金皇冠,那才翻身做主人呐。
李祥(坐在角落里,摇晃二朗腿):哼,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要发财是迟早的事,就怕机会来了,你们没那个硬气……
顾祥:谁说的?我顾祥可是有奶就是娘……
马连升(望天,关门):这么好的天,进士爷哪也不让去,咱们关上门睡他个安稳觉吧。
顾祥照小凳子猛踢一脚。
李祥:烦心事儿多了,我倒喜欢呆在梦里。嘉庆八年,草民陈德父子在神武门内顺贞门前剌杀嘉庆爷那年冬天,我贫困潦倒,倒在大雪地里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个人领着我到了一个小桥上,桥下的水哗哗淌,象瘦西湖,过了桥,看见一座高楼,象县衙门大堂,我身上穿着程乡茧蟒袍,坐在大门口一个侧屋里,一个腰金衣紫的大官儿迈着方步走到我跟前,象是要跟我说什么,又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我,刚接到手就被人弄醒了,睁眼一看,是个穷书生,就是咱们这位进士爷,他把我背在背上。当时心里真是气恨他惊破了我的好梦!后来,我偷偷跑到鸡鸣寺里求了二支签,一支签说我手黄如姜,银粮满箱,一支签道我印堂发亮,入官出将。可跟着李毓昌这些年,茶壶掉把,光剩个嘴啦。
顾祥:卖糖稀的盖大楼,您熬着吧。
马连升:人这运气,孩儿脸!真要时来运转,银子堆在门口门板都挤垮!我好赌之人,信命。
李祥:铁拐李落难卖打药,总会碰到识货人。
叩门声。
顾祥开门,包祥摘下小帽,笑容可掬。
大赵庄。
草房,家家户户炊烟弥漫。
一只手扯着风箱,忽哒忽哒的响声。
老妪打开蒸茏,蒸气弥漫。
妇女打开蒸笼,一笼笼窝头热气腾腾。
田间小路,轿子里。
李毓昌吃惊地望着一座座新坟,有人在坟前燃香烧纸,一妇女痛哭流涕。
王伸汉洋洋自得地望着前方满村炊烟。
古树,轿子停下。
一群农民,一手攥窝头,一手端海碗,啃一口窝头,旋碗喝一口粥,发出滋溜声。
王伸汉(指大肚汉)瞧这肚子,鼓多高,可见我大清皇恩浩荡!
百户老人:回老爷,他是江西来的女婿,得大肚子病多少年了。
王伸汉:哦?
李毓昌:你庄的赈银粮食都发到户了吗?
百户老人:回大人,都发到户了。
李毓昌:粮食够吃吗?
百户老人:合点野菜,掺杂些橡子面,凑合,就是吃进去,拉不出来呀……
李毓昌:大家咬咬牙,把冬天熬过去就好了……
石头端着粗瓷碗,小手捏个窝头,小口小口地啃。
李毓昌:你就是石头吧?
石头:嗯。
李毓昌:小肚子能吃饱吗?
石头(啃一口窝头,吸一下鼻子):大人常来,就管饱……
李毓昌:石头,我尝块窝头行吗?
石头:不给!
百户老人:石头,就掰一小块,一小块,回头爷爷还你。
石头:有借有还……给吧。
李毓昌掰一块塞进嘴里。
李毓昌:嗯,官仓里发出来的怎么是霉面?
王伸汉装聋作哑。
百户老人:唉,乡下饥民能吃上这个就已经阿弥驼佛啦。
李毓昌:哦?
飞云楼,酒幌高挑。
包祥(举杯):三位大老远跑到山阳,鞍前马后,到头来吃不着香喝不着辣。大姑娘生孩子,费力不讨好!跟着这号主子,我们县太爷实在是看不下去……来来来,咱哥四个跛脚青蛙碰到瞎田鸡,难兄遇到难弟。干了这杯鸡血酒,拜个把子,往后在山阳,鼻涕流下嘴里淌,吃亏沾光没外人!
马连升(犹豫):进士爷交待不准在外饮酒……
包祥:你们老爷今儿下乡查赈,不定啥时候能回来。
顾祥:喝个酒怕成这样,老爷们敢作敢当!
包祥:爽快!来,来来,咱们喝咱们的!
四只血酒杯“当”的一声碰响。
顾祥(挟菜入口,一抹嘴):包管家,够意思!
包祥:山阳地面上,有事儿吭气,兄弟我两肋插刀。
李祥一声不吭。
包祥(斟酒):今天酒不够上酒,菜不够加菜……
稻香村。
村外新坟累累。
村头,破衣烂衫的灾民捧碗围在大锅周围。
农村姑娘杏花在人丛中。
李毓昌持瓢尝粥。
王伸汉:稻香村的赈灾银粮都发到了吗?
村官:回县爷,领了,不够哇。
李毓昌:这粥清的照见人影子,粮食太少,能吃饱吗?
村官:只要饿不死人,大伙都感激朝庭开仓救命呢。
草棚抬出个老妇人。
一个抬人的汉子腰后别着一把利刃。
杏花(扑上去痛哭):娘呵,娘,就这一会儿你就等不及了呀,你丢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呵娘……求求你们,别吃俺娘呵,别吃俺娘呵……
李毓昌:慢!
李毓昌一手端粥,一手攥着两个窝头走到老妇人跟前,扶起老人,持碗喂粥。
老妇人慢慢睁开眼睛。
李毓昌:老人家这是饿晕过去了。
杏花:娘,娘,你醒了?我还以为……
杏花娘:杏花不哭,娘只要还有口气,就不丢下你。
李毓昌眼圈一红。
王伸汉:李委员,走吧,再不回,可就关城门了!
城楼,一弯银月。
满旗楼。夜。
二祥一马鼾声起伏,磨牙声和呓语混合一起。
楼上,油灯荧煌。
李毓昌清点户籍,核对帐目。咳几声,在算盘上打完一个数字,往本子上抄一下。他合上帐册思索,起身默默走动,又坐在桌前打开帐册,记上几个数字。
李毓昌:李祥,顾祥……
无人应。
夜色中传来三通更鼓。
李毓昌起身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大睁着眼。
烛影轻摇。
(李毓昌画外音):
饥无粮,寒无衣,人相食,荒村郊外新坟累累。粮库发下来的都是糙米霉面,赈银也是杯水车薪。帐面上暂时还看不出什么问题,却处处感觉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纵,赈银真的全部发到灾民手里了吗?
云层遮住月亮。
满旗楼楼上还亮着灯。
公鸡墙头打鸣。
满旗楼。
马连升扫院子,顾祥挑水进院,李祥端脸盆上楼。
李祥:进士爷,时候不早了,起来洗脸吧。
无人应。
他在门前听了听,猫腰一瞅,门呀的一声开了。
李祥进屋,见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李祥:哎,进士爷什么时候走的?
山坡。
李毓昌阔步下坡,朝村子走去。
河边。
李毓昌坐在一群妇女儿童中间。
田间。
村官坐在田埂上抽着烟锅,李毓昌和老人接谈。
小山岭。
樵夫对李毓昌比比划划。
渔船。
李毓昌和渔翁交谈。
岩石。
李毓昌攥大饼,就大葱啃着。
小溪,水车转动。
李毓昌把包裹放在一边,捧水啜饮。
古树下。
李毓昌面前摊着一堆帐册,百户老人相对而坐。
百户老人:……就是这样,乾隆末年一场天花,咸丰八年一场洪水,我一家老少统共九口就剩下我祖孙二人(哽咽),老汉我啥没吃过?野菜?树皮?草根?观音土?唉,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乡下灾民,苦哇!这不,幸亏皇上还惦记咱穷百姓,发放点赈银口粮,可王伸汉这个黑心肠的狗官!到县衙的名册上,我祖孙二人怎么一下又变成一家六口了呢?老汉我活了八十八岁,眼看望九的人了,这几十年可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害人烂肠子的事儿,乡亲们信任我,推我替大家做主,可这个世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李毓昌:看来山阳的水很深呐。老人家,事情没弄清楚以前,咱们别声张出去。
百户老人点点头。
李毓昌:当时是谁来大赵庄统计的人口?
百户老人(气愤地):县衙管家包祥领头。
李毓昌(翻动清册):大赵庄现在实有多少人?
百户老人:大赵庄算是个大村子,发洪水之前有五百多号人,现如今实打实的267个,这不,户口底子全在这儿呢。
李毓昌:可县衙门名册上有名有姓的就378个。
百户老人:大人,大赵庄在山阳县也算是个老宅了,乡风纯朴,民情厚道。老少爷们谁家说一句谎话都脸红的招不住,大灾之年,谁家要是多领一钱救命银子,不光走在山阳街上要被人唾骂个臭死,他一家自己在咱大赵也愧得出不去门!乾隆四十七年,庄上老万家的三小子偷了人家一头牛,他父母背着全庄几百老少夜动家法,亲手把那个不成气的东西吊死在这棵树上!李委员,要是查出大赵庄人弄虚作假,天打五雷轰!
李毓昌:既如此,本官心里就有底啦,看来,被人为做伪的情况不止你大赵庄一处,一定要查清楚!
百户老人:李委员,一定要还我大赵庄一个清白!
李毓昌:这个,请老人家放心。
他打开清册,在大赵庄原名册上378人处用红笔勾了一下,填上:实际:267人。
(李毓昌画外音):
若照此推算,仅山阳一县被截留贪冒的赈银就达万两以上,敲骨吸髓,食民膏血。如此胆大妄为,令人发指!
县衙。
小妾给王伸汉捶背,包祥站一旁。
包祥:县爷,这段时间李毓昌把周围乡镇可是都跑到了。
王伸汉(翻身,小妾下):自从李毓昌到了山阳,我是湿手抓面粉,沾上甩不掉。拄着拐杖下炭窑,处处倒霉,李毓昌初生牛犊,这回麻烦可大了。
包祥:李毓昌为人梗直,油盐不进。但据小人观察,他那三个家人,都是笤帚疙瘩的脾气,向外不向里。李祥好利,顾祥好色,姓马的好赌。老虎拉碾子,不听他那一套。特别是那个李祥,城府深,胆子大,跟随李毓昌多年,此次跟随主人出来,本欲大捞一把,没料到李毓昌对家人约束甚严,李祥多有不满。
王伸汉(坐起):依我看就从李祥下手,多花点银子,不怕对付不了那个李毓昌。
包祥(诡秘地掏出一个纸头):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县爷您瞧。
王伸汉(匆匆一扫,惊喜):花了多少银子?
包祥:五十两元宝——一定(锭)。
王伸汉: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李毓昌呵李毓昌,你做梦都没想到我在你身边安了棵钉子。告诉李祥,随时观察李毓昌的动向……
包祥:大水缸里掷骰子,没跑!
满旗楼,夜。
隐约的更鼓声。
李毓昌神情激愤,展纸挥毫。
李祥蹑手蹑脚上楼。
李祥:进士爷,还没歇着?灯可要添油了。
李毓昌:哦,是李祥呵?这么晚了还没睡?我自个儿来吧。
李祥(断手添油,钭眼瞅案上文稿):进士爷,您这么点灯熬油的,可要注意身体。有什么公文,我替您抄吧?
特写:山阳赈情奏报
李毓昌(头也不抬):不用了,这是要紧的公文,你下去早点歇息吧……
李祥:是(添油,退出)
灯下,李毓昌悬腕挥毫,纵笔如飞。
(李毓昌画外音):
下官调集受灾乡镇户口清册逐一核对,发现抚恤人数与下发赈银数量相差较大,疑有隐情……
县衙。
包祥(读):“下官拟将山阳赈情查清之后……”
王伸汉(接读):“再呈文上报潘(藩)司并两江总督……”
包祥:县爷,李毓昌抓住了把柄,如何是好?
八哥(在架上扑腾):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阴影笼罩着王伸汉。
王伸汉(没好气地骂):发财发财,发你妈个头!哼,这年头,大清官府衙门里有几个干净屁股?怎么李毓昌到了山阳偏偏盯住老夫就不松口,真是个乌鸦嘴丧门神扫帚星!
包祥:这私截赈银的事儿包不住,恐怕要捅天呢!
王伸汉(踱来踱去):他李毓昌这是活活要我的老命呐。
王伸汉站在八哥前面发愣出神,忽然哈哈大笑,八哥被吓了一跳,扑愣翅膀。
王伸汉:哈哈!好你个李毓昌,老夫差点中了你的障眼法!我还当你是个黄毛小雏,没想到你出道不久,可也是个山后的蛐蛐儿——老油子啦!
包祥(奇怪):县爷?这是怎么说?
王伸汉:我啄磨一会儿,悟出点儿门道来了。按照官场惯例,李毓昌此举明为秉公查赈,暗是意在敲诈,其真实目的就是贪图分润,本县只须与他坐地分脏,三一三十一,干塘捉野鱼,人人有份。头顶的乌云自会烟消云散。
包祥(翻起眼睛想一想):这倒也是,县爷,咱们不妨放胆一试?
王伸汉:歪江湖,正道理,破财消灾吧!当心,切勿让外人知晓。
包祥:县爷放心,神鬼不知。
满旗楼。
李毓昌埋头书案,包祥入内。
李毓昌(抬头注视):来者何人?到此何干?
包祥回身掩上房门,揭去胡须,摘下小帽。
包祥:李委员,不认识了吧,我是县衙管家包祥呵。
李毓昌:哦,怎么如此装扮?
包祥:小人斗胆前来,有事相商。
李毓昌:神神秘秘,不妨明说。
包祥(掏银票双手放桌上):好,大人爽快!这是萃金钱庄一万两银票,如果李委员肯将赈银一事曲为掩饰,王县爷愿与大人割头换颈互换名贴永结金兰之契……
楼下,二祥一马伸长耳朵偷听楼上动静。
李毓昌(站起,拍桌怒指包祥):尔等贪吏,残民利己!为官一方,禽兽不如!
包祥吓的一抖,低头。
楼下三人一震,表情各异。
(李毓昌画外音:黄淮祸水,积年为患,今岁洪灾,更甚往年!多少灾民背井离乡,卖儿鬻女,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老幼露宿荒野冻饿而死,又有多少人家易子相食兄弟争死,如此惨绝人寰,稍有人心血性者,皆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楼下二祥一马踮脚侧耳。
李毓昌(二指拈起银票在空中重重一抖)白银一万两!哈哈,王县爷可真是大手笔,大气魄,尔等为官一方,本应访贫问苦,解衣推食,拯黎民于水火,脱万姓于蒺蓠,结果……山阳百姓没福哇,山阳灾民命苦!山阳竟出了如此饕餮人血的虎狼之吏!同为大清官吏,我无颜这一身腰金衣紫的顶戴官袍!你回去告诉王伸汉,本官针扎不穿,水泼不入,火烧不透,铁石心肠!一定要将贪渎赈银贿买委员一事呈报两江总督,议按大清王法依律严惩……你请回吧!
包祥(狼狈地):这……银票?
李毓昌:别脏了我的手!请吧!
包祥跌跌撞撞下楼,在台阶上一脚踩空险些跌倒。
北风呼啸,原野萎黄……
野渡,一只小船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进士府。
银莲院中舞剑,一团白光环绕。
茶花(走入):小姐,白府差人催问,进士爷何时还家?
银莲收剑,望着寒风中的梅树枝头。
银莲:哥哥走后就来过一封书,再过个把月,腊梅花也该开了,真叫人焦急。
茶花:谁说不是,进士爷的新袍子早就做好了,眼见就快三九,那二祥也不知冷不知热的,真是。(出白府小姐书信)小姐,白府捎给进士爷的。
银莲:燕子笺?(接过,展读):
回雁峰前北雁归
女儿楼头更漏催
低眉含羞问李郎
此去山阳何时回……
银莲:唉,难为白府小姐,一片痴情。
茶花(打趣):哎,我倒听出来了,(左手伸一指)这明的呀说的是白小姐,(右手伸一指)这暗的呀到底是说谁呢?(并指)小姐何时会情朗呀?
银莲(羞涩):茶花,好小蹄子!看不撕烂你小油嘴!
茶花笑嘻嘻跑开,银莲佯追。
进士府。
茶花捧茶上楼。
茶花:小姐,茶来了。
推门,屋内一个男子装扮的人背门而立。
茶花(一惊):呵,你是谁?
那人回身淡淡一笑,摘去小帽:吾乃银公子是也!
茶花:阿呀……小姐,吓我一跳!
银莲(作跨马出征状):本公子欲效孟姜女千里送寒衣,山阳一行,给俺哥哥送征袍去也!
茶花(拖京腔打千儿):相公,红娘这厢有礼了……
二人格格笑成一团。
县衙。
花园,池鱼成群。王伸汉背手,转来转去愁眉不展。
王伸汉:说书的断弦,不谈啦?这年头,想不到还真有嫌银子烫手的主!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难得!弄得我是饿汉拾个肥剌猬,抱着扎手,扔了又舍不得。床底下劈柴禾,上也难是下也难。
包祥:李毓昌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王伸汉(嘶嘶的吸气):哎哟哟,这几天是觉也没睡好饭也吃不下,火烧眉毛了,得赶紧想出个主意来,要不然,可真是送肉上砧板了。
包祥:县爷,要饭的借算盘,穷有穷的打算。干脆,乘李毓昌不注意,把查赈清册弄出来给他烧个精光,瘸子演戏,我叫你下不来台!滚油泼蛤蟆,看它怎么跳!委员复命期限已到,万难从头查起。到那时候,趁着火候以金银财宝黄金白银相赠,或许会扭转败局,柳暗花明。
王伸汉:咱们都吃了一回闭门羹了,就是没了帐册,他李毓昌也不见得会收咱们的东西……
包祥:县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没了帐册,他拿什么交差?卖豆芽的不带秤,乱抓一气。临上轿找不着绣花鞋,急煞!咱们再给他一推六二五,凭他红口白牙,敢说咱们黑了朝庭的救灾银子?
王伸汉:嗯,好!立秋的石榴,点子就是多。你赶紧联络李毓昌那二祥一马,咱们给他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帐册到手……石板砸乌龟,不怕你硬!
包祥:你就等着听信儿吧。
王伸汉:慢着,你告诉二祥一马,只要事情办好,银子不成问题!
包祥:嘿嘿,我还就爱听爷这话。
王伸汉:少不了你的!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办。
王伸汉把饵料投入水中,群鳞萃集,争抢狂吞。
飞云楼。
包祥李祥密谈。
李祥(为难):办不了呵,包管家。上回那份公文,我可是壮着胆儿硬着头皮趁他不在才偷到手的,进士爷发现丢了公文,足足骂了我们三个家人一个时辰!就为你五十两银子,丢了一生的饭碗,我犯不着呵。
包祥:老兄,王县爷确是走投无路了,万一事情捅到上头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兄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上一把,只要账册到手,一切好商量!
(小二吆喝一声上菜,离去)
李祥:自打丢了文书,进士爷再不准我们随便动他的东西,就是进房去,也得等他把公文帐册收拾好了才让进去,他那只大箱子,天王老子都不能碰……
包祥:事不宜迟,得手之后,你(伸一指)这个数!
李祥翻翻眼皮,没做声。
包祥:怎么样?嫌少?
李祥:大拇指掏耳朵,难呵。上回我差一点就……
包祥(竖两指):这回不让你吃亏,翻一倍!干不干?
李祥伸手过去,把包祥的另外三根指头全扳起。
包祥(看看五指又看看李祥,看看李祥又看看五指,犹豫一会儿):行!五百两就五百两!只要事情办得利索,咱们君子一言……
李祥:驷马难追!
包祥:痛快!到时候,一手交帐册,一手交银子。
李祥:包管家,实不相瞒,这事非同儿戏,弄得不好,一辈子的饭一顿就吃光啦。这样,我还必须邀顾祥和老马合作。
包祥:就那两位……你看他们办事?
李祥(奸笑):天下无难事,只要现银子!
包祥:那好!要计划周密,事成之后,王县爷定不亏待各位。
李祥:吃猪红拉黑屎,立马见功!
包祥持酒壶,往酒杯里倒酒。
酒杯变成茶杯。
满旗楼。
李祥端起茶杯,仰脖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抹抹嘴。
李祥(悄声):二位,考虑的怎么样?
顾祥(压低嗓音):三百两?
李祥:可不!白花花的现银呐!发财的机会到了,不愿意干,这就上楼去,告诉李毓昌把我李祥押官送府。愿意干,跟着王县爷,绝不吃亏!
顾祥、马连升心情激动,翻转手腕比划来比划去。
顾祥:三百两呵三百两,这一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挣不来这么多。
李祥翘着腿一晃一晃,眼神鄙夷。
顾祥:干!
马连升:不就几本帐册吗?我马连升押他一宝!
李祥:愿干就好,一切行动听指挥!
县衙。
李毓昌:赈银发放一事,还望王县爷以山阳灾民为念,将实有灾民数目与下发赈银做一次彻底清查,做到帐面清楚,发放明白,数字人头相符,然后,本官再一一核对,如果帐银相符,确定无误,本官即交差复命。
王伸汉:李委员,这赈银发放嘛,人多手杂,难免会出现数字错误,不到之处,待卑职亲自调查核实之后,一定将情况当面报告委员。
李毓昌:此事务必抓紧办理。王县爷不是说过,“每两银子花在山阳都要听个响”。我不希望再出现令人不快,也影响王县爷声誉的事情,若山阳赈银发放无误,灾民们顺利度过难关,本委员当为王县爷勒石树碑,具功上奏。
王伸汉:委员过奖,卑职谨记,卑职一定尽快抓紧办理。
李毓昌:告辞。
月明星孤,寒枝如戟。
满旗楼。夜
李毓昌鼾声轻微。
室内,一猫伏柜待鼠,眼圆如满月。
三个蒙面人跃上楼顶,东张西望之后,掀开天窗。
一根绳索坠入室内。
一蒙面人顺索溜下,蹑手蹑脚径直走到箱子前,打开箱盖……
屋角,一鼠出,猫跃出捕鼠,花瓶“咣啷”一声摔得粉碎……
李毓昌惊醒,他翻身走到桌前,见箱盖大开,一本账册放在一边……
他掀窗外望……远处传来猫叫,他望着夜色沉思(出现包祥的画外音“王县爷愿赠白银万两……”)拾册入箱,锁上箱子,插好窗屑。
楼顶已经无人。
(字幕 山东 济南府)
街头。
魏五爷和豪哥穿行在人流中。
剃头摊。
耍把戏的汉子吞短剑入喉,观者如堵。
街角,小鸟叼出一只签送到算命人手里。
耍杂技的姑娘蹬坛子卖艺。
豪哥:五爷,这济南府比起京城,也够繁华热闹的。
魏五爷:嗨,这算你说着了。山东一省,泰山天街,雄视东南;曲阜孔氏,名震中华;说这济南吧,趵突泉泉涌如雪,大名湖湖水如银。
豪哥:跟着五爷,真长学问。
魏五爷(向一黄髯老汉施礼):敢问老丈,巡抚衙门怎么走?
黄髯老汉(遥指馆阁):一直正东,过一个街口再往南,到了南边第二个街口,坐北朝南门前有一对花岗岩石狮子的就是……
魏五爷:多谢老丈。
老汉:你二位今天来的可不是时候哇。
魏五爷:哦?此话怎讲?
黄髯老汉:不须多问,一会便知。
魏五爷(满腹疑虑):哦?
街头。
送葬队伍吹吹打打。
二人避在商家门前。
举幡丈的过去。
魏五爷:瞧这阵势,好象是个有钱有势的人家。
商家老板:可不是吗,巡抚衙门出殡呐。
铙钹朝天。
魏五爷:巡抚衙门?莫非老太太殡天?
鼓乐齐鸣。
商家老板:老太太?老太太一天三顿参汤,健朗着呐,这出殡的,是巡抚大人第八个爱妾。唉,折腾三天三夜,难产!
魏五爷皱皱眉。
纸钱飞舞。念经的和尚走过去。
沿街楼上楼下挤满看热闹的人。
棺材抬过去,棺底渗血,一滴,又一滴,洒在街上,又被零零碎碎的脚印踩乱。
豪哥看见血迹,表情惊讶。
一乘大轿随出殡的队伍走过。
魏五爷(叹气):人命天定,万难改易。豪哥,我看,咱们别去巡抚衙门了,先找个小旅店住下。
魏五爷一低头,马路上点滴鲜血。
魏五爷:哎,这血是打哪来的?
豪哥:五爷,我看见是打棺材里滴出来的。
魏五爷(蹲下细看,蘸一滴血在手中捻一捻):不好,赶紧开棺救人……
街头。
豪哥气蕴丹田骤发神力,棺盖訇然开启。
众百姓人山人海,看得目瞪口呆。
一卒:何方狂徒,胆大妄为。上!
众卒围上,豪哥三拳两脚,兵丁倒下一片。
魏五爷抽出银针,在棺内捻针点穴。
众议纷纷,神情茫然。
(画外:巡抚大人到)
围观的人纷纷退缩一边。
黄髯老汉:我说老先生,你这回可撞大祸啦!
魏太医微微闭目,专心运针。
兵士簇拥大轿近前。
巡抚吉伦:什么人吃了虎心豹子胆……
魏五爷额头沁汗,右手在棺内捻针,左手示意吉伦:稍候。
吉伦(一愣):魏太医?
片刻,棺内传出女人的呻吟,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啼,魏五爷收回银针,擦一把汗,长吁一口气。
人群骚动,群情哗然。
吉伦:哎呀!
黄髯老汉:我算是服了!活了八十多岁,还没见过一针下去救活二人,真乃仲景再世,扁鹊复生!
巡抚衙门。
侍女上茶,退下。
吉伦:魏太医果然神机妙手,鬼神莫测,请问,太医何以知棺内小妾尚存一息?
魏五爷:哦!偶见小夫人血迹,不凝不滞不紫不暗,血色鲜亮,因此断定实为产道阻塞,产妇晕厥所致之假死,因此当机立断,灸其穴,通其筋,振其脉,方起死回生,如若延误二三个时辰,则凝血绝气,脉断神昏,绝不可救……这也是小夫人母子命不该绝。
吉伦:风闻皇后病重,也亏魏太医数剂而愈,今日亲眼所见,真是紫禁神医,妙手通天,但不知……太医何故忽至山东?
豪哥:魏太医此番告老还乡,叶落归根……
吉伦:哦,太医祖上仙乡何处?
魏五爷:祖上乃山东即墨人氏。多亏豪哥一路护送,平安到此。
吉伦:豪哥乃京中大内高手,听说一枝催命断魂枪神出鬼没,万夫不当呵……
豪哥:区区小技,大人见笑!
侍女:巡抚大人,菜上齐了。
吉伦:二位一路风尘,请!
飞云楼。
包祥开箱笼,拿出一个纸包,有意露出一锭锭银子。
包祥:三位,上回失手,王县爷并未责怪,这回可是万事俱备!
二祥一马相互看看,顾祥探手箱笼,包祥轻轻拦了回去。
包祥:顾老弟慌个什么,银子多得是,咱们乌龟爬门坎,全看此一番了……
李祥:东西呢?
包祥把纸包往桌上一放。
李祥抓起纸包揣进袍袖,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顾祥和马连升愣了一愣,跟出。
望着三人背影,包祥冷笑一声。
城楼,夜。
击柝更夫灰暗的影子在凹凹凸凸的城墙上鬼影一样移动。
猫头鹰圆圆的眼睛在夜中闪亮。
满旗楼。
李毓昌鼾声轻微。
一根吹管伸进门,烟雾弥散。
李毓昌翻身往里沉沉睡去。
门被轻轻拨开。
三个蒙面人翻进来,一个望风,另两个抬走放公文的木箱。
一个声音:怎么这么重?
另一个声音: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李毓昌在床上一动不动,鼾声如雷。
县衙。
王伸汉拍着箱盖得意洋洋。
王伸汉:哈哈哈,好你个李毓昌,把这堆帐目统统烧个精光,我叫你大姑娘做媒,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看你还怎么给你的总督大人复命。打开!
包祥手忙脚乱撬箱子。
一块大石头……
(画外音:王伸汉(失望):呵,石头?
包祥:县爷,我们上当啦。
王伸汉:妈的,城隍老爷带孝,白跑(袍)!)
县衙门。
李毓昌抡槌击鼓,咚咚有声。
衙役:何人击鼓?
李毓昌:昨夜我满旗楼丢失箱子一口,快报告你们老爷速速派员查勘。
衙役:是,小人这就秉报老爷缉拿盗贼。
县衙。
王伸汉:缉拿个屁!李毓昌这小子棋高一着,佩服,佩服!
王伸汉踱来踱去,手里一串佛珠掉在地上,他气得踏上一脚,想想不对,又捡起来在袍子上搽一下,捏在手中又转动起来。
包祥(跑进):县爷,来了来了。
王伸汉:哦,真把大仙请来了,这姑子法术到底灵不灵验?
包祥:苏杭一带人称赛仙姑,错不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面容妖冶,青衣红裙,飘然而来。
暗室。
赛仙姑闭目端坐。
墙上壁笼里敬奉一个金刚力士,呲牙怒目。
王伸汉和包祥站在一旁,诚惶诚恐。
赛仙姑燃起三根香,双手合十,二目微闭,喃喃祷祝。
一个小布人,做成李毓昌形貌。
赛仙姑祷告一番,抽出大头缝衣针。
赛仙姑(厉声喝斥):何方妖魔逞凶,今日仙姑来也!
摇头晃脑,往小布人身上扎一针唱一句,扎一针唱一句:
李毓昌!
仙姑这第一针呐,扎得你口眼歪斜,风瘫难行;
仙姑这第二针呐,扎得你三魂出窍,呆傻疯痴;
仙姑这第三针呐,扎得你鬼魂附体,五心不定;
仙姑这第四针呐,扎得你霉运缠头,贬官铩羽;
仙姑这第五针呐,扎得你七魄悠悠,呜呼一命……
小布人头顶,双耳,心口扎满钢针。
赛仙姑往地上扔下两个卦板,对空喃喃自语。
王伸汉(迫不及待):仙……仙姑,此符咒可灵验?
赛仙姑既不看他也不答话,捡起卦板又往地上一扔。
王伸汉:烦仙姑奶奶通报一声,此催命咒何时起效?
赛仙姑咣啷又扔了一回,掐算一番。
赛仙姑:李毓昌!阎王叫你三更死,不得拖延到五更!
赛仙姑诅咒一番,伸出三指。
王伸汉(激动):三天?
赛仙姑不语。
王伸汉(失望):仨月?
赛仙姑仍不语。
王伸汉(绝望):三年?
赛仙姑:大清早栽树就想中午乘凉,哪有那快的事儿!这小布人千万碰不得,一碰就不灵验。
赛仙姑面容冷艳,飘然而去。
王伸汉(抓起小布人摔在地上):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什么赛仙姑!(咧嘴,捂腮)。哎哟哟,气的我牙痛!猎八戒生孩子,难死我猴哥。李毓昌,等着瞧,王伸汉早晚得出了这口恶气!
山东巡抚衙门。
魏五爷掀帘子出。
吉伦(迎上):魏太医,老夫人有无大碍?
魏五爷(盆中洗手):刚才给老夫人先请了右脉,再叩了左脉,老夫人头沉目眩,乃郁气中滞,神不得通。巡抚大人可听说杯弓蛇影故事?老夫人这是心病,制心不制身,制身不制心,因此三言二语,打消疑虑,老夫人头痛病立刻见好。另外,可嘱咐老人家衣不可过单,食不可过饱,凡事从心所欲,诸事随缘,则福高寿长,万事如意。
吉伦:魏太医济世悬壶,道行高深,本官钦佩之至。
魏五爷:德薄能鲜,忝颜杏林,大人见笑。
吉伦一挥手,家人捧来个盘子。
吉伦:本官素知魏太医德隆望尊,骨重神寒,因此一不送金银二不送珠宝,送一幅宋徽宗手绘《写生珍禽图》,以表寸谢。
画轴展开:画面上,珍禽异鸟栩栩如生。
魏五爷站起,细细看过。
魏五爷:烟云满纸,气韵飞动,果然徽宗真迹!巡抚大人不必多礼,大人可曾见过这个玉斑指?
吉伦(接看):哦,看着眼熟!去年返京面圣,好象看见圣上也有这么一个?
魏五爷:此正为当今皇上所赐。
吉伦:哦?
魏五爷:皇上封赏,本太医就只愧领了这个玉斑指。巡抚大人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多谢。现有一事相求,请大人万勿推辞。
吉伦:齐鲁地面,只要魏太医开金口,慢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料想也是一马平川!
魏五爷:此番叶落归根,就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爱女,还有当年的救命恩人李一清李毓昌父子……
吉伦:哦?
满旗楼,侧院。
顾祥跪在院子里。李毓昌坐在椅子上,手握皮鞭,李祥,马连升立在一旁。
李毓昌:大胆顾祥!吃里爬外,甘当内奸,你老实坦白,你今天想把这些帐目带到哪里去?交给谁?受何人指使?
顾祥:进士爷,我冤呵,我见几天前爷丢失了一口箱子,我怕爷的东西再被盗贼偷去,斗胆想替爷把帐册转放安全的地方,没想到爷竟然误会于我,我对爷可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呀……
李毓昌:一口一个爷!既是心存善意,一片诚心,何不事前通报于我?待我应允之后,再妥善安放为是,而竟然撬门扭锁,翻窗入室?虽为下人,形同盗贼,服役家中,迹似匪类,不思反省,尚自狡辩!
顾祥:进士爷,顾祥委实不敢!
李毓昌(掷鞭):此等刁奴,欺心背主,大胆狂悖,家法难容。李祥,马连升,你二人一人给我抽他三十鞭子,轰出门去,永远不许回来。
马连升答应一声拾起鞭子,软绵绵的抽顾祥,顾祥故意哭嚎。
李毓昌:李祥,给我狠狠抽他!
李祥接过鞭子,高高举起,忽又放下。
李祥:爷,饶他这回吧,我实在下不了手。
李毓昌跳起来夺过鞭子,左右开弓,狠狠的抽在顾祥背上。
李毓昌(抽一鞭骂一声):叫你吃里爬外!叫你欺心背主!叫你忘恩负义!
顾祥在地上翻来滚去,嚎啕不止。
李祥朝马连升使个眼色,李祥扯住李毓昌,马连升拖起顾祥。
李祥:爷,不能再打啦,再打就把人打坏了。
李毓昌(又抽了几鞭):都给我走开!
李祥(拉着马连升一起跪下):爷要出气,干脆就连我们一起打吧。
李毓昌叹一口气,扔下鞭子。
李祥(骂):顾祥,你这呆鸟,尽惹爷生气,还不快走!
顾祥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李毓昌:真是气死我!今天幸亏我回来正好碰个正着,否则还不知这些帐本要被这个混帐东西弄到哪里去。他走了,走得好!李祥马连升你们俩都给我听着,往后,一不许你们跟县衙门的人来往,二不许你们吃了酒晚上到处乱跑,三不许你们碰我的公文,好好守在这里,办了差咱们早回山东,如再违犯,决不轻饶。
李祥,马连升:是,爷。
巡抚衙门。
吉伦(兴冲冲入):踏破铁鞋无觅处,魏太医,瞧这个!
魏太医(读):进士榜名录?
吉伦(指点榜名):瞧,这一位。
魏五爷(念):……李毓昌,山东即墨人氏,嘉庆十三年开科选士,皇榜高中进士二甲第一,现奉委江苏山阳查赈……嘿,还真是他!
吉伦:不过,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此李毓昌是否彼李毓昌,尚不可妄加定论。
豪哥:既是同县,又是同名,哪有这么巧,这一定是五爷要找的那个李毓昌了。
魏五爷:自从李氏一门迁往他乡,多年寻找均杳无音信,这回不论真假与否,老夫决心前往一探虚实。
吉伦:魏太医,何必说风就是雨呐!此去山阳路途遥远,我看太医还是先回即墨静候佳音,我这里一有消息马上飞书传信……
魏五爷:老夫宫庭放归,已然闲云野鹤,决心山阳一行,了却宿愿……
吉伦:魏太医果欲一行,劳烦豪哥同行前往,并辔一程,找到李毓昌再返京不迟。
豪哥:大人,本钦差也正有此意……
三人哈哈一笑。
县衙,凉亭。
王伸汉靠在摇椅上晒太阳,包祥立在一旁。
包祥:县爷,李毓昌发现顾祥偷了他的帐册,一怒之下把顾祥抽了一顿鞭子给轰了出去。现在对帐目防范得更加严密,李祥和马连升瞅了几次机会,万难下手。再过几天,这姓李的可就要回程复命了……
王伸汉:顾祥人呢?
包祥:暂避于天清宫。
王伸汉:剃头匠的指甲,留他有用。
包祥:是。
王伸汉:自从本县捐官上任,发财路上从来一风顺水,没想到今天被一个青皮后生弄得脚生鸡眼臀生疮,坐立不安。三番五次,都末得手,莫非天意?查赈帐目一旦送到总督府,我王伸汉恐怕是镣铐加身,莫测生死呵。
包祥:县爷,李毓昌这小子吞了扁担,横了肠子。这回怕是凶多吉少,回天无力呵……
王伸汉(起身,踱步):哼,没那么容易!无事三刮络腮胡,它不叫我露脸,我还不让它露头呐!干脆,咱们把姓李的小子给他……(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包祥:县爷,人命关天,姓李的又是奉委办差,身份特殊。这一步可是砍柴刀刮脸,玄呐!
王伸汉:无险不成局!舍得麻油煎豆腐,咱们下他个大本钱!(附耳,小声谋划,包祥边听边点头)事不宜迟,火速转告李祥,马连升做好内应,另外,叫顾祥在天清宫随时待命……
包祥:县爷,三个指头捏螺丝,十拿九稳!
山阳,大赵庄,古树下。
李毓昌和百户老人、村官、大肚汉等相对而坐。
李毓昌:这几个月核对赈灾帐目,有劳各位乡里父老。朝庭下发赈银数目和实际下发赈银两不相符,铁板定钉,已是属实。各位父老放心,山阳县截留贪冒赈银之情,本官将如实上复两江总督,那些贪污腐化,中饱私囊,喝人血的硕鼠自会依律严惩……
百户老人:我等小民,人微言轻,无权无势,一切请李委员做主。
众:请委员做主!
李毓昌:行善除恶,替天行道,到时候,还要请大伙做个见证!
众:一定。
天清宫。
钟罄清悠,香火弥漫。
三祥一马暗室密谋。
包祥:如愿协同行动,不但每人酬银千两,王县爷对你们今后的生计重新安排,保证你们后半辈子良田美妾,锦衣玉食。
顾祥(着道士袍):既是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马连升:我马连升反正是半条命的人了……
李祥:包管家,事关重大,万一谋事不周,我三人性命勘忧,何谈荣华富贵……
包祥:放心,只要帐册到手,一切在我包祥身上。(小声附李祥耳)
李祥(一惊):砒霜?
包祥点头。
李祥:何时动手?
包祥:听我消息,暗号为准。
李祥:什么暗号?
包祥(两臂交叉胸前,各竖拇指):奶奶个熊,鸿门夜宴!
李祥(模仿):奶奶个熊,鸿门夜宴?
昏暗的油灯光,四个鬼祟的影子,一会儿分,一会儿合,一场谋杀案酝酿成熟。
天师像前,青香缭绕。
(字幕 纱帽镇)
夕阳衔山。
客船靠岸,魏五爷和豪哥下船。
客栈内。
盗马贼滚刀肉:兄弟在帮,作何洪喜?
飞天猴:小本经营,老大在帮,请问贵宝茶?
滚刀肉:翁祖位下,借泗水宝地打个锅伙。
飞天猴:敢问拈的是第几炉香?
滚刀肉:不敢,身拈头炉香。
飞天猴(起立):哦,兄弟虚拈第三炉香……
客栈。
魏五爷和豪哥小酌。
窗外,银鬃马跑来。银莲公子打扮,跳下马。
银莲:小二,多喂些精料。
小二(牵马进棚):是了,客官。
滚刀肉冲飞天猴呶呶嘴,彼此会意。
魏五爷和豪哥将这二人的情形扫在眼里。
银莲落坐,发现豪哥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转身背对豪哥。
豪哥:五爷,今夜可有好戏看啰。
豪哥拈起盘中的鱼骨抖腕一甩。
小二(上菜):烧刀子八两,黄牛……嗯!(吓了一跳)
特写:剌入墙板的鱼骨。
夜,一钩残月。
昏黄的马灯下,闪出几条黑影。
飞天猴蹑手蹑脚解开缰绳。
银莲(突然出现,舞剑):哪里走?
暗处又出现几个人,持刀弄棍与银莲打在一处。
飞天猴牵马院外,银莲挥剑紧追,滚刀肉闪出拦住去路。
飞天猴(上马):公子,回见!
银莲往左冲,滚刀肉在左边嘻嘻哈哈拦着,银莲往右,又拦。
滚刀肉:公子武功不凡,交个朋友?
银莲:交你个头,看剑!
两团白光闪闪烁烁,眼看银莲支持不住,黑暗中又窜出几条黑影将银莲裹在中间。
滚刀肉(抡刀紧逼):嘿嘿,今儿你一下马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梳小辫儿的,不信,我滚刀肉检查检查……
银莲步步后退,无路可走。
一个人影自半空落下。
豪哥(挺银龙玉蟒枪):欺负人家一个,非男子所为。
滚刀肉:哦,又来一个送死的?给我上!
刀枪剑戟打做一团,豪哥一杆银枪神出鬼没,顷刻之间放倒七八个。
豪哥与滚刀肉战在一处,忽然瞥见银莲胸前有矛剌去。
豪哥:公子当心。
长矛剌在银莲胸前当的一响。
魏五爷(伏在房上看得老眼昏花):哦,护心镜?
强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滚刀肉,与豪哥交手没几个回合,被挑飞长刀,翻身一枪剌倒。
银莲(抢步剑指):滚刀肉,还我马来!
豪哥:公子休慌,马来也!
一声呼啸。
银鬃马应声而至,马背上驮着捆成一团的飞天猴:好汉饶命!
魏五爷:哈哈,果然大内高手,风卷殘云。
客栈,晨。
银莲上马。
豪哥:公子仙乡何处?可否留个姓名,来日得缘一会?
银莲:晚生银公子,贩棉花的,四海为家,寻找哥哥路过此地。若是有缘,自然后会有期,若是无缘,好汉何必徒劳。多谢相救,告辞!
豪哥:银公子一路保重!
银莲去远,豪哥还呆呆望着。
魏五爷:豪哥,丢魂了?咱们也趁早赶路吧。
小二牵出驴车。
魏五爷:就剩它啦?
老板娘(走出):客官,驴车慢一点,可比马车稳当多啦。
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