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爆炸鱼干
summary:断线的木偶回到了操纵者身边,成为了新的演员。
-和 @淡水纹 的孩子,靠着蛋总的种怀胎四月终于生了下来
-克除了在格面前均未掉码,克=其他马甲≠格
-世愚世无差
-文风突变警告,总是本能整活
-全文2w,个人理解是he,请放心食用
1.
“世界”醒了。
这个消息如果从源堡降落在五海和南北大陆,掀起的风浪足以爬上霍纳奇斯山。
神战过后,“愚者”聚合三条途径,成为距离旧日最近的神祇之一。
在此之前,愚者的威能早已通过祂最宠信的眷者和代行人格尔曼·斯帕罗,传至这片被红月照耀的大地上的每一家小酒馆。
超越序列的力量伴随着难以摆脱的污染,不久,“世界”和“愚者”相继陷入沉睡。“世界”醒,“愚者”归,这是神降下的预言,也是末日之前为数不多的美好祈愿。
而现在,灰雾大殿内,长桌一侧空缺已久的冰冷座位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占据。
一道道红光降下,塔罗会成员们没有按照惯例向彼此问好,而是不约而同地转向那一道多出来的身影上。
即使在沉睡中,愚者先生也依然会凭借残留意识回应塔罗会成员的祈祷,并定期将他们拉上源堡,举行聚会。
塔罗会成员们早已知晓同伴们的身份,现实中也不乏直接接触,但灰雾仍像以往一样为他们遮挡面容。他们也乐于维系这一传统,将此当作怀念往昔时光的特殊仪式。
灰雾萦绕在每个人身边,但所有人都隐约从同伴脸上捕捉到意外和惊喜的神情。
那道模糊而朦胧的身影泛着黑色,主人身着鲁恩式黑色西装,头戴一顶同色礼帽,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气场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大殿内一时陷入沉默,所有人都齐齐转向他,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又被舌根堵住,只等着他先开口。
而他本人却像是一尊雕塑,坐在位子上岿然不动。
最终还是“正义”打破沉默:
“‘世界’先生,您醒了。”
“我回来了。”
熟悉的低沉又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
“太阳”发出一声带着喜悦的惊呼。“星星”长舒一口气,向座椅后背靠去,靠到一半下意识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长桌上首,又放心地靠了上去,越过“月亮”的脊背看向好友。
“倒吊人”也用余光扫了一眼长桌上首。虽然那里长时间以来只被一把空椅子占据,但他依然保持着不直视真神的良好礼节。
他望向身侧的“世界”,试探地问道:
“既然您醒了,那是否说明愚者先生也即将归来?”
“是的。”“世界”沉声答道,
“愚者先生正在与体内复苏的远古意识对抗,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说着,他顿了一下,这在“倒吊人”看来是宣布重要信息的前奏。
“但毫无疑问,祂即将苏醒。”
此话一落,长桌两侧近乎要涌起一阵欢呼。但在座的塔罗会成员多半以上都已成为地上天使,他们明白,对神明的回归表达喜悦有更加含蓄而符合礼节的方式。
“倒吊人”率先汇报了这三年来探索西大陆的进程,“太阳”紧随其后,向格尔曼介绍了海神教会的发展近况,以及新白银城和新月城发展出的旅游业收支情况。
“星星”和“魔术师”两位文字工作者都可谓著作等身,二人光靠版税收入,就能在贝克兰德再盖一座愚者教会。
而“正义”则带来了愚者教会收入和信徒双丰收的利好消息,这有赖于她高超的经营技巧和在贝克兰德上流社会的广阔人脉。
虽然愚者先生暂时无法亲临此次塔罗会,验收他们的工作成果,但塔罗会众人已自动将格尔曼当成主心骨,不管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和尊敬,还是久别重逢带来的迫不及待,他们都殷切地希望与格尔曼同步他沉睡中错过的大小事件。
“那么,您有什么打算呢,‘世界’先生?”
敏锐而细腻的观众注视着被灰雾和纷杂话语萦绕的格尔曼,及时将话题引向他。
“我身上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污染还没消除,需要一定的时间来稳定状态。在这之后,我会做好准备,迎接主的回归。”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太阳”显得格外热切,仍在蓬勃生长的身子压靠在长桌的边缘。
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报答愚者先生和“世界”先生的机会,这当中一位是白银城的救世主,一位是他的人生导师之一。
“我们只需继续完成我主交代的任务,静候我主回归即可,主向来不会亏待侍奉他的信徒。”
格尔曼的声音低沉而又平稳,这是他第三次预告愚者的回归。
他平静地接过了两个身位之外的“星星”的一番挤眉弄眼,依次更加细致地询问了同伴们的序列和状态,并被灌了好几个时下//流行的趣闻。
比如由于沃尔小姐的新书过于畅销,导致大批普通男性将冒险家作为理想职业,进而导致一段时间内海上流血事件剧增,风暴教会倍感压力,甚至打算推行冒险家证,实行持证上岗制度,未通过考核的一般人等不得独自出海冒险。
一番长谈后,众人在一片“赞美愚者”和“世界先生再见”的问候中相继离开。
格尔曼也回到他在贝克兰德租住的旅馆房间。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就像依然端坐在源堡的高背椅上一般,微微侧耳,仔细辨认着脑海中响起的那一道平静又冷漠的声音。
“你做得很好。”
2.
做得很好。
格尔曼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他的记忆本就是一团黑暗的潮水,远远看去暗流涌动,似乎包裹着无法分辨的谜团和苦难,但拿手舀上一捧,便只呈现虚幻的透明。他的记忆没有经历,一部分是精心编制过后直接缝在他脑海中的成品,一部分是从主身上继承,或者说盗取而来的成形过往。他的姓名、面容、品性、身体,由内而外都是主的创造物,是从无到有的断裂飞跃,是没有凭依的混合构想。
他是被从主身上强制剥离出来的残缺人格,是人性慢慢发酵后叛离本体的秘偶。
他本应永远被埋葬在破碎的钢筋和龟裂的瓦砾中,坍塌建筑上斜插的玻璃映射出他沉睡的身影,头顶笼罩着永远驱不散的灰霾。这是他的起源,也是他的囚笼,他被遗弃于此,作为对他渎神行为微不足道的惩罚。
直到查拉图穿过历史迷雾,将躺在废墟中的他唤醒。
睁眼看到这位身穿黑袍、长须发白的老者,格尔曼顿时肌肉紧绷,下意识摸向后腰,随后猛然意识到,“丧钟”本就不属于他。
他诧异于查拉图竟能找到历史迷雾里的旧日都市,这本应是独属于他和愚者的安全屋。查拉图趁他沉睡之时,已经将他的灵体之线握在手中。
序列二的天使本不该如此简单就束手就擒,但失去了愚者的庇护,格尔曼也没有信心与一位看似早有准备的同序列非凡者起正面冲突。
查拉图此行并非为了贪图格尔曼的非凡特性,他脸上透着明显的畏惧,坦白自己也只是替人办事,称有一位大人物想与格尔曼共商大计。
格尔曼下意识以为,愚者先生收服了查拉图并支使后者为自己跑腿。
但他对主的了解又马上推翻了这个猜测。
主向来小心谨慎,不轻信旁人,如果要传唤自己,完全可以随手捏一个分身,不必将这项任务交给并不具备任何信誉的查拉图。
从灰白的雾气和扭转的漩涡中踏出,再往前迈一步,他的脚下出现一座漂浮在虚空中的石制广场,无数根高耸而漆黑的石柱隆起攀升,支撑起一座神圣而恢弘的教堂,将他和查拉图包裹在内。
脚下传来实感,格尔曼站在教堂中央,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教堂里的立柱、拱券和穹顶均由密密麻麻的头骨镶嵌而成,苍白又空洞的眼眶从不同的角度窥伺着他。教堂的墙壁、窗户和大门上凸显着一张张透明而扭曲的面孔,上白米高的巨型十字架下排列着黑色的座椅,而那位神情和煦、眼神澄澈的金发神父就站在座椅面前,像是在迎接第一次进入教堂的陌生信徒。
这是亚当的白骨教堂。
格尔曼很快明白,查拉图是为亚当服务,或者说胁迫。他能在历史迷雾中找到躲藏在旧日都市中的自己,估计也是受了亚当的帮助。
但查拉图明显不愿在白骨教堂内停留。他低垂着头,示意自己完成任务后,便撕开历史迷雾,逃一般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我们又见面了,格尔曼。”
亚当念出他的名字。
主将他创造出来,赋予他一切成为人的必要条件,而亚当将他解放,让他从主的怀抱中独立出来,凭借所谓的“自由意志”行事。
亚当让他背负上背叛父神的罪孽,他定不会对亚当心怀感激,但在弄明白亚当的企图之前,他也不介意暂且与亚当共处一室。
“我们上次见面,也是类似的场景。”
亚当嗓音柔和地说,就像是在回忆一件美妙的往事。
格尔曼喉结微微滚动,紧抿的嘴唇中没有漏出一丝回应。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亚当,等待后者道出真正的用意。
亚当也不遮掩,直言道: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不,应该说,不只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帮诡秘,帮这整个世界。”
格尔曼对于亚当提到愚者毫不意外。不管是作为格尔曼,还是愚者先生的秘偶和人格,他最大的作用永远都和愚者绑在一起。
“末日就要来临,诡秘还在沉睡。没有人知道祂什么时候能苏醒,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十年后,也许永远都不会醒。”
“但我们等不了了。原初留下的屏障开始松动,我和阿曼尼西斯正在尽力修复,但末日的到来无法被延缓,甚至有可能提前。不论是修复屏障,还是收回西大陆,还是对抗外神,我们都需要第三位准旧日。”
“我需要你代替诡秘。”
“你要取得祂的权柄,代替祂行使神的职能,成为新的诡秘。作为交换,待末日结束之后,你便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格尔曼沉睡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上又多了几分阴沉,他与亚当相对而立,十字架的阴影投射在教堂地面上,将他笼罩在其中。
格尔曼的诞生和独立,他的沉睡,他的再次苏醒,都是出于刺杀愚者。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亚当培养出他的人性,并告诉他,sha死愚者,他就能依靠自己的意志休息。在他睁开眼睛之后,亚当将他寻来,又告诉他,取代愚者,成为新的诡秘,他就能拥有完全的自由。
这是多么自然而顺畅。
那柄刺穿愚者胸膛的金属十字架血锈未干,也许此刻正躺在源堡的青铜长桌上,陪伴着困于长久梦境的主人。而他又将再一次走近父神,这一次手无寸铁,再一次将父神推向更幽深的渊狱。只是这一次,他有了除了自己之外更多更光鲜的理由。
他许久未动用的喉咙发出低哑的声响:
“我已经不再是我主的秘偶了,我也不是偷盗者序列,无法取得主的权柄。”
亚当似乎没捕捉到格尔曼言语中的抗拒,继续解释道:
“不需要你盗取诡秘的权柄,你可以说服诡秘将权柄主动让给你,我相信祂会同意的,这是末日之下必要的牺牲。”
格尔曼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没有再滚动出声响。
“你是诡秘创造出来的秘偶,就算祂切断了和你的联系,你也是和祂最亲近的人。你甚至不用向祂祈祷,只要你踏出这白骨教堂,就会立马引来祂的注视。也只有你,能在诡秘沉睡的时候接近祂的主意识。”
“主把权柄交给我之后,祂会怎么样?”
“祂会将意识与权柄分离,将权柄交给你,祂的意识独自对抗天尊,这样你就不会受到天尊的污染。愚弄和嫁接,这是诡秘的看家本领,我相信祂会明白应该怎么做的。”
这是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成功的关键完全倚仗于愚者愿不愿意配合亚当,主动将权柄让出,将自己埋在永不止境的纠缠梦境中。
格尔曼没有继续纠结于主会不会答应,或者应该如何转移权柄。
在亚当的计划中,他首先是一个传声筒,向愚者转述亚当的计划。亚当似乎有充分的自信,认为愚者一定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同意他的计划。
再下一步,他便是一个容器,承装愚者的权柄和非凡能力,替亚当,替这星球上的所有生灵扛过这次末日。
最后,他会变回万人歌颂又无人在意的格尔曼,充分探索作为独立的人的各种可能性,这是对于他在计划中承担风险的补偿。
亚当没有征求格尔曼的意见,就像祂没有征求愚者的意见一样。祂将这一次偷天换日包装成为了自由、为了对抗末日的牺牲,摆在格尔曼和诡秘面前。
祂知道格尔曼和诡秘都无法拒绝。
格尔曼清楚自己的作用,他需要承担最大的风险,也许会在诡秘的怒火下消亡,也可能因为无法消化权柄而失控暴毙。但他没有选择,他的诞生向来就是为了某个特定目的而服务,这一次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头,而且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而诡秘,这位能在三年之内晋升真神、又花费三年与天尊缠斗的旧日遗民,面对一个虽然疯狂但并非不可行的提议,祂没有理由拒绝。即使格尔曼失败了,祂也可以再等待一段时间,或者寻找新的替代品。
格尔曼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他扶了扶镜框,棕色的瞳孔和金框镜片反射出神父的身影。
他缓缓开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可以成功?”
亚当毫无负担地笑了,仿佛格尔曼提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因为你是祂的一部分,祂可以,你也可以。”
“相信自己,你一直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
格尔曼从未想过,自己会获得这样的评价。
当他跪在源堡上,冰凉的地板抵住膝盖,当他向沉睡的古神抖露出隐秘计划的一角,他的主是否愿意施舍他一个抬眼,用平淡却又讽刺的语气“夸”他“做得很好?
祈祷的话语尚未念全,在森森白骨消融之时,红光就已将他笼罩,他又一次回到愚者的神国。
正如亚当推测,即使愚者斩断了控制格尔曼的灵体之线,但她毕竟是从愚者本体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愚者定会额外关注他。
迎接他的是从神座下方伸展开来铺天盖地的暗色半透明触手,他像堕入深海的猎物,被紧紧捆在涌动的触手海中。脖颈、手臂、腰腹、脚腕,全身各处的触手不断收紧,骨肉被挤压到近乎断裂,氧气在被压缩的喉骨和气管中艰难下沉。
而猎人坐在触手中心,却只是斜靠在神座扶手上,手撑着脸颊,仿佛触手的暴动只是他浅寐中的无意拍打。
格尔曼紧咬牙关,含混零碎的闷哼声在喉间滚动。他闭着眼,避免直视触手上那催人发狂的邪异花纹,既不反抗,亦不辩解,像一只认命的虫蝥落进了密集的蛛网,默默承受着迟来的惩罚。
氧气耗尽带来的挤压感从肺部一直逼上鼻腔,在意识即将模糊出走之时,格尔曼听到大殿中传来一声轻渺的叹息。
捆束着他的触手随即如潮水般褪去,没留下一丝痕迹,大殿重新恢复空阔。
格尔曼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理了理被撕扯变形的领带和西装外套,端正姿势单膝跪地。
“主。”
静默的神明没有应答,大厅内格尔曼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心跳。
“末日将近,您又受天尊所困,我来代替您行使权柄。”
格尔曼毫不掩饰,用最直白的话语说着最残酷的计划。
他潜意识里希望激起愚者的反感,也许愚者会勃然大怒,当场抹去他的存在;或者诘问这是谁的主意,然后与那人大吵一架;或者哪怕他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为什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问出:
“是亚当吧。”
这实际上是一个肯定句。
“是的。”
“祂想让你做什么?”
虚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难以辨别来处。
“祂说您会知道怎么做的。”
格尔曼仿佛听到一声冷笑,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从他的耳尖擦过,又消散在身后。
可是源堡上不会有风。
愚者没有继续提问,源堡再次陷入难耐的寂静。
格尔曼低垂着头,视线在灰雾游动的地面上逐渐发散。他用余光瞥见愚者先生似乎一直保持沉睡,回应他的声音并不来自于神座上雕塑般的身影,而是从源堡的四周飘散而出。
又过了不知多久,格尔曼怀疑自己的骨头都即将僵硬老化,在下一个起身之时就会碎成一摊粉末,他终于还是等到了愚者先生的回应。
“想要取代我,你现在还不够格。”
格尔曼正疑惑地半仰起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半透明的蠕虫。他伸出手,蠕虫便落在他手心,留下一点冰冰凉凉的触感。
“就算我主动把权柄嫁接给你,你也要能留得住。这需要扮演。”
“扮演?”
“我会把魔药和权柄都嫁接给你,你需要通过扮演来瞒过它们,让它们以为你就是愚者。同时我会帮你承受来自天尊的污染,但我无法保证我能绝对压制,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扮演愚者。”
格尔曼点头应允。
“不,实际上你不需要扮演愚者,这对于你来说不是难事。你需要学习如何扮演克莱恩。”
“抱歉,我主,我不是很明白。”
格尔曼盯着掌心上的蠕虫,发现其上并没有像触手一样的邪异花纹,估计已提前被愚者先生隐去,以防他看到后失控。
“就像无面人扮演另一个人,你需要完全扮演克莱恩。时间不多了。我会指导你,监督你,带你体验几个对与克莱恩来说至关重要的时刻。但如果你出现太多错误,不能让我满意,”
无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带着前所未有的森然威压向格尔曼涌来。
“我会马上杀了你。”
格尔曼跪伏在地上,感受着心脏传来的压迫感。他低哑着声答道:
“遵从您的意愿。”
3.
现在,他坐在旅馆的床上,听着脑袋里的灵之虫复盘刚刚的塔罗会:
“那句‘我回来了’用得很好,要永远记住你是他们中的一份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领导。”
愚者不喜欢深度寄生格尔曼,也不会探究他的思想,只是在他体内留下一条灵之虫,像帕列斯与伦纳德那样,与他共享感官,观察他的言行举动,在合适的时候给予指导。
兴许是看到格尔曼板板正正的坐姿,灵之虫提议:
“你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房间里没别人,克莱恩会更放松一些。”
格尔曼沉思了一会儿,他褪下西装外套,脱下鞋袜,以最标准肃穆的姿势掀开被子,平躺在床上。眼镜还架在鼻梁上,格尔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
周围的空气突然一阵扭曲,从空气漩涡中钻出一个穿着阴沉繁复长裙的高大女士。
她手里拎着的四个脑袋飘在空中,与扭过头的格尔曼对视一秒后,依次出声:
“你……”“在……”“干……”“什么?”
“放松。”
格尔曼面无表情地回答。
蕾妮特·缇尼科尔用四个漂浮的脑袋打量了他一阵,显得有些迷惑。
“那个写不出诗的傻瓜……”“请你去……”“因蒂斯餐厅……”“吃饭……”
格尔曼愣了一秒,从现有的记忆中搜索“写不出诗的傻瓜”指的是克莱恩的哪位朋友。他很快根据塔罗会的情报匹配出伦纳德。
同时灵之虫也发出一声哀嚎,嘟囔了一句“一开始就是噩梦难度。”
格尔曼向信使小姐表示感谢,后者四个头上下浮动回应,但并没有马上离开。
格尔曼意识到了什么,他直起上身,从床边的外衣口袋中翻出一枚金币,递到一个脑袋口中。
请我吃饭还要我付通讯费?格尔曼腹诽道。
他摸出外套里的怀表,时针已过四点。虽然离晚饭时间还有一阵,他还是决定现在出发。
在灵之虫的建议下,他选择步行至因蒂斯餐厅,这样能更好地体味人性。毕竟离晚饭时间还有一阵,让伦纳德多等一阵也无妨。
右手在脸上一抹,格尔曼变换出克莱恩的面容。
他戴上礼帽,拿起手杖,行走在贝克兰德的街道上。
僵硬的记忆一点点活络起来,他像一位新来首都的游客一般观察着贝克兰德的景象。
也许是大气法案起了作用,或者近日贝克兰德的秋风较为有力,空气能见度大有改善。
还没到饭点,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自行车的铃铛声不时从身后靠近,掠着簌簌风声又飘向远方。
走到因蒂斯酒店所在路口,格尔曼远远就看见一只鲜红如血的手在空中向他挥舞。
他一边向手的主人走去,一边回忆起路上灵之虫对他的叮嘱:
“伦纳德是克莱恩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们在克莱恩还是占卜家的时候就认识了,也知道克莱恩的所有伪装身份。克莱恩在他面前会非常坦诚,话也会很多。你跟他交谈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如果实在应对不好,就说你刚醒,精神还很混乱。”
“关键是要笑,多笑,多开玩笑,表情丰富一点,别老是板着脸。”
刚一走进,格尔曼就被那一只热情的红手套揽住了肩膀。
“你怎么是走过来的?”
“我要体验生活,培养人性。”
格尔曼下意识想扶一扶眼镜,手到鼻梁边却摸了个空,他只得顺势调整了一下礼帽的角度。
伦纳德湖绿色的双眸微微眯起,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倒像是你的作风。”
他拉着格尔曼往餐厅里走,一路上频频收获路人的侧目。也不知是因为伦纳德手上那双过分鲜艳的红手套,还是他极富艺术家气息的造型和不凡的容貌。他们落座点菜时,服务生甚至三次从菜单上方偷瞄伦纳德,眼睛里闪烁着激动与向往。
格尔曼坐在伦纳德对面,待服务生走后,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现在很有名吗?”
“算……算是吧。”
伦纳德拿起展开的菜单,掩盖自己微微涨红的脸颊。
“哦对,你现在是诗人了,我刚刚路过书店的时候还看到你的封面……”
格尔曼话音未落,伦纳德立刻急切地打断他:
“你看过了吗,我的诗?”
格尔曼诚实地摇摇头。
他从旧日都市中苏醒后刚好赶上一周一次的塔罗会,还没有时间欣赏伦纳德的大作。
伦纳德越过横在两人中间的刀叉盘子和插花玫瑰,握住了格尔曼放在桌面上的手,扑闪的双眼中满是真诚的光。
“克莱恩,你今晚想吃什么我都给你点,别看,求你了。”
格尔曼刚想顺从地答应,忽然灵感一动,露出一个微笑:
“诗集已经献祭给愚者先生了,等祂苏醒了,我会和祂一起拜读你的大作。”
伦纳德顿时发出一声哀嚎。他想象着愚者先生和克莱恩坐在源堡上一起阅读诗集的画面,甚至害怕这二位一个兴起,直接将他的诗集作为塔罗会每周必读书目。
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遵从罗塞尔大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箴言,将令他尴尬的诗集抛于脑后,专注于美食和格尔曼。
因蒂斯塞伦佐餐厅以纯正的因蒂斯菜而在鲁恩闻名,不少的菜品都打着罗塞尔大帝的旗号。伦纳德在午夜诗人时期没少受到罗塞尔的启发,又考虑到既然愚者先生如此关注罗塞尔,作为祂最亲近的眷者的克莱恩也可能对罗塞尔比较感兴趣,便将晚餐地点定在因蒂斯餐厅。
晚餐正如伦纳德承诺的那样十分丰富,他为自己和格尔曼各点了一份15镑的套餐,包括一块红焖达格亚牛小排,一份黑松露牛肝菌,一盘因蒂斯式鹅肝,还有难以在海上和拜亚姆品尝到的奥尔米尔红葡萄酒。
晚餐的气氛十分融洽。格尔曼灵活运用记忆中与达尼兹和安德森互相驳斥的能力,并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表现出来,竟还能与伦纳德有说有笑。
据伦纳德所说,他上午仍在南大陆追查某位隐藏颇深的玫瑰学派首领。玫瑰学派比想象中更加棘手,三年过去了,依然还存在漏网之鱼。下午塔罗会上克莱恩出现,伦纳德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在现实中与克莱恩见一面,通过灵界穿梭回到贝克兰德。
二人离开餐厅时,红色的弯月刚刚升起,挂在笔直的街道尽头。他们并排走着,晚风捧起伦纳德没有被礼帽压住的发梢,揉进行道树果子青涩的香气,抛向高处又轻柔地散开。
他们在街口分别。伦纳德还有任务在身,不能长时间离岗翘班。
伦纳德右手揣进裤兜,左手拢了拢垂落在脸颊的长发,状似随意地问道:
“克莱恩,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吗?”
格尔曼顿时警觉起来,他审视自己过去几个小时内的言行,并没有找出扮演的疏漏。
“你看起来太正常了。”
伦纳德已晋升圣者,对于高序列的污染和风险有了更切实的体会。克莱恩与愚者一同沉睡,说明愚者面临的真神位格的污染同样有可能影响到他。一个普通人睡上三年都会神志不清,何况被卷入真神争斗的非凡者。克莱恩外表越正常,伦纳德反而越担心。
他背对红月,直视着格尔曼的双眼,似乎想从这对深棕色眼眸中看出一丝一毫潜藏的病变,或者揪出另一个灵魂。
格尔曼迎向伦纳德的视线,面色平静:
“如果我在你面前都不正常,那才是真的出事了。”
伦纳德眉心一拧,觉得格尔曼说得有道理,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思索片刻后,他决定暂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看着伦纳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扭曲的色彩中,格尔曼和灵之虫同时松了口气。
“伦纳德实在是太敏锐了,我猜他已经发现了你不对劲,但暂时没有挑明。”
时至饭店,餐厅门口的行人和马车逐渐多了起来。此时再杵在餐厅门口未免有些引人注目。格尔曼避开人流,向着与餐厅相反的方向慢慢踱去。
为了不让格尔曼看起来像个自言自语的傻瓜,灵之虫主动读取他的思想,为他省去开口的功夫。
感受到格尔曼在努力回忆晚餐时自己的一举一动,试图分析出错漏,灵之虫解释道:
“你的扮演还算合格,但伦纳德在有关我的事情上实在太天赋异禀。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在他正式试探你之前完成交接。”
4.
贝克兰德,一栋联排房屋的浴室内。
湿润的水汽密密地附在窗户玻璃和瓷砖墙面上,泡沫生长挤压又破裂的噗噗声在封闭而又潮湿的空间中被放大,其中还夹杂着哗哗的手掌拨弄水面的水声。
“脑袋不要动哦,克莱尔,小心泡沫跑进你的眼睛。”
梅丽莎坐在一张手工削制的木凳子上,棕色的长发挽成一个髻束在脑后,长裙也打了一个结,以免垂落到浴室地板上沾湿裙摆。
小克莱尔坐在浴缸的头枕处,半个身子没在温水下,细软的头发贴着脑袋,又被梅丽莎抹上一大团起泡充分的洗发水,轻柔地搓洗着。
小克莱尔尚未克服对水的恐惧,缩着脖子紧紧靠在浴缸边缘。为了安抚她,梅丽莎往浴缸里放了一只她自己制作的铁皮小乌龟。
铁皮小乌龟质量轻,内部中空,龟壳纹路清晰,为了让它更生动,梅丽莎还在外面涂上了一层防水绿漆,放在水面上就像一只真正的乌龟,乌龟的四肢还能随着水流轻轻摆动。梅丽莎还贴心地修改了小乌龟的形状,确保从里到外都没有尖锐的棱角,以免划伤克莱尔细嫩的皮肤。
克莱尔迅速被入水的小乌龟所吸引。她微微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推着小乌龟的尾部,看着它慢慢往前滑行,又抓着它的尾巴把它拖回自己身边。
乌龟游了几个来回,克莱尔的视线突然出现一阵短暂的恍惚。她眨了眨眼,发现这只绿皮小乌龟的龟壳底部似乎长出了一团小小的触手。她正要伸手触碰,小乌龟就舞动着触手,自己在水中原地转起了圈,搅出一团漩涡。随后,这只长了触手的乌龟接连表演了8字环游、水中倒立、正反翻滚、短距冲刺、百花齐放等极富技术难度的动作,把克莱尔逗得咯咯直笑。
看到自己的作品如此受克莱尔喜欢,梅丽莎不禁莞尔一笑。
在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克莱尔悄悄握住了小乌龟,小乌龟龟壳下方的柔软触手也缠上了她的手指。
直到梅丽莎帮她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擦干水珠,换上保暖宽松的睡衣,克莱尔手中仍然握着那只绿皮小乌龟。
远处门铃声响起,克莱尔挣脱开梅丽莎的怀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踩着拖鞋啪唧啪唧向门口跑去。
“爸爸!”
克莱尔一头撞进刚回家的班森的怀里。
班森赶忙将手中的大箱子放在鞋柜上,抱住冲过来的小克莱尔,与在浴室门口举着毛巾想要给克莱尔擦干头发的梅丽莎叫唤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
露丝正在厨房做饭,听到门厅的动静
“爸爸,你拿回来的是什么啊?”
克莱尔摇晃着班森的手,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地毯上滴着水。厨房里传来露丝做饭的香味,勾//引着克莱尔的味蕾,在溜进厨房提前打探今晚晚餐内容和看班森开箱之间,克莱尔最终选择了这个神秘的纸皮箱子。
“我也不知道。快下班的时候邮差给我的,说是什么,道恩基金会的抽奖礼品,还嘱咐我最好和家人一起分享。”
班森将箱子搬到地上,以满足好奇的克莱尔的窥探。
他抱怨了一句箱子的重量,随后取出家门钥匙,用锋利的钥匙齿划开纸皮箱子的包装,拿出一瓶包装带有原始古朴风格的瓶装物,上面还画着造型独特的藤蔓。
“多宁斯曼生发水?”
班森一字一字读出瓶子上的标识。
梅丽莎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倒是蛮适合你的。”
克莱尔听不懂父亲和姑姑之间的玩笑,踮起了脚想看清箱子中的内容物。
梅丽莎连忙上前用干毛巾包裹住她的脑袋,防止她的头发弄湿纸皮箱子。
“怪不得那么重。”
班森嘀咕着,从箱子里抱出一本装潢精美的巨大烫金硬皮书。借着门厅的灯光,他和梅丽莎一齐念出了书的标题:
“全鲁恩机械学百科全书?!”
梅丽莎直接惊叫出声。
她记得这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出版物,被蒸汽教会封为第五纪最全面的百科全书,涵盖了蒸汽与机械之神降生以来数百年的科技发展和技术成果,以广博丰富和价格昂贵而闻名于学界,单一本书就要上百镑,只有学校图书馆和个别富有的教师才能买得起。他们互相之间还开玩笑,说谁如果买了这样一本百科全书,一定要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让来往的学生和老师都瞻仰此书的风采。
她拾起躺在纸皮箱子底部的一个无名牛皮文件夹,拿出其中的几页文件,简单扫了一眼就辨认出,这是罗塞尔大帝的日记和手稿,看印刷的字迹应该是打印版。
她捻了捻文件的厚度,大概有二三十页,其中所有都是未公开的残片。
“这道恩基金会,真有钱啊。”
梅丽莎由衷地感叹道,对这位美名在外的富豪又多了几分敬意。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却只看见昏黄凝固的路灯和在微风下轻轻摆动的婆娑树影。她揉了揉额角,自嘲地笑了,关上了房门。
“您不多看一会儿吗?”
一只半透明的多足节肢蠕虫趴在树枝上,扬起的脑袋对着联排房屋的方向。
格尔曼靠在树干上,身体被树阴所掩盖,不从特定的角度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灵之虫恋恋不舍地看着梅丽莎关上房门,等到关门的余音彻底消散,才跳下枝头,被格尔曼接住。
“他们过得很好。回去吧。”
5.
“尊敬的阿兹克先生,”
周二清晨,旅馆书桌前。
深棕色的圆腹吸水钢笔在纸上写下工工整整的几个字,格尔曼盯着问候语沉思片刻,感到不甚满意。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打了个响指,信纸便带着火焰和灰烬飞向桌子下的垃圾篓。
“主,我的字迹跟您的可能不一样,我怕引起阿兹克先生的怀疑。”
昨天夜里,离开班森和梅丽莎的住所后,灵之虫充分利用闲暇时间,带着格尔曼在历史迷雾中游览了一圈,带他重温克莱恩与他的老师阿兹克·艾格斯相处的画面,并为他勾画行为要点。
在灵之虫的教育下,格尔曼已经能自然地使用阿兹克先生这个称谓。
格尔曼打过响指的右手突然没有征兆地握成拳,随即又展开,抽出桌上的另一张信纸,展平铺在桌面。
灵之虫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
“不错,考虑得很周全。我帮你控制右手,你想好了写什么就念出来。”
格尔曼顺势用左手压住信纸的一侧,沉吟片刻后,嘴唇微启:
“尊敬的阿兹克先生……”
“请原谅我许久未能与您通信。我又一次陷入沉睡,这次长达三年。虽然沉睡对于高序列非凡者来说算是平常,但每一次醒来后,我依然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我由此更能体会到您轮回的不易。”
格尔曼停顿了一下,以便灵之虫跟上他的念述。
“醒来后我的朋友……我的苏醒让我的朋友们感到欣喜,他们非常关心我的状态。看着他们,我总能会回想起过去的自己,想必这也是锚的作用。”
“我还去看望了我的家人,他们也住在贝克兰德。当然,以我现在的状态,我还没有把握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希望能在这平凡的一天中给他们带来些许快乐。”
“我追随的那位伟大存在,”
格尔曼的右手停了下来,沁墨的笔尖悬在信纸上方,没有写下这一句。
没有必要向阿兹克先生提起愚者,灵之虫向他建议。
格尔曼尝试揣摩灵之虫的想法。
如果说与伦纳德共进晚餐是毫无准备的被动式应对,那么主动看望班森和梅丽莎一家,给阿兹克先生写信,与其说让格尔曼生熟悉克莱恩的人际关系和重要的锚,不如更像是克莱恩有意将这些人托付给他,让格尔曼以克莱恩的身份继续照料他们。
而灵之虫不让他提及愚者,也许是不想向老师展示神性相关的部分。在之前的交往中,克莱恩也极少主动提及愚者的存在。
格尔曼因此对愚者有了更深的理解。坐在那个亘古不变的宫殿中央的那位不再是一座凝固的雕像,而是一个立体且鲜活的人。他的记忆和人性储存在与他相连的锚之中,他可以随时通过他的锚审视和重构自我。
一想到自己曾经是,并且现在仍是克莱恩的一部分,却曾经用来自亚当的十字架刺穿母体的胸膛,现在又学着如何取代他,格尔曼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于是格尔曼重新组织语言:
“我最近得知了一些稳定状态的方法,如果您有需要,我十分乐意为您提供帮助。”
“期待再次与您相会。”
“祝安好。”
“您永远的学生,克莱恩·莫雷蒂。”
笔尖沙沙的摩擦声随着落款停止,格尔曼恢复了对右手的控制。
他从贴身内袋中取出先前灵之虫交给他的铜哨,放到嘴边吹响。
不出片刻,几根巨大的白骨像喷泉一般涌出地面,拼接成一个高过天花板的人形。白骨信使恭敬地低下头,伸出手掌。
格尔曼将信纸工工整整地折好,递给白骨信使,看着后者笨拙地行礼,然后崩解成白骨喷泉,最后消失不见。
我主的交际方式真是文明。共进晚餐,站在门外看着家人,给老师写信,完全不像一位即将晋升旧日的真神,反倒像是一位普通的贝克兰德未婚小青年。
“我听得到哦格尔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尔曼本能地展开联想,如果是愚者先生本人当着他的面说出这句话,祂应该会微笑着,用打趣的眼神望向他,还可能一手摩梭着手杖,看上去要因为他的无礼给他来一棍,实际上只是开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
格尔曼顶着克莱恩的脸,面不改色语气平缓地回答道:
“不敢,我是在赞美您的宽容与慈爱。”
“此地禁止拍马屁。”
灵之虫没有收受他过分粉饰的夸奖,也没有对他刚才写的信件给予任何评价,只是催促他快点开始下一阶段的扮演。
6.
来到海上,灵之虫好像受到了风暴之主的封印,远没有之前活跃。
对此愚者早有解释。格尔曼身体里的灵之虫只起监督作用,以防格尔曼在扮演时出大的纰漏,并不会代替他操纵身体。
受到本体的影响,灵之虫也随时有可能处于失联状态。如果格尔曼实在有急需,可以念诵愚者的尊名,等待本体重新唤醒灵之虫。
五海是格尔曼的地盘,是他发家和扬名的起点,他此番现身五海,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
在这里,克莱恩就是格尔曼,格尔曼无需扮演,只需按照本意行事。这也是为什么灵之虫暂时没有投来视线。
然而,除了在拜亚姆的愚者教会露出真容,在信徒和神使达尼兹面前露了一下脸外,格尔曼依旧选择用回克莱恩的面孔,以免引起更大的骚动。
传说的稳固需要持续的刺激,既可以依靠流言的不断碰撞和发酵,也可以靠传说创造者的再加工。
三年过去了,格尔曼这一名号在五海以及周边地区依然有着止小孩夜啼、止酒吧斗殴的神奇作用,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念风暴之主尊名都好使,其中自然少不了诸如达尼兹、安德森等人的反复传诵。愚者此次派格尔曼到海上来,目的也是激活与格尔曼相关的传说,为不久后愚者的复苏造势。
不管最后复苏的是谁。
格尔曼却有别的打算,他显得急不可耐,似乎极想结束这一段海上学习。
他低声唤着灵之虫,见没有得到回应,便站在拜亚姆教堂门外,念起愚者的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执掌好运的黄黑……”
念诵还未完成,格尔曼的意识中就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别念了,我听得到。”
格尔曼离开教堂门口,走进附近的一条幽深小巷,融入房檐的阴影。
“我主,我认为我没必要在海上逗留。我的身份就是您为了在海上活动而创造的,我无需再学习扮演。”
“你不用,杀一个海盗练练手感?”
“没有必要。正如您所说,时间不多了”
格尔曼语气冰冷,余光望向教堂外告示栏张贴的通缉令,仿佛只要他愿意,下一秒就能提着海盗的人头上贡给愚者。
灵之虫被格尔曼的话呛到了,虽然原话本出自他自己。格尔曼表现得如此心急,似乎迫切地想要取代他,这很难不让他心生芥蒂。
但他最终还是批准了格尔曼的逃课请求。
意识中出现一个坐标,格尔曼往前一步,眼前的色彩顿时变得浓郁起来,鲜艳的色块互相渲染叠加。虚虚实实的光影从身边迅速划过,格尔曼没有理会那些窥伺的眼神,顺着灵性牵引,向着那个坐标穿梭而去。
待他到达指定坐标后,身前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他吸出灵界。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脚下传来切实的触感,格尔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中央,广场的一角还能瞥见尖耸的黑色教堂屋顶。
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均是一片焦黑,像是被雷电从里到外劈了个彻彻底底,地砖龟裂,行道树以各种诡异的姿势瘫倒在地。格尔曼的鼻尖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烧焦的气味,皮鞋下传来脆而干的触感,像是踩断了一根树枝。
广场中横七竖八地趴着几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远处的巷口也分布着一些。他们并不全呈现烧焦干瘪的状态,有的面部和躯干血肉剥落,显露出森然白骨,有的仿佛是死后放置了十余年,破败的衣服过裹掩着高度腐烂的皮肉。
这里是被摧毁的乌托邦,是奇迹师的造物。
格尔曼站在广场中央,像是指挥一场大型音乐会的指挥家。无数根透明的灵体之线从躺倒的乌托邦居民体内飘逸而出,向格尔曼的右手聚集。
格尔曼指尖缠着一把把灵体之线,他轻动手指,原本毫无生机的尸体全都慢慢坐了起来,烧焦的面容长出新鲜的血肉,断裂的骨头重新连接,掉落的肢干连上躯体。
“我希望乌托邦所有被损毁的建筑都恢复原样。”
格尔曼低声许愿。
话音刚落,乌托邦的市政广场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擦过,焦黑的地面露出原本的米白色,瓦砾堆积的民房重新凝聚成型,那唯一没有被雷电侵袭的黑夜教堂也显得更加洁净挺拔。
“我希望乌托邦所有的生物都活过来。”
折断倾斜的树枝长出新叶,依附在树叶间的鸟雀从破碎的巢穴中探出头来。半坐的尸体睁开了眼,僵硬的面容上逐渐有了血色。他们整理着有些破烂的衣物,像是大梦初醒般纷纷从地面上站起,向各自的家中走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衰败的城市重新焕发生机。细密又模糊的交谈声从公寓和旅馆中传出,炊烟重新从烟囱中升腾而出。夕阳渐垂,街道上涌动的人影逐渐增多,母亲呼唤孩子、老板咒骂欠钱顾客的声音一点点丰满起来。
广场西边不远处的教会学校传来轻快的铃声,这在孩子们听来是最美妙的仙乐,意味着一天学习生活的结束。孩子们蹦跳的身影穿过学校的铁栅栏门,向着等在门外的家长们飞奔而去。
“杰尔曼,你的父亲说他今晚有些工作要忙,要晚一些才能来接你,你自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好吗?”
教会女老师穿着黑色长裙,摸着一个黑发小男孩,温柔地说道。
小男孩点点头,乖乖站在栅栏的内侧,远远看着同伴们散学归家的背影。
忽然,他看到栅栏的另一侧有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的人影向他招着手。他的好奇心不知怎的被勾起,回头快速瞥了一眼正在照顾别的学生的女教师,偷偷穿过栅栏门,向那二人走去。
走进了他才看清,那白色的人影穿着一身白色的牧师袍,留着长长的金色胡子,而那位穿着黑色宽大袍子的男人左眼上带着一片奇怪的单片眼镜。
白衣牧师蹲下身子,与小杰尔曼保持同一高度,澄澈的双眼看向他,轻柔地说道:
“小家伙,你的家人没来接吗?”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杰尔曼失去了对陌生人应有的一切警惕。他毫无防备地答道:
“我爸爸很快就来了!”
“那你想不想吃糖果?金桔味的,街角有一家糖果店,叔叔带你去买。”
白衣牧师指了指街角的方向。
杰尔曼本能地摇了摇头,耳边想起父亲和老师叮嘱的防拐卖的二三策略。但这些声音逐渐变得模糊而渺远,反倒是糖果的影像愈加清晰。
单片眼镜见杰尔曼还有些犹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正在与学生家长交流的教会老师。
“你看,你的老师穿着黑衣服,我也穿着黑衣服,所以我也是教会老师,不会骗你的。”
杰尔曼顺着他的牵引,看了看单片眼镜身上的黑袍子,又看了看他的老师。虽然二者的样式完全不同,天底下穿黑衣服的人也多了去,但杰尔曼却莫名地觉得有道理。
白衣牧师见他已经被说服,便牵起了他的手,和单片眼镜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三人的组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但却没有引来旁人的注视。
三人来到糖果店门前,本来白衣牧师只想独自进入店内,留单片眼镜和杰尔曼在门外等候,但杰尔曼却执意要求进店选购,理由是他看到柜台有好几款造型非常诱人的切片糖果,他必须亲自挑选。
白衣牧师不想放由杰尔曼在公众场合引起太大的骚动,只好依他的祈求,带他进入糖果店。
杰尔曼小小的身子费力地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眼镜和展柜上晶莹剔透的玻璃糖罐之间只有几根睫毛的距离。
白衣牧师耐心地询问他喜欢哪一种口味,杰尔曼拧起了细小的眉头,显得十分苦恼。
他的脑袋凑得更近了,就差把眼睛也塞进玻璃糖罐中。手掌在罐侧一擦,一个不小心,一个玻璃糖罐突然倾倒,撞在另一个玻璃罐上,几声脆响过后,整一排的玻璃罐子全都叮铃咣啷摔在地上。
杰尔曼也好似一个脚滑,直直跌坐在地上,支撑身体的小臂非常精准地压在了玻璃渣子上。他顿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
店里顿时一阵混乱。白衣牧师忙着止住杰尔曼的哭声,店员绕出柜台冲向事故现场,连忙检查杰尔曼的受伤情况。
见到人们都围过来,杰尔曼哭得更大声了,还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爸爸”的哀嚎。
“停停停停,你这都是什么东西?”
谁都没有注意到,糖果店的橱窗外,站着一位头戴丝绸礼帽、身穿黑色正装的男子,他柔顺的黑发压在帽檐下,平静得不见波澜的棕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店中的闹剧。
听到意识中的声音响起,格尔曼抬起了右手。
瞬间,啼哭的杰尔曼,蹲在一旁不停拍着他的背的白衣牧师,拿来医药箱为杰尔曼处理伤口的店员,以及一旁热情的围观群众,全都像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都被定在原地,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弭。
在一片寂静中,格尔曼缓缓开口:
“您不满意吗?这是按照您的要求编排的戏剧。”
格尔曼的第六项任务,是恢复被埋葬的乌托邦,并为愚者上演一场让他满意的戏剧。
“满意你个大头鬼,”被从梦中唤醒前来验收结果的灵之虫此时情绪起伏非常大,毫不在意形象地吐槽起格尔曼导演的戏剧。
“你就差把你自己的名字和那两位的名字写在他们脑门上了,这是什么滥俗家庭伦理犯罪都市狗血剧?”
“你这小孩,逃脱拐卖的方式有这么多种,摔瓶子也可以,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伤呢?”
“还有那个父亲,不会是我吧?”
“是的,您要是不想当父亲,我也可以给您安排……”
格尔曼肯定了灵之虫的推断。
“打住打住。”
灵之虫连忙扼杀格尔曼的危险想法,甚至打算直接偷走格尔曼脑子里的剧本。
“如果您不满意,我可以重新编排。”
“别,可以了,再看你的剧,我睡觉都要做噩梦。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排戏剧,你赶紧把乌托邦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就行。”
灵之虫已是全身蜷缩成一团,腹下短足都尴尬得快在格尔曼的大脑中抠出一座源堡来。
格尔曼打了个响指,乌托邦又被按下了播放键。只是杰尔曼停止了啼哭,手臂上几道鲜红的血印子也自动愈合。他自己撑着起了身,背起书包,离开糖果店,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而刚才疑似诱拐儿童的一黑一白两位男子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原地看起剩余展柜上的糖果罐子。
店员迷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医疗箱,摇了摇头,从隔间拿来扫帚和簸箕,清理起地上的残骸。
“主,我这样算完成任务了吗?”
格尔曼语气天真地问道,似乎对自己的编排还挺满意。
灵之虫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回道:
“算……算了吧,放过你也是放过我自己,就算你过了。”
“感谢您的仁慈,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下一步……”
7.
下一刻,格尔曼出现在拜亚姆海边。他顺着岸边的礁石,灵巧地跳上一座悬崖,靠着悬崖边坐了下来。他挑选的悬崖远离繁忙的港口,在人声与轮机声触及不到的安静角落,非常适合独处或者与朋友私会。
浪花在他脚底翻涌,撞上礁石卷起细碎的浪花,却总与他垂下的鞋底保持一定的距离。
红月埋在身后树林的尽头,在层层枝叶和薄雾的阻隔下显得遥不可及。
“在我们那个年代,有一个上帝创世的传说。上帝花了七天创造世界,第一天创造了白天与夜晚,第二天有了空气,第三天创造海洋……”
格尔曼静静听着灵之虫的絮絮叨叨,他将礼帽摘下来放在身侧,手撑在草地上,抬头看向隐没在黑暗深处的海岸线。
“第四天创造星辰,第五天创造水中的生物和飞鸟,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物和人,第七天上帝累了,于是他休息了一天。”
“可是今天才到第三天晚上。”
格尔曼好心提醒。
“闭嘴,我又不是上帝,没有这种安排。”
被打断的灵之虫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我本来也想给你安排七项考验,等你全部都通过了,就可以继承我的家业。”
“您不是说,乌托邦是第六项任务吗?”
对真理和客观事实的追求迫使格尔曼提出疑问。
“我怎么之前没觉得你话这么多?”
“可能因为受了您的指导。”
“你是不是对这人间已经没什么眷恋了?”
灵之虫恶狠狠地威胁道。祂怎么听都觉得格尔曼是在讽刺他话太多。
事实上在前两天指导格尔曼与自己密友相处时,灵之虫确实做到了不吝赐教,甚至对于很多小细节都乐于发表评论。
“等明天太阳升起,你就可以回到源堡,本体会将权柄和魔药直接嫁接给你。祂的包袱可比我这一条虫重多了,如果你还想多听克莱恩讲话,建议你乖乖闭嘴。”
格尔曼认真地点了点头。灵之虫与他共享实现,能够通过画面的上下晃动判断格尔曼的动作。
“你的名字,是世界第一猎人和世界第一海盗的结合。我当时创造你的时候,只是想着好玩,取一个威风一点的名字,再捏一个冷酷帅气的人设。没想到一用就是这么多年,也没想到你会真的……”
也没想到你会真的活过来。
格尔曼能猜出灵之虫没有说出的后半句。
“亚当比我苏醒得早很多,祂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比我深,也比我疯得多。他能用自己的儿子当备胎,想到找你来替代我也像是他的作风。”
“你不要误会,你不是我的备胎,我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意识在你的体内复活。”
“其实你哪用我教,你也是堂堂序列2的奇迹师了,扮演我又有什么难的。何况你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们同根同源,很多想法也是一点就通。”
“我只是想带你体验一下我的生活,让你有个参照,除了猎杀海盗和帮真神跑腿,你的生活还可以这么过。”
“亚当想让你成为愚者,权柄和魔药需要你成为克莱恩,但我希望等一切结束后,你还可以做回格尔曼。”
灵之虫的话语并不连贯,有时说到半截就没了动静,就想忘性大的老人家,嘀嘀咕咕一阵后自己睡着了。
格尔曼总会耐心等待,不时轻唤着主的名字,等失神的灵之虫重新连线,懊恼地抱怨自己又睡了过去,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伦纳德这小子机灵得很,你要小心他发现你的真面目。如果万一他发现了,还请你能演就继续演下去,起码给他一个安慰。”
“记得定期查看班森和梅丽莎一家的状态。他们是我的血亲,如果外神再狡猾一点,也许会通过他们影响到你我的状态。”
“阿兹克先生这几辈子已经很辛苦了,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睡过末日,一起来就世界和平。”
“达尼兹不用我多说,你也记得别逼他太紧,适当迫害一下就行。”
“你别嫌我啰嗦,这些话不全是说给你听的,我也要讲给我自己听。不反复提醒自己,我怕我再过一段时间,就……”
“就记不起来了……”
灵之虫再次没了声响。
格尔曼坐在原地,垂下的双腿轻轻晃动,试图去勾起翻涌到脚边的浪花。他耐心地等了好一阵,灵之虫依然毫无反应。
他正想再次呼唤主的名字,眼前出现一抹亮色。
沉重的黑幕不知何时已经变淡,水天交界处泛起白色,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一轮氤氲着云气的橙日从天界线逐渐向上爬升,明亮的色彩从远处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弯月在他身后下沉,完全没入高到脚踝的草丛中。
日月交替,新的一天悄然到来。
“主,您还在吗?太阳升起来了。”
回应格尔曼的是一道包裹住全身的红光。日出之时,他再次回到源堡。
源堡的白是灰白冰冷的白,和带着初升暖意的天际鱼肚白不同。
厚重古朴的青铜长桌消失,源堡中剩下空旷的大殿,和坐在大殿尽头神座之上被灰雾萦绕的身影。
格尔曼一步步向他的造物主走去,听到鞋跟叩击地板的声音穿过游离的灰雾,在大殿中回响。
他走上神座的台阶,脱下礼帽,摘下眼镜,贴着愚者的膝盖单膝跪下。灵之虫留在他体内,能避免他因直视真神而失控,但他依然选择避让,低垂的面孔在一阵肉芽蠕动后,变成了和座上人一样的模样。
篡夺者颤抖着,双手握住了愚者放在膝头的手掌。克莱恩的手比格尔曼自己的要小上一些,那触感冰冷而柔软,青筋和潜藏在皮肉下的骨骼仿佛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和血液的奔涌,仅仅只是作为一件物品而存在着。
但正是这样一只手,在格尔曼的触碰和包裹之下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即轻轻反握住了格尔曼。
格尔曼诧异地抬起头。
他的父神睁开了久闭的双眼,那双他曾无数次揣摩其成色和神情的棕色眼眸正温柔地映照着他自己的身影,映照着那张和克莱恩一模一样的脸庞。
主温和地笑着,好似格尔曼此番来到他面前并不是为了夺走他作为神的力量,而只是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或是一位久行归家的孩童。
格尔曼感觉他的心脏顿时缺失了一半,那一半无声无息从他体内剥离开来,向着更深更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坠落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面对愚者的目光,也不敢再在祂的眼眸中看见自己拙劣的倒影。
只要您开口,我日日念想的主,我生命的本源,只要您开口,哪怕只说一个不字,
我就能抛弃亚当的委托,永远做您最忠诚的信徒,我会不顾一切地完成您所有的吩咐。
但愚者依旧微笑地看着他,牵起他的手,用像询问明天早上吃什么一样温柔又平常的语气问道:
“准备好了吗?”
格尔曼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连带着全身都颤抖起来。
他紧咬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漫天满地的触手从愚者的下身喷涌而出,从每一个角度缠上格尔曼的身子。格尔曼再次跌进了触手的海洋,只有紧紧握住愚者的手,才能勉强把握方向。
触手的力道非常柔和,不像缠绕,更像拥抱。源源不断的非凡力量从紧贴皮肤的触手中流进格尔曼的身体,格尔曼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饱胀的瓶子,不断被灌入炙热又粘稠的液体,在内部挤压和膨胀之下出现一道道裂缝,最终完全崩解,瓶子的每一片碎片和灌入的液体一同融入更大更厚重的深色海洋中。
愚者将自己的非凡特性分了一半,强行灌入格尔曼的体内,凭借两人的联系和愚弄规则的能力,与他共享非凡特性,硬生生将他灌到了序列一。
强行接受并立刻消化非凡特性的感觉并不好受,格尔曼已经放弃用无面人的能力控制面部表情和声带,靠在愚者变换成触手的下身上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嚎。
将非凡特性分离出体内的愚者同样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用残余的意志控制住触手的力道,以免伤到格尔曼,同时运用嫁接的能力,将愚者的主要权柄转移到格尔曼身上。
身下的低嚎声逐渐减弱,格尔曼沉重的喘息变得平缓。扮演很成功,魔药快速与他融合,权柄的嫁接也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的身下蔓延出同样的半透明触手,缠上已经停止输送魔药的愚者的延伸。属于愚者的触手向潮水一般缩回愚者身体,而格尔曼的触手长得更大更粗,向四面八方铺开,直至完完全全将整个愚者神座包裹起来。
格尔曼改用右手握着愚者,五指穿过愚者的指缝,与他交扣。他缓慢起身,以站立的姿态向愚者靠近,二人前额相帖,彼此的呼吸在鼻下交融。
愚者带有几分如释重负地笑了,然后闭上了眼。
在他的精神图景中,他正独自坐在一座漂流的小岛上,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深黑色海水,海面和海底不时翻涌着一些带着最原始恐惧的未知存在。他用意念操控着海水,在意志所能到达的最远边界升起一道薄薄的水墙,将远处那道想要闯进这片海域的身影阻隔在外,也阻止海面下不怀好意的攻击冲破屏障。
这样的结局,他也算满意。
他正打算就地躺卧,安心地接受天尊的侵袭,突然耳边传来沸腾的水声,只见小岛周围的海水全都泛起了巨大的泡沫,海面像是遭遇了地震一般向上隆起,高大的水幕向小岛拍来,作势要将整座岛屿淹没在水下。
在海水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身边的水声完全消失,阴暗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脚下踩的不再是湿软的泥土,而是坚实的地面。
克莱恩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源堡的神座前,俯身靠向坐在神座上的那人,他们十指相扣,额头紧贴。而神座上那人,有着和他完全一样的面容。
格尔曼瘫坐在神座上,右手虚虚地搭在克莱恩手上。频繁地接受和转移权柄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在短时间内承受了过大的冲击,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而虚弱,半睁的眼眸也显得有气无力。
但他依然凝聚起最后一份力量,对着克莱恩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为什么?”
克莱恩轻轻捧起格尔曼的脸,手指摩梭着格尔曼经过学习后雕凿得与他本人一分不差的脸庞和骨骼。
“您比我更值得。”
说罢,格尔曼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眼皮一点一点跳动着合上,透进眼中的光线连同克莱恩的模样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但只停在“晚”字的口型上,就支撑不住,脑袋往肩膀上一歪,睡了过去,手也无礼地滑落一旁。
从小腹传来的艰涩感一路蔓延,经过心脏又爬上喉咙。
克莱恩脱下西装外套,盖在格尔曼身上。他伸出双手,一点点仔细地抚过格尔曼的额头、眉骨、眼窝、鼻梁、嘴唇。
他弯着腰,久久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凑上前去,在格尔曼的眉心落下轻柔的一吻。
“晚安,格尔曼。”
(
屏了好多次,太难了
查拉图被亚当拉来当苦力,亚当用梦境行者的能力,好几个晚上拉着查拉图到旧日遗民的梦里补课。查拉图把格找出来后马上开溜,一方面是畏惧亚当,不想和他扯上干系,一方面是补课给补吐了。
灵之虫比本体克更活泼一点。本体克:(凶巴巴)做不好就宰了你。灵之虫:做得还不错啦,给你记个p
五海部分被我快进过去了,因为当时格萌生了二心,恰好灵之虫睡着了。他怕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小计划就越容易被灵之虫读到,所以想快点结束学习
我是先写完开头结尾再写中间的,所以中间越写越萎越写越碎,以后再也不整这种分段式的故事了
感谢大家的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