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王昭举乡土油画欣赏

  

  回不去的故乡

  王昭举/文

  每一个漂泊的游子,心底里都装着一个牵挂。每一个精神的流浪者,灵魂的深处都铭记着一个故乡。

  故乡是什么?

  故乡是一首婉约的词,故乡是一首柔肠的诗。

  故乡是一坛吆喝了千年的老酒,故乡是祖祖辈辈脚下温厚的土地。

  故乡是失落在童年的梦,任凭多少风霜雪雨,早已把那份炙热揉搓成梦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故乡是天边摇落的星斗,一天寒色,万籁俱寂,贪玩的孩子伴着月光下长长的影子,急匆匆回到温暖的被窝,梦里都是与故乡有关的故事。

  故乡是村外池塘边捕鱼捞虾的童趣;故乡是打麦场上追逐着时光的游戏。故乡是躺在屋顶,仰望浩瀚银河,遐想着牛郎织女的鹊桥七夕;故乡是壕沟边割着野菜,看着小人书的忘乎所以。

  故乡是初春的老宅院,恋旧的燕子又忙着筑巢衔泥;故乡是冬天的地窨子,寒冷的季节还有一方温暖留在心底。

  故乡是雨中淋湿的思念,故乡是雨中朦胧的距离;故乡是有雨的日子,一个人急匆匆坐在窗前,听着滴答的雨声,沉浸于描画的痴迷。

  故乡是晚霞如火的红高粱;故乡是蓬勃蒸腾的丝瓜秧;故乡是后院子金灿灿的葵花头;故乡是菜畦里满架的瓜果香。

  故乡是门槛上,老爷爷手里长长的旱烟袋,缭绕的轻烟,迷离了生活的薄凉,却把一道道深纹刻满脸上。

  故乡是烟花三月,暖风中徐徐吹落的榆钱和漫天迷茫的杨絮;是桃花雨后翩翩的风筝;是槐花香里轻摇的薄袖。故乡是盛夏石榴树旁的驻足;是浓荫中,轻摇的芭蕉蒲扇里聒噪的蝉鸣;是寂静夏夜蟋蟀的啾啁。故乡是满天垂露,挂在长河的一钩弯月,秋风晚凉,大雁南飞,芦絮瑟瑟中,坐在蒲团上,听母亲娓娓讲述闯关东而发出的沉重叹息。故乡是雪夜透过窗纸柔软的灯光;是大雪封门,茅檐下麻雀儿觅食的徘徊;是苦涩岁月、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孩子们脸上灿烂的幸福。

  

  故乡是拂晓时,彩霞满天,篱笆墙上晶莹的露珠,豆荚葱茏,丝藤袅娜,还有几个蝉蜕儿挂在丛簇;故乡是黄昏时,袅袅炊烟,和着暮霭泼墨的乡村画图,邻里相闻,日落而息,槽枥间负重的老黄牛反刍着刀耕火种的延续。

  故乡是夜深人静远处隐隐的犬吠,朦胧的梦境里,依稀还能听到村那边老戏院子铿锵而缥缈的锣鼓;故乡是吃糠咽菜的岁月,父亲回家时沉重的脚步;故乡是煤油灯下母亲缝缝补补的身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永远镌刻在游子天涯苦旅的心头。

  故乡是黝黑的老灶台,母亲每天三顿拉动着那个破旧的风箱,一次次点燃起生命的烟火;故乡是母亲的纺棉车,昏黄的灯光混沌了一天的疲惫,母亲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把棉线拉长。多少年后,那根绵绵的线,总是缠绕在儿子的梦里,一头连着家,一头连着天涯。

  故乡是清明节沉沉的思念,故乡是端午节布谷鸟声声的催促。故乡是小时候等在村头,急切盼望辛劳的母亲回家的孤独;故乡是成年后,每在电话里听到母亲关爱的声音,而总是无奈的安抚。

  故乡是中秋夜深切的祝愿,那圆圆的月饼,所有的滋味里都绵延着童年。故乡是千万里的返程,故乡是一桌父母渴望里的年夜饭,故乡是一支归心如荼的箭。

  故乡是风,故乡是雨。故乡是昂扬少年背上行囊,外出学艺的回眸。从次后,故乡就成了梦中滚烫的热土。

  故乡是窗前的茶,故乡是羁旅的酒。故乡是喧嚣和繁华之后的落寞,流浪的心常常在睡梦里,一身疲惫地回到小时候。

  故乡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故乡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悲欢离愁。

  故乡是午夜醒来的心悸,望穿秋水,尽管故乡的轮廓都已模糊。

  故乡是灵魂皈依的精神家园,一生不舍,无奈它总是在梦里头。

  

  创作一幅记忆中故乡题材的作品,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殷切期望。人到中年,对故乡的惦念,与其说是一个现实的归去,不如说是一个情怀的寄托。

  德国哲学家诺瓦利斯说过:“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在每个人的意识里,故乡从来都不是一个名字或符号,而是由许多具体景物、场景、人物和故事构成的精神家园,是被赋予了许多情感和记忆的心灵乐土。

  长大后,背井离乡,异地求学。随着视野的拓展、心智的成长以及对人生的思考,开始把故乡沉淀成哲学层面的灵魂寄托。离开家乡的落寞,儿时美好的生活背景深深烙进记忆里无法抹去,逐渐凝练成生活的经验并长成生命拓展的根。

  城市里万家灯火,人情隔膜。一旦离开父母,离开那个家,犹如被彻底遗弃的孤儿,从此在心里开始把家乡叫故乡。

  童年故乡的夜色,满天星斗,银河浩瀚,让人感受到的是淳朴生命的繁衍生息,以及灵魂的富足。而城市的繁华,尽管灯火璀璨,却让天空不再碧彻,渐渐地,故乡的轮廓留在了梦里。

  当童年一同渐远的时光模糊成那一个个背影,故乡的风景在记忆里只剩下陌生。从此,每一次返回,留在心底的童年梦就会破碎一点,一次次,直到全部破碎。

  人在旅途,多少美景虚设。寒天月小,野水波平,孤灯听雨客舟中,谁解十年尘梦?

  

  一窗昏晓送流年,几度风雨鬓已秋。记忆的故乡也早已迷迷蒙蒙地幻化成一幅淡烟流水的梦境,现实里,哪还有遂愿的去处。见证着无数个熟悉的面孔随风而逝,再回首,一声叹息,物是人非,都一并模糊成为视野里残阳如血、荒冢点点的凄凉风景。岁月匆匆,半世韶华,逐渐体会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诸多人生况味,却承受不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些许尴尬。街巷里的喜怒哀乐、鸡飞狗跳,早已更换了角色。昔日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伴随着许多的陈年旧事,一同消弭在可见的尘埃里,一如千年去留无意的风雨。邻居家的孩子愣怔怔地看着你这个“不速之客”,问一声你是谁,顿时灵魂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一种俯仰之间、不知老之将至的恐慌;更有一种家园犹在而不知何处去的悲凉。

  原来,故乡只是珍藏在记忆里的一枚印章,字迹已经斑驳,影像逐渐模糊。于是,故乡的情怀,也早已被生活揉搓成支离破碎的奢望。草木荣枯,世代更迭。离开的脚步,意味着故乡不过是你匆匆之旅中起航的一个平常的站台,当你再回来,哪里还能寻觅到曾经擦肩而过的邂逅。

  十年故土烟尘远,辗转归来已三更。

  半世浮云如幻影,孤灯夜雨莫飘零。

  这是我前年十月一赴山东老家为去世的父亲上坟,子夜时分回到北京,旅途的疲倦,内心的荒凉,于是有了这首感怀诗。故乡的情怀在游子心里总是那样沉重,拂去尘埃,回顾的牵念,依然不曾轻松。

  故乡是时光的年轮,故乡是童年的乐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是老庄哲学里无为的理想归宿,也是文人骚客精神逃逸的人间乐土。结舍而居,逍遥世外,消磨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日子。今夕何夕?“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恬淡自适于隐逸,超凡脱俗而能快然自足。悠然南山,沉浸田园,“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却也不舍最本真的淳朴风骨。求田问舍,引车卖浆,自足于小国寡民朴素的求存。伦理纲常,风俗礼仪,铸造着农耕文化的精神饕餮。“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归去来兮,是适者生存的灵魂陶醉。五谷素食,泉酒野簌;渔樵为伴,植杖耘耔,苍茫天地间,谱写着最朴素的人性状态。守望本分,知足常乐;盈虚有数,卒莫消长,延续着乡土的血缘和文脉,诠释着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终极追求。

  故乡是一部书,游子是故乡的读者。翻开记忆的册页,满篇锈迹斑斑的印痕,尽显岁月伤逝的凄美,却也夹杂着温情的苦涩。

  故乡的泥泞小路,阻隔不了年少轻狂的一意孤行。韶光蹉跎,随风而逝,远游的孩子却把心扉装满飘零。在沧海桑田的历史长河,除了心底的故乡,哪里是可以寄托的世外桃源?

  

  “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一蓑烟雨,倦鸟归林。漂泊的灵魂去向何方?梦中的故乡,是否还能回去?

  鲁迅笔下的故乡,美好已茫不可寻,儿时记忆已经泛黄且疏落得“没有影像、没有言辞”。而我魂牵梦绕的故乡,从没有曾离开过那一方水土,故乡有母亲的笑容,故乡有父亲的背影。

  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揣着追寻的迫切,踏上了远行的路。怀着梦想和希望离开生养的家,却带着一身疲惫,渴望回到父母的身旁。时光把童年的懵懂写成沧桑,每一张旧日的容颜不再焕发光芒。风烛残年的父母拄着拐杖,依附在门首,眼巴巴翘望着回家的儿子,也像小时候孤独的自己依偎着爹娘。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纵迷途渐远,叹今是而昨非。无疑,几十年的时光,梦中的故乡早已变换了容颜。风在前行中迷失了方向,乡情在守望中揉进了忧伤。故乡,再也望不见、寻不到它曾经温情而和蔼的模样。

  人在旅途,恍惚如梦。不禁想起清代王九龄那首《题旅店》的诗:“晓觉芳檐片月低,依稀乡国梦中迷。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如果说故乡是梦里的呢喃,注定它不能再抚慰你的今生。倦怠华年,世情老去!浪迹天涯的游子迷失了回家的路,渐渐地,故乡已是回不去的空中楼阁。

  几度风霜,曾经的家已是残垣破壁,蒿草满园。那一片片瓦、一堵堵墙,依稀还有旧时的印象。夕阳下,怅惘的风,吹老了落寞的身影。那些熟悉的石桥小河、长街深巷、老井枯树、石碾木犁、柴扉土墙,虽在记忆里铭刻得很深很深,却也早已被岁月剥蚀得伤痕累累,满目都是萧索。

  孩提时代的梦想早已不复存在,曾经的伙伴,何曾不是“月光下,手捏一柄钢叉”的少年闰土,记忆里多少个英姿勃发的面孔禁不住岁月的雕琢,不经意,如今一脸沧桑,垂垂老矣。怀着浓郁的故乡情结,期待着温情的圆满,怎奈世事变迁,加上生活的磨砺,早已在彼此的灵魂里生成冰冷的隔膜。一不小心,我们都把自己活成了“闰土”。从此后,牵念的故乡,不管你回来多少次,也只剩下失落的追忆,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父母的温暖和包容,再也找不到情感可以寄托的归处。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蓦然回首,尘封过往亦如云烟,浮荡而杳渺,似乎一切不曾发生过,所有的惦念都不过是一个如梦如幻的传说。

  于是我想起了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啊在里头

  ……

  时光把故乡拉成永远的距离,直把奢望的梦想大写成绵绵无绝期的乡愁,却让孤独的身影隔离在无法企及的地方。年轻时读《乡愁》,有一种对诗人用情充沛的共鸣和浪漫的感动!中年后再读《乡愁》,却有了一种远离故土的漂泊感。个中的滋味,又岂是一个愁字了的。读读,用情太沉,一如中国台湾海峡的幽深。品品,意味悠长,那是天长地久的距离。

  乡愁,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余光中的乡愁是一枚小小邮票;席慕容的乡愁是没有年轮、永不老去的树;北石的乡愁是牵着风筝的线,离乡越远、思念越长;鲁迅笔下的乡愁则是现实与理想巨大反差中清醒的幻灭和沉痛的思索。

  每一个游子的心底,都珍藏着对故乡的情愫,每一个人的乡愁也因为不同的人生阅历而赋予故乡不同的诗情画意。“记得住乡愁”,让漂泊的心,能够沉淀一丝温暖,也给孤独的灵魂一个托付。

  

  创作十米巨幅油画《回不去的故乡》,对于我来说,注定是一席不堪回首的精神大餐。尽管盛意满满,一旦着手,才陡然发现,这个题目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浑厚,也那样的虚无缥缈。打开童年那扇记忆的窗口,情怀依然激荡而热切。当你将要把那些疏离的印象,转化成表现的绘画元素,才明白一切又是如此的隔膜而棘手。

  让思绪在记忆里与时光对接,故乡的轮廓渐渐出现在海市蜃楼的地方。真实而虚无,可望不可即。

  此心安处是吾乡。对故土的感情是融入每个人的骨子里、血液中的东西,是与我们的童年生活融为一体的心路历程,是嵌入灵魂里的深深呼吸,也是童年的故乡赋予我们一生情感皈依的最大渊薮。

  红尘万丈,世事苍茫,怎忍把浮生换流年。创作《回不去的故乡》,与其说是表现我记忆中的童年生活,不如说是圆一个早已不复存在的遥远的梦。

  静心冥想,往事历历,故乡如昨。我的童年,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北大荒的雪。几十年的人生过往,对于雪的情怀,梦绕魂牵一样总是有着绕不开的思念。因为我出生在北大荒那片荒凉的黑土地上,虽然我不曾切实地把一丝的印象留在记忆里。迷离的印象,得益于小时候,母亲无数次对北大荒生活的叨念,却也深深地把我生命起航的地方刻在了骨髓里。三周岁那年,我随父母回到祖籍山东老家。于是关东的雪,从此成为我一生不弃的念想,也因此在我的心底始终存在着两个故乡的影子,一个梦中的故乡,一个童年的故乡。

  

  思绪一旦开启,那些曾经与故乡割舍不开的风俗物事,年少生活,一随风雨到心头,渐渐地画面感开始丰满起来。童年的苦涩自不待言,而童年的幸福绕不开对新年的期盼。新婚的车队,看热闹的人群挤满街道。鼓乐喧天,舞狮的场面,溜冰、堆雪人、捕鸟的孩子们……还有各式各样的农具、家禽牲畜……

  一切都属于童年,一切都属于故乡……

  回忆的过程,恍惚了眼下的生活。回不去的故乡,又总是在记忆的尽头召唤着回家的游子。灵魂虚脱了现实,穿梭了过往,依稀又回到了曾经的日子。迷迷蒙蒙,思绪如一张虚幻的幕,把所有记忆的情怀全协裹在里面,模糊了前世今生。

  一年多光景,多少次修改构图,设计框架,有冲动,有麻木,绞尽脑汁,道不尽的苦涩。随着画面感日渐成型,心底的热忱也不止一次地被唤醒,对于创作的完成不断寄托了太多的期翼。对于自己,犹如一次时光的逆旅,每次面对画面,穿梭的慰籍也使得自己倍感岁月蹉跎,顿增逝者如斯的伤怀。

  凭着记忆,靠着默写,臆造一个村庄,梦游童年的故乡……

  不知不觉,一年多的时间也一同融进怀念的时光里,蓦然回首,此去经年,一切早已无迹可寻。

  2020年6月1日于北京兴惠园艺术区介筹堂

  

  我的几幅《乡土》油画

  

  记得小时候,每当乡村庙会,村里总要请来戏班唱上几天大戏,这也是那个时候最让人迷恋和忘乎所以的娱乐享受。一个地方唱戏,十里八村的乡亲都要迅速围拢过来,很快就集成为一个壮观的场面。特别是那些年过花甲的老人们更是不辞劳苦,不避风雨,马上沉浸在早已熟悉的剧情里,痴呆地忘掉了人世的悲欢。白天戏场里总是老年人居多,而到晚上就会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那场面总是让人兴奋不已。晚场的锣鼓声在寂静的夜幕里传得很远很远,几里外的村庄听起来就像在自己村头的那边。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和震天的锣鼓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想来,犹在耳边,铿锵绵延,令人立刻陶醉在迷迷蒙蒙的记忆里,似一幅画、似一幕梦境,缠缠绵绵,若即若离。

  

  故乡的黄土地,孕育着朴素的生命。千年风雨,沟壑纵横,泥土温厚,草木离离,任由生命几度荣枯。

  担着鸟笼的老大爷赶着三五成群的山羊悠闲地走过熟悉的羊肠小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留恋着世世代代蛰居的故土,延续着祖辈接力的风俗,续写着平凡的故事。

  春风里,泥土开始复苏,生命的脉搏开始启动蓬勃的觉醒。那张黝黑的面孔,在温暖的阳光下,绽放着淳厚的笑容。平淡的生活,使他们淡忘了岁月的镌刻,却把匆匆的日子酿成夕阳下醇香的老酒。

  

  印象中,戏台前狭狭的方寸之地永远属于孩子们。乡土戏剧是千百年农耕文化的觉醒,是依附于泥土的醇厚情怀,也是古老伦理风俗的传承和沉淀。

  乡间的戏剧演出,大多是老年人的盛宴,尽管戏台上的剧目总是不断地重复,而每一次的感受又总是让他们品读着不同的人生滋味。而孩子们的天性,注定着看戏而不是听戏。他们游走于戏台之外,天真烂漫的好奇心又使得他们总是距离舞台最近。专注的眼神里,也许都是人生的故事。戏台,是伶人们展示才艺的天地,却是孩子们初涉人生的一方象征的舞台。喜怒哀乐,忠奸是非,道德伦理,成败得失,这些理想化的故事和角色变换,犹如一部教科书,给予孩子们的一定是最深刻的启示。

  

  2014年11月巨幅油画《开春大戏》获“艺术齐鲁·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山东作品展”创作奖。2016年巨幅油画《开春大戏》被中国台北藏家收藏。

  在我的记忆里,少年时代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农村唱大戏,七十年代末期农村庙会开始恢复,唱大戏这种古老的娱乐形式开始在一些村庄出现,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了与农村老戏牵扯不断的情愫,正是那些活泼艳丽的戏台场景激活了我喜欢绘画的兴趣,也开始了我一生难以割舍的艺术追求。记得大概是10岁左右,父亲带着我到六里之外的杨营村看了第一次大戏,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的快乐心情,只记得首次见到的那台戏,是有关樊梨花刀劈杨藩的故事,后来才知道那叫《反西唐》,我惊诧于那鲜亮繁密的戏剧服饰和奇异灵动的人物脸谱。铿锵的锣鼓,骚动的人群,兴奋的表情,陌生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从那时开始我的内心里开始涌动着一种表现的冲动,试着涂抹,追摹着心中形象,我也渴望着站在戏台前的那份热情。对戏剧的热爱日复一日,有时候也有了想学唱戏的冲动,但更多时间我喜欢观赏戏台上的那些情节和场景。创作这幅作品,是我对印象中乡土戏剧的一次记忆复原,也是对远去故乡的一次深情眷顾。这幅画安排了108人,也许我是梁山人的缘故吧!

  如今,乡土戏剧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络,渐渐地被多元的流行文化冲击着,日渐褪去了曾经的激情,也失去了曾经滋养的土壤。

  

  这个题材源自我一次外出旅游,是在平遥古城门口看到的场景。憨厚的大叔,牵着一头毛驴,腰里挂着驳壳枪,一手扬着鞭子,挎着篮子,里面装着一枚手雷,独特的装束,一下子把游人带到了抗日烽火的遥远年代。皮肤黝黑的大叔很幽默,他用那一口纯正的乡音给路过的游客讲述着小城昨天的故事,以及小城纯朴的风情。他很会招揽生意,让男人穿上武工队的服装,做一回当年敌后的英雄。让妇女们穿上红袄,跨上篮子,唱一曲回娘家的民歌。

  

  2015年末,父亲病重,那时我还在北京,得知消息,连夜急匆匆赶回老家时,父亲已然离开人世,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永远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回到北京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浸在缅怀父亲的忧伤心境里,于是,我决定创作一幅纪念父亲的作品。因为我的艺术人生离不开父亲的培育,也离不开乡土戏剧的滋养。是父亲带领我走进戏剧的天地,让我得以领略戏剧迷人的风采,激活了我的绘画天赋,也从此开启了我表现生活的巨大热情。

  在创作这幅画时,我考虑再三,虽然是纪念父亲,但我没有把父亲放在画面上,父亲的戏台,不仅属于父亲,也属于千千万万个父老乡亲。为了弥补情感的因素,我决定把老婆和儿子(最右边两个人)放在画面上,以此象征乡土戏剧的前世今生,乃或希望乡土戏剧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能够绽放璀璨的光彩。

  

  父亲一生结缘戏剧,也极大地影响了我的艺术生涯。多少年,父亲总是忙忙碌碌地于幕后付出,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坐下来听过一回戏,因此,我始终感觉他不懂戏。有一年,我问父亲:“你认为豫剧红脸王刘忠河唱得怎么样?”他说:“唱得好啊!”我问“好在哪里?”“他唱得很便宜。”我明白了,父亲很懂戏,便宜是老家的俚语,就是很轻松的意思。艺术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游刃有余,轻松自然吗!晚年的父亲,坐在轮椅上,已经不能再为乡土戏剧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以后每年逢老家庙会唱戏,我都会赶回去搜集素材,顺便推着父亲再一次重温如炙的岁月。

  这幅作品的构思,我把父亲、我(站在后边)和儿子祖孙三代放在一起,寓意着一个家族的戏剧情缘,也期望那方热土上的戏剧之花永远茁壮成长而后继有人。因此,我曾想,虽然我不能让父亲永垂不朽,但我可以通过一幅画表示对他最大的敬意和纪念!

  

  农村戏曲随着城镇化的推进,传统精神文化已经尽显疲惫之势,丰富多彩的古老戏剧渐渐地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沉浸在锣鼓声声、抑扬顿挫的情节中的那一张纸淳朴的表情,都是最真诚的风景。没有任何的掩饰,没有了世俗的禁忌,只把属于灵魂的瞬间凝成雕像。当沧桑岁月日益变成一张张发黄的信笺,有一天不经意打开尘封多年的记忆时,那些鲜活的、定格在记忆里的一张张面孔,早已成为一种符号,凝固成一个个不衰的艺术生命。这是千百年来古老文化的延续,也是淳朴情感的释放和张扬。感触于那瞬间的真实,共鸣于心灵的互动,我记录下那些永恒的印象……

  

  台上台下,戏里戏外,都是角色。无疑表演者是舞台的中心,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各尽其能。而伴奏者虽居舞台的角落,或为幕后默默地付出,但也是入戏需深。铿锵低徊,有板有眼,主宰着戏场的节奏和气氛。戏台下的观者,是一台戏的裁判和受众,也是戏剧艺术前世今生的衣食父母,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三者一体,形成与共的存在形态,这莫不是社会人生的戏台?角色里,有你!有我!有他!

  

  山那边,是水泊梁山风景区,每一年的春节,都会有十天的庙会,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靓男靓女,花枝招展。背后是雄伟的水浒山寨,寨墙外的广场上迎来一年一度的人潮。七行八作,三教九流。有买有卖,一派祥和。这让我不禁想起《水浒传》中,水泊梁山曾经的大卖市。

  青烟缭绕,峰峦隐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节日的大红灯笼高高挑起,弥漫着节日的气氛。

  儿子和老婆喜欢参与娱乐活动,每逢套圈,他们都会花钱买上几十个,一试手气。很多时候,儿子总是狂呼不已,而我则在一旁观看他们的表演。在这万民欢庆的时候,如此的心情莫非不是最大的幸福!

  

  乡村戏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典型构架,厚重的乡土,朴实的情感,让中国戏曲这一传统国粹在广大的乡村扎根并枝繁叶茂,乃至蔚为大观。如今,农村戏剧文化早已显现式微之象,然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习俗依旧深深的扎根于斯。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质朴乡亲陶醉于戏台前的那份执着,那是最深沉的文化力量,我在创作这类作品时,重点对人物精神面貌的表达,舞台上的戏是虚,戏台下的面孔是实,通过纯朴的形象表现戏剧文化的悠久传承和艺术感染力。

  舞台上的角色生旦净末丑,各显其能,戏台下的一张张面孔,虽各不相同,但那份深切的投入,自然的流露和灵魂绽放,又让每一张脸上烙上相同的庄重。

  

  悠久的乡村戏剧,纯朴的风俗文化,是艺术创作最接地气的素材。只有深入了解乡土戏剧的历史渊源、细致挖掘父老乡亲朴素的精神面貌,才能够更深刻、更内在地表达那份炙热的乡土情怀。

  戏台是一个载体。台上台下,各有角色。台上唱的是戏,台下演绎的是人生。每一个不曾摆设的动作,每一个自然流露的面孔,都是一首朴素的诗,一曲平淡的歌。也许世界上最强大的精神力量就是自然的真实,当那些平淡无奇的元素通过构图、色彩、笔触、情绪展现在画布上的时候,于是便有了昂扬的艺术生命力。

  

  新年的大戏,是乡村里最大的期盼。这是千百年的习俗,也是文化传统的延续,更是乡土戏剧生存的契机。每到新年,孩子们的快乐无处不在,但一台戏的演出,自然是最为热闹的时刻。因为此时不仅有戏台上琳琅满目的表演,还有台下卖售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和玩具的摊贩。孩子们站在戏台前与其说是听戏不如说是看戏,对于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也许他们不可能听出其中的奥妙,但对于角色的感受和剧情的理解,或许是吸引他们的关键所在。

  

  童年的梦里总是五彩缤纷,童年的生活总是无忧无虑。那个熟悉的老墙,斑斑驳驳,杂草丛生的老院子里,时常飞过叽叽喳喳的鸟雀。难忘走街串巷的货郎,也难忘远远近近的吆喝声,更难忘爆米花的青烟撩撩绕绕。老大爷粗壮的大手摇动爆米机,小伙伴们围拢过来,急切地,只等那一声砰然爆裂的轰响,一大片爆米花满地都是,喷香扑鼻。

  我们留不住岁月,重温不了午夜醒来的梦,但我们永远忘不了童年的美好。经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尽管我们无情地挥别过太多的时光,却只把童年的故事深深地镌刻在灵魂的深处。

  春天的雪,融化的很快,却不失最美丽的风景。童年的记忆,铭刻得很深,却永远是我们一生品味不尽的美酒。

  

  艺术家简历

  王昭举,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油画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美术促进会会员。

  2016年度国家艺术基金获得者,2016年中国国家画院“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工程艺术基金获得者。

  1990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美术系;1997年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修班深造。2014年在北京画院油画研修班白羽平工作室学习。

  参展及获奖:

  2019年9月粉画《吉祥帕米尔》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展水彩水粉展。

  2019年9月油画《父亲的戏台》之二获得第十三届全国美展山东展区创作奖。

  2018年9月油画《老戏》参加“第十届齐鲁风情油画回顾邀请展”获得优秀学术成果奖。

  2018年7月油画《父亲的戏台》参加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精神-第四届中国油画展综合进京展”。

  2017年11月油画组画《红星照耀中国》获得“东升杯”全国连环画大赛优秀奖。

  2017年9月油画《父亲的戏台》之二入选“色彩中华——2017?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油画)”

  2017年7月油画《准备出发》入选“第九届中国体育美术作品展览”,被国际奥委会收藏。

  2016年12月巨幅油画《晒佛节》获得中国国家画院“一路一带”国际美术工程大型创作项目资助。

  2016年9月油画《远处传来驼铃声》入选“同心筑梦/第二届中国民族美术双年展”。

  2016年7月油画《父亲的戏台》入选“中国精神-第四届中国油画展(写实展)”。

  2016年7月巨幅油画《戏韵》获得国家艺术基金美术创作项目资助。

  2015年8月油画《小城故事》入选“丝绸之路绚丽甘肃”第九届中国西部大地情中国画、油画作品展。

  2015年6月油画《1937北大清华的最后一课》(六联)获“第三届架上连环画”优秀奖。

  2014年11月油画作品《开春大戏》获“艺术齐鲁·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山东作品展”创作奖。

  2012年9月油画作品《老戏》之二获得第四届“齐鲁风情油画展”一等奖。

  2009年油画作品《极端生态》参加“第十一届全国美展”山东展区二等奖。

  2008年油画作品《老戏》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数风流人物·2008中国百家金陵油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