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成长,要面临多少险境

  身体是我们最熟悉的场所,但我们却常对其讳莫如深。

  “如果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作家还谈什么承担?”在作家周晓枫的笔下,女性的身体呈现了真切的一面:经血、情欲、衰老,以及各种病变。在直面痛感的文字中,她写出了人的富饶、深刻与复杂。

  我们应该如何接纳和理解自己的身体?

  01

  她的脸和身材都变形得厉害——两年没见了,她刚刚在几十个小时以前做了母亲。我的女友怀抱满身通红的褶皱婴儿,给我古怪的错觉:看陌生人抱着小怪物。这就是女人的幸福。女友向我出示剖腹产的刀口:纱布红红黄黄的渍迹,刀口长得吓人。人们从她的血肉中夺取孩子,从此,她的命被劈开了。

  我的腹部有一道相似的伤痕,它跟了我二十多年,我都快忘了那是手术刀的业绩了,好像与生俱来,我天生就不完整。九岁那年,它如此醒目,我直起身子或弯腰都疼,身体藏了把折刀似的。

  肉体意识通常是由疼痛唤醒的。那天放学途中我有意落在后面,缓慢地蹲下来,背靠涂满炭黑字迹的电线杆,最下面那行斜写的字迹就印在我身后:“金明军是条狗!”蝙蝠缭乱地飞,我承受剧痛,却羞于求援。路人黑色的脚在眼前交错。身体的灾难瞬间就把我推入深渊。天黑了,我遭到蒙面世界的抢劫。

  大夫后来对妈妈说,畸胎瘤已经体位扭转,再晚来一会儿我就会休克。他诧异我为什么独自忍受那么长时间而不叫喊。他不知道我害羞到什么程度,尤其针对与肉体相关的事情。我幻想自己有鱼一样无声无息的肉体。

  或者,我预感到这种不详的疼痛会带来羞耻。住进妇科,我是多年来病房里年龄最小的患者。肿瘤自我降生就寄存体内,跟着我一起长,如同我的胎儿。妈妈叮嘱我,一旦别人问起,要说做了阑尾炎手术,千万别提妇科。体检时校医怀疑了:阑尾炎手术刀口怎么会在这儿?我坚持妈妈的说法,死不改口。我从九岁起就开始为了名誉而撒谎……像真有了什么可耻的把柄。为避免难堪,我后来尽量不去医院看病,身体不适也习惯忍着。

  在医院里看的那场悲喜交集的电影,我终生不忘。术后一星期,护士把我推到休息室看电视,正在播放香港喜剧《蟋蟀皇帝》。让人非常痛苦的喜剧——因为我笑的时候震动伤口,疼得我忍不住哭。休息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坐在轮椅里,无力把自己推回去。我又的确被剧情吸引,就这么边看、边笑、边哭。等护士把我送回病房,我伏在枕头上,泪水流得更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委屈。一个不纯洁的妇科手术,让我连承受欢乐的能力都丧失了。

  02

  生育,治愈了我的女友自少女时代起的痛经。我记得每个月都有几天,她突然改变的脸色,和那种挣扎与隐忍的表情。

  有一次,女友白色的纯棉裙子上,印染了可疑的暗血……颜色特别脏。我没上体育课,一路掩护她回家,走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挪开一点,难堪的污迹就暴露无遗。走着走着,我对她有了一点嘲笑和鄙夷。我知道经血正使她散发一股越来越浓的烂鱼味儿。

  女友艰难地爬上床铺,让我给她灌暖水袋。暖水袋呈肉红色,软塌塌的,又带着温度,看起来像什么动物的内脏。她的卫生带里也垫有一层自行车内胎般的肉红色胶皮,洗涤的时候特别恶心,尤其,还要在阳光里曝晒它,上面搭着遮羞的毛巾。女友蜷腿躺下,紧闭眼睛,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活像条毒蛇。

  常识老师已经对我们进行过生理卫生教育,课上得别别扭扭的,男女分别关在小黑屋里看幻灯片。女孩的成长验证着老师的话,她的确告诉了我们一条真理:作为女性,青春的开始是以流血作为标志的。

  月经就是在我体内发生的月食。我的性别决定我将终生遭受来自肉体的麻烦。

  读美国女作家安·贝蒂的短篇小说,有一段话我印象深刻:“他不清楚皮亚被割掉的是哪个乳房。可这显然是无关紧要的。失去一个乳房是可怕的事,但它毫无疑问是男人们所无法感受的。”然后她说:“就像女人无法知道睾丸被踢的感觉一样。”我和许多女性同样习惯说:“你们男人不懂……”这里面有无奈,有拒绝,也有自得,炫耀比男性更多的负荷。陷入苦难无法自拔的人,总是要这样保持孤独或者掩盖脆弱吧。安·贝蒂的话让我有所省察,也许我习于对女性身份自怨自艾,而忽略了男性的苦痛。怀疑和检讨之后,我发现,安·贝蒂虽然说出了男女各怀肉体被袭的隐忧,但其间存在重要区别。睾丸被袭一般发生于欲行不轨的情况下,是意外;但是,只要你是个正常女人,就将一生被肉体的疼痛所威胁。卵子的酝酿,使女人交替处于流血和妊娠之中,别无选择。和男性不同,流血和疼痛正是健康女性的常态。

  快过30岁生日那天,我在浴缸里滑倒了,我看不到任何外伤,但是大量的血奔涌出来,顺着腿流,漫过脚面。无法遏止的失血,使我的体温迅速下降,我浑身发冷,剧烈地颤抖,牙床不住磕碰,根本打不了求助电话。我只有听任血流。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从内部摔碎了。我第一次目睹,自己储存了那么多的血以备伤害。

  03

  这是必须承受的伤害吗?女性成长,要面临那么多险境。淘气的男孩以恐吓胆小的女生为乐,权要人物不断瞄准新的尤物——这是成功的标志。侵犯甚至从童年就开始,我从未忘记那些恐惧。

  上课铃响起,我打开铅笔盒,赫然看到一条硕大的深绿色豆虫。震动使它转变方向,露出从头到脚两排绵延的腹足。瞬间,惊恐让我头脑空白,濒临爆炸。然后,我吓哭了,但不能哭出声破坏课堂纪律。数学老师不喜欢我,她跟我说话带着明显的厌恶。她是我至今所知的态度最鲜明地讨厌我的人,她毫不掩饰。我对她的恐惧逐渐和对数学的恐惧糅合在一起。我曾装病缺课躲她,越发跟不上教程,傻子一样看着莫名其妙的公式,成绩拖了全班后腿,当然更增加了她的反感。同桌的恶作剧似乎是暗合她心意,她格外温和地鼓励那个顽皮男孩回答问题,丝毫不理睬我的战栗。我一直哭,不知怎么停止……我缺少一个哪怕是象征性的安慰。我坚持无声地哭满了整个一节课,虽然到后面,坚持的毅力远远超过悲伤。领会了数学老师的默许,下课铃响之前,同桌用圆规几次扎我的腿,低声说:“你等着。”利用课间,似乎出于对我的补偿,他报复了那条虫子。他趁虫子向外爬的时候用力按下铅笔盒的盖子——身体变形挤压出体液,它被斩断,逃出来的是头部和小半截胸腔。那是一条隶属妇科的肉虫,它的头很像儒艮——就是被水手称为美人鱼的动物,它的腹足如同增殖的乳头。铅笔盒成了盛殓它残肢的棺材,我满脸泪痕,不得不自己把它扔进垃圾道。这桩小事留给我这样的不实印象:我的自尊被女老师伤及,而我同时迫使一条妇科的虫子去死……那个肇事的小男孩,正热衷于和伙伴打闹,他和此事牵扯甚少。

  另外的例子来自若叶。若叶品学兼优,成绩总是位居年级排行的前列,不仅如此,她还会拉二胡,才艺和长相超出人们对于好学生的要求。我还记得她穿着红裙子在联欢会上表演的样子。她的命运瞬间被改写。学校组织春游,若叶专心致志地观察点水的蜻蜓,一个男生偷偷靠拢,出其不意地,把一条泥鳅放进她的后衣领。若叶惨叫,变了嗓的古怪声音把我们吓住了,谁也没反应过来马上帮她把泥鳅取出来。她突然沿着拒马河岸跑,鞋掉了,就光着脚跑……老师沿着石块上的血迹去追。若叶后来休学很长时间,用以治疗癔症。回到学校,以往的光荣不再了,她当众犯病,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当她被按倒,上衣掀露,可以看到她的肚皮和半个微隆的乳房……有经验的食堂大师傅死命地往她嘴里塞进半个肮脏的土豆,以免她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些人出于宗教原因不吃无鳞鱼,我模糊记得,从若叶出事以后,我再也不能把泥鳅和鳝鱼当作食物——凝聚两种最让女人害怕的动物形象:它们有老鼠的头、蛇的身子。

  我知道不应苛责。那些小公鸡尚未发育,哪里懂得爱护。他们会经历蜕变,成年以后开始倾慕并追逐女性。捉弄女生的坏小子也许变得充满绅士风度,爱玉怜香,勇于担当。谁会意识,这些妙曼女性,从某种意义上说,已是两性战争的幸存者。

  04

  发育期用尺寸极不相适的胸罩束缚自己,我认为穿上紧身毛衣显现的起伏岂止不雅,更是羞耻。每次要花费长时间才能艰难地系上那几粒半透明的小塑料扣,我冻得嘴唇冰凉,当终于成功,纯棉胸罩马上如坚固的铁丝紧勒肋骨。连睡觉都不松开扣子,我以为长此以往,就会拥有男孩子般的平伏胸膛。乳房下面贯彻到后背的那道暗紫伤痕,数年不愈,因为有时会勒出血,洗澡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冲沸而下的水流里偷着流泪。

  要参加区里的排球比赛,学校为保证主力队员上场给我们服用避孕药,这样可以错过经期。我体质敏感,吃了以后有恶心反应……就像魔鬼出现,搅扰了月夜下的潮汐。但心里是喜悦的,药物帮助我省却麻烦,我觉得自己利落、矫健、身轻如燕。如若没有副作用,我真想靠着药片,摆脱肉红色胶皮和叠厚了的卫生纸的纠缠——自然界里,没见过卫生纸那么不清不楚的粉色,弄上血迹,污浊不堪。

  说到底,我不喜欢自己的女性角色,觉得上帝让我做女孩是种处罚。尽管为我热衷的文学作品里充满对少女和母亲的咏唱,依然不能有所安慰。女性因为孕育受到赞颂,她们身怀人类的未来——但我也知道这是对子宫和阴道的美化。神圣的诞生之地,让我联想到已获得的科普知识,我难以在其间维持平衡。我知道,某些鱼类、鸟类、两栖类和爬行类等动物,它们的肠道、输尿管和生殖腺的开口都在一个空腔里,这个空腔叫作泄殖腔。我嫌脏。

  成熟各有标志,但对许多孩子来说,了解生殖秘密都是一个重要裂变,它撕开洞见黑暗的口子。我从乖巧变得叛逆,有时挑衅地跟母亲顶嘴。她曾经是我以为世上最完美的母亲,但她,竟然暗中辜负我……我不能解释我的委屈和敌意。明白了途经阴道的出生,我心理不适,对母亲和自己都怀有轻视。

  我没有努力矫正自己病态的洁癖,并未意识,我要的纯洁,本身含有非人元素。我致力于把自己塑造得不存杂质,好像那样,就能赎回我的不洁往事。我读书,甚至强迫自己阅读兴趣不大的哲学著作:因为那个抽象世界里没有肉体,涉及肉体也经过科学改良,如同医学的穴位挂图早与欲望无关。越不受欲望拖累的人就越高尚,越有教养——我的教育和自我教育,逐渐精简为清除自己肉体的过程。

  我的脑袋越撑越满,身子越来越萎缩,像个蝌蚪。我继续努力,尽量缩小下半截所占有的肉体比例——完全剪除最好,只有头脑,没有身体。回想起来这很滑稽,我的自我形象设计,仿佛就是从一个精子向一枚卵子的努力。一个自我圆满的卵子。不被侵犯,不会演变。在对纯洁的坚守中,完成一生的谢幕。

  13岁的我,半带叹息半带炫耀,对我的密友宣布:我这辈子,决不结婚。

  05

  问题是,对小说里描述的动人爱情我是向往的。怎么才能爱一个人而绕行肉体,我有柏拉图。我的初恋时间漫长——由于长期缺乏进展而造成的拖延。和他数年不说话,我猜一旦开口就有危险,沉默保障着肉体之间迢远相隔。我的“爱”是名词性质的,静止,稳定,不动声色;作为动词的“爱”,我力争淘汰。

  所以,当某一天他的举止破坏了缄口不语的和谐关系——那被我视作完美的和谐关系——我被伤害了。只要不能妥善处理“肉体”这个障碍,我就无从学会面对爱情最重要的态度:无所畏惧。我踮起脚,贼似的溜走。我当时想,我会用一生来纪念这场尚未发育就结束的羞怯爱情……一生啊,我用那么大的一座坟去埋婴儿的骨灰。

  男女相互找寻另一半的历程多么消耗体能和智慧,据说,这样人类就没有余力和神作对。上帝既然万能而仁爱,为什么不让人雌雄同体,像一朵花那样,从容优雅,自己的雄蕊围绕着自己的雌蕊……但倘若它们抚触自己岂不接近手淫?我奇怪手淫受到极端攻击,一个不与他体碰触的自足行为何以远离贞洁?不侵犯他人财产的情况下爱抚自身却不道德,好像它是吸毒既损伤自己又埋伏着危及他人的隐患……我们对自己究竟有无所有权和使用权,有无权利娱乐并享用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否必须放弃自己制造欢乐的能力,当肉体有所需求,只能求助异性才合情合理、无可指摘——甚至必须是法律允诺的异性对象。或者,这是限制人类自私的办法,除非与人分享,否则你无权独吞肉体快感。

  尽管判断上存疑,但从青春到成年,我的身体始终处于荒凉的纯洁之中,既无男友又无手淫的打扰。说白了,还是不喜欢肉体得到享受,我厌恶它。我不喜欢附属它的皱纹、疤痕、赘肉、斑点、茧子;我不喜欢它的气味;我不喜欢它对欲望的向往;我不喜欢它快乐,不愿它获取满足。在这种持续的反感情绪下,我很少观察自己,洗澡都潦草,总是趁浴室里还雾气蒸腾就穿戴齐整。有一次,我放掉浴缸的水,看到水流漩涡中有朵下陷的玫瑰,也看到其中夹裹着几根自己掉落的长发。突然想到,一天天老去,我从来不曾完整地了解自己,比如我不知道自己的背部曲线什么样儿。犹豫了一下,我搬来里屋的梳妆镜,背对浴室敞阔的那面镜子……镜子繁殖着我的背影,我发现,我竟然对自己这个与生俱来、相伴而行的裸体分外陌生和恐惧。

  06

  曾听过两个电梯女工聊天。其中一女工与男老乡有矛盾,两人多次恶语相向,几乎诉诸拳脚。她现在向同伴抱怨道:“他老骂脏话,我除了骂他妈和他老婆还能怎么办?他妈的,骂男人的脏话都没有!”即使是侮辱,即使是最小规模的两性战争,女人往往也从伤害同类入手。

  闪回两个电影画面。一部是大岛渚导演的《青春残酷物语》,女孩在流产的手术床上,与她有同样经历的姐姐说:“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用这种方式来反抗这个世界。”另一部是纪录片,镜头对准22岁的亚裔女子Annabel,她以石破天惊之举创造世界纪录:连续10小时与521个男人做爱。尝试走一条与众不同的新女性道路,备受争议的Annabel说:“性爱是值得生死相许的。”

  弗朗西斯·维庸的诗句这样写道:“噢,女性的躯体,如此柔软,娴雅,珍奇,那些邪恶也在等着你吗?是的,要不你就能活着进天堂。”

  当我们不满,当我们反抗,当我们自由得无所畏惧——可资利用的表达工具,唯有自己的身体。

  07

  她处于麻醉的昏迷状态中,口鼻罩着氧气面罩,呼吸机帮助她的心脏跳动。通过腹腔镜的监视仪,医生烧灼血管,以避免过多失血——她的腹腔里充满了血流、肉烧焦后产生的烟和脂油。医生一点点地烧灼,然后,一点点地剪断与子宫相连的组织。掉落的子宫,要通过阴道,拽出体外。宫颈一平方厘米左右的面积上,数把止血钳夹牢并且垂坠下来。外科医师的面孔凑紧在她的阴道口,相互协助,力欲取出它。死了的子宫还在流血。

  终于,癌变的子宫被握在主刀医师的手里。他用手术刀娴熟地剪开病态增厚的子宫壁,他把它剪成几块。我站在他身旁,我看到这个女人的父母和情人也不曾了解的部位:她的子宫。子宫,接受过对于女人来说,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情人的爱和孩子的依恋。女人如同一棵历尽艰辛的树,她培育体内的这只梨子——唯一的果实。可它烂在她的肚子里,并且,要她的命。

  我之所以费尽周折地找关系进入妇科手术现场,是因为受到她丈夫之托——名义上参观,实则有点监督的性质。她的丈夫是个小伙子,比她小十几岁。我们已经习惯老男少女的组合,相反的角色置换多少让人有点儿不放心,尤其猜测到他们之间的性。要知道,她已进入老女人之列,如何能让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自律,降低对年轻女子的兴趣?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到过男人可以如此看待一个女人的老年。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廊,她丈夫含着失控的眼泪,对我说:“她真美,她的阴部像一朵花。”

  08

  从欢闹的人群里退出来,我给我爱的人打电话。焰火在高空不断绽放。手机里有些噪声,正好用于掩饰我声音里的颤抖。焰火像硕大而艳异的伞,撑开,又缓慢收拢……我和他在电话里分享,那种绽放的欣快感。他说,你来吧。

  他的吻,让我像被唱针轻轻触及……身体在歌唱里。繁花绽放,他来的时候,盛大无比的春天就降临。

  什么人对性只存稀薄的幻想和依赖?神、太监和孩子。很多年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三者之间奔波往返,我分泌着一个怪物孤独的汗液。是的,我协调不了两者关系,无论怎样完善灵魂,我还是不能把肉体当作盛纳的花瓶。某种偏执的自虐指引我,把肉体视为垃圾桶,我绝望地,不断嗅到自己败坏的味道。

  这时,窗外很大的雪下起来。我记得童年的礼物:一摇晃,玻璃花球里面就开始下雪——那是我的节日。多美的大雪天,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摇晃,上帝为我施放了一场洁白的爱情礼花。我就在礼花的中心,被抬升到天堂的高度,我愿我有一双白痴般永远置身幻觉的眼睛。他怀抱里有大动物特有的温存和温暖。是否,他是微服到我命里的神,是解咒者,将施予我难以想象的恩泽?

  我爱的,这即将为你享用的乐园,我已用数十年的苦难建设。它是我点滴储存的赃款,是否,它开始偿还……给我非法的利息和欢愉。

  文字 | 选自《我认出了风暴》,张莉 主编,译林出版社,2020年

  图片 | Picture@Daniel Gerhartz、Nom Kinnear King

  原标题:《女性成长,要面临多少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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