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华纯：射门

　　华纯（日本）

　　父亲爱看足球是出了名的。

　　那一年，他65岁，母亲已经去世5年，单位同事纷纷劝他续弦。热心作媒的人带来几个中年女人，父亲谈来谈去，始终没有找到感觉。后来，这事就不再提起。

　　有一天，来了一位老大姐，说是上门来看对象，父亲猜是老羊那边捣鼓来的。那天正好附近体育场有一场热门赛，他不多话，请她在椅子上坐下，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是黑白屏幕，两人之间的一切会话都与足球赛直播有关。大姐看起来人很直爽，打扮得也很朴实，一看就是离休干部模样。她似乎已经知道父亲的爱好，自报家门说：“敝舍也在体育场附近。”

　　我们兄妹一左一右坐在边上，等着球赛开场。不一会儿，体育场那边传来了雷鸣般的呼声，比赛逐渐进入紧锣密鼓的炽热阶段。

　　只听电视解说员猛喊一声“射门”，电视机前的大姐“啪”的一记大腿，脚一跺，大喊：“好球！”她声如洪雷，一时惊倒了我们全家人。

　　那大腿上一记巴掌的巨响，那震耳欲聋的赤脸吼叫，足以让父亲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仿佛见着东北来的绿林莽汉。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我们同样处在亢奋中，在屏幕前止不住大叫大嚷，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事后，父亲说，老羊怎么介绍来一个虎女？这女人打日本鬼子可以，上咱家来恐怕要捅破地板。不过，如此迷恋足球赛的女人，父亲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遇见。

　　老大姐后来三番几次要求上我家观球，那时候电视机是稀罕物，父亲从隔离审查的牢房出来，工资全部解冻，才买了这个奢侈品。

　　老大姐的要求无法拒绝。于是，每到球赛开场，我家就不亦乐乎，人人尽情大喊大叫。老大姐和父亲之间的话语，并不需要加以特别的暗示与安排，他们是一对球迷，在精神和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很难有机会这样开怀大笑和娱乐。

　　但是，父亲也好，大姐也好，过去经历过抗日战争的枪林弹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又遭受了身体和精神的摧残，都同样落下了各种疾患和绝症。

　　岁月无情，直到父亲有一次为射不进的一只球急得变了脸色，突然间身子歪倒，被急救车送进医院，两人才中断了来往。

　　父亲过世没有多久，老大姐也撒手人寰。

　　很多年以后，我几度揣测，父亲和她在一起是快乐的。尽管有一个球在他们心中踢来踢去，始终没有射进门过。

　　【作者简介】

　　华纯，1980年代赴日留学，先后在环保机构、国会议员事务所、建筑公司等处供职。现退休定居日本东京。著有小说散文诗歌等，多次获国内重要文学奖项，编入大学教材和优秀选作集。2015年受国务院邀请，赴京参加“9·3”阅兵式观礼。曾任中国环境文学研究会理事、日本华文文学笔会名誉会长、世界华文旅游文学理事，兼任中国暨南大学、上海华东政法大学东亚文化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上海大学中国华文创意中心客座教授。

　　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