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正阳文学》|散文作坊 · 长辈
长 辈
“一层板”下的奶奶
在我的老家有这样一句俗话,“不怕相隔千里远,就怕相隔一层板”。“一层板”就是阴阳相隔,两个世界。
今年农历5月13日,89岁高龄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到了板下的冥冥世界,从此永远地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与她相见相依也只能是梦中之事了。
奶奶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己还是孩童之时,她的爸爸就因疾离世,从此与母相依为命。然而,在她10多岁时,母亲也身染重病,不治身亡,只有暂且寄于叔伯檐下,18岁就嫁给了爷爷。随后,一连给爷爷生了三儿三女六个孩子,1959年闹粮荒,爷爷连同他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极度饥饿中离开了人世。爷爷去了,奶奶当年只有34岁,不知有多少人劝她改嫁另从,但奶奶执意不肯,带着4个孩子艰难度日。也许是奶奶吃苦受难太多,身体自此落下了头痛头晕等诸多顽疾,并时常发作,也可以说,她时常是在病痛的折磨中度过的。
记忆深处,小时候我经常是在奶奶的怀抱中进入甜甜的梦乡。
儿时的一年中秋,月圆星稀,和邻居的小伙伴,以树根为“船”,以棍棒为“浆”,玩“划船过河”的游戏,困了,不知不觉躺在草垛旁睡着了,东邻蛮大娘发现后,把我抱在怀里,送给奶奶,奶奶把我沾满灰尘的衣服脱下,紧紧地搂在怀中,心疼得嘴里一个劲地唠叨:这孩子傻呀,玩累了也不晓得回来睡,浑身冰凉啊!儿时还有一个“印地图”的坏毛病(老家把尿床称为“印地图”),睡梦中经常找厕所,厕所找到,身下发热,才知道尿在了床上,每当这时,奶奶就会絮叨着:又澜尿了,咋搞嘢!随即赶快下床找来一件破衣服垫在我的身子下。特别是逢上雨天、雪天,奶奶经常因为我尿床,生火烤被子,尿馊味在奶奶的烘烤下弥漫整个屋子。夏天,直直地躺在奶奶身边的席子上,一把蒲扇在奶奶手中不停地摇动,伴随着丝丝凉爽,迅即就熟睡入梦了。6岁那年,在上学途中,突然患病,呕吐不止,老师赶紧派人把我送回,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很快痊愈,现在想起奶奶给我做的“鸡蛋浦韭菜”,仍然口流涎水。
8岁那年,小叔结婚。次年小叔和我们分开另过,奶奶与小叔住在一家,也好为小叔照顾孩子,从此与奶奶偎依而睡的日子甚少。家里因为就父母两个劳动力,我们姊妹五个年龄尚小,其中我和哥、姐均在读书,花钱的路数相对大得多,生活很是清苦,小叔家的生活就比较殷实些,奶奶经常背着叔和婶子给我们送来一些好吃的。有时我们到叔家串门,奶奶也会趁叔、婶不备,把平时自己“克”下的好东西偷偷地往我们兜里塞。
后来,小叔的孩子一个个长大,奶奶也开始由父母和小叔轮流赡养,年事渐高的奶奶无论是轮到谁家,即便身体多有不适,但依然从事着一些琐碎的活计。10年前,我因工作关系,离开家乡,供职于县直一家政府机关单位,虽说回去看望奶奶的机会稀了,然常有电话牵挂。
今年春节回去,听到奶奶时有咳嗽,没太在意,到农历二月初三奶奶生日那天,见奶奶枯瘦变形,心如针扎,饭后离别,满脑忧伤。后多次听说,奶奶变得愚钝,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多么渴望能够回去看看她,可祸不单行,五一期间我不慎滑倒,摔成骨折,直到她离世前的当天中午,才拄着拐与哥弟相约而归。没承想,当晚近7时,她老人家竟撒手而别,中午的相见成了最后一面。
奶奶下葬的那天上午,天上飘落下豆大的雨滴,“五七”上祭那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想,这也可能是奶奶一生的操守和苦难感动了苍天。
奶奶去了,留下了无尽的思念。愿她能够在冥冥天堂之中生活得更好!
我的“睁眼瞎”母亲
“娘啊,娘啊,白发亲娘,儿在天涯,你在故乡;娘啊,娘啊,白发亲娘,黄昏时候,晚风已凉;回去吧,我的娘,儿不能去为你添一件衣裳……”每当听到这首经典老歌《白发亲娘》时,我的心里总是酸酸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白发亲娘。
娘今年七十有三,应该说是那一辈儿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的一代人。娘的命苦,不到10岁,父母相继染病,驾鹤西天,与大她几岁的哥哥相依为命。娘虽然做梦都渴望着上学读书识字,然而方方面面的条件所限,只能是一种奢望,也就成了农村所说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与父亲结婚有了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之后,娘对父亲说,日子就是过得再苦,也得把孩子送进学校门,不能让孩子跟我一样成为“睁眼瞎”。所以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孩子多劳力少的年月,父母双亲是勒紧腰带、牙缝挤钱供我们上学,希望将来一个个都能够有好出息。俗话说,儿多母受苦。母亲除了和父亲一样干活挣工分外,家务活也大多由她收捡。每天夜里,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我们做着家庭作业,母亲则坐在那里不是纳着千层布鞋底,就是缝补我们的破烂衣服;不是用高粱顶端的秸秆一针针地做着锅盖,抑或是簸箕,就是在纺车前用棉条纺线,纺车的“嗡嗡”声如同悠扬的乐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新学期开学,新书发到我们手中。回去后,母亲把书一本本地看了又看,双手捧着在鼻子上闻了又闻,一个劲地说着“香啊”,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母亲最大的享受莫过于听我们读书,尤其是农闲我们放假在家的时候,母亲就会让我们读书给她听,整个身心都会沉浸在所读的内容当中,那种享受无与伦比。有时候一篇文章读完了,母亲还意犹未尽地问上一句“还有呗”?她已被文中的情节完全感染了。小时候,母亲不仅要忙于地里的农活,还要操持繁琐的家务,更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义务”——雨天接送身有残疾的我上学和回家。幼小的身躯趴在母亲的肩背上,听着母亲的喘息,感觉一切好像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而今又感觉是那样的惶恐和不安。母亲啊,我的求知路是在您的肩背上漫漫地向前延伸的,永远都不可能停歇下来,不然就无颜面对,有愧终生。
儿女大了,一个个相继走出了家,离开了您的视线,可永远也逾越不过您的心海,永远也挣脱不了您长长的牵挂。您说,娘盼的就是孩儿能有出息啊,我和您“大”(土语“爸”的意思)吃再多的苦也值了!每次回家看您,您都说“要是忙,就不要想着回来,工作重要”,话虽这么说,儿还是从您的眼神中觉察出一丝殷殷的期盼。
娘,岁月无情,缕缕白发爬满了您的头顶,时光的刀斧在您的脸上刻下了道道印痕,每次回去时您怕儿“吃不好”,做上一桌菜,离别时您又强装欢颜的送行,在儿的心中都留下了些许的怅惘。娘啊,您的天恩我永远都难以报偿,但是,儿已记下了您对“读书真好”的羡慕,我会加倍的努力学习,不断汲取知识营养,尽心竭力干好工作,全力弥补您“今生不能上学求知”的缺憾。
娘啊,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昨天,历历在目,已经化作了无声的力量,鼓舞着我,激励着我,不断地向前、向前……娘啊,万般渴望下辈子您还做我的娘!
“小 老”
在我的家乡,晚辈们都习惯性地把父亲的弟弟尊称为“小老”。在这个深秋的时节,时常从电话那头传来“小老”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忧伤和抑郁,也随着令人不欢的消息塞满我的胸膛。
“小老”今年刚好耳顺之年,按现在的生活水准,应该是将老还壮的时光段,可是苍天无情,癌魔侵袭,如今他已是骨瘦如柴。起初,每吃一口流食都需要喝上一口温开水慢慢送进,现在,他喝口水也会吐出,上苍已经把他喝口水的“权利”也毫无留情的剥夺了,只能靠输液来维持不多的余生。
出身的贫寒,养成了“小老”勤劳善良的品行。在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尚小之时,家庭劳力紧缺,农忙时节,“小老”总会抽出时间帮忙。可以说在那个年代,家庭的收获也有他的一份辛劳。兄弟姊妹多,尽是花钱路,加上灾难的不断造访,我们家庭的困苦程度可想而知。校园苦读的日子里,“小老”有时候会背着婶子偷偷地塞给我们块儿八角,逢年过节也会给上三元五元,对于当时来说,已经是相当奢华了。
“小老”是一个很专业的渔夫,只要一有空闲,就会肩扛渔网到村子后边的废塘里或村子前面的小河里打渔,这显然已成了他的业余爱好。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到了他家十有八九会品尝到他烹制的鲜鱼。不过哪一天如果运气不错,鱼捕多了,“小老”也会毫不吝啬地给我们家送上几条。
光阴荏苒,转眼我们一个个长成了毛头小子,因为种种原因,我和三弟初中毕业后,就先后回乡,当上了“小农民”。我有残疾,多有不便,三弟身体“倍儿棒”,“小老”带着他利用农闲时间,各骑上一辆二八式的加重自行车,披星戴月,从事贩藕、贩鱼、贩黄豆等生意,每趟生意下来也能赚上三二十元的辛苦利润,给予了家庭有力的支撑和补充。
“小老”是一个声音爽朗、性格开朗的“乐天派”,要是在哪个人群里聚堆,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大嗓门。哪家的两口子闹别扭,“小老”一出场,几句滑稽开导话,准会让他们破涕为笑;矛盾也好,别扭也罢,自然也就烟消云散、荡然无存。所以老家有句话,只要陈平(“小老”的名字)到,哪里就热闹。然而,癌魔的咬噬已经让“小老”元气大伤,原来健壮的身躯现在形如槁木,此时,你若让他高声地喊一嗓子他都会费上好大的力气,他哪还能大声朗朗呢?命运啊,病魔啊,你太无情了!
虽已至此,我还是多么真切地期盼着能有奇迹在“小老”的身上出现,真的不希望也不舍得您走的那么早,回老家的日子还能多听到您那熟悉而亲切的爽朗说笑。“小老”,保重,我相信会好的!
原刊于《正阳文学》第19期
作者简介:陈 健 供职于正阳县卫生健康体育委员会;幼时因患小儿麻痹症造成左腿残疾,通过自学一步步成为国家机关干部,大学本科学历,有3000多篇新闻、文学稿件在市级以上新闻媒体发表,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残疾人自强模范。(来源:阳光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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