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百家之集大成者
《韩非与法治》 夏海 著
少时读史，常为韩非之境遇而扼腕，其为韩之公子却报国无门；为始皇重视却被逼自尽。也为法家代表人物或践行者之结局而唏嘘，吴起、乐毅、商鞅、李斯、王安石、张居正，这些改革家们或辅主称雄天下、或挽大厦于将倾，却名声不佳甚至难得善终。更为法家之地位而不平，外儒内法贯穿于封建社会，而士大夫耻谈法家、统治者也明贬暗用。时也？世也？命也？今读中华书局出版的夏海先生新著《韩非与法治》（以下称“夏著”），顿觉醍醐灌顶，对终结百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及法家有了更深领悟，略陈如下，与读者分享。
《韩非与法治》将悲剧命运的韩非其人其言其功过娓娓道来。“百代都行秦政法”，作为秦王朝的思想奠基者，韩非深远影响了我国两千多年的传统社会。如何认识这位争议人物？夏著提出“研读韩非，首先要有定力，不为其刻薄寡恩左右情绪；同时要有理性，在仔细梳理韩非思想过程中，汲取精华，剔除糟粕，还韩非一个真实的面目”。夏著分五部分二十章，开篇介绍韩非其人以及与诸子百家尤其是法家的关系，继而分别以善与恶、德与法、君与臣、官与民为框架，铺陈韩非的人性思想、法治思想、术治思想、势治思想。夏著兼具学术性与通俗性，将55篇十万余字的《韩非子》信手拈来，故事轶事穿插其中，或加以论证、或进行阐述、或为自己的观点提供佐证，雅俗共赏的文风既有学术研究的规范，又合普通读者的口味。夏著满怀敬意并保持思辨，认为“韩非最大的贡献是融合法术势，使之相互联系，完美统一，为中央集权和君主专制提供了理论支撑”，也指出韩非思想的最大缺陷是“缺乏人文精神和人道关怀”。夏著解读经典并推陈出新，以韩非思想为重点，融合哲学史与政治学研究，在古今关照中对中西方经典思想做出中肯的评论，在关于人性、法治、民主等探讨中恰当的肯定其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
《韩非与法治》将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法家源流抽丝剥茧。任何思想学术的发展，都是继承与批判的结合体，没有继承，就不可能形成流派；没有批判，就不可能取得进步。法家诞生于“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的乱世，首要的目标是富国强兵。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多系当时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春秋时期有管子，战国初期有李俚、吴起，中期有商鞅、慎到、申不害，后期有韩非、李斯。夏著开篇专章介绍法家思想源头与代表人物，明确法家思想主旨，即“人性非善是法家的逻辑预设”“以法治国是法家的核心理念”“变法图强是法家的共同行为”，其后对比阐述商鞅变法与韩非论法、申不害用术与韩非论术、慎到重势与韩非论势。韩非认为，“申子未尽于术，商鞅未尽于法也”“二子之于法术，皆未尽善也”，虽照单全收了慎到势治观点，却将势区分为自然之势与人设之势，从而将君主专制思想推向了极端。至此，集大成者韩非与法家内部的继承与超越关系一目了然，其构建的以法为本、法术势三位一体的法家思想大厦也一览无余。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收笔处深刻揭示了法家及其代表人物悲剧命运的根源在于“人永远是目的，而不是工具”，可谓一浇胸中之块垒，幸读此著慰平生！
《韩非与法治》将群星闪耀的先秦百家哲学思想条分缕析。“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任何哲学思想也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对中国传统社会产生巨大而深远影响的是儒、道、法三家，儒家、道家塑造了中华民族精神，儒家、法家则指导中国政治运行。韩非这位集先秦法家之大成又终结诸子百家之争鸣者，“其归本于黄老”，师从儒家大师荀子，虽对法家情有独钟，却没有忘记吸取消化其他思想家的养料，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韩非受业于荀子，虽然没有明确得出荀子人性恶的价值判断，却实实在在继承了人性好利的观念，并且参悟汲取了道家名为自然实为自利的人性思想，共同奠定了韩非政治理论的逻辑基础。为了帮助读者读懂韩非和法家，夏著将儒、道、墨三家学说和孔子、孟子、荀子、老子、庄子、墨子等先贤的思想进行系统梳理，从人性论出发，将法家及韩非之思想与诸子对比，得出道为基础、仁不足用、兼未必治的诸子关系判断，吸收与批判、继承与创新之辩证关系跃然纸上，让读者在合卷后对蔚为大观的诸子思想精髓了然于胸，也显示出作者在完成《论语与人生》《老子与哲学》《孟子与政治》三部曲后，对先秦哲学深刻的洞察与感悟。
《韩非与法治》将灿烂辉煌的中华文明与古希腊文明中西观照。“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农乃百业基”，中国的幅员辽阔、大一统观念、重农思想与欧洲的小国寡民、城邦林立、重商主义对比鲜明，也决定了中西方哲学思想的不同特征。夏著将古希腊文明尤其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三杰”的思想与先秦诸子百家思想，进行了同时代不同内容的比较：两者都属“轴心时代”，但先秦关注农村农民、古希腊聚焦城邦公民，先秦注重人文、古希腊重视自然，先秦主张人治、古希腊推崇法治。夏著亦将16世纪意大利政治学家马基雅维里与韩非的政治思想，进行了同内容不同时代的比较：马基雅维利以人性恶为基础，赤裸裸的鼓吹权术和谋略，西方任何政治家、思想家只要被冠以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就会名誉扫地。两位东西方哲人虽相隔千年、距离万里，却“心有灵犀一点通”。依笔者管见，跨越时空的中西观照，这种尝试在近年来的国学理论著作中属独到之处。正如作者所说，“对于思想学术而言，比较中的同一，使我们对不同文明能够和谐共处有信心，而差异则是不同文明进步和共同发展的动力。”这种比较饱含着文化自信，体现了兼容并蓄，读之给人启迪、令人振奋。
习近平总书记在“七一”重要讲话中强调，“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面对百年变局，实现伟大复兴，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团结奋进的精神动力吗？诚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言，“每当社会处于大变革时期，就更加离不开先秦圣贤及其思想学术文化资源”；“先秦思想学术文化资源还在滋养哺育护佑着中国人和中华民族啊！”虽过耳顺之年，但夏海先生不忘家国情怀，为往圣继绝学的知识分子担当依旧，期待这部满怀真诚与温度的著作能激发广大读者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积聚民族复兴力量的热情与动力！
责编：杨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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