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典动漫赏析--《千年女优》
“给她一个永远的谎言”
——《千年女优》
摘 要
《千年女优》是由今敏制作、于2002年上映的一部经典动漫作品。本文意图从人物形象与情节设计角度，去探寻千代子戏里戏外、虚虚实实的爱情故事与日本历史变革的相关性。
关键词：女性主义，左翼文化，爱情
一、故事简介——朦胧爱情的追逐之旅
昭和末期，由于广岛协议签订、日美贸易逆差缩小，一大批公司被迫倒闭，曾经风光无限的银映电影公司也不例外。时任社长的立花源也决定以此为契机，带领助手寅吉拍摄一部以银映公司传奇女演员藤原千代子为主角的纪录片，而随着千代子的娓娓道来，一段跨越了战争的对爱情的追寻之旅也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至此，故事将时间拉回到昭和初期。此时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泛滥，一切都在向右急转，而主人公千代子却正值少女时代，幻想着美好的爱情与浪漫的邂逅。正是在这样的独特时期下，千代子救助了一位不知名的政治逃犯并对他产生了朦胧的感情。但那个男人只给她留下了“和平之后，请你来我的家乡做客的约定”就消失不见，踏上逃往满洲的旅途。千代子捡到了男人遗落下的“打开最珍贵之物”的钥匙，带着找到男人的愿望加入了银映电影公司并前往满洲拍摄电影。
在后续部分中，今敏大量运用蒙太奇手法，将戏中戏与现实虚虚实实地混合在一起。可无论如何，千代子始终扮演的都是一个追寻遥远爱情的形象，即使前途渺茫也从未停止过步伐。但随着时间推移、战争结束，曾经寄托着她的思念的钥匙也遗失不见，千代子最终嫁给了身边的大泷导演。多年以后（1962 友谊七号发射成功），她才发现这一切钥匙的遗失都是大泷为了得到她而设计的，而此时曾经负责抓捕那个思想犯的军官带着他的书信找到千代子想要赎罪。曾经的约定浮现在千代子的脑海，影片以一段表现追逐的蒙太奇展现了千代子再一次的寻找，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千代子明白在这么多年的追逐之中，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拍摄完最后一部电影后便退隐，而也正是在在这一次拍摄中千代子再次丢失了钥匙，直到源也带着钥匙前来采访千代子。
故事的最后，千代子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前往另一个世界去追逐她的爱情。总的来说，从千代子的视角来看，整个故事或者说她的整个人生都是在讲述她对自己少女时代朦胧爱情的追逐过程。
二、从女性主义视角看千代子与咏子的历史形象
这一部分主要是从人物角度对作品进行分析。在整部作品中其实出现过许多有重要意义的角色，除千代子和咏子外还包括刀疤男、大泷导演、立花源也以及千代子自己的心魔（具体为一个白发老人形象）等等。这里因为与文章主题相关，重点选择了千代子与咏子这两个形象，从女性主义的视角结合日本历史背景进行分析。
1.藤原千代子
千代子出生于1930年代军国主义之下的日本中产家庭，父亲早逝，坚强的母亲独自一人维持着家业。历史背景下的千代子接受到的最重要的三方面的影响分别是母亲代表的日本传统道德规范、少女杂志象征的青春时代的单纯与浪漫以及军国主义大时代背景下的思想冲击。这三个因素交织在一起，推动着故事初期（千代子青年时代）的剧情发展：与键之君的相遇、对拍电影的向往以及母亲的阻挠。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千代子反映了一部分处在当时时代的普通女孩，在日本女性独立思想萌发的时代，开始拥有自己的独特个性和叛逆精神，但是奈何时代的潮流与传统道德的规范，只能向自己的母亲低头、扔雪球发泄不满。
但是千代子算是时代中的一个特殊存在，因为她的反抗与独立最终获得了结果，千代子成功在母亲不满的眼光中进入银映电影公司并前往满洲拍摄所谓“鼓舞大家的电影”，这里其实也体现了战前军国主义“国民精神总动员”这一过程，这一点也解释了为何母亲最终没有坚持不让千代子去当女演员，而是在不满中默许，这也是千代子区别与其它女孩的幸运之处。
千代子的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她在军国主义的历史背景下却是一个绝对纯洁、单纯、不为政治侵染的女性。千代子的蓝本来自于1953年小津安二郎导演的电影《东京物语》中的纪子形象。《东京物语》讲述了住在尾田的一对老夫妇前去东京探望自己孩子们的故事，可到了东京老人们才发现，自己的孩子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和矛盾，在陌生的东京里只有自己守寡的儿媳纪子对自己最好。电影中的纪子是老人家二儿子昌二的妻子，8年前昌二在战争中牺牲了生命，自此纪子一直守寡独居在东京，当老人去纪子家时发现她仍把昌二的相片摆在显眼的位置，后来母亲去纪子家借宿并向她表示可以再嫁、不用考虑他们的感受，也被纪子笑着拒绝。而将《千年女优》中的千代子和纪子相比对，其实不难发现支撑着她们的都是同样的一种“模糊的爱”，纪子深爱着早已远去的昌二，而千代子也一直将键之君的钥匙带在身旁，去满洲也不是为了电影而是为了寻找那个人的踪影，可以说千代子的纯洁来自于对遥远的爱情的一种莫名的狂热与信仰，这种信仰支撑着，让她的初心从未改变。
2.岛尾咏子
岛尾咏子即电影中的女二号，初次出场是在藤原千代子即将前往满洲拍电影并担任女主角的时候。咏子初次登场的形象形似玛丽莲·梦露在七年之痒中的造型，但人物形象上却是刁钻善妒，甚至故意叫错千代子的名字以示轻蔑。在后续的剧情里，咏子也是一直作为一个阻碍千代子的形象出现，甚至在丢失钥匙等事件中起到了重要推进作用。总而言之，咏子在《千年女优》这部作品就是一个经典的“坏女人”形象。
但其实日本文化下的所谓“恶女”，往往不是一个纯粹的坏的形象，而往往是因为某些经历引发她向“坏”的方向前进，而如果能够打动或者破开她的心结，其实“恶女”也有脆弱与感性的一面。中岛美雪著名的《恶女》这首歌中，描绘了一个为情所困的坏女人：自己的女伴真理子正在与男人厮混，没有办法陪自己，能去的地方恐怕只有男人那里，可他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挂好，在女人眼里周六不来陪自己却在一直打电话肯定是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嫉妒的她便开展了自己的报复，在深夜的咖啡馆里对着镜子往脖子上抹男人才用的古龙水假装和男人过了一夜，再等着天亮搭乘第一班电车回去。可她真的是想报复男人吗？她唱到“如果变成坏女人的话，一定是因为月夜让我过于坦白，一直在心底的话一下子流淌出来：请你别走。如果变成坏女人的话，就能光着脚在黎明的电车上毫无顾忌放声大哭，让泪水流淌又干涸。”在电影的戏中戏里，借群演之口也说出了咏子的身世：曾经努力挣钱并把钱都给了一个男人，可最终那个那人却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咏子只比千代子大了约莫10岁，也算是当时独立女性的典范，可对于爱情的不同经历导致了她成为了与千代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果说千代子是一个理想化的角色，咏子则是一个更为现实、真实的女性形象。
三、千代子的爱情与中岛美雪《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
千代子的爱情作为线索贯穿了整个《千年女优》的故事，现实中的她爱上了军国主义时代下的一个左翼思想犯，而在戏中戏里，江户时代的她作为一个妓女爱上了维新志士，大正时期的她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少女爱上了民主人士，现代日本里她要去遥远的宇宙寻找自己的爱人。可以注意到不管怎样，千代子及其饰演的角色爱上的都是一个反叛社会主流的人士，同时她的爱情也没有结果。所以重要的不是爱而是爱这一过程，爱的过程给了她一个追寻的目标，这也启示我们或许在时代的历史潮流中人与人的情感可能成为一个重要推动因素。
片子里千代子爱上了一个日共，并促生了一段持续一生的追爱之旅。那么说到爱情与共产主义，就不得不提到中岛美雪非常著名的一首歌《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这首歌也是一首情歌但其实反映的是日本左翼赤军运动。这里将《千年女优》与《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做一个对比，比较这两部作品中的“爱情”各自的独特含义。
《千年女优》中千代子的爱情更接近于一种“信仰”，其特点是渺茫与没有结果。在这一段爱情中，键之君是一个在军国主义时代之下的思想犯，剧中对他的描写很少但也很精炼，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期待着和平到来，并为此不懈努力，但对于救了他性命的千代子并没有明确表现出特别的感情，反而是少女时代的千代子仅仅因为怀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而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他。这场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单相思，但是特殊的是这场单相思没有结束，因为日本对左翼势力的打压抓捕，键之君与千代子相约和平之后在北海道再见的约定对于千代子来说就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谎言，不过千代子选择相信这个谎言，直到收到忏悔赎罪的刀疤男也就是曾经负责抓捕键之君的军官带来的书信后，这段追逐之旅才终于画上句号。
那么在中岛美雪《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中，更多的是借男女的爱情暗喻着日本赤军运动的悲剧，与千代子的爱情相比共同点在于都有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但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最终收获到的是悲剧的结果。女孩身在日本，听说纽约正下着浪漫的细雪，如果找遍所有的朋友借钱或许还能赶上最后一趟航班，但却因为想听一个永远的谎言，女孩最终没去而是仍在日本的街头买醉并谎称自己和男友还在旅途之中，男友对这个国家（日本）放弃了希望，写信说自己正生病住在上海破旧的小巷子里并叫女孩不要来看他。日本战后，日本的共产主义者认为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到来，掀起了浩浩荡荡的左翼运动，史称赤军运动，其核心是反美。但这一切的幻梦都在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正常化后破灭。歌中的男孩隐居在上海的陋巷中，正是因为上海是学生运动的重要场所之一，而女孩不愿去纽约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反美，从这里不难看出这对恋人都是对共产主义在日本的实现有着美好愿望的人，但最终赤军运动失败，男孩对国家失去了希望（甚至他的信是由朋友代笔，结合后续吉田拓郎的歌词推断也有可能男孩已经自杀），而女孩则沉浸在一个永远的谎言中无法自拔。
《千年女优》与《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都离不开一个“永远的谎言”。千代子相信这这个谎言，但幸运的是她不知道键之君的结局，于是以此为自己的信仰追寻一生直到收到书信，明白了那个他已然不在后，在拍摄完最后一步太空主题的电影后选择退隐。而《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中的幻梦最终破灭，“永远的谎言”最终成为一代人心里永远的痛苦。爱情与信仰在这部作品里模糊了界限，失败也幻化成谎言的模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过千代子说“自己爱着的，是那个一直在追逐的自己”，而中岛美雪唱道“用谎言来代替永远的分离，代替一切无奈的事实······千万别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请给我一个永远的谎言”，但无论是放开还是逃避，她们也依据自己的经历与感受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四、《千年女优》中的左翼思想
日本战后依旧是右翼精英执政，时至今日我们仍要提防军国主义死灰复燃。而右翼执政带来的就是对左翼精英的打压，所以在日本战后一大批左翼思想家进入文艺界，这也深深影响了后续日本的文艺思潮。文学界的小松左京、漫画界的手冢治虫乃至大家熟悉的动漫初代《高达》、《哆啦A梦》等等都有反战思想、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等等元素。
《千年女优》在这一方面的表现其实说直白也直白，键之君的形象和他的话语、忏悔赎罪的日本军官都是直白地在展现导演对侵略战争的态度。但是这部作品的主角是一个与政治无关的小姑娘，甚至还出演了侵略战争题材的电影。我个人认为，也许作者正是想从战争中普通人的感情入手，从普通人的视角去看战争给人带来的影响。而且在少女时代的千代子与键之君的对话与相应的画面还有之后千代子持续一生的追逐来看，或许千代子对爱情的追逐与键之君对信仰的追逐是有着一定的重叠性的。因为爱上了他对于信仰与和平的追逐，从而使自己也爱上了对爱情不断追逐的自己，那么从这个角度看，对千代子追逐爱情的信仰的赞颂何尝不是对日本左翼无产阶级者对他们的信仰不断追逐的赞颂？
五、总结
《千年女优》作为日本一部经典动漫，其背后承载着诸多历史政治要素，其表现的主题丰富多样，可以从女性主义、左翼文化、爱情、叙事手法等诸多角度分析。值得一提的是今敏独特的跨层叙事、虚实结合也在这部作品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值得结合日本历史文化反复欣赏品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