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山馆藏|徐忠平|卧游大荒见莽野
鹤有它自己的传说
萧乾父 || 序 〇 徐公瘦骨嶙峋,长得像鹤。他也倾慕鹤,在一篇文章摘抄了很长一段《相鹤经》文字,再加感慨。真是物物相应。鶴性之與人相通。我戏称徐公为鶴人。在《鹤语者》(见附文)中是这样写的:骨相奇譎,被褐懷玉,寧窮處而守高。清氣滿卷,能脫荒寒至清涼界,靈韻夐遠,才性通透有若神授。其所作,惟四僧與之最為親近。古今之清逸高蹈輩無不以鶴相彪舉,此一類心中有鶴故。鹤,是永久性积雪。那道寒冬的白亮沁人心脾。徐公的书法和画都呈现这种孤寒冷洁。
夏可君 || 我们在画家徐忠平的《荒草系列》上,看到了一个完好转换的范例,他以个体肉身的恣意打开了一个清旷的荒率世界,以充满偶发性的笔触塑造了一枝枝柔韧多姿的荒草形态,召唤观看者一起与这些荒草酣畅而甜美的呼吸与歌唱。 首先,从精神意境而言,中国古典绘画的最高境界无外乎平淡、荒率与空寒,为何是荒率?何谓荒率?荒率,那是对远古苍茫的时间性记忆,这与中国古代艺术求好古的追忆密切相关,而来自于黑龙江的画家徐忠平一直对自己家乡那片蛮荒的大地充满无尽温馨的怀念;荒率也是心性的直率与天真坦荡,是话语的真切流露,要达到荒率,必须有着真性情,没有被习气所污染。荒率,在古代文论中成为一个至高的审美范畴,主要是在晚明,无论是董其昌还是恽南田都极为推崇荒率,并且在盛大士的《溪山卧游录》中得到明确细致地发挥。
陈量 || “在将来以北的诸流中/我撒出网,那张你/踌躇着压重的,/用石头写就的/阴影”。他身体中的诸流在何方?如此充满矛盾的苦涩之流依次流过裸露的生命,如何给这样的生命许诺?如何僭越各 方矛盾的诸流而宣告身体的彻底。对于徐忠平,也许就是书写,也许只剩下了书写。书写步入生命,以书写对 抗恐惧如同鲍什以舞蹈对抗威胁。这种艰涩的运行解决了爱与恨、挫败与怖栗、渴望与孤独、童年与死亡、悲 悯与罪恶、回忆与遗忘。撒出网捕捉的姿势,也许就是埋伏在荒地里的光对生命的拯救,哪怕一棵草、一根线 。
肖文飞 || 徐忠平画的大都是干花野卉,这些已经散失了水分的干花野卉因置于家中一角,于是具有荒野意味的同时,也带上了一种家庭温馨的气息,而墨彩并施、冷暖色调并用更强化了这种感觉。这正好契合了徐忠平的心境;即有对家庭温馨的渴望,也有对荒原苍凉的向往。这就是徐忠平如此迷恋干花野卉的原因。
夏可君 || 他的灵魂却一直徘徊萦绕在家乡那片北大荒的荒原上,从早期的素描作品开始,荒草就成为他最早的基本语句,一方面以油画来描绘荒草,另一方面则走向纯然水墨书写,并带入书法用笔,忠平先生融入传统大写意花鸟画的笔意,接续陈淳与徐渭直到八怪的笔墨意气,又融入现代书法的斜倚险怪之美,生成出生辣古拙的士气,任凭线条的萧瑟与疾涩合一,依然还是接续荒寒谱系的古意与骨气,线条在冷肃中骨骼峻峭,苍凉而高古,但却毫不缺乏内在磅礴生长的生机。
叶植盛 || 徐公风流云逸,骨格奇峭,望之如高山寒松,卓然自立。然所遇未能称其才,故郁抑未申之志,直傲不屈之性,萧寥落寞之绪,远淡出尘之怀,交织错杂,发之为艺,意象纷披,气格萧森,然其凌高径趋,摆落尘俗,非侈化浮艳者所敢望也。
萧乾父|| 清季以还,书法与绘画同论,已成共识。所以先从徐公书法说起。与徐公交多年,头一次看他写字,是去年在湖南。大清早,两人空腹喝了一壶(矿泉水瓶)从湘西凤凰带回来的苞谷酒,高度,好喝。痛快淋漓写了一上午,直到有些恍惚,捂着腰退场,中途尚有反复,对不满意的作品,重写过。并一一赠人。在这个方面,徐公毫不吝啬。甚至是慷慨无比,同游诸生或晚辈,徐公也与之交换绘画作品,颇显长者之风。徐公写字,始终保持中锋用笔,执笔甚高。这种姿势,一看便知,需身心扶正,特耗气力。东坡说执笔无定法,意在破除中锋神话,但固执的人,对中锋依然奉若神明。比如朱新建,他甚至对李可染夹杂的侧锋大为不满。徐公今天的字已呈窟寒之象,尤老鸦立水边寒枝,但牵丝细腻,笔笔都有,布局随心所欲,味道足,火候精纯。实在是一种享受,他的锅里炖的是金刚百草,药膳之气弥漫。我同不少人一样,喜欢她这股子味道。
萧乾父 || 我初不明白徐公作品为什么那么冷寒,后来知道,这跟他人生经历多少可以联系起来。从小患病,号称只有半条命。又出生在宜春高纬度的大东北。所以对事物十分明锐,他对人世间的事物多采取守勢,以养为主。他喜欢两三个人做长聊,聊透,聊痛快。我称之为密室交谈。对聊天的效果徐公有自己很独特的看法,也许就是聊效,聊得好不好,就看他的那只肾还疼不疼,不疼了,身心舒畅了,就说明聊好了。这是疗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做学问,敏于思考和守雌的人,的确喜欢密谈,钱钟书所谓“荒江野老二三之学,“学问大抵是荒江野老,屋中两三素心人议论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素而不淡,火力集中。徐公一向说,他有几个长期素心交谈的人。无所不谈,于人于己,倾心交付,如春登台。虽年近七旬,徳思非凡。
萧乾父 || 天约群峰赴我来〇徐公喜欢看书,善于看书,也坚持写作,现代诗和散文札记为主,长短句也偶尔为之,二OO四年冬天,第一次搬进宋庄,在当时最好的饭店兼画廊前哨,便看到他那本著名的冬日之旅与随想录。后来在上苑做过邻居。再后来,又在宋庄走到一块。徐公嘴里有一个梵高现象,更准确的说是心里,梵高在他那里是纯粹艺术的代名词,不容冒犯的。因此他还提出了原生艺术的主张,大力发掘扶持原生艺术家。这跟他对梵高独特的体悟与理解有关。徐公自己一生的艺术追求却与梵高几乎完全相反,梵高激烈,执意,明快。而徐公窟寒,冷耿,高开高走。这或许就是中国思想里求静和守雌执阳的例子。徐公善养,养他的浩然之气与性灵。他的画和书法都是这样。动人心根,得江山之养。诗书画本性灵之学,非关学历,但也从学养中化来。学与性灵,《谈艺录》曰:“今日之性灵,适昔日学问之化而相忘,习惯已成自然者也。神来兴发,意得手隨,洋洋只写吾胸中之所有,沛然觉肺肝所流出,人已古新之界,盖超然两忘之。故不仅发肤心性为‘我’,即身外之物、意中之人,凡足以应我需、牵我情、供我用者,亦莫非我有。”性灵与学并不冲突,今人喜欢说“感动”,顾是明了,但易忽略学化。感者,寂然不动,无思无为,遂而感通天下之故。甚高明。徐公终于把自己养大。
萧乾父 || 据考证,古时无长锋。我们从碑帖当中也没有看到明显的长锋作品。我个人觉得长锋和短锋书法可能要分开来谈,比较客观。长锋书法较短锋书法更散逸,得风流之态。用长锋临古人碑帖,难度大,甚至要打散,解体,重新理解过。徐公就是不断的在碑帖,金石,砖碣,器皿的学习中建立了自己的法度。某某早上或晚上,徐公说,他又发现新东西或书法进步了,不要奇怪,他一直在琢磨和修缮自己的体系。徐公最早的书法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今天风格的形成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由正统再到偏门之救,再到变法,再到对中国书法大历史的通盘理解,才有了现在的徐公,现在看,徐公书法虽冷到阴鸷,但隐隐可以看到,他对泰山摩崖石刻尤其金刚经那些刚猛的大字有过深刻的领悟。
鶴語者〇乙未游巴蜀,向一軒氏以鶴相面,語出驚人。知此羽族與人清氣相通。又讀徐公詩文與畫,錄《相鶴經》云:“鶴又稱仙禽,常常半夜鳴叫,聲音直入雲霄,雄性在上風鳴叫,雌性在下風鳴叫,通過聲音尋配並懷孕,鶴屬陽鳥,在陰中游動,生後二年,脫落子毛成年,再過七年長羽毛,又過七年能搏擊長大,再過七年會和著節拍跳舞,又一個七年會鳴叫,再過一個七年則羽毛脫落,長出雪白或漆黑的毛,一百六十年,雌雄相視而懷孕,經過一千六百年胎形才形成,它只飲不吃,鶴能通任脈所以長壽……”原文出王安石《浮丘公相鶴經》,已不知被何人轉譯為白話,要在:“修頸以納新,故天壽不可量。”“體無青黃二色者,土木之氣內養,故不表於外也。是以行必依洲嶼,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清崇者也。”始知鶴性之與人相通不復疑矣。以向氏之眼觀之,吾有群友為鶴也,徐公乃其一,鶴人。骨相奇譎,被褐懷玉,寧窮處而守高。清氣滿卷,能脫荒寒至清涼界,靈韻夐遠,才性通透有若神授。其所作,惟四僧與之最為親近。古今之清逸高蹈輩無不以鶴相彪舉,此一類心中有鶴故。某嘗做詩喻鶴為潔白的銅壺厕身鶴系:沒有任何一隻鳥 / 能夠獨自承擔我們失去的理想 / 我們要找的想要尋找的不是傳說 / 而是它的新生兒。鹤有它自己的传说。《相鶴經》末云:“聖人在位,則與鳳凰翔於郊甸。”文雖小品,鼎革之志不易。今之世,鶴已然形定釋出,一再翱翔,騏驥已出,主人何在?天壽者何在?慶豐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初稿。
一年皆苦,股災橫掃,哀鴻遍野,王霸相爭,民心動盪,百姓奔波歸零,年尾慨而再記,又想,晝夜一體,空性蕩然,形物膠著,終為所累,《詩》“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之旨何其深耳,王策:“千载之鹤,随时而鸣。能翔于霄汉。其未千载者,终不及于汉也。”可知,千古以來,懂鶴者一脈相傳。二〇一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龜堂蕭乾父于退溪草堂鼓鍵。
画家简介:
徐忠平,别署子徐,号简公。1952年生于黑龙江伊春,先后就学于哈尔滨艺术学院美术系,西安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于日本,德国,法国先后举办数次个人书画展,并游学于西欧各国,倾心于梵高,塞尚(访遍梵高生前所居,所作画之地)数次出版发行多种个人书画专集。2016年于中国宋庄树美术馆做大型“荒宴"书画作品展一生致力于“荒草"精神的解剖与延伸。作荒草水墨近千幅,被誉为中国绘画史上荒草第一人。其书法秉承先师游寿先生气骨,风韵,古拙而内敛,散淡而自由。正在引起艺术界的广泛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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