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风铎鸣四端

时间：2022-11-21

　　1957底年我父亲常书鸿首访日本，在东京和京都两地成功举办《敦煌艺术展》，反响热烈。相隔21年，1979年10月常书鸿再度受邀访问日本，在日本多地进行了广泛的文化与学术交流。

　　1978年受中国大使馆及中国外交部新闻司邀请，生江义男先生与秋冈家荣先生(中国研究所理事)，于7月28日到8月11日，参观访问了敦煌、云冈等地，在敦煌见到了常书鸿。生江义男先生，1917年(大正六年)生于日本宫城县。东京文理大学历史学科毕业。桐朋学园法人、常务理事、桐朋学园大学教授(1978年时简介)，日中友好人士。

　　常书鸿在他的自述中提到：“那时正是敦煌莫高窟的8月，瓜果成熟的时节，生江先生是一位研究佛教和佛教艺术的知名教育家，他具有豪爽的性格和朴实热情的学者风度。当我们在敦煌为他们举行招待宴会时，生江先生边饮酒边吟诵唐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流露出生江先生对中国的一片淳厚朴质的感情，将我们都引到无分彼此的境界。”(《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P175)

　　1979年7月2日，日本《每日新闻》刊登的生江义男先生的访谈《为修复敦煌石窟而献身》，讲述了他那次中国之行的感受：

　　“常书鸿先生一九〇四年出生于中国杭州。巴黎留学，出于对中国文化遗产的关心，一九四三年赴当地筹备成立敦煌艺术研究所，一九五〇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一九五七年在东京和京都举办《敦煌艺术展》。”

　　“去年六月，我写了一本《我的现代史—我所受到的教育》（TBS大英百科全书）一书，着重介绍了自我出生以来与曾受教的人们的相遇。然而，在八月的敦煌之旅中，我遇到了一位意外的‘老师’，这位‘老师’，就是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先生。常先生是自一九四三(昭和十八)年三月开始，至今作为敦煌莫高窟——千佛洞(以下简称石窟)研究的中心人物，并且是石窟修理、修复及临摹等工作的负责人，正如文章标题所展示的那样，他是为修复敦煌石窟而献身的人。”

　　“幸运的是，经过老师三十多年的努力，《我的敦煌生活三十六年——莫高窟的风铎之音》一书，从今年一月起，在《人民中国》杂志上连载了。”

　　“顺便说一下，承蒙中国大使馆以及中国外交部新闻司的好意，我与秋冈家荣先生（社团法人中国研究所理事），被邀从七月二十八日到八月十一日，参观敦煌、云冈等地。八月一日清晨，我们由兰州机场出发，从飞机上俯瞰大地，眼下是汹涌浑浊的黄河，越过河西走廊入口处险峻的乌鞘岭，便是一望无际被白雪覆盖的戈壁滩（岩石的沙漠）。似乎过了一个多小时，飞机降落在祁连山脉脚下的酒泉。第二天上午十点从酒泉乘车出发，经过嘉峪关、玉门镇、安西到达敦煌城镇时，夕阳已笼罩着敦煌城。兰州至敦煌距离一千二百公里，在这中间，除了零星的绿洲村落外，几乎都是流动沙漠的戈壁滩。我们在敦煌住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出发前往期待已久的石窟。走出县城的绿洲，周围又是戈壁滩，车开了三十多分钟，从三危山和鸣沙山之间看到绿洲中隐现的石窟，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动打动了我的心。”

　　“常先生在《敦煌生活三十六年》中写道，他在一九四三年三月，第一次看到这片绿洲时的感觉：就在一行人越过戈壁滩坡道的时候，平常反应迟钝的骆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在沙丘附近的山谷中看到一片绿色的树林，骆驼的“审美观”当然与人类不同，被树林里流淌着的溪流吸引着。白杨树林后面耸立着悬崖，我看到在悬崖壁上一个个像蜂窝一样的洞窟排列聚集在一起。‘啊！请看！’我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那就是石窟，是胜过江南的艺术宝库，是了不起的民族艺术品宝库！’”

　　“饱经三十六年风霜考验的常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在迄今为止已经修复的第四九二窟中，详细并完整地对洞窟内容给我们讲解了两天。常先生对包括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历代逾千余年的石窟塑像、壁画、建筑群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这些成果的精华滲透到了我的体内。”

　　“特别是关于汉代的画像石与画像砖之间，以及甘肃省发掘古墓出土的画像砖和石窟壁画之间的关联，为我们讲解了石窟研究的一些成果，常先生的讲解使我大开眼界。另外，常先生还讲到日本法隆寺的壁画和东大寺的莲花瓣雕刻佛像相关问题。为期两天的参观，夸张地说，对于我来说是‘生命的升华’一点也不过分。在风卷流沙的黑暗中，赶回到了二十多公里外敦煌街道的住地时已是第三天晚上。翌日清晨出发时，先生在他的著作《敦煌壁画》上签名，并说：‘为我们中日文化的交流，今后也一起努力吧。’”

　　“我梦想着总有一天，会陪同常先生一起访问日本京都等地的。”

　　图片1说明：《每日新闻》1979年(昭和54年)7月2日星期一(月曜日)(夕刊)(3)【来访专栏】《为修复敦煌石窟而献身》。

　　时隔一年，梦想变成了现实，从父亲自述中得到证实 :“1979年10月，我们应日本桐朋学园校长生江义男先生和日本《朝日新闻》编辑委员秋冈家荣先生的邀请，再次访问了一衣带水的东邻友邦——日本。我和李承仙、女儿常沙娜、翻译王庆英、一行四人于1979年10月27日下午二时许由北京直飞东京成田机场，我们一下飞机就受到生江义男、秋冈家荣、井上靖、邓建吾、込山虔二郎、平山郁夫先生和夫人美知子等许多日本老朋友们的热烈欢迎。”（《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P175）

　　经过好友朱金诺先生介绍，我结识了当年常书鸿访日时的日语翻译王庆英先生，王先生已经从“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退休，她给我提供了当年珍贵的照片并热心地向我推荐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并说他们协会接待办理的每一个出访团和接待团都有非常详细的资料汇编。朱先生又向我介绍了“日中国文化交流协会”专务理事中野晓先生。当我去东京都有乐町“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拜访时，见到了中野晓先生和山本英二先生(同协会事务局次长)。山本先生很认真地把1958年、1978年、1979年“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刊，记载有关日中友好交流信息的复印件交给了我，下面是我父母1979年访日时“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刊的报道，译文如下：

　　1979年11月1日《日中文化交流》会刊刊载消息：

　　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先生夫妻等四人10月27日抵达日本，在各地与文化各界人士交流。

　　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所长、夫人李承仙、女儿常沙娜等一行四人，于十月二十七日乘中国民航班机抵达成田机场。

　　常书鸿先生一行，在为期两周的逗留期间，计划访问东京、福冈、广岛、京都、奈良、檀原、箱根等地。与学术、艺术和文化各界人士广泛交流，并参观各地美术馆、博物馆、学校、古墓等。

　　十月二十九日晚上，为欢迎常书鸿先生一行，由欢迎委员会主办的欢迎宴会，在东京六本木的“国际文化会馆”举行。三十一日夜，在福冈也举办了欢迎宴会。

　　为了欢迎常书鸿先生一行，桐朋学园在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日本广播协会的共同协助下，设立了专门的欢迎委员会，该欢迎委员会由代表井上靖（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任顾问）、生江义男（桐朋学园教育研究所所长）二人，以及委员江户英雄、园城寺次郎、坂本朝一、三上次男、宫川寅雄、吉川幸次郎等人士，一及合作团体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和日本广播协会构成。

　　常书鸿先生夫妇，曾受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和《每日新闻》报社邀请，于一九五八年一月和二月，分别在东京、京都举办《敦煌艺术展》时到访过日本。此外，常沙娜先生于一九六一年作为中国文化友好代表团（楚图南团长）的一员访问了日本。

　　此次来访的成员有：

　　常书鸿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

　　李承仙敦煌文化研究所临摹画家

　　常沙娜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员

　　王庆英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翻译

　　图片2说明：日本《日中文化交流》会刊No.278.1979.11.1。

　　常书鸿一行人离开日本后，1979年12月1日《日中文化交流》会刊刊载消息：

　　敦煌文物研究所长常书鸿先生伉俪等人回国

　　在日本期间访问了东京、福冈、京都、奈良等地。

　　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所长、夫人李承仙女士、女儿常沙娜女士及翻译王庆英女士一行四人，十月二十七日来日，结束长达两周的友好访问，十一月十一日，乘伊朗航空801航班回国。

　　一行人在日本逗留期间，访问了东京，福冈，若宫，大阪，京都，奈良，橿原，箱根等地，在参观各地的美术馆、博物馆、名胜古迹的同时，还与日本各界相关人士进行了广泛的文化、艺术交流活动。

　　常书鸿先生夫妇曾于一九五八年在东京高岛屋举办《敦煌艺术展》时访问过日本，这次是相隔二十一年后的第二次访日。常书鸿先生一行，此次是受桐朋学园组织的“欢迎常书鸿先生一行委员会（代表：井上靖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常任顾问、生江义男桐朋学园学长/校长）”的邀请来访的。

　　二十九日晚，由“欢迎委员会”代表井上靖、生江义男二人主办的欢迎宴会，在东京六本木的“国际文化会馆”隆重举行，委员江户英雄、园城寺次郎、坂本朝一和各界人士共一百八十余人，以及“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的井上靖常任顾问、伊藤武雄、西川宁、河原崎长十郎、千田是也、金子鸥亭、西园寺公一、东山魁夷、清水正夫、村冈久平等常任理事、理事及会员出席了欢迎会。

　　图片3说明：1979年11月29日晚欢迎宴会。左1井上靖致词，依次常书鸿，李承仙，常沙娜，王庆英。

　　图片4说明：生江义男致词(左3者,左2横川健翻译)。

　　图片5说明：常书鸿致词(右1者,左2王庆英正给左1生江义男翻译)。

　　在第一次东京逗留期间，一行人参观了东京国立博物馆、NHK放送、日本桥高岛屋和桐朋学园。在桐朋学园受到生江义男校长和全体教职员工学生们的欢迎。另外，还访问了中岛京子夫人和生江义男先生的府邸，以及日中友好协会全国总部。并应邀出席了《日本经济》新闻社园城寺社长的晚宴。

　　三十一日，一行人由羽田机场飞往福冈。当天晚上，欢迎委员会在福冈“西铁大酒店”举办了欢迎宴会，九州地区多数相关人士出席了欢迎宴会。在福冈逗留期间，受九州大学冈崎敬教授等人邀请，参观了福冈市美术馆、福冈市历史资料馆、出光美术馆、西公园、九州历史资料馆、太宰府/天满宫、都府楼、观世音寺和竹原古墓。

　　十一月二日，一行人从福冈板付机场乘飞机前往大阪。当天，在加藤九祚教授等人的陪同引导下，参观了大阪的国立民族学博物馆。之后前往京都。京都逗留期间，在京都国立博物馆林屋辰三郎馆长等人的亲自解说下，参观了古代友禅馆、川岛纺织的传统工艺等。此外，与京都大学樋口隆康教授等京都大学的相关人士进行了学术交流。另外，一行人向京都岚山的周恩来总理诗歌纪念碑献了花束。

　　四日，一行人由井上靖先生和夫人陪同，参观了奈良的兴福寺、二月堂、戒坛院(临济寺)、药师寺、唐招提寺、法隆寺等。另外，在仓田文作馆长等人的引导下，参观了奈良国立博物馆的正仓院展。接下来，一行人还参观了奈良县立橿原考古研究所，在末永雅雄所长的引导下，参观了该研究所和高松冢古墓。此外，还出席了“中日教育交流恳谈会”的座谈会。

　　六日，一行人乘坐新干线返回东京。途中，受桐朋学园生江义男校长、千叶焈理事等人的邀请遊览了箱根。

　　一行人在第二次东京逗留期间，访问了出光美术馆、东京艺术大学、文化服装学院。受邀出席了田中一松、三上次男、宫川寅雄等人召集的学术交流会(包括东洋艺术、考古、历史学的相关学者)。另外，还访问了井上靖先生的府邸，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并且，应邀出席了由《每日新闻》报社、日本广播协会和平山郁夫先生主办的晚宴。

　　八日，为了对一行人表示欢迎，“中日文化交流协会”在东京赤坂的“维新号”举办午餐会，宫川寅雄董事长以及圆城寺次郎、三上次男、田中一松、中岛京子、白土吾夫、村冈久平等人出席。

　　九日晚上，在东京霞关“三井俱乐部”，由“欢迎委员会"′委员江户英雄(桐朋学园理事长，三井不动产董事会主席)主办了告别晚宴，相关人士出席了晚宴。

　　十日，常书鸿先生在赤坂“景德镇”举办了答谢午宴。

　　十一日，一行人在井上靖、生江义男二位及众人依依惜别的致意中从成田机场乘机回国。

　　图片6说明：日本《日中文化交流》会刊No.279.1979.12.1. 。

　　大姐常沙娜在回忆中提及 :“令人难忘的是1979年10月30日的下午(也是我们访日的第三天)，我们在生江校长的带领和井上靖先生的陪同下，访问日本著名的桐朋学园的激动场面。当时操场已集合了两千余名初中和高中部的全部学生和教师，学生们穿着统一整洁的校服，精神飒爽。生江校长主持大会，井上靖先生陪着我们作为贵宾坐在主席台上。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横川健先生作为翻译。”生江先生和井上靖先生的讲话，生动有趣，充满了对我父亲保护莫高窟的感激之情。大姐说道 :“最后由我父亲讲话，他早被生江先生和井上靖先生出自真情的讲话所感动。也回报以激情的即席讲话。期间，他举起双臂向着青少年们激动地欢呼 :‘你们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你们要努力学习本国和中国文化，今后要靠你们来加强两国文化艺术的交流，中日两国人民要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当横川健先生逐段地把话翻译过去时，全场不时地响起热烈的掌声。”(《常沙娜文集》P211~212)

　　图片7说明：常书鸿在欢迎会上向桐朋学园师生们做即席讲话，(右起：常书鸿，王庆英，李承仙，常沙娜)。

　　图片8说明：在桐朋学园与前来参加欢迎会的日本表演艺术家栗原小卷交谈，(栗原小卷毕业于桐朋学园，曾主演电影《望乡》，现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右起：常书鸿，李承仙，王庆英，常沙娜，栗原小卷。

　　图片9说明：参观福冈大宰府政厅迹，左2冈崎敬，左3常书鸿，左4李承仙。

　　图片10说明：11月2日我父母在日本友人陪同下，参观了大阪的国立民族学博物馆。

　　图片11说明：拜谒京都岚山周恩来总理纪念碑。左起：常书鸿,京都日中友协妇女会长松井胜荣,李承仙,常沙娜,王庆英。

　　王庆英先生向我讲述:“在日本，很难得被邀请参观了奈良的唐招提寺，是因为有一尊很有名的鉴真大师的干漆夹纻坐像，是在鉴真和尚还健在的时候，那时他已失明，他的日本弟子们就给他制做了这个坐像，一直保存到现在，非常珍贵，是日本的国宝。日本风景画家东山魁责(1908年—1999年)在1975年—1981年创作了《唐招提寺壁画》，当年你父母应东山魁夷邀请参观了他创作的非常有名的《唐招提寺的壁画》。”

　　图片12说明：常书鸿与东山魁夷交谈，左起:常书鸿，王庆英，东山魁夷和他夫人。

　　图片13说明：常书鸿夫妻拜谒唐招提寺鉴真和尚坐像。

　　王庆英先生还讲述了：“在访问中，我们考查了位于日本奈良明日香村的高松冢古墓的考古发掘现场，高松塚古墓修建于公元7世纪末～8世纪初。我们在现场看到，不仅器械先进高端，在防止文物出土后和空气接触变色侵蚀等方面运用的高端技术，文物工作人员严格遵循操作规程，一丝不苟小心翼翼的工作态度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我们看到日本人戴着手套小心触摸和搬运，造表登记，对文物怀有敬畏之态，所用仪器也很高端，真是赞叹他们对考古工作的认真和高投入。我记得你父亲曾很感慨地说 :‘我们两国应该多交流，我们应多学习日本同行的长处。’”

　　图片14说明：我母亲参观时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