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国外水博士后,“回河南送外卖也行”

  因为质疑韩国博士太水,妻子给他取名“李淼淼”

    文|王雨娟

  编辑|余乐

  34岁那年,“李淼淼”决定去韩国读博士,逃离高校行政岗位上枯燥且晋升无望的工作。

  “李淼淼”不是真名,而是妻子对他的戏称,因为这个名字“水”多——含金量不高的博士通常被称为“水博”。为了供养他读这个学位,妻子文文辞去了门户网站频道副主编的工作,卖起了保险。业务启动初期,文文自称是“当代王宝钏”,只差亲自挖野菜。

  李淼淼和文文均出身河南,二人应试能力都称不上顶尖,自称是“小镇错题本”,而非“小镇做题家”。但是,他们都曾经靠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陷入人生困境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继续读书。

  在衡量读博的收益时,文文更多地把大龄读博看作投资。“养小孩也是投资,他考不上北大你也没办法。别人‘鸡’娃,我‘鸡’老公。”李淼淼自己却并没有把这事当作投资来看,而是当作消费。

  无论如何: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这个岁数,读这样一个博士,能撬动的机会实在有限。

  如果一切顺利,李淼淼会在2023年9月参加答辩,2024年2月毕业,那时他已38岁了。他出国时就知道,超过35岁,国内很多工作岗位的大门就不会再向他敞开。他一步步放低了对读博收益的预期。“回河南送外卖也行,说不定能送成中原第一外卖员。”说到这里,夫妻两个都笑起来。

  想象中逆袭的剧情并没有上演,更多的是现实生活的笑与泪。

    跟风读博

  几年前,李淼淼发现身边的老同学都去东南亚读博士了。

  每个人最开始出国留学的动机不一样。李淼淼所在的河南省高考特别难,有人想落户到北上广,让自己孩子上学容易点;有的在原来单位升迁无望,试图用读书突破职业瓶颈;也有人获得了公司的资金支持。“读博这个事,要不趁年轻赶紧去,越往后推越麻烦,可能要忍受亲子分离。”文文说。

  34岁的李淼淼已经不算年轻了,好在还没生孩子,读博不至于拖家带口。这股风吹得他尤其坐不住。

  彼时,他在郑州一家三本院校做宣传工作,每天从早上7点多忙到晚上10点多,要拍照、做后期、还要管报账,工作繁琐。四年间,领导换了七八任,自己也没什么晋升空间。索性,他也决定跟风去读博,换个活法。

  学术圈素来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说法,国内博士考核严、耗时长,读六七年毕不了业的情况屡见不鲜,还不如去国外读个速成的博士。

  比起去欧美国家留学,不管是从资金、语言要求还是地理位置上来说,去东南亚和韩国读博的成本都相对更低,被视作是提升学历的“权宜之计”。而且,这些国家的学校也不都是“野鸡大学”。以菲律宾高校为例,其商科和酒店管理等专业在全世界都具有一定知名度。德拉萨大学、菲律宾大学、圣托马斯大学、雅典耀大学等都在亚洲排名前100。

  因此,有学历要求的高校教师、学历一般的高校毕业生、想提升简历的职场人,成为了近年来赴东南亚和韩国读博的主力。其中不少人都被外界视为“水博”。

  李淼淼分析,水博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专业水:音体美等艺术类专业,韩语考到中级就可以,不用提交论文;第二种是语言水:很多博士在韩国读了好几年,连韩语都不会说;第三种是课程水:他们需要通过翻译上外国的课程,这些项目通常都是中介推荐的。

  打开百度,随便搜一个“水博”集中的高校,映入眼帘的皆是:保录、无语言要求、容易毕业等字眼。如果从这些学校毕业的人回到国内,也能拿到高校教职和大笔安家费,自然会激起不满。

  “水博”现象是“两厢情愿”的结果。一方面,一些亚洲国家出生人口降低,大学财政运营困难;另一方面,中国人读博士的需求非常旺盛,两方达成了一致。一条产业链也应运而生,从留学咨询中介、语言考试甚至到论文发表,都有了比较成熟的运作模式。

  申请博士之初,李淼淼先申请到了马来西亚一家世界排名前200的学校。但是,据他自己的说法,由于马来西亚境内有同名同姓的犯罪者,他的签证未获通过。

  马来西亚留学泡汤后,李淼淼把目标改为韩国。第一次,李淼淼自称“年幼无知”,申请的都是排名特别靠前的名校 ,例如首尔大学,高丽大学,汉阳大学等,结果一无所获。

  “水博嘛,学校排名顶尖还能叫水博么?”妻子文文打趣地说。

  第二次,李淼淼改为申请排名适中的院校,最后终于拿到了国立江原大学的录取通知。

  得知考上博士那天,李淼淼正在开车。他用蓝牙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应声说道:“你干啥我都支持。”

    真博与水博

  去国外读水博、水硕,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成绩、金钱和时间。李淼淼自认为钱和能力都不太够,但可以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在钱这方面,李淼淼全靠妻子从国内汇款,文文的网站工作有编制,在身边人眼中体面、稳定,但每月4000元-5000元的收入显然养不起丈夫。权衡之下,她离开网站,改行卖起了保险。刚开始,她半年多都没有生意,就差“挖野菜”供老公了。后来,她的客户逐渐多了起来,好的时候一年能挣40万到50万。

  对于妻子的供养,李淼淼刚开始还有些有愧疚心理,但很快便心安理得起来:“靠自己本事跟富婆要的钱。”不过,他还知道省钱,只住4平米的房间。

    在韩国,李淼淼的生活非常单调:早上11点起床,拿着三明治或者汉堡去上课。上午上课时间不多。中午吃包方便面,下午两点去上课,到晚上10点再买一个盒饭。一半的时间都用来看外语教材,做3-4小时听力。一天下来,他要喝三杯咖啡,抽八支烟。暑假期间,他也要每周见导师一次,汇报学习进度。

  “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只要坐得住就行了。文科不需要运算,也不需要推理。”李淼淼说。

  为了拿到“水博”,李淼淼需要修完学分、通过四门专业课考试和韩语中级考试、发一篇SCI(科学引文索引)或同档次论文,最后还要通过毕业论文答辩。如果六年还达不到毕业要求,就直接肄业。?“想水是不可能的。”他说。

  现在,李淼淼已经通过了韩语高级考试,四门专业课都是A+,还发了一篇SSCI(社会科学引文索引)。他自嘲是“江大新闻系最努力的水博”。

  不过,近几年国内对水博的讨论还是让他很不愉快,感觉“钱白花了”。他和妻子抱怨,文文则说:

  “那你多发点SCI。”

  “那你再多给点钱。”

  文文竟然真的打钱过去。还不忘嘲讽:“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博士没有一点气节,就为了点钱被女人包养。”

  李淼淼常说,自己是上辈子积德才娶到了好媳妇。在家里,他管妻子叫领导。

    2023年春节,李淼淼从韩国回国过年,文文得以见了很多他读博士的同学。在海外读博士的家庭,另一半普遍都付出很多。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乐趣。一个大龄读博的同学,夫妇两个都是学霸型,立志要拿北京985高校的教职,在北京买房子。还有位女同学,老公卖房子拿了100万供她出国读博,出去时正好是孩子一岁生日。

  “我能挣钱的时候,我就多挣点,当然再过几年可能我就没有收入了。”关系中,不会一个人一直强,强一辈子,不太现实。此消彼长才能平衡。

    大龄博士很难改变人生

  送丈夫出国读博时,文文抱着改变命运的心态——出国好歹是个博士,哪怕去不了很好的高校,去个地方高校,待遇也不会差,一年能赚40万元左右。

  接触老公身边的博士多了以后,文文更相信读书的作用了。一位同学光读博期间就发了11篇SSCI,毕业要申请某顶级985高校的副教授。她老公也在国家某顶级研究所,安家费、科研启动费不清楚,但是单位集资房才3万多元一平米,同地段路对面的房子14万元一平米,“这房子这不就是白捡的么?”文文说。

  不同于文文的心存幻想,李淼淼从一开始就知道过了35岁很难找工作。他对现实更为清醒,“大概率读博这个事不会带来很大改变。”

  北上广的高校大多会卡35岁门槛,对应聘者第一学历的要求也更高。李淼读博结束后大致有三个选择:一是省会郑州的事业编,每个月1万左右,一套房子指标。好处是有硕士点,可以带研究生。二是非省会事业编,二本,一线教师年龄限制会放宽到48岁;三是非省会城市的公办二本,安家费是每个月补贴6500元,为期两年。

  李淼淼想,实在不行,自己开个广告公司,做拍照、摄像、后期,也可以养活自己。贴膜、送外卖他也能接受。这些技能,他在读博士之前就会。

  有回报当然很好,如果没有回报,开开心心的也挺好。因为这份松弛,过35岁生日时,李淼淼没有特别的感受,甚至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我可以靠着我媳妇,我吃软饭我吃的理直气壮。”文文则调侃这是男人的终极理想。

    李淼淼自嘲靠老婆

  对于李淼淼的前途,夫妻二人的预期一步步降低,不再奢求想象中的逆袭戏码。不过,意外之喜却不期而至:李淼淼的博士还没有读完,文文的保险业务已经运转得越来越好,经济压力随之减少。四五年来,除去给丈夫打钱,节俭的文文还存下来100多万。

  存款够花后,文文有意减少了工作量。心态也更放松。

  两人的父母都有退休金,不需要养,本身都在老家生活,成本低。小城市一个月两千都过得挺好,没有压力。

  事业在二人眼中的分量都没有很重。李淼淼理想的人生状态是,他在厨房做着菜,小狗就在旁边站着,猫猫在旁边叫着。媳妇就在写字台旁边,有时帮忙倒一杯咖啡。父母健健康康。

  文文也只想要平淡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很自在的状态。“人反正都是活着一辈子,没必要那么卷,开启自己的新人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