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苏24 苏轼有什么理由剽窃末代皇帝的歌词?
关于《洞仙歌》词的原创争议,苏轼在世时即已存在。
杨绘(元素)所著《本事曲》中记载了五代至宋初的词作及创作背景,其中收录了东坡的《洞仙歌》,但在背景介绍中提到,他曾听一位读书人诵读全篇: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此外,书中称东坡的《洞仙歌》首两句确实来自一位老尼,但这位老尼不在眉山,而在钱塘(今杭州一带),后人根据这两句的意思填出《洞仙歌》全词。
“钱塘有一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后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
《本事曲》将东坡词与另一无名氏所作词一并列出,没有给出孰先孰后的结论。
杨绘是与苏轼同时代的官员,与苏轼同为蜀人,在苏轼第一次出仕杭州时,二人还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集。(详见《杭苏篇》相关篇章)
《本事曲》中对于《洞仙歌》背景的介绍,与苏轼在《洞仙歌》词叙中的记载大同小异,但缺乏后者的细节,比如这老尼的姓氏和年龄,以及当年跟随何人进入后蜀国的皇宫。
苏轼身故之后,另有一部专门收集诗文评论及创作背景的作品《墨庄漫录》现世,作者张邦基采纳了《本事曲》关于《洞仙歌》的背景版本,但又提到他的一位朋友曾见到后蜀国主孟昶的原作——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帘间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据这位朋友讲,《洞仙歌》与苏轼年轻时的一桩风流有关。年轻时的苏轼曾遇到过一位美女,很喜欢孟昶的《洞仙歌》,恰好当时景色与歌中文字相仿,于是,苏轼做了一些修改,檃栝成了一首新词。而苏轼之所以要在词叙中提“眉山老尼”,无非是一个说辞罢了。
仔细对比,《墨庄漫录》与《本事曲》中所录二诗作几乎相同,仅个别字词差别。
又过了一个多世纪,到了南宋理宗时期,词评人赵闻礼编纂的词集《阳春白雪》中收录了另一个关于此词的背景:孟昶的《洞仙歌》并没有流传后世,但宋朝军官在整理成都摩诃池石刻时,意外地发现了一篇刻在池边的词作——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贝阙琳宫恨初远。玉阑干倚遍,怯尽朝寒,回首处,何必流连穆满。
芙蓉开过也,楼阁香融千片。红英泛波面。洞房深深锁,莫放轻舟瑶台去,甘与尘寰路断。更莫遣流红到人间,怕一似当时,误他刘阮。
这首词的前两句,确与东坡词相同,后面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如果说“石刻考古说”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学术上的考证,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了比较可靠的结论:苏轼的“眉山老尼说”基本属实。微信公众号:无犀之谈
但是争论却并未就此平息,到了清代,又有词评家将两首词摆出来比较,认为苏轼的词有“点金之憾”,也就是将一首好词给改平庸了。
还有清代学者直接说,苏词抄袭孟昶原作,又以眉山老尼为托词,以回避抄袭行为。
(清·陈栩 陈小蝶《考正白香词谱》——且人相传诵固未佚失……岂欲避抄袭之诮也)
近代,关于二词真伪的争论仍在继续。又有方家提出不同意见,认为以苏轼的才学,不可能去抄袭古人,反倒是那首在成都摩诃池石刻上发现的“原作”,极有可能是南宋文人模仿苏轼风格写成后,刻到了摩诃池边。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
当以东坡此序为正,原作不知是什么词牌,故有“岂《洞仙歌令》乎”之说。宋人所传孟昶《玉楼春》词,即系就东坡此篇改写者。若系原作,则东坡既抄袭了,又讳言其所出,这当然是不会有的。其他的传说,如少年遇美人,以此叙自晦等等,恐皆不可信。
究我个人判断,即便排除了对于东坡的情感认同与人格崇拜,也不会相信,东坡《洞仙歌》会是一首抄袭作品。
这个事很容易理解,我们只要建立一个同理心的场景,试想,一位才华横溢、才高八斗的大人物、大明星,著作已经等身,拥有大量传世经典作品,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要去剽窃、抄袭?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放在今天,可能还会用“赚取更多的流量”之类的世俗评价标准来揣测,但回到九百多年前的黄州,这种抄袭不会给苏轼带来任何一丁点的好处,既没有口碑上的增益,亦不可能有名利上的丰收,无非就是为自己已如满天繁星一样璀璨的作品集中,再添加一颗新星罢了。
于是,洞仙歌之辩,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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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犀 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点或事件为节,每月讲述苏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我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苏轼这样一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已不枉余生每日之“苏写时间”。
是为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