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药物”科幻作品｜你好，陌生人（中）
“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景阳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好像变得更开朗了，或者说更有礼貌了？我也说不上来。”“是啊，以前我和她迎面走，她都不理我的，像看不见我一样。再看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休息室传来了同事小声的议论。
“是啊，人也变得会打扮了，那天下班后，我还看见她主动约毛毛去逛街呢！要知道，以前可没这种事。”“可能是人家交了男朋友吧。可不得好好打扮一下！”这边正聊得火热，但随后就被“某人”打断了。“咳！人家之前那是害羞，才不主动打招呼。再说大家都是同一年来的，没必要这么较真吧？”我下意识拽了拽毛毛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挑起事端，但是她好像并没有收手的意思。“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意见当面说，要不就免开金口！”说罢，便拉着我往外走，剩下屋里的几人一脸尴尬。
“哎呀，你走慢点！我刚开始穿高跟鞋，跟不上！”一听这话，前面的人才肯放手。我仔细一看，毛毛小脸涨得通红，气呼呼的，双手插着腰，眼里满是不屑与气愤。要知道，这种样子我在之前可是“看”不到的，竟不禁笑出了声。“你还笑？你都不生气嘛？”我拉起她的手，“没事，不理他们，是他们不懂！好啦好啦，咱们回去吧。”“可是……”“行啦，中午吃什么？”“中午？你等我想想啊。”果然，我死党就是好哄。
就这样，我开启了全新的人生，而这全都归功于一颗神奇的小药丸。我依然和杨大夫保持密切的联系，让他了解我每天的情况，方便观察药的作用。如此，我过了三个月的正常生活。
一转眼到了冬天，街上的人开始变少，大家可能都窝在家里吧。而我还是喜欢出门，去看大街上的人。说来奇怪，以前这样是因为我的病，让我不得不去练习观察；现在这样，可能是因为我更珍惜得到的一切吧！
今天是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楼下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观察窗外来往的人。一位老人走过来，坐在了窗外的台阶上，从我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手里拿着一沓纸，我看不清，但是他身边袋子上的字却很显眼：××医院。不难想象，他家有病人，而老人的无助让我的眼睛不能从他身上离开。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有些想回家了。我起身，走出咖啡厅的门，又往老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过了几天，我例行到医院复查，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了，但是父母和杨大夫都觉得这样比较保险。真巧！在诊室外面，我碰见了上次的老人。孤身一人，看来病人就是他自己。我和他并排坐着，中间隔了几个座位，我不自主地看向他那边，发现他比之前消瘦了一些，脸色更差了。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戴帽子吧，我想。“请××到神经内科第二诊室就诊。”老人应声而起，走向诊室，转身的一刻，我看到了他帽子后面有一些黑色的污渍。算了，还是等他出来再告诉他吧。
十五分钟后，系统报出了我的名字。原来我和老人都是杨大夫的病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轻声说，“您好，您的帽子后面没有整理好，摘下来看看吧。”老人感谢地看了我一眼，但他摘下后，那一小团黑色并没有从后脑勺消失！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带着疑惑的心情走进诊室。在确认我的情况没有异常之后，我说出了我的疑惑。“刚刚那个老人怎么了？”杨大夫瞥了我一眼，意思是：不该问的别问！但是我的好奇心实在是太重，一个老人，又是拍片子，又是化验，还看神经内科，再加上我刚刚看到的奇怪的一幕，我有一个大胆的推论！“他是不是得了肿瘤啊？”杨大夫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很快就消失了。可是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我猜对了！
但0.1秒的沾沾自喜后，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黑影……肿瘤……我能看见！肉眼可见！老天爷，你这次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一定是巧合，或者是我的误打误撞。“杨大夫……”我弱弱地问，“您在肿瘤科有认识的人么？我想咨询点事。”“怎么了？你家里人病了？”“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有是有，不过他这个时候应该也在出诊。”他看了一眼手表说。正好！我得去那里验证一件事！
从杨大夫那里知道具体诊室之后，我快步走到候诊区，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好，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每一个人。果然如我所想，这里的人，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基本上都会有大大小小的黑影出现！和之前那个老人的情况相同！
我得赶紧告诉杨大夫！不！更重要的是他那个朋友！
一路小跑让我有些气喘吁吁。“阳阳，怎么又回来了？”看我脸色不对，杨大夫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咨询的结果不理想？”“杨叔，麻烦您现在马上联系您那个朋友，我有很重要的事！”
半小时后，我们三人坐在了内部会议室。“听老杨的语气不对，我赶紧过来了。”博士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眉头紧皱，“现在人到齐了，说吧，我们一起想办法！”听他的话，仿佛知道接下来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多么困难！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怪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们听完别不信我就好！”一口气说完这个莫名其妙的经历竟然会这么耗费精力！我喝了一大口水，看着对面的二人，期待着他们能给我一些合理的解释。然而，二人久久没有回应。我们就这么沉默着，仿佛时间静止了。
过了很久，真的是很久，博士开口了。“以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这个药的缘故，但我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未知的药效。换句话说，服药到一定时间后，药物进一步发挥了效果，让你除了拥有常人的观察力之外，还意外获得了类似‘透视眼’的能力。当初你接受这个药物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能和你保证任何东西，意思就是这个！因为我们也在观察，从而去挖掘更深一层的东西！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尊重你的想法，就此打住。当然，如果你愿意……”博士话还没说完，杨大夫开口了。“阳阳，这比你之前做的决定还要艰难，我不希望你有压力。”气氛有些僵。说实话，我能理解博士的私心，也能体会杨大夫的担心，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过之前的生活了！
可能人在面临重大决定的时候，想得越多，越难抉择。我好像天生就不是这种深思熟虑的人！
“我想再看看。我的意思是，我……想继续！”一人欢喜一人忧。“但是如果我不能再承受，我会自己喊停！”我看了杨大夫一眼，他不再劝阻。
于是，我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因为有了这个能力，我比之前更加仔细地去观察每个人。我想利用自己的“独特性”，尽力去帮助他们！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们公司迎来了每年的重头戏——年终总结会。
这天，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穿得格外得体，也算是另一种“我这一年过得很好”的证明吧。我也不例外。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不过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已经习惯了主动和同事问好，学会了打扮自己，同时也接受了自己的“独特”。正想着，我的眼光对上了不远处的女人。我面带微笑向她走去，“王姐，今天真漂亮！”“你也是啊，终于开窍啦？年轻人嘛，要学会及时行乐，青春可不等人啊！”我仔细欣赏着王姐今天的造型，红色的抹胸连衣裙，银色的高跟鞋，配上珍珠的耳环和项链，女人味十足！尤其是这条红裙子，裙摆的鱼尾设计让整个人显得更加挺拔，让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目光聚焦到上身部分时，我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对！相信你们应该猜到了，是一小块黑影！小到我真的必须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我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于是我问王姐。“王姐，咱们公司今年的体检您去了么？”她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你也知道，咱们公司每年都要等着新员工入职之后一起组织，而偏偏这是人事处最忙的时候，我大概……”她伸手算了算，“算上今年，有三年没去了吧。”三年！难怪她没有发现！“那您最近去查查吧，”我有些迫切，“如果您觉得每项都查没时间，您可以着重查比较重要的啊，比如妇科啊、内分泌科啊、乳腺科啊之类的。”最后一句我加重了语气。“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好好好，过完年我就去好吧。”“反正，您尽快啊，一定要去！”“知道啦。”
虽然这种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情节有些狗血，但确实发生了。两个月后，王姐休了病假，原因是——乳腺癌！
“哎，你说这人啊，真是脆弱的生命体。你看王姐，平时成天乐呵呵的，好像一点儿烦心事都没有，怎么会得这种病！”对面的毛毛一边吃饭一边说。“不过你也挺有先见之明，要不是那次你俩闲聊，她还不会去体检呢。还好发现得早，是良性的，要不……哎？你说也真神了，怎么就聊到体检了呢？”“嗯……就闲聊呗。行了，快吃吧。”我催着，关于我眼睛的“后续”我并没有告诉毛毛。“哎，希望她能快点归队啊。”“我倒觉得她还是趁这次好好休息一下吧，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这句话，我比谁体会的都深切！
经过“王姐事件”后，我更确定了：自己的能力是有规律可循的！比如黑影的位置就是肿瘤的位置，黑影的大小就是肿瘤的大小，而黑影颜色的深浅就是肿瘤的良恶性程度。这一点，在王姐身上得到了印证。
我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博士和杨大夫，他们听后又惊又喜，因为这可能是一个能造福全世界的消息！试想，如果这个药能顺利地被应用于“脸盲症”患者，不但能治好他们的病，还能让他们拥有类似于“B超、核磁”一般的能力，甚至还能更加精确、更加及时，那么这拯救的将会是更多的人！
没想到，这次的“意外”，是这么有价值！
新的一年，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二十六年，同时，这也是我新生的第二年！且行且珍惜，这是我今年的新年愿望！
每年春节，我、毛毛，还有其他几个关系亲密的朋友，都会在我家举行一个小型的聚会，至于地点为什么是我家，纯属因为我爸妈做饭好吃，把几个馋虫的嘴巴养刁了！
今年也不例外，大家说说笑笑，围坐在餐桌前，过年的氛围一览无余。而每年的必备节目就是我妈给大家传阅我小时候的相册，然后津津有味地讲我当时的糗事。说到这里，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他们听了这么多年，还是会满怀期待，还是会开怀大笑。也许，这就是我们怎么吵、怎么闹也不会轻易分开的原因吧……
“来来来，”我妈拍拍手，示意大家集中，“我给大家看看阳阳小时候的照片啊，我前几天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两本，今天能让大家看看不一样的！”朋友们闻声在小茶几周围集合，朝饭桌前的我招招手。“算了吧，我还是不看了，怕今天饭都白吃了！”哈哈哈，家里传来了欢快的笑声。妈妈有兴致地讲，大家有兴趣地听，我和爸爸就坐在餐桌前看着他们，好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把大家都定格在最幸福的瞬间。
“阿姨，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啊？景阳的表情太逗了！哈哈哈哈……”“这张啊……哎闺女，这张在哪来着？”妈妈举着照片问我，我眯着眼睛说，“这里哪有我啊？我没看见。”“哎呀，还不承认了！可能是嫌弃自己的小时候。”哼！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没看见，不过罢了，不然又得引发他们的嘲笑。
每周五可以说是上班族最期待的日子，因为马上就能有双休日啦！但是这个周五对我来说却不那么美好。“啊！！！不想加班！好痛苦。”我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愤愤不平。“为什么你们周末出去happy，留我一人在这寒冷的办公室加班！我不要啊。”话音刚落，背后就是一巴掌，“你活该！叫你平时总请假，就该周末补回来！春节放你假是老板慈悲好嘛。”“毛毛，毛姐，你明天来陪我好不好？”“不好！”她故意说，“我明天啊有个重要约会，至于后天，虽然没有安排，但是十有八九是要约出去的，你就一个人加油吧。”最毒妇人心！看来注定要一个人了。
没想到我平时积压的工作竟然这么多，虽然也会拜托毛毛帮我一把，但是每次都这样也不是个事，久而久之，工作越攒越多。“没事，我能行，加油！”有气无力地给自己打了个气，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周末班。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尤其快。“嗯……总算搞定啦！”我伸了个懒腰，算是完成工作的收尾。桌上的电子钟显示02：26，我看了一眼窗外，欣赏一下凌晨的北京，然后决定在桌子上眯一会儿，直到上班。
不久，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说话。“小景，起了起了，一会儿该开早会了。”“唔……”两天的办公室生活让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该不会一周末都在这里加班吧？真勤劳。”邻座的同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快去洗把脸吧，你现在的造型要是被组长看见，加班费可就没了。”“嗯……”我拖着似醒非睡的肉身，缓缓走向卫生间。
冷水确实能让人精神倍增。我抬起头，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到底憔悴了多少。蓬乱的头发，脸因为熬夜变得有些肿，别的……咦？镜子中的自己怎么有些模糊？啊，可能是镜子太久没擦了吧，毕竟公共区域。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卫生纸，沾了些水，擦了擦镜子上与我身高相同的位置。看看手里的纸，果然好脏！
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画面依旧像打了马赛克，还是看不清！什么情况？难道是我在做梦！我掐了一下脸，真疼！看来是真的！等等，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我向办公室跑去，这条平时连半分钟都没有的路现在却显得格外漫长。我在工位翻找自己的照片，我得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再次“回到从前”！但是没有找到！我有些慌乱，办公室里的暖气让我的汗更多了。“阳仔，你在干吗？早会就要开始了，快坐下！”毛毛催我了，但是我丝毫听不进去！对了，工作证！没想到这个平时毫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但是，它并没有救我！我看着这张本该熟悉的照片，哭了出来，眼泪越多，照片越模糊，自己的脸也越难看清。早会已被我抛到脑后，现在最主要的，是去找知情人问清楚！
这还是我新年以来第一次找他，而这第一次的形势就异常严峻。我一边往医院赶，一边在电话里跟杨大夫重复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疑惑和焦急，他叮嘱我注意安全，尽快赶到。
北京早高峰的交通总是让人忍不住吐槽，经过一番周折我终于抵达医院。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两位中年人早已等候多时。
“快坐下，喘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几乎同时说。“我还想问呢！”气氛一下变得尴尬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杨大夫开口了，“咱们都先冷静一下，阳阳，我问你，你现在的状况，只是今天才出现过一次，还是之前就有过，你没有告诉我们？”听了这话我突然有些委屈，“我没告诉你们？每次一有什么事情发生我都第一时间和您联系，怎么现在倒成我的不是了！”我起身想走，被博士拦住了。
“年轻人，”他总是这么叫我，“老杨只是担心你，说实话，我们在你身上看到的一系列现象，早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研究范围，换句话说，现在的情况我们也有点束手无策。”他微微低下头，变得没有之前那么自信了。
见他这样，我收了脾气，重新坐了下来。“这样吧，根据你刚才所述，我们给你做几个测试吧，看看你现在的情况是好是坏。这些测试你应该很熟悉。”最后一句现在听起来好讽刺！
果不其然，我认不出自己，就像前十几年我认不出其他人一样。真可笑！我自己竟然不认识我自己，这说得通么！
再次回到会议室，三个人都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现在我们怎么办？”我打破了寂静，但是如我所想，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的寂静。就这样仿佛过了很久，我说：“我先走了，如果有想法了再联系我吧。”我知道，再坐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我从外面轻轻关上门，没有去上班，而是回了家。因为是工作日，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坐在地上靠着沙发垫，一直到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门。
突然打开的灯，让我不太适应，而妈妈被我吓了一跳。“哎哟！你这孩子，回家怎么不开灯。”接着，她发现我脸色不好，问：“怎么啦？加班太累啦？”“没有，我去洗澡了。”我径直走向卫生间，热腾腾的水汽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这次，我没有擦镜子。
我躺在床上，已经快十点了，不想吹头发，也不想睡觉。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脑子终于开始试图为今后做打算，但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这天杨大夫联系我，让我去找他，看来他们已经能给我一个解释了。
“阳阳，你这几天还好么？有没有别的发现？”说实话，我已经被这件事折磨够了，从头到尾！“还跟前几天一样，认不出自己，却分得清别人。”我无奈地笑，继续说，“让我分析一下，我吃了药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好转，说明这个药是有效的。从我能看到别人身上的‘肿瘤’开始算，大概是服药四个月左右，这时候也许是药物更高层次的效果吧我想。再来又过了大概四个月，也就是最近，我出现了上次说的症状，也就是认不得自己。但是奇怪的是，除了这一点，其他的还和之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还能认出别人以及那些‘肿瘤’的影子。”杨大夫和博士相互看了一眼，证明了我的推论。我继续说：“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就像安眠药一样，正常吃就是助眠，大量吃就是长眠不起！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刚开始管用，吃的时间越长，药物作用越明显，到现在，该是副作用体现的时候了……”
博士低头沉思，半天没说话。他心里应该正在纠结，该不该让试验继续？而我，也在纠结！
作者：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 杨婧
本文荣获专业组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