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忆一定会消失，你希望把它放在哪里？

　　

　　盐可以记住什么？

　　今年9月，因为疫情而被推迟的「Oku-Noto Triennale 2020＋」（奥能登国际艺术祭）将在日本北部能登半岛最末端的珠洲市举办。奥能登地区虽然历史颇久，但三面环海，位置偏僻，又被称作“被遗忘的日本”。在这个旨在振兴城市的艺术项目当中，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将深入接触这片土地上的景观，通过他们的作品展现当地的自然和人文之美。

　　

　　クンストステーション サンクトペーター教会 (ケルン) / 個展 ザルツ /2010

　　Photo: Stefan Worring

　　日本艺术家山本基（Motoi Yamamoto），也是本届奥能登国际艺术祭的受邀参展者之一，这次，他会在当地的一个废弃的幼儿园里创作他的参展作品，一幅大型壁画装置。最近，他还在Instagram上发出了自己创作过程，并表示从五月底开始，他每个周末都在画画，目前已经完成了所有天花板的部分，正在着手开始地板的绘制——只不过，他使用的绘画颜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材料：盐。

　　

　　エルンスト バルラッハ ハウス (ハンブルク) / 個展 たゆたう庭 / 2013　Photo: Andreas Weiss

　　出生于1966年的山本基，以“用盐画画”而出名。在日本神话中，被称为“海之幸”的盐，不仅与这个四面环海的岛国的诞生关系密切，同时还是洁净、灵性和神力的象征。比如每年十月在日本三重县的伊势神宫举行“御盐殿祭”，就是一个制作河盐、祈求平安、同时驱恶辟邪的祭典。这小小的纯白晶体，不仅与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在日本文化中也有着重要的地位。

　　

　　「常世の杜」/ 箱根 彫刻の森美術館(神奈川) / 個展 しろきもりへ /2011

　　Photo: 森澤 誠

　　

　　ミキコサトウ ギャラリー (ハンブルク) / 個展 SAKURA -Cherry Blossom- / 2009

　　关于盐的记忆

　　今年春天，山本基在濑户内市立美术馆举办了个展，展出的作品《Sakura Shibefuru》，就是用盐制作的樱花花瓣。它的灵感来自著名的樱花季：当樱花的花蕾落下，正是花季结束的时候，所以在日本俳句里，“Sakura budfall”也是晚春的“季语”（一种描述特定季节和时令的词汇）。想到花朵消散的未来，艺术家便创作了这件作品，将10万多片“盐瓣”散落到绯红的地板上。

　　

　　

　　

　　瀬戸内市立美術館 (岡山) / 個展 さくらしべふる / 2021

　　山本基对盐的喜爱，以及他作品中经常出现的记忆和消逝主题，不仅与日本文化相关，也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1994年，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因病去世之后，他便一直在思考人类的死亡和它的社会意义。

　　最初，艺术家并没有想到用特定材料来表达有关宗教和临终关怀的主题，但后来他渐渐注意到，在日本的葬礼中，盐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可以说是一种“生命的记忆”。于是，从1998年开始，他先后创作了「记忆的走廊」「记忆之泉」等盐画作品，后来，他还制作了一系列用盐堆成的阶梯，取名为“Utsusemi”，意为“没有目的地的楼梯”。

　　

　　「空蝉」 /MoMA P.S.1 (ニューヨーク) /ザ ファーストステップス /2003

　　在山本基看来，自己创作盐制作品的目的，就是想要对抗遗忘的本能，寻找一种形式来接受告别。这些断断续续、不能踏足的楼梯，它们象征着“可能到达，无法到达”的未知，就像许多重要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和消失一样。

　　2004年，山本基又开始了一个新的主题创作，用盐在地面上绘制迷宫，一直坚持了十几年。他说，自己是在用盐画一条路，这些盐制的迷宫，其实就是他的记忆之旅。注视他手中以盐粒排列的线条之时，我们既像是走进了艺术家的过去，也像是重新提取了我们自己的记忆。

　　

　　Labyrinth / Salt, Resin on aluminum plate / Marseilles -La Friche (Marseilles) / Art O Rama / 2010

　　

　　「記憶への回廊」 / 旧金沢大学附属小中学校 (石川) / 金沢21世紀美術館プレイヴェント インスタレーション展 / 1998

　　除了制作材料之外，山本基的创作方式也与众不同：他会在地板上设置一个像目标一样的地方，然后从那里开始画。他说“当我画画时，我当然希望能与那个目标相连，但盐路可能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弯曲或断裂。”盐粒作为一种相当不稳定的介质，不仅会受到艺术家身体的运动而改变位置，也会受到地板的材质、凹痕和环境湿度等等因素的影响，确实与人类的记忆一样脆弱。

　　

　　チャールストン大学 (サウスカロライナ) / フォース オブ ネイチャー / 2006

　　

　　クンストステーション サンクトペーター教会 (ケルン)/ 個展 ザルツ / 2010

　　Photo: Stefan Worring

　　

　　広島県立美術館 (広島) / ピース ミーツ アート！/ 2013

　　把记忆放回大海

　　山本基的许多作品都是用盐绘制的巨大图案，艺术家通过长时间坐在地板上绘画，试图保留那些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的记忆，“我一直在努力，我想这样就不会忘记与家人的回忆”，山本基说。

　　2012年，艺术家又开始着力于绘制气泡和漩涡等等图案。因为他认为，漩涡象征着生与死的循环，代表着永恒的复活和再生。画作中洁白的盐粒和地面浓郁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让人想到吞吐万物的海洋。而小小的气泡象征着点滴的记忆和生活中的琐碎事件，艺术家将它们连接起来，希望表达与所爱的人的每一个当下的日常。

　　

　　エルンスト バルラッハ ハウス (ハンブルク) / 個展 たゆたう庭 / 2013

　　因为屡屡遭受失去，山本基的作品里，似乎总是有一种沉静而笼罩一切的哀伤：2016年，陪伴他25年的妻子因为乳腺癌离世，为了抒发“原本应该存在的重要的人和事物从眼前消失”的思念之情，山本基先后创作了「瑠璃の龍」和「紫の季節」来纪念妻子。

　　

　　「瑠璃の龍」 / 五右衛門風呂の家 乙1731 (尾道 広島) / 海と山のアート回廊 + 十字路 / 2017

　　

　　

　　「紫の季節」 / 元ちゃんハウス 金沢21世紀美術館企画 (石川) / 変容する家 -東アジア文化都市2018 金沢-

　　「紫の季節」以玉兰花和女性发型为主要图案，盐粒组成的线条蜿蜒缠绕，在紫红色的地面上铺陈开来。山本基说，“玉兰是我和已故妻子曾经看到过的一朵令人难忘的花，辫子是我心爱女儿的发型，我想通过面对过去的具体事件，更强烈地看待现在”。

　　

　　「夢のほとり」 / ギャルリェ オーブ 京都造形芸術大学 (京都) / 周縁からのフィールドワーク / 2013

　　和许多艺术家不同，山本基的作品因为材料特殊，很难用常规方式保存。但他却说，自己更希望绘画使用的盐可以再次回归自然。

　　从2006年开始，在每次展览的最后一天，他都会呼吁观众，将作品中的盐收集起来归还大海。你可以把他作品的一部分带去附近的海滩，也可以带去世界上的任一处海洋。尽管作品的形状将不复存在，但盐粒重新环游大海，不仅滋养海中和岸上的万物，同时也可能有机会再次制成创作的材料，再次与人们见面。

　　

　　

　　山本基曾经提到过，这白色半透明的立方体，却拥有湿润柔和的色彩，它们“常常让他感到失落”。看起来，这种“对待物品像对人一样”的情感似乎很难理解，但如果我们想一想那些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却被自己长久珍藏的物件，似乎也完全可以懂得艺术家对盐的爱。鲜花凋落、夕阳垂暮、故人离去，万事万物都可以引起我们心中的情绪，出于对记忆的珍惜，移情于无生命的物件，又何尝不是一种可贵的感情呢？

　　NOWNESS 短片《Mark Hix：盐论》，探讨盐与人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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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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