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一样的时光
□ 郭沛池 连续多日阴雨,那天,云开雨歇,风和日暖。窗外,月季花开满枝头,把个小院映得红润润的。 因年老体衰已卧床一个多月的您,要我们扶着坐起来。您气息微弱,倚着被子,面朝窗子,盯着月季花不放。 您最喜爱月季花,喜欢她的四季常开,喜欢她的百看不厌。那几棵月季花是住老屋时,您亲手栽培的,老屋拆除前,移栽到了二姐家,新房建好后,又挪到了您的身边。 那些随风舞动的花朵,牵引着您的视线,您凝滞的眼神里,焕发出阵阵光亮,闪掠着缕缕思绪—— 走过艰难,迈向幸福,您想起了那些一年比一年好的日子。 早年,小麦、玉米产量低,种植少,多以地瓜为食。有几年,自然灾害严重,地瓜也不够吃的,乡亲们就到处挖野菜、剥树皮,甚至蒸煮晒干的地瓜叶充饥,度过了一段艰苦的岁月。 随着科学种田的深入普及,加之农人们的精耕细作,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产量连年增长,逐渐摆脱了以地瓜和地瓜干儿当主食的困境。 有一年,生产队分给咱家的小麦装满大缸小瓮,年底还分了八百多元钱。当天,您去二里地之外的售肉点买了猪肉,要做五花肉炖粉条犒劳家人。肉块入锅,吱吱作响,油花溅到脸上您都不觉得烫。父亲燎上了一壶散白酒,在等待酒热的空当儿,拉起了二胡,一曲《步步高》抒发着喜悦心情。听着欢快的乐曲,闻着浓浓的酒香,我们小孩子也好像醉了。 实施“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咱家分了十几亩田地。庄稼年年增产,年年丰收。每每守着一望无际待割的麦子,小山般待剥的玉米棒子,我们往往是愁容满面,您却喜乐得精神抖擞,干起活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日子越过越好,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钟表“四大件”依次置办齐全。买收音机那天是农历小年,当父亲从城里把这个“新鲜物”带回家时,您和我们围着瞧了半天。收音机里播放着戏曲,您不会唱戏,却一边拌着水饺馅儿,一边唱起了只有您特别开心时才哼唱的歌谣:葱丝儿姜丝儿,倒上那香油拌馅子儿,越吃越有滋味儿…… 生活走向富裕,大衣橱、组合柜替代了老式桌柜,沙发、大床替代了板凳和土炕。您嘴上说坐板凳、睡土炕习惯了,不愿更换,可您一坐上沙发,睡上“席梦思”,就再没有反对过。紧接着,彩电、冰箱、洗衣机,手机、电脑、汽车都陆续走进农村家庭。近些年,家家户户还用上了自来水、液化气,城乡生活已几乎没有差别。 去年,村里硬化了大街小巷的路面,您拄着拐棍走到大门口,瞅着平整的巷道,喃喃地说,还是新社会好啊,下雨天出门再也不用踹泥了! 艳阳渐高,月季如火,望着那片鲜红,您想起了初嫁父亲时的情景。 媒妁之言和姥爷的意愿定下了您的终身大事。在走向马车装扮的“花轿”前,您和父亲从未见过面。您不施朱粉,衣装简约,只用一块红绸遮面。在父亲把您的“罩头红”揭下的一刹那,看到浓眉大眼、面相忠厚的“郎君”,您羞怯怯地露出如意的笑容。 自此,您的身心和这个家庭、这个村子融为了一体。您和男劳力一样下地劳动,脏活重活抢着干,而且干得有质有量,常常赢得生产队长的夸赞,引来大伙儿对您这个“新媳妇儿”的瞩目和艳羡,成为村里出了名的“女能人”。 生儿育女,含辛茹苦,您想起了儿女们令您高兴的那些事儿。 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参加镇里组织的竞赛考试,成绩名列前茅,在全镇教师大会上受到表彰奖励。我把奖状和奖品捧回家时,从来不会说好话的您还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当晚在煮地瓜的大锅里专门为我烀了一个白面饼子。 父亲去世那年,我和弟弟同时考取了外地院校。听到这个消息,正和我们在猪圈里垫土的您,脱口而出:“以后再也不用恁俩人干活了,我全包了!”看似一句不经意的简短话语,却反映出您当时兴奋至极的心情。 凭借自身的努力,我们姐弟在单位里都干出了较好的成绩,乡邻们逢您便夸,您脸上流露不出什么,心里可有说不出的骄傲与自豪。 您最高兴的是您每年生日那天,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欢聚一堂,为您祝寿。吹罢蜡烛,生日歌响起时,您不顾矜持,忘情地哈哈大笑,露出那仅有的几颗牙齿。此时,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您常说,我快九十岁的人了,子孙满堂,都也孝顺,赶上了好年头,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这一辈子,知足了! 想着那些花儿一样的时光,您的嘴角挂上了笑容。 最后一丝笑容“定格”,您安详地合上了双眼,永远地睡着了。 窗外,月季花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