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访谈

  原创 何瑞娟 生活周刊

  

  杨凤一

  杨凤一,1962年11月生于山东省青岛市,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主工刀马旦。1982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大专班,2005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班。2002年6月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08年2月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昆曲代表性传承人,2009年8月起担任北方昆曲剧院院长。曾荣获第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北京市先进工作者等荣誉称号。历任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北京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杨凤一师承荀令香、李金鸿、马宗慧、谢锐青等名家,代表作品有《天罡阵》《百花公主》《白蛇传》《夕鹤》《偶人记》等。担任北方昆曲剧院院长以后,相继推出了《红楼梦》《李清照》《续琵琶》《影梅庵忆语·董小宛》等一系列在全国颇具影响力的作品,其中大型原创昆剧《红楼梦》荣获第十四届文华奖“文华大奖”。

  杨凤一曾是昆曲舞台上的“百花公主”“杨贵妃”“白素贞”“杜兰朵公主”“阿慈”等,眉目如画,英姿飒爽;她也是86版电视剧《西游记》中闭月羞花的“爱爱”,是《侠骨风流》《绝处逢生》等多部影视剧中的“侠女”,能文能武,翩若惊鸿。

  从刀马旦“跨界”到影视剧中,如新星冉冉升起之时,她洒脱转身,放弃爆红机会与名利诱惑,一心扑在昆曲上,从影视女主角成为昆曲台柱子;在昆曲舞台上如日中天之际,她再次慨然转身,克制“戏瘾”离开舞台,肩扛起一个剧院乃至北方昆曲的传承与发展,从艺术家“跨界”成为剧院管理者,守护国粹昆曲。

  人们说她是“昆曲的一只凤”,她却称自己是“北方昆曲剧院最大的一个服务员”。在这位“服务员”的带领下,北方昆曲剧院不断突破创新,推出新人新作,大步向前,面貌一新,新的北昆国际文化艺术中心也正在建设之中,未来可期。昔日的“刀马旦”,驰骋在昆曲更广阔的舞台上,策马奔腾,成为昆曲界“乘风破浪的姐姐”。

  本期焦点人物 杨凤一

  青年报特约记者 何瑞娟

  

  

  

  1

  “昆曲的一只凤”

  真是愧不敢当,

  我的确有点“拼命三郎”的精神。

  青年报:既因名为“凤一”,也因你对昆曲作出的突出贡献,很多人称你为“昆曲的一只凤”,可谓名副其实,你怎样看待这一称呼?

  杨凤一:我父母给我取“凤一”,这个名字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我父母本来想给我们姐妹俩起名一个叫“姐一”,一个叫“妹一”,但是我有个大姐叫“美一”,按照我们山东人的口音“妹一”和“美一”很像,为了避免和大姐的名字混淆,我父母就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凤一”。现在想想,可能是这个名字在冥冥之中带给我一些好运吧。

  至于说“昆曲的一只凤”,真是愧不敢当,这都是昆曲界同仁对我的抬爱,也是广大热爱昆曲的观众对我的一种肯定,非常感谢大家。

  

  《夕鹤》剧照

  杨凤一 饰 阿慈

  青年报:11岁时你和双胞胎姐姐杨姐一一起进入中国戏曲学院,成为京剧昆曲界的并蒂莲,传为佳话。你和戏曲、和昆曲是如何结缘的?

  杨凤一:我经常说,我和戏曲在冥冥之中真的是非常有缘分的,我和我的双胞胎姐姐在1973年11月18日这一天考进了中国戏曲学院,那时候叫“中央五七艺术大学戏曲学校”。你可能会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日子我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一天是我和我姐姐11周岁生日,我们俩就是在生日的这一天,从青岛来到了北京学习。

  当年中央五七艺术大学来青岛招生,那时候我不到11岁,懵懵懂懂的,由于天性比较活泼好动,又在青岛的少年宫学习舞蹈,先天条件还不错,加上我父亲本身爱好文艺,尤其喜欢京剧,他就给我和我姐姐报了名,特别希望我们两人将来能走上学习戏曲这条道路。据说当年一共有3000多个学生报名考试,最终只录取了9个学生,其中就有我和我的姐姐。当时,我父母的想法就是,如果两个孩子只考上一个,那两个孩子就都不去了,因为我们俩从来没有分开过,所幸我们两个都考上了。我当时对戏曲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只是知道要去北京学习了,谁知道这一去就是40年,这辈子就这么跟戏曲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我最初在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非常有幸地跟着李世济老师学了三年京剧样板戏,怎么发音,怎么表演,李世济老师都非常有经验,跟着李老师我们学了很多东西。后来,我经常说,我和昆曲的缘分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1976年开放学习传统戏,我学的第一出传统戏就是跟李金鸿老师学的一出昆曲戏《扈家庄》。那时候觉得昆曲太难了,它不像京剧是板腔体,比较容易上口,昆曲的音域跨度太大不说,文辞在那时候看来也太过晦涩拗口,但是李金鸿老师要求腰身、眼神都要有韵味,要让表演的人物有内涵,学会了这一出昆曲基础戏,对我的一生都是有帮助的。另外,李金鸿老师的一出《思凡》是昆曲大师,也是我们北方昆曲剧院的首任院长韩世昌先生亲自教授给他的,他又传授给了我,命运的纽带就这么把我和北方昆曲剧院的缘分也暗暗地联系在一起了。

  

  《天罡阵》剧照

  杨凤一 饰 明珠公主

  青年报:1992年在昆曲《夕鹤》中主演阿慈,这应该可以算是你的成名作。此后十余年间,你又出演《棋盘会》《百花公主》《贵妃东渡》《杜兰朵公主》《白蛇传》等剧目,对待每一部剧都有“拼命三郎”的认真拼搏精神。不仅在国内受好评,也将昆曲带到世界舞台,1995年还获得第十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2006年获得意大利佛罗伦萨国际妇女奖等等。这些剧目中你最喜欢或者最满意哪个角色?谈一谈你在创排、演出这些剧目时印象深刻的故事。

  杨凤一:1992年,我们老院长王蕴明先生来北昆以后,非常重视年轻人的培养,给了年轻人很多机会。当时有一个机遇,就是北昆排了一出《夕鹤》,最初定的女主角阿慈的扮演者不是我,是当时一位非常著名的昆曲表演艺术家,但是很不幸,公演之前,这位艺术家因为意外去世了,当时院里就需要有人代替她担任女主角,我自告奋勇报名演这部戏。报名的一共有四位演员,院里很多人都不太看好我,觉得我文戏不行、嗓子不行什么的,但是这部戏的导演夏淳导演比较支持我。我接了这个任务以后就下定决心练功、练唱,三个月的时间,我没有休息过一天,每天从早上7点多开始练,练到晚上12点以后,在排练场练,回家一个人关在屋里也练,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琢磨这个人物。在这期间很多老师帮我,像董瑶琴老师、张国泰老师等,他们给了我特别多的帮助。三个月以后这部戏进行了彩排,北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杨凤一这戏演得不好。我的老师蔡瑶铣老师当时由衷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凤一,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个戏演得这么好!我也是凭着这部戏拿了很多奖项,为我后来的艺术生涯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础。

  再后来我又连续演出了很多部戏,我可能是昆曲界演出创新戏最多的演员之一吧,像《村姑小姐》《偶人记》《贵妃东渡》《杜兰朵公主》等。我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部戏,每一个角色,我倒是真的可以不谦虚地说,的确有点了“拼命三郎”的精神。

  2006年我得到了意大利佛罗伦萨世界杰出妇女奖,那是这个奖项创立以来第一次颁给一个亚洲女性。我记得当年我在意大利演出《杜兰朵公主》这部戏的时候,由于剧组没有AB组制,主演只有我一个人,有一次上台前没有活动开,一个卧鱼下来大腿外侧的韧带就撕裂了,就这样我忍着疼坚持了15天。后来实在不行了,翻译带着我去医院,意大利大夫说我这种情况必须休息,韧带差一点点就断裂了,如果韧带断裂人就不能走路了。我跟医生讲,我后面还有30多场演出,不能取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继续演下去?医生告诉我办法倒是有,但是痛苦可是你的。

  我说行,什么痛苦我都能忍,只要能继续演下去。然后大夫给我从大腿根到小腿全部都缠上胶带,把整条腿固定住,让韧带自己慢慢修复。韧带撕裂的那种疼,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理解不了的。我就这么坚持了后面的30多场演出,到最后一场演出完了,谢幕的时候,观众给了我将近10分钟的掌声,我的眼泪“哗”就下来了,止不住,我就想,我终于完成使命了,我终于可以回家养伤了。这个经历永远地留在我人生的记忆当中,在这个过程当中也真的是获得了意大利观众对中国戏曲的了解和喜爱,我也因此在2006年得到了意大利佛罗伦萨世界杰出妇女奖。

  

  2018年,在美国林肯中心获得最杰出亚洲艺术家奖之终身成就奖

  2

  我在“高光时刻”断然离开舞台,

  现在看来真是有“舍”才有“得”。

  青年报:相对于早年间昆曲的相对小众,你真正“出圈”的是影视剧,8年间拍了5部电影、5部电视剧,尤其是86版《西游记》中的爱爱至今为人津津乐道。“跨界”其实不易,你是怎样顺利“跨界”的,拍影视剧有哪些对你影响深远的事?

  杨凤一:1982年我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以后,分配到了北方昆曲剧院工作。那时候北昆有洪雪飞老师、蔡瑶铣老师等诸位昆曲名家,她们都是40多岁风华正茂的时候,在当时的形势下,我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是很难演上戏的。那段时间我很彷徨,所以我从1983年开始,就一边在剧院里工作,一边出去在外头拍电影、电视剧。正如你说的,我在《西游记》猪八戒撞天婚那集里演爱爱。《西游记》里很多演员都是戏曲演员,包括猪八戒的扮演者马德华老师也是我们剧院的演员。

  上世纪非常流行武打片,我是刀马旦出身,身上功夫好,拍武打动作都不需要替身,非常适合那个时代的流行审美。这可能就是最早期的“跨界”吧,那时候我连续接拍了很多电影、电视剧,全部都是主演。说真心话,那时候拍影视剧的片酬虽然没有现在这么高,但是演一部戏的片酬也可以抵我当时10年的工资,更何况还有出名、成为明星的诱惑。昆曲舞台那个时候非常寂寞,大幕拉开,剧场下几乎没有观众,一个演员一场戏的演出费就20元,演员们还能留在舞台上唱戏的动力就是喜欢,就是那份坚贞、那份执着的热爱。我在跨界演出影视剧的过程当中也没有放弃学习,我的代表剧目之一《天罡阵》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吴祥珍老师学的。

  我接演《夕鹤》以后就下定决心不再接演任何影视剧,将我一生的艺术生命都放在昆曲的舞台上,所以从1992年到今天,没有再拍过一部影视剧。这个过程中机会非常多,尤其是后来影视界有很多朋友,经常会请我去演一些比较适合我的角色,比如有一部40集的电视连续剧加一部胶片故事片套拍,去法国拍,角色也好,特别有诱惑力。但是,我想既然已经下决心要踏踏实实演戏了,就不能三心二意,所有影视剧一概不接,我做到了,到今天三十多年了……

  跨界的演出经历对于我个人艺术生命的成长还是有帮助的,经过那些年的影视剧的排练排演,它教会我怎么揣摩人物内心。舞台剧讲究夸张,讲究外在的形体表演,而影视剧更多注重内心的表达,这是我之前作为一名戏曲演员所欠缺的。所以我当了院长以后,我支持青年演员们在不忘自己的“初心”“主业”的前提下,尝试“跨界”,这不是坏事,不要回避。

  

  《百花公主》剧照

  杨凤一 饰 百花公主

  青年报:从上世纪90年代,你成为北方昆曲剧院的台柱子,完成从影视女主角到昆曲的“转身”。2009年正值演出黄金年华,你担任北昆剧院院长,毅然宣布放弃艺术生涯,专注于剧院管理,完成从演员到管理者的又一次华丽“转身”。你非常懂得“舍得”的艺术,两次华丽“转身”,你是否有遗憾,谈一谈“转身”背后的故事。

  杨凤一:2009年,我们剧院需要一个新院长,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由我们的上级单位北京市文化局来任命新院长,到了我这儿,我们上级单位说你们的院长你们自己选,选得好是你们自己选的,选得不好也是你们自己选的。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我就成了北方昆剧院院长,也是第一位女性院长。我当院长以后,给了大家三个承诺,第一个是出人出戏;第二个我要改善演职人员的待遇;第三个我要改变北昆的办公环境。

  也就是从2009年开始,我放弃了舞台,专心从事剧院的管理工作。要知道,2009年我正好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演员正是最成熟也最容易出成绩的,舞台经验足,体力也还不错。对于一个唱了一辈子昆曲的人来说,放弃舞台是一个特别艰难的选择,你知道有时候唱戏是有“瘾”的,尤其是还在你演艺生涯的“高光时刻”,断然离开舞台,那种不舍呀!但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干什么就一心一意地干,就像我第一次放弃了接演影视剧一样,只要我下定决心,诱惑再大、阻力再大,我也会坚持下去。现在看来,“舍得”二字说得真好,有“舍”才有“得”。

  我当上院长以后,把“出人出戏”当作我第一个要实现的承诺, 因为那时候整个北方昆曲剧院基本上就一个主演,如果她病了,剧院的戏就演不下去了,所以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2009年之前,我是一个主演,我只要演好我的戏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大家都围着我一个人转;2009年之后,我的角色转变了,成了北方昆曲剧院最大的一个服务员,充分体会到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

  所以当时的当务之急就是培养新人、推出新戏。我的成长经历告诉我,年轻人就怕“重视”,你为他们搭建平台,给他们创造机会,你重视他们,他们就会千百倍地努力来回报。第一年,我在北大百年讲堂推出了4台大戏,《牡丹亭》《西厢记》《长生殿》《义侠记》,全部由25岁左右的年轻人来担当主演,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轰动。有一些观众给我发信息,说终于看到了北昆年轻人的光彩,北昆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人才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现在好了,北昆的青年人出来了,邵天帅呀,朱冰贞啊,张媛媛啊,王丽媛啊,于雪娇啊,等等,一大批年轻人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你给了他们一块画布,他们就回馈给你一幅美丽的画卷。佛家偈语“功不唐捐”,真的是这样。

  

  《白蛇传》剧照

  杨凤一 饰 白素贞

  青年报:人才的孵化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除了不断推出新戏,给新人搭建展示的平台,我们应该还做了很多其他的铺垫吧?接下来还有没有令人期待的其他变化?

  杨凤一:人才有了,戏有了,接下来就是提高职工的待遇。2009年我上任的时候,我们的年轻演员的工资扣除五险一金以后拿到手里的只有1500元,他们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要租房子,要谈恋爱,要成家,1500元根本就不够生活的,这个待遇水平是留不住人的,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我们就带着大家开拓市场,从2011年到2012年,我们全年演了365场,平均每天都有演出,我们的收入也慢慢从1500元到了年收入9万元,再到后来年收入20万元左右的水平。我们的年轻演员在得到了经济回报的同时,更感到有了一份希望。365场演出,没有一个演员抱怨,没有谁说累啊苦啊,大家都觉得很充实。现在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北昆的人才流失是最少的,甚至还能吸引一些已经成熟的优秀演员加盟。这就是我们北昆的魅力。

  北昆虽然是长江以北唯一的昆曲艺术表演团体,办公楼、排练场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已经非常破旧了。我们的卫生间是那种非常老式的,一长条的蹲坑,没有门,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小隔墙,没有单独的抽水系统。一次《北京日报》的记者问我:杨院长,我们的标题是否可以写“台上美轮美奂,台下破旧不堪”?我说可以呀,请你们帮我们呼吁一下。就是在这样一个破旧的环境下,我们的同事推出了一台台的大戏,也是从这时候,我开始竭尽全力引进社会资本,改造北昆的办公环境。我们新的北昆国际艺术中心依靠社会投资,新的院址有一个大剧场、四个小剧场,还有博物馆、图书馆、儿童戏曲体验馆,大概到2023年底就应该能完成了。

  剧院的改造工程是我人生当中最艰难的一个工作。有人说“你想毁了谁,就让他去搞拆迁”,那段时间真的太艰难了,经常跟第一拨人谈到夜里3点,第二天接着谈第二拨;经常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出问题了,而且往往是那种很不好解决的大问题,也就凭着我这股子“拼命三郎”的韧劲儿吧,一关一关地闯,一坎一坎地过。当时北京市市委宣传部部长来我们剧院调研时就说,让一位艺术家搞基建,真是太不容易了。听完这话,我真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眼泪就“哗”地止不住了。不过现在我很欣慰,北昆的新大楼已经开始动工了,每次路过那里看着绿色防尘网,我都有无限畅想,北昆,未来可期。

  

  2006年,获得意大利佛罗伦萨世界杰出妇女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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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的青年演员都有很多粉丝,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是昆曲艺术的魅力。

  青年报:你一直坚持北昆“两条腿走路”,既坚守传统,又要不断创新。比如你主持创排的新编昆剧《红楼梦》斩获第十四届文华奖“文华大奖”,该剧也被拍成昆曲电影艺术片,2013年获得第二十九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奖。请谈一谈《红楼梦》背后的故事以及你对传承与创新的看法。

  杨凤一:其实《红楼梦》这个题材无论在影视还是舞台剧中,都已经被拍得太多了,特别是王文娟老师等人的越剧《红楼梦》影响了几代人,我们要演真的是很难。越剧《红楼梦》演绎的是宝黛钗的爱情故事,我们选择从小说最初的创意,即从贾宝玉出世入世和大观园的兴衰来演绎整部《红楼梦》。创作过程中其实也遇到了很多挫折,比如在当初主创队伍组建时,我们最开始请了一位导演,这位导演把整个创作队伍都组建起来了,服装舞美都已经设计完了,导演突然不能来了,导致我们整个创作计划没法往下实施了,不得已我临时请了曹其敬导演、徐春兰导演来给我们“救场”。

  一部艺术精品,必须要时间来检验、来打磨,克服重重困难后呈现在舞台上的才能算是一部成功作品。我们排完了舞台剧《红楼梦》以后,又排了一个戏曲故事片,还有一个交响剧,囊括多项大奖,成果颇丰,在社会上也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带动了北方昆曲剧院在全国的影响力。

  我们在《红楼梦》以后,又排了一些戏,像《董小宛》《李清照》《续琵琶》《赵氏孤儿》《孔子之入卫铭》等等,还有我们近几年的《救风尘》《清明上河图》等,一共排了二三十出戏。我的一个很朴素的想法就是,抢时间,压担子,尤其是年轻人,多给他们一些任务让他们去学去演,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演得多了,他们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就会从开始简单的继承、模仿,发展出有自己一套完整思路的创新创作。

  任何剧种都要两条腿走路,不能故步自封。当年梅兰芳大师也是在继承了传统之后尝试创新的,我非常支持青年的尝试。而事实证明青年演员的创新是有市场的,他们的思路和现代青年观众的思维相契合,对于昆曲未来的发展是非常有好处的;还有一部分青年人更乐于挖掘传统的东西,通过我们剧院创办的一个叫作“荣庆学堂”项目的支持,挖掘一些几近失传的老剧目,有些都是一两百年没演过的戏,他们通过钻研又把剧目恢复起来,这也是一种创作。不管是挖掘传统的东西,还是创作新的东西,我都支持,青年人有思路、有想法是好事,看着这样的年轻人,我很欣慰,真的觉得北昆未来可期。现在我们的青年演员都有很多自己的粉丝,他们在哪儿演戏,粉丝都会跟到哪儿。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是昆曲艺术的魅力。

  

  杨凤一指导年轻演员排戏

  青年报:关于你的艺术人生,关于昆曲,你还有哪些故事和心得想要表达?

  杨凤一:关于昆曲,这几年我一直在推动一个“大昆曲”的概念,我认为全国昆曲界是一家,不分南昆北昆,虽然有地域和文化的差异,但是不能简单地把昆曲割裂成“南昆”和“北昆”, 大家是一家人,要共同为昆曲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努力。不仅如此,我甚至认为昆曲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在推动昆曲艺术国际化的道路上,需要所有的昆曲人,无论南北,都要为这门艺术在国际上的传播共同努力。

  我们北方昆曲剧院在北京中轴线文化带上将要建成一座自己的北昆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宗旨就是要立足于中国,面向世界;既吸引国外的艺术团体到中国来交流,同时又让他们把中国的文化带回去。其实,国外观众很欣赏原汁原味的中国艺术,记得在法国演出《白蛇传》,起初我们以为国外观众不容易看懂,提出需要用字幕,但是他们坚决不要,只是演出之前给观众每人发一个用英文和法文翻译的故事梗概。我记得当时那个场子里有1000多名观众,在演出的过程中也没有音响,但是当时就像演员形容的,一根针掉到地下都能听得见,观众们都非常安静地欣赏昆曲演出。从这些点点滴滴的事情上,我深深地感受到那句话: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另外,除了“送出去”,还杨凤一要“引进来”。未来的北昆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可以进行现场表演,我们会从国外引进一些优秀的作品,也会派人到国外去进行学习培训,促进国际文化交流。把传统文化推向国际的舞台,彰显中国的“文化软实力”是全国昆曲人共同努力的目标和方向。此生献给昆曲,矢志不渝。

  原标题:《上海访谈 | 杨凤一:我不是“昆曲一只凤”只是最大的服务员,守护国粹艺术必须有“拼命三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