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周映后 ｜ 比海更深的是什么？
日前，日本电影展（重庆站）开幕式于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在来福士CGV影城隆重举行。
本次影展由CGV影城（中国）等携手主办。影展持续十天（4.13-4.23），在多家CGV影院公映十部高评分日本佳片，让观众饱尝电影大餐。
首映电影
影展首映片是曾以《小偷家族》荣获戛纳金棕榈奖而蜚声国际的大导演是枝裕和编导的《比海更深》（2016）。该片以平实细腻的手法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温情脉脉的故事，典型地体现了日本民族文化中的“菊花”精神——从平凡细微的物语澄澈幽深精神的禅机。
本次影展吸引了电影专业人士、莉莉周观影团资深影迷和日本影迷等约180人参与。
观众在接下来这些天能观赏到更多精彩电影，领略到一衣带水的中日共情的文化菁华。
《比海更深》影评
成为理想中的人？——日本影片《比海更深》管蠡之见
大学教授 杨济余
一、比海更深的是什么？
很多观众都对以邓丽君唱词为片名兴趣盎然：比海更深的是什么？
是情爱之心？
母贤子孝之心？
父慈子善之心？
事业旺达之心？
实现理想愿望之心？
亡羊补牢的觉悟之心？
寻回本我的见性明心？
剧本和影片的开场白成为主题词：“我们都无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编导似乎通过主角良多向观众追问：
“你还记得儿时的理想吗？”
“你为理想持之以恒了吗？”
“如果不能实现理想，你该怎么办？”
从信仰来领悟，我把片头主题词修改为：“虽然每个人都无法成为自己理想的人，但我可以遵循神启，努力成为合神理想的应当如此的人”。实现自己的理想还是努力靠拢神的理想？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不如意不称意是人生常态：筱田良多未能成为职业作家和律师，母亲淑子虽然喜爱贝多芬，但没能成为逍遥大宅别墅的音乐家，前妻响子也没能成为自己理想中诲人不倦的教师。但我们不一定要效法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们应当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喜乐地委身于现实生活。随波逐流、自暴自弃、颓废堕落、报复他人、抑郁寻死……都并非择优的人生选项。
影片还有一句主题词警醒观众：“人们总是喜欢追求那些已经失去的虚幻理想，而不珍惜眼前该爱的人，把自己的问题，全部推在时代的头上。”很多人误解了生活而不反躬求己，却责怪生活欺骗了自己。
二、中年渣男的危机和转机
好电影的标志是观众感悟到的比编导展示的东西更多更深。《比海更深》让多数成年人在影片中仿佛看清了自己的人生，虽然很多人并没完全看懂。
主角筱田良多的人生高开低走，中年危机重重。他年轻时写了一部小说获奖，昙花一现的文学才华被他浪费，三心二意的晃荡了十五年一事无成。他不切实际地想走成功捷径（赌博、中彩），用人生的小概率（偶然性）替代大概率（必然性）。他兼职私家侦探：专门替人抓小三，手持“证据”吃了原告吃被告，赚了钱就赌博或者期望彩票发迹，还美其名曰“寻找创作灵感”。妻子带着儿子离婚后，他因嫉妒前妻的富绅新男友，跟踪监视移情别恋的前妻。所有人看他都不顺眼：母亲和姐姐都讨厌他好逸恶劳的小偷小摸行为；被他敲诈的中学生嘲笑他：“我可不想成为像你这样的大人！”前妻鄙夷他带儿子买彩票说：“我不想儿子与你一样，我希望儿子成为一个勤奋踏实的人。”儿子讨厌父亲拖欠房租和抚养费，他对奶奶承认：“我不想成为我老爸那样的人。”筱田良多遗传了自命不凡而游手好闲的父亲的恶习，母亲淑子也从儿子身上看到了丈夫的形象。难道这种不良基因还要遗传给本来前途无量的孙子辈筱田真悟？正是由于看清了自己的变形镜像——豪情万丈变成了一地鸡毛，良多才开始反省并寻回本我尊严。影片中的每个人都在爱，也在寻找爱，但都非常失望沮丧。其实人类早就丧失了爱的能源和能力。正如邓丽君《比海更深》吐露心怀的唱词：“比大海还要深，比天空还要蓝，我已没有办法爱你更多。”
影片强调男主角（包括每个人）具有多重人生职分：丈夫、父亲、儿子、职场公民。编导以此职分为漩涡荡开家庭日常琐事生活流的波澜。人的位格身份高于生活职分，人首先是神创造并爱护的儿女（子民）——“位”：是其所是；“格”：为其所为。人的家庭职分和社会职分都从位格衍生出来。筱田良多在两个方面的生活职分都错位失格，但也无需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人生直到临终弥留之际，幡然悔悟、亡羊补牢都不算晚，何况人到中年。哪怕像良多那样的渣男，也可能“复位得格”重获新生。没有盖棺之前，不要论定人生。人确有不可定义性：其一，人的本性只是对实存的表述，实存跟表述不能等同：表述往往从现象学而非本体论出发——人的本质不在于他做了什么或成为什么（因为他还有机会改变做什么或成为什么），而在于他原本是谁（位格身份），这属于神创奥秘，人很难解惑或准确表述。其二，人的存在具有全息整体可塑性、超越性或未完成性，很难盖棺论定。俄罗斯哲学家谢苗·弗兰克（1877-1950）认为：“人的本质在于，在其自觉地存在的任何时刻，他都在超越一切实际给定之物的范围，包括实际给定的他自己的存在。没有这种超越，人的自我意识行为就是不可想象的。……人同神的关系、与神的联系，是人的本质的决定性特征。使人成为人的东西——人的人性因素，就是他的神人性。”（[俄]谢苗·弗兰克《实在与人》，李昭时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142-143页）“人只有摒弃自己自足的、非神性的自然存在，自愿地服从神的意志，才能首次获得自己真正的最高本质，因为神的意志是超验的等级，只有它才能使人得到他自己本质的完满。”（同上书：152页）人的可塑性或未完成性都难以估量和凝固。在这个意义上，人不可定义。
三、爱、接纳、包容难能可贵
爱、接纳、包容是人最难能可贵的美德。对斑斑劣迹的良多曾经不满的家人（母亲、前妻、儿子），看到了一点点他重新接纳自己和悔改的迹象，就学会了爱和接纳（爱与接纳必须学而后知），而非以道德洁癖来苛责犯错之人——谁不犯错呢？
在主角良多的生命成长转变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剧中人要算爱心包容的母亲淑子。她假装不知道儿子偷钱蹭吃，心知肚明却假装无事一笑而过。淑子的婚姻也不如意，丈夫跟儿子都不靠谱。但她把寡妇生活过得有滋有味。73岁的老戏骨树木希林把淑子形象塑造得幽默生动、栩栩如生：她兴味十足地做美食，细心烧水铺床，欣赏全家福照片，纪念败家子丈夫的优点，赞扬不成器儿子的文学天才，不失时机地巧妙撮合一家人的未了情缘。淑子幽默豁达地解释不打算再嫁的理由：“我这个年纪交男友，只会徒增来参加葬礼的人数。”淑子爱家人和儿子并非母鸡爱小鸡的生理本能偏爱，而属于具有文化人类学意义的博爱范畴。她认为浪子可能属于遮蔽了光芒的终会闪亮的“金子”，儿子的写作天赋虽被埋没和耗散了，但尚未枯竭，潜力犹在。人生虽然漫长，但要紧的就那么几步。母亲淑子牢牢抓住天赐良机——台风暴雨——家人重聚之夜——前面铺叙细描的所有生活，仿佛都为了这极其珍贵的一夜。淑子精心撮合离散家庭的谋划和实施，却让每个人各自无眠，闹腾通宵。爱一个无可奈何的不可爱的人，很艰难而且很辛苦，但也很伟大，哪怕见不到什么成果。但不管怎样，狂风暴雨之后，总有晴空万里。良多母亲淑子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为什么人都不懂得珍惜当下呢？总在追求失去的东西，留念无法实现的理想，被这些东西困住，每天还怎么快乐？”跟阿甘母亲教导儿子的格言警句有得一比：“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保不准你尝到的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管他什么味道，都要无条件接纳自我接纳他人——真正的接纳不分输赢利害。我愿意把淑子的人生感悟总结整理为：“很少有人的爱会比海更深，正因为缺爱才需要努力在稀有的爱中活下去。人生其实很简单，既然付出的爱本来就很贫乏，渴求爱的回报丰厚就显得太奢侈。幸福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有舍才有得。”母亲淑子最终决定把儿子出生时的脐带交给儿媳保存，就像一场割舍交接仪式，割舍掉身份焦虑，释放出自由让他人独立前行，如果缘分还在，爱的脐带就剪不断。
双重纠错编导的意图谬误和观众的感受谬误：
编导的意图谬误在于只认同平凡人生的存在主义价值意义，但没有找到治疗人生顽疾的良药——“复位得格”、重获新生的路径——因信称义、与神同在，积极回应修复神人关系。爱、接纳和包容的能力就从这个源头活水而来。很多观众的感受谬误除了信仰迷失之外，还深受成功学的价值误导——以成败论英雄。神看人的准绳跟世人不同，不论人的成就贡献大小，只论人是否顺应神意，尽力而为；不论人的错误大小，只论人在神纠错时能否省悟回转。浪子回头金不换。在神那里，没有“悔之晚矣”一说。
影片结尾，前妻下定决心，真诚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了，你也要向前进啊。”
良多流着泪说：“懂，一直都懂。”他终于懂了，自己亲手掐灭了幸福之火，没有任何借口推诿给社会或他人。相爱的一方不再回头，另一方才真正解脱释放和重新开始。良多把彩票全送给儿子，这标志他与不切实际梦想和错位荒谬人生的告别，但并不意味着父亲把失落的梦幻转借遗传给儿子，而是对儿子美好未来的祝福。影片编导说：“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并拯救世界这样的情节，更想描述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失败并不可耻，因为与理想渐行渐远，人生负重前行，才是大多数人平淡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迷茫和烦恼。没有实现过大梦、没有变成理想的大人、没有跨过去的坎，都是人生必须面对的缝隙。而把失意人生拉回的，惟有爱和温情，那是我们与自己和解的港湾，也是我们对遗憾释怀的理由，更是我们重新出发的补给。”是枝裕和沿袭了卓别林式的编导套路——像《城市之光》那样留下不确定性结尾：观众并不知道良多是否洗心革面、大器晚成，他能否挽回爱情亲情和美满家庭呢？就算不能破镜重圆，筱田良多的人生依然可以活得像《阿甘正传》中凌空飞舞的羽毛那样潇洒自在。但我宁信其有，我相信云收雨散的日子总比台风暴雨更多。人生结局并不重要，过程比结果重要得多。
现场花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