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你说凯旋归来娶我,可我等来的只是那个要送我去和亲的旧爱
楔子
我告诉他们我叫阿朝。
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只记得一场漫天大火,还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念到“岁岁有今朝”。
"醒来啦,来,喝点热粥吧。”进来的是一位妇人,端着热粥,裹着皮衣,不施粉黛,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风韵不减,这位是陈夫人。"阿朝姑娘,冬日里风寒大,可要好生盖着被子。”她说话温温柔柔地,近了,还帮我整了整被子,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了我。
“多谢陈夫人。”
端起热粥,粥香扑鼻而来,那种真实的,温热的,带着烟火气的感觉让人心安。热粥下肚,我才终于从这严寒里缓过来。
我喜欢陈夫人,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抵是因为粥太好喝了。
捡我回来的是一位打猎少年,是陈夫人的儿子。他每天都出门打猎,算算时间,这会他应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还没过一刻钟,就听见那阵沉甸甸的脚步声,应该是丰收。
我听他和陈夫人在客房里说了点什么,隐约有我的名字,想仔细听时,他已经推门进来了。
少年是携着冷风而来的,但严寒挡不住他眉间明媚,少年叫陈岁。
他递给我一支银钗。
就是一支普通的素银钗,细细看钗身还有凹凸不平的地方,钗尾有朵木兰花,倒还算精致。
我看了看钗子, 又看了看他,说:“哪家的钗子做成这般,怕是要赔钱,你莫不是被骗了?”还故意装作严肃的样子想逗逗他。
“镇上的铁匠王伯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些小玩意,我就...我还是第一次做...”他挠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脸却越来越红。
我瞧着着实有趣,不禁笑出声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我从未如此肆意过。
见好就收,我把钗子绾在头发上,凑到陈岁面前问:“好看吗? ”我从没见过谁的眼睛那么干净,能清清楚楚看到我的倒影。许是被我盯得不自在了,他揉揉我的脑袋,丢下一句“好看”就溜了。
我又取下钗子,仔细看了又看。
陈岁做的钗子,想想还挺不错。
住在深山与世隔绝的日子,倒也惬意,怕我无聊,陈岁还时不时去山下给我带些新鲜玩意,我也想去看一看山下的热闹,可惜身体一直不太好,直到初春的时候,我的伤才好的差不多。陈夫人给我做了新衣裳,鹅黄色的裙边绣着木兰花,我喜欢的打紧,晚上都抱在怀里不愿放。
那天晚上,我依偎在陈夫人身旁,我看着她的脸庞,很柔和,眼角有些许皱纹,但陈夫人的眼睛很亮,有些特别的光在闪烁,我猜这双眼睛一定看过山川河湖,星辰大海,我问:“陈姨,像您生的这般好看,年少时,肯定有过很多故事吧?”陈夫人对我的话似乎有些感触,那些光闪了一下,过了许久,我才听到陈夫人的回答:“年少的时候安于一隅,身在繁华之中,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什么执着于身外之物,后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只是不自知而已。”
不明白,我不太明白陈夫人话里的意思。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给我讲起在安居到这里之前,带着陈岁走南闯北的趣事,陈岁那时候还是个无邪少年,会盯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发呆,会被四大五粗的壮汉吓哭,我很快就忘了她之前那番我不懂的话,我一边听一边想着陈岁哭鼻子的样子,轻声笑了许久,笑累了,困意也就上来了,睡意朦胧的时候我听见她轻声感叹道:“倒是没想到你也这般喜欢木兰花。”我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随后,陈夫人又摸了摸我的脸,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好像还留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确定我听得是否真切,或许是梦也说不定,但我总觉得我从前或许真的见过陈夫人,我总能在她身上找到家人的感觉。
天气好起来之后,我也会死皮赖脸跟着陈岁一起出门打猎,我总是惊走陈岁的猎物,陈岁总说下次再也不带我,但又总会等我醒来才装作要出门的样子。
这天,我们换了一个山头找猪物。
连陈岁也没来过这儿。
到新的地方,陈岁特别小心谨慎,把我按在草丛里观察了好久才开始行动,这儿倒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小兔子格外机敏,一点儿风吹年草动就不见它们门身影了,好在陈岁骑马射箭的功夫极好,我们还是有不错的收获。
突然,我看到一双冷冽的眼睛。
是狼!
好在它还没有发现我们,我扯了扯陈岁的衣角,示意他那边捕杀者的身影。
“别怕。”
话是这么说,但陈岁皱起了眉头,牵着我躲入一个浓密的草丛里,捕杀猪物的血腥味吸引着那匹狼逐渐靠近,眼看就要藏不住了,我不由屏住呼吸,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阿朝,待会我去拖住那匹狼,你往山下跑,越快越好,知道吗?”我拼命点头,我知道除了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帮不上任何一点忙。
陈岁冲出去和那匹狼扭打在一起,我趁着这个机会住山下冲,我听见衣服撕裂的声音,听见狼的哀嚎,还有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撞击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匹狼正压在陈岁身上,张开血盆大口要咬向陈岁的脖子,陈岁迅速用手挡住,手臂瞬间便变得血肉模糊。我两眼一闭,又开始跑了起来,靠近他们时,迅速取下头上的钗子,刺向那匹狼的脑袋。它挣扎着想把我甩开,把利爪抓向我,差点成功之际陈岁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栓住它,一下,两下,我顾不上被它利爪抓破的手臂,一下一下不停地抽出,刺入。
终于,它没了声息。
我把陈岁从尸体下面扒拉出来,他身上都是伤,粘满了血,只留有一丝意识。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我就哭了起来,陈岁很费劲地抬了抬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但他手上都是血,我一边抽泣一边说:“都是血,脏死了。”
我看到他笑了。
完了,被咬傻了。
陈岁发烧了,他伤得太重,伤开始发炎了,看着很是揪心,我想下山去找郎中,却被陈岁拉住了。
“别去,陪着我,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他,陈夫人身子不好,出不了门,所以这个时候,我必须去。
“放心吧阿朝,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我想时刻能看着你,所以,你陪着我,不要走,好不好?”我不知道这个时候陈岁哪来的力气,我竟走不开。
不得已,只能由着他。
接下来的好几天 ,陈岁都游离在清醒与昏迷之中,但我一想走,就总能被他拉住。我觉得奇怪,仿佛山下有什么洪水猛兽,但我也没多想, 他烧得越来越重,我没有心思想别的。
灯火摇曳中,陈岁却开口了。
“阿朝,你知道吗,有句话叫‘岁岁有今朝’,陈岁和阿朝,可不就是‘岁岁有今朝’嘛......阿朝,你戴钗子真的很好看,不,不戴也很好看......阿朝,我想娶你......阿朝......”
陈岁碎碎念叼着,当听到他说想娶我的时候,我楞了一下,想起初见时,在雪地里,他怀里的温暖,我有些动容,如果陈岁能好起来,我就嫁给他。
陈岁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听着听着,我竟然睡着了。
再醒来,陈岁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了,正帮陈夫人晒被子,见我醒来,还叮嘱我不要再把他的兔子吓跑了,好像昨天晚上只是一场梦,或许是他的一场梦,或许是我的一场梦。
总之,这事再没被提起。
直到一场大火再一次闯进我的生命里,这场美梦便离破碎。
陈岁站在火光前,定定望着这场漫天大火,脸色惨日,连火光都盖不住,他转头看向我,我觉得他想说点什么,但他嘴唇颤抖得厉害,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向他走去,我想抱抱他。
但我却被一只大手捞入怀中,他身上的铁甲撞得我生疼,然后我听见他说“阿朝,别过去,危险。”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我认得这个声音,我认得这个人。
赵框年
我想起来了。
我是被送去和亲的公主,而上书力谏送我去和亲的,就是眼前的赵框年,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赵框年。
然后,我逃了。
“阿朝,和我回去吧。”
我不要,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跑了出来,他骗了我,我不想和他走,也不去和亲。
“你跑不了的,这是命,不认命只会害了无辜的人。”
赵框年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但他眼里没有我,有的只是熏心利欲,那道目光好像透过我,穿向我的身后。
我身后是陈岁。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和赵框年走了。我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我不敢面对陈岁,他肯定恨极我了。
我不认命,但我不能害了陈岁。
坐在回去的马车里,听着外面人群熙熙攘攘,我掀起窗帘,又马上放下。
到处张贴着我的通辑令。
回去之后我一直睡不安稳,我梦见自己被困在熊熊烈火里,看着一个身影离去,四下无人,我只能绝望地哭泣,我也梦见一群黑压压的铁骑放起了一场漫天大火,陈夫人倒在火光中,我梦见陈岁推开想要抱抱他的我,他看着我,带着憎恨,声嘶力竭地要我滚。
我惊醒,四下不再是粗布旧床,我再一次被绫罗绸帐包围。我想起陈岁的脸,然后才猛然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陈岁了。
被幽禁的日子里赵框年来过几次。他来讨我的原谅,他告诉我和亲只是个幌子,是缓兵之计,他告诉我,他有多担心我的安危,他从未停下一刻寻找我。我没法断定这些话是真是假,我只觉得这都是我看不透的算计。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一次见到陈岁,他站在我府邸的大门前,风吹起他鬓间的发。他还是少年意气,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身上穿着一席黑衣,袖口绣着暗金云纹,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气宇轩昂。他一把把我拉入怀中,他说:“我只有你了,别再走了。”
我没有去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我而言,能再见,就够了。
陈岁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我听见下人们称他“轩王”
皇帝有个年幼走失的儿子,字子轩。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陈岁每天都会来陪我,给我讲各种有趣的故事,神色里有光,只是他眉眼间越发疲惫,我一直看在眼里,我明白那大抵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我只是个功臣之女,父亲战死沙场后勉勉强强得了个公主名号,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我帮不了陈岁。
陈岁这天迟迟没有来,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在院子里绕了大半个下午,倦了,就索性坐在大门前等他出现。
月上中天时,才见他踏着月光而来。
“阿朝,我要去边疆了,他承诺我只要打了胜仗,就给我们自由。”
他看起来很疲惫,但是带着希望的。我蓦然想起阿爹,想起他总笑着许诺我等仗打完了,就带我去安庆看木兰,而此时的陈岁,和记忆中的阿爹一模一样。
我拉着陈岁的手,我不想让他走。
陈岁就那样看着我,他突然笑了,摸了摸我的头。
“我会回来的。”
自那之后,我命人关上了府邸的大门,对陈岁避而不见,我希望他犟不过我,就不去边疆了。
但陈岁还是去了边疆,同行的还有赵框年,出征的时我在城墙上望了好久,心里像有块巨石,我被压得喘不过气,陈岁每行进一步,它就压得更重一分,当陈岁从我眼中彻底消失的时候,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那天的风很大,吹起满天风沙,很快掩盖了兵马走过的踪迹,抹去陈岁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最后,仗打赢了。
但陈岁食言了。
陈岁没有回来,有的只是赵框年带回来的,他的骨灰和一支玉雕的木兰花。
我拿着它走在大雨中,突然想起了陈夫人,我好想她。
在陈岁出征的日子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在初春天气回暖的日子里,有一只大手拉着我走在开满木兰花的院子里。
“阿朝,我们去见陈娘娘好不好?”
“好~”稚嫩童声里满满都是向往。
而不远处,有位美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看到我们,他便开心地跑了过来,接着他被抱了起来。
“听说我们阿岁又在学堂得了第一呀,真厉害”
“对,我可是要保护阿朝的,我要当最厉害的那一个”
“哈哈哈,好,好,,阿岁和阿朝,'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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