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说温州文人事
石厉
虽然我写过好几篇关于温州的文章,但脑海中还会飘拂些许历史的烟云,不妨以断篇的方式呈现出来,任其在空中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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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年时代的朱自清看来,温州仙岩的梅雨潭仿佛是令他一往情深的小姑娘。那绿,是“女儿绿”,只不过身处民国,他可以颇为得意地将梅雨潭的绿,全部集中在“她”的意象里,尽显纯洁与美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便是最恰切的写照。十多年前我就去过梅雨潭,那时正逢夏季,雨量充沛,瀑布砸到潭中时,溅起的水花既不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也不像随风飘散的杨花,“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地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潭中激起巨大的白色飞沫,由于瀑布的体量太大,声音轰鸣,很难说那阵势像什么,也很难将潭水视作小姑娘。
朱自清把梅雨潭的绿写成了绝品。当时可能是初冬,抑或初春,无论何时,他写的都是想象中的绿,甚至是超越他想象的绿。那难以复制的描述和深情,是人与自然的完美结晶,这个结晶当然属于温州。但凡读过朱自清的《绿》,一想起温州,就会想起那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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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来温州,我只在温州城区及其附近活动,印象最深的当属江心屿。江心屿因谢灵运在此游历、作诗而得名,也称“诗岛”,是最能标识中国山水诗起源的地方,历代的文人骚客都曾在此吟咏,使其成为温州的人文地标。谢灵运的“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常让我心旌荡漾,心生向往;他自视甚高,将自己置身于激流,任际遇契阔,死生无常。这座被江水包围的孤岛,是谢灵运身处巨大漩涡时的命运象征,正如他诗中所写“乱流趋正绝”之绝境。一想起江心屿,就会想起谢灵运,这里无疑是他诗歌精魂的守护之所。
自晋宋以后,准确地说,自谢灵运掀起诗歌的巨浪以后,瓯江后浪不断、文士辈出,四海诗人更是纷至沓来,如蛱蝶逐花,以求文曲附体。以必亦不必,北宋解体后、赵构登基前,曾在江心屿避难五十六天,江心屿以险绝蕴含平正,使赵构化险为夷,服制鼎成。这里由此成为天下瞩目之地,温州与天水一朝也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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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以叶适为代表的南宋永嘉学派倡导经世致用,张扬功利而务实的思想,反对朱熹空谈性灵的抽象理学,为温州人的积极进取、乐于经商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为南宋的资本主义萌芽找到了理论根据。儒家向来恪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思想,永嘉学派的主张在当时既激进又反叛,可知其对中国传统思想造成的冲击。其实,温州的文化底蕴颇为深厚,温州人不仅以善于经商闻名天下,还坚守并传承着奋发进取、尚文重教、耕读传家的中华传统。
大抵商贸的高度,也是由文化的高度决定的,尤其是被文化所化的人类精神,最终决定人类行为的过程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