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丘日记》之散装随笔《游览通冲桥》
千丘日记:1980年代以来的时光印记
重温我1980年代以来的日记
把日记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以及故事之外的故事
真诚地讲给你听……
我的童年日记,注明“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几,天气如何”,是到了1986年三年级时。
在此之前,我遵从肖玉生老师“每天都写那么一点”的教导,也还写了不少似日记非日记的东西。
可惜,几经辗转,保留下来的不多。
保留下来的习作,我权且称为“散装随笔”吧。
这些随笔真是太随意了,毫不讲究地写在捡来的处方笺的背面、写在信纸上、写在哥哥姐姐们用剩的笔记本上、写在假期作业本上,甚至写在老师给的多余的备课本上。
今天要说起的这篇《游览通冲桥》,正是写在老师给的多余的备课本上。
内容大体如下:
▲ 我写在老师给的多余的备课本上的《游览通冲桥》
又一个春去夏来,来到了人间。同学们个个都充满信心的(地)在想,哪时候老师带我们去游览呢?
我连做梦都在想去游览,可(就是)老师就是不下达命令。只要老师一开口,大家很(肯定)会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整队出发。
这些都是梦想,我们直(只)好天天盼呀盼,等呀等。
这日终于盼来了,同学们连蹦带跳的(地)欢腾着。
这天是初夏的一个星期五,天气特别好,天空万里无云似大海,高空挂着火红的太阳。
第三节语文课,我们的班主任哼着小调,满面笑容地走进教室,对大家说:
“今天是你们盼望的日子—— 游览,希望大家要守纪律,不要乱跑。今天游览的地方是‘通冲’的那座桥,现在整队出发。”
同学们个个兴高采烈的(得)一蹦三尺高,队伍整好出发了。
在路上,我边走边想小时候在桥下的快活:往常和同村的伙伴在桥下游泳嬉戏,在河边的小草坪上看(放)猪歌唱……快活极了。
想着这一切,我情不自禁的(地)微笑起来。
我们走得真快,一会儿就来到了桥上。
老师叫我们各自去观察。同学们生气勃勃的身子,在桥上桥下穿梭似的。
我和几个同学在一起观察桥上的长和宽,桥长约三丈多,有三米多宽,桥两边还各栽着三棵树,有二(两)棵青松,一棵槐树。
我们又去桥下观察。桥高约二三丈,下面没有墩子,只有一个拱形的大桥洞,横跨在两丈多宽的河面上,墙下面两边牵满野藤和爬山虎。
▲ 右前方的乡村小路正从通冲桥上过
河里有一群鸭子,在嘎嘎嘎地唱着歌。
有几只顽皮的鸭子,一会儿钻到水底,一会儿把头从水里露出来,嘎嘎嘎地叫着。
河边的两岸上,晒着刚割的油菜和洗净的衣服被子。河边有几个妇女在洗衣,她们一边洗一边说着。
离桥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古树,古树下有一口井,井上有个拱形的井帽,井帽上坐着几个成年人,手握锄头,在那里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歇凉。
那里的水清又凉,夏天谁喝了都感到不热也不累。
桥的四周,是绿油油的秧田和黄澄澄(橙橙)的麦穗、油菜,还有雄伟的山峦,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坚强地站在那里。
通冲桥,非常雄伟,到现在已经有五六百多年了。它不但坚固,而且还很美观。
这条河的发源地在茶田乡,一直延伸到长江。
我游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非常佩服这座桥,因为它是我们的祖辈的劳动成果。
▲ 大约2000年初,我用傻瓜相机(胶卷)拍摄的通冲桥,用作了现在这个专栏的封面元素。
通冲桥下的河叫茨岩河,向东流进白泥河,再汇入凤凰县最大的河流沱江,到泸溪县境时先后汇入武水和沅江,再经洞庭湖而入长江。
通冲桥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我们小时候听老辈人说,大概建于明代初年,距今有六百来年的样子。
石拱桥是我们老祖先的一个创举,做拱时,很需要一些高明的手艺技术。
不管是桥基还是拱面,那些石块之间均是严丝合缝。
当然,石缝之间还得用上粘合物的,古时的粘合物一般是用糯米蒸熟后捣烂,拌上石灰,听说有时还加入鸡蛋清、棉花或桐油什么的。
所以,我小时候吃糍粑时,就傻想:通冲桥不就是用糍粑粘起来的么!
在通冲桥修建之前,人们过河走的是跳岩,桥的上游五十来米处的石板上,现在还能看到跳岩的基坑。
通冲桥的附近后来搬来了几户姓田的人家,也称不上村子,记得我们小时候就叫那里为“通冲人家”。
通冲人家喝的水,都要到桥边那棵古树下的水井去挑。路过的人口渴了,也都去那里喝,我们小时候没少喝过。
桥的上手边不远处,拦河而过有一条“倒桶管”,就是用水泥建模浇筑而成的、连接着两座山头水渠的大水管。
▲ 倒桶管在油坊园山头上注水入渠的一截
倒桶管在河面的部分,自然就形成了一道水坝。
水坝上的水不深,通常是女孩子们去游泳戏水的地方。
男孩子及大人一般在桥下洗澡,起初那里的水很深,后来有砂石不断冲击而来,也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浅了。
此前的文章里提过,我们在桥下游泳时,经常有人在桥上扔牛粪猪屎。但都是斗趣,农村人嘛,也不以为脏。
况且,有时我们也会恶作剧地变成桥上的“敌方”,那也就扯平了。
关于通冲桥的照片,还真不多,幸好另找到一张我表姐李晓红曾经赠送给我的一张照片。
▲ 表姐李晓红在通冲桥下的留影,不远处是早前跳岩的基坑处,再远处就是“倒桶管”形成的水坝。斯人已逝,质本洁来还洁去!
文中提到我们小时候心心念念的“游览”,就是现今所说的“旅游”,那时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东风,还没把“旅游”这个概念吹到乡村。
所以,就把“想出去玩”,文雅一点说成是“游览”。
1980年代,每周上课、上班差不多都是五天半,根本没有“双休日”、“黄金周”、“七天乐”之类的搞法。
据说,高度的人类文明,是以少上班甚至不上班为标志,也许还以去到外太空旅游为标志。
但愿我们都努力活到那一天!
文中提到的“班主任”,是我们三年级时的语文老师陈敬明。
他当然要“哼着小调”走进教室了,因为他还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陈老师狂热地爱着音乐,也狂热地影响着我们。“音乐,能使人类的灵魂爆发出火花!”贝多芬的这句名言,正是陈老师首次传播给我们的。
陈老师还满腔热情地为我们刻印了很多的歌卷。那时根本没有什么打印复印,全是手工刻钢板,然后手动油印。
可惜那些歌卷保留下来的极少。
▲ 当年手刻油印的歌卷《军港之夜》
陈老师那时还没结婚,年轻气盛。学生在语文课上随意一点,也还没大的关系,如果在他神圣的音乐课上调皮捣蛋,可就一点行不通。
常有那倒霉蛋,被陈老师揪着耳朵或者扛在肩上,赶出了音乐圣殿。多么有趣好看好玩的场景,你自行去脑补画面感吧,哈哈哈哈!
陈老师也是很好的文学青年啊,印象深刻的,是他经常在自习课时连续剧般地为我们朗读《林海雪原》。
可是,每次朗读之前,他都要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林海雪原”四个大字。
下面的同学都等着听精彩的故事呢,耗不起这个板书的时间,于是纷纷起哄啊,尤其是女生们乌央乌央闹喳喳。
陈老师小小地坏笑着,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女生就喜欢急着听小白茹跟少剑波的爱情故事是吧!?”
天啊,才小学三年级,我们当时就那么懂事吗,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 受陈敬明老师影响,我有不少手抄歌本
关于通冲桥的典故,有必要说说我的高祖母徐氏。
高祖母出自黔南大户人家。我的高祖父田景灏在贵州为官时,两人门当户对成了亲。
高祖父在任上去世并葬于黔南都匀后,高祖母举家回到湖南祖居地——凤凰茶田砂罗寨,继而迁居到笃信乡(今新场镇)。
迁居笃信乡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
一是,高祖母的大儿子,即我的曾祖父田博儒,在笃信乡谋得一份“守国库”(即管理公家粮仓)的差事。
二是,砂罗寨的田氏大家族,在笃信乡合水村鹅梨湾买了一大片地作为身后产业,遣我曾祖父顺便看管。我们小时候听长辈们的说法,把这叫作“守庄园”。在我的印象中,那一片就是偏远的荒山,也没见修建过什么庄园。
▲ 坐于偏左位置手持烟袋的长袍老者,即是我的曾祖父田博儒
高祖母有优厚的随嫁财物,又有高祖父为官时的遗产,迁居笃信乡后,她买了很多田产和房产,并在通冲桥下置办了碾房和磨坊,因此也请了些长工短工。
透过沈从文的《边城》等作品可以知悉,湘西的碾房磨坊,是旧时代非一般的财富象征。
后来,高祖母很有才气的小儿子田炳儒英年早逝,小女儿田珍翠婚后不幸而出家为尼,另外两个女儿嫁得很远,再加上大儿子不是很让人省心等家长里短诸多烦心遭遇,高祖母常常陷入精神窒息,她的言行也渐渐变得有些异常。
高祖母会冷不丁地崩出些名言来,比如“只有锅子煮茫茫(粮食),哪有锅子煮文章”,—— 这是一个正在被拆解的魔咒。
有钱又有闲的曾祖父,有时难免来点小赌怡情。
高祖母对大儿子的行径大为光火,她往往会愤然端起一簸箕粮食,一边沿大街撒去,一边大声嚷道:“反正都是浪费,咱娘俩一起浪费!”
如此数回,曾祖父后悔与后怕俱增,于是金盆洗手。
此后,田家视赌博为洪水猛兽,坚决断了赌性,至今如此。
高祖母每天都要去通冲桥下的碾房看看,并亲自帮着干些活。
干完活,高祖母会上到通冲桥,到对岸去探望一下自家的山林和田地。
高祖母每次从通冲桥上走过之前,都要迈出三寸金莲跺几脚,口中碎碎念:这桥经得起我踩么?
后来,高祖母的墓地就选在了合水村鹅梨湾铁仙坡,田氏家族的身后“庄园”,自此由她永久看管。
再说,通冲桥下的碾房后来收归公有,再后来必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到我记事时,碾房已完全拆除,见不着一点原址的痕迹,巨大的碾盘和磨盘被砌到了岸边的河墙上。
曾经使命深重的碾盘和磨盘,是否也在沉思:万千世相,始料未及……
▲ 老碾房(磨坊)的意象影像
这期就到这里,我是千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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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千丘生,本名田宏辉(曾用名田红辉),湘西籍土家族,从事过编辑、教育、广告、撰稿、编剧、导演、动画出品、文旅策划等,现为某影视传媒机构艺术总监、中国音著协会员、专栏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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