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剧意识形态的转向,是家国与侠义的剥离,根植于当时发展环境

  

  阿尔图赛在《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阐释了意识形态的定义:意识形态指一种支配个人心理及社会集团心理的观念和表象体系……在这种表象中,个体与其实际生存的关系是一种想象关系。

  对马克思来说,意识形态是一种想象的拼合物,一个纯粹的梦,空虚而无实际意义;它由日间余思构成。

  

  这个概念指向人们所有以为是自觉的、主动的选择实则都是被动的、不自主的、被决定的。

  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是被构建的,尽管我们个人作为主体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独立的,觉得自己在把握现实。

  

  但实际上,人的意识是由一系列思想体系和无意识的再现体系所限定了的,这种主动、自由把握其实只是他的想象。

  意识形态理论提醒我们要以审慎而理性的态度来看待和反思我们的意识以及道德价值观念。

  

  我们在观看剧集作品时,往往是随意的、日常的,处在一个潜移默化的状态之下的,从这个方面来讲,影视剧具有意识形态建构的功能。

  另一方面,影视剧的生产和播放总是伴随着与大众之间的动态交流,它是时代性的“想象的拼合物”的集合。

  

  “现存的意识形态,如果它是我们想象中的现实关系的总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我们要予以认同的、为今日社会所需要的共同伦理,以及商业社会无形的心理契约。

  ”3因此,从意识形态呈现的维度来讨论武侠剧的创作转向就是把握这种流动的共同伦理和心理契约。

  

  在诸多有关“大陆新武侠”小说的研究中,具有共性的一个认识是——金庸武侠体系下“侠义”与“家国”一体化价值观的剥离。

  金庸笔下的侠士,敦厚如郭靖、性情如杨过、不羁如令狐冲……不论是何种个性,人物的底色都是家国至上,铁肩担道义的,他们与他人、与外部世界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结。

  

  而大陆新武侠时期的许多作者则在刻意地与这种宏大的家国情怀叙事保持距离。

  在沧月早期的武侠短篇小说《沧海》中,女侠厉思寒是江湖大盗,厌憎朝廷的不作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男主角铁面神捕崇尚所谓的“正道”,最开始在女主角眼中以“公门走狗”的面目出现,他认定天下之乱乃因贼寇横行所致,势必严惩盗贼,施以严法峻刑。

  但在押解女盗回京送审的途中,他遭遇了背叛和陷害,被自己的信仰所抛弃,竟逐渐与曾经站在他对立面的盗匪们感同身受。

  

  内心产生了价值动摇,最终不惜叛离了自己所一直效忠的机构。

  而小说中的另一位男性主人公神宗皇帝一贯隐忍克制,善于玩弄权术,不仅如愿登上了权力之巅,更是获得了女主角的爱。

  

  但最终却让爱人香消玉殒于权谋的陷阱,他由此了悟了欲望的代价,否定了权力的意义,在内心的无着中了此残生。

  这些作品通常把家国、朝堂和武林名门这类代表权威的存在置于一个被怀疑、被消解的境地,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大都是精神幻灭且不自由的。

  

  类似的还有小说《听雪楼》,其中展现了主人公在一个绝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江湖秩序下,从全身心地归顺和服从秩序、到寻找自我,以致重新审视、怀疑和瓦解曾经的价值观的过程。

  武侠作者步非烟认为自己是秉持着“侠是自己,侠即逍遥”的理念在进行武侠小说写作。

  

  研究者高河金曾指出步非烟的创作理念所聚焦的是人性与“小我”,他考察并分析了步非烟笔下的人物形象。

  认为这些人物无一而不是处于挣脱欲望和命运枷锁的阶段,并无一个人达到‘逍遥’,并无一个人能只是做回自己,因而也无一是侠。

  

  但或许可以这样说,步非烟展示他们的挣扎和痛苦的过程,正反映了她对侠的思想探索和思考。

  在早期的大陆新武侠小说中,主人公虽总在命运的旋涡里翻滚,却不甘囿于命运的摆布,即便表面上是屈服或依附的姿态,内里却时刻涌动着革命的力量。

  

  他们通常被作者赋予了一种看待世界的间离眼光,更多地关注个人感受、主体意义,对宏大叙事持怀疑审慎的态度,继而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侠义”概念的阐释。

  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共识,变为“侠之大者,为己为心”的探索,而这种探索尚且未能得到结果,因而表现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要分析成因,不可忽略的是,这种意识形态转向是根植于网络媒体发展的环境中的。

  除了传播载体上的变化,网络世界也改变了人对自我的觉察方式与认知。

  

  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2里的身体理论谈到媒介在给世界带来便捷的同时,是以牺牲人类身体的原始知觉为代价的。

  媒介会破坏我们身体感官的觉知力,网络虽然能够试图弥补这种断裂,但亦有其代偿。梅洛庞蒂运用“运动机能障碍”来解释困于网络的现代人为何对运动健身格外重视。

  

  科技进步,人工智能的诞生和发展正在逐步侵蚀我们身体的各种运动感官功能,这并非仅仅是指工作生活方式的改变所导致的运动缺乏。

  而是指原始身体场域的萎缩,包括武术在内的运动健身是一种最直接的在现实场域中对身体的探索。

  

  全息身体体验是将身体置于虚拟空间中的,网络的复杂环境是对现实环境的模拟,但由网络中的二维平面拓展的多维空间与现实的三维空间不同。

  所形成的虚拟身体场的感知方式是碎片化的,是以割裂空间和时间为前提的,而非如自然身体场是用一种一体化的整体场进行感知的。

  

  这造成的后果就是,我们可以在网络环境中收放自如,却可能会在现实生活简单的情境中迷失方向。

  从这个意义上讲,后现代社会中,身体原始觉知的丧失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人们对周遭的麻木。

  

  我们看似可以掌控自身的一切,实则无从安放自我,宏大叙事更加显得遥远而概念化。个体是失重的,所把握到的世界是碎片化的,如此也必然摆脱了厚重的历史绑缚。

  大陆新武侠小说中天马行空、充斥着幻梦的外部环境与主人公无所适从的灵魂交相辉映,这亦是作者内心世界的外化。

  

  然而,当我们把视角转向武侠剧集作品时,却发现改编和二度创作上一个截然相反的状态。

  武侠剧《听雪楼》改写了小说中那个优胜劣汰、强者为尊的修罗场一样的武林机制,转而刻画了一个由听雪楼和拜月教组成的正邪两相对峙的武林世界,将故事背景用极为简单的两个门派间的二元对立来进行扁平化处理。

  

  女主角舒靖容的人物底片也被置换,由小说中一个慕强冷硬、丧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却又在绝望中心藏悲悯的人,转变为一个背负父仇却依然天真烂漫,坚信邪不压正的人。

  男主角萧忆情也从杀伐狠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江湖霸主变为了一位匡扶天下、追求和平的正义侠士。

  

  总的来说,就是把小说原文中那种对社会秩序和关系的怀疑改写为对家国正道坚定不移的信仰,把精神上的空虚无着和挣扎求索简单化为爱而不得、生离死别之苦等等。

  这种改写同时还伴随着武侠类型叙事的让位,着重围绕着男女主人公的爱恋来铺陈剧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对价值取向的讨论。再者,武侠剧类型还有其特殊性。

  

  在鲍德里亚的描述中,充斥着暴力影像的消费社会有这样的特征:它的宁静需要永久性的被消费暴力维系。这就是它自身的猥亵之处。

  它喜欢事件和暴力,条件是只有后者充当它的同室战友。

  

  武侠剧类型的形式趣味和心理机制,人类对动作的迷恋是与生俱来的,但不加控制的暴力或血腥场面容易引发社会危机和道德焦虑。

  因此对暴力场面尺度的把控一直是审查机制面向武打动作电影、剧集时所格外关注的。

  

  在相关制度的监管下,民营的影视制作公司为了规避审查不通过的风险,会在项目前期首先进行自我审查,排除掉剧本内可能偏离或违背主导精神的内容。

  就武侠剧而言,奇幻武侠中的神仙妖魔,涉及真实历史人物的戏说等都会成为潜在的“雷区”。

  

  实际情况中,有些时候,这种自我审查也会变为自我阉割,忽视创作规律,呈现出生搬硬套、支离破碎的故事形态。

  另有一些过度曲解审查制度内涵的情况,或钻制度空子的现象,例如把胡编乱造的奇幻故事设定套上软科幻的帽子等等。

  

  武侠剧意识形态的转向既有内部因素,亦有外部因素,不同体裁的文本之间也有所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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