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部日本电影,深深折服!
文 |肥内,台湾著名影评人
2018年的《日本旬报》十佳里头第三、四名竟有某种相像:第四名的《夜以继日》中,朝子在浪荡潇洒的麦与长得一模一样、体贴正经的亮平之间犹豫不决,而第三名的《你的鸟儿会唱歌》则有佐知子在邋遢不羁的“我”与干净体贴的静雄之间纠结,还要加上另一条恋情隐线店长。
不过悠游在三男之间的佐知子反而不像朝子那样备受批评。在“我”口中的这个没有结束的夏天,让人想起侯麦的《夏天的故事》,在那里则是男主人公纠结在三女中选一个;不过他最后谁也没选,跑回去玩音乐了。
与《夜以继日》不同的是,《你的鸟儿会唱歌》因为描绘的人物年龄要再低一些,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工作与生活的状态上也不同,所以在空间上的呈现,主要由书店与狭小住所来象征年轻人那牢狱般的生活,再以夜生活作为某种自由的象征,但除了街上的闲晃,多数也在撞球店、迪厅、KTV之类,又是封闭空间中释放过剩的精力。
故事聚焦在“我”、静雄两位室友,以及“我”的书店同事佐知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故事。再佐以“我”与同事、静雄与家人等副轴的交替。
在简洁的小段落(粗可分成超过80场的戏),以展现出年轻人的生活节奏,或者,也可以说是以形式来表现出这类影片的潜在观众之知觉模式。
于是乎,接近影片正中间的一场迪厅戏就长得让人印象深刻。当然,比起滨口竜介动辄十几分钟的小说朗读甚至两小时足本的戏剧演出,三宅唱这段也许五六分钟(甚至七八分钟)长的迪厅就算不上什么,再说,在迪厅中还可以分成几个小段落。
总之,影片节奏并不是这里的重点,这还需要由观众进场去感受。我们只消稍稍提及一下某些设定,便可相信三宅唱虽说还可以归入青年导演(1984年生),但在材料的使用上已经算是相当有自觉的。
比如刚才提到的封闭空间之一的住处,影片在前三分之二地方大概都不太有机会看到静雄与“我”住的房间的门,更别说外面的楼梯等,但最后的三分之一,这些部分有更多出镜的机会,也意味著人物内心慢慢从一种往内的,逐渐往外蔓延。
导演三宅唱
又或者在即便稍嫌单薄的情节,但在发展过程中慢慢绵延在观众身上,起了作用之后,人物同样的漫游,却自带新的含意。于是,这就考验编导在取舍上的拿捏。
比如有一场戏,是静雄与警察对话,从对话中实际上听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警察在“我”跟佐知子经过、与静雄会合时离开,静雄随后也没有多加解释,但他捡起了似是掉在地上的东西,手机耳机等,或许他遭到了一次攻击?一次抢劫?还是……然而,他的不说(一如他的名字),却只是再次呈现了这个角色的性格,他也不愿意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就像佐知子稍早前跟“我”聊到静雄时形容过的那样,让人舒服。
因此,我们对人物的观察也更多是透过“看”而不是“听”。所以当佐知子在“我”上班期间把静雄约了出来,静雄来时,穿著之前佐知子来家里与“我”上床之后穿过的(属于静雄的)T恤时,已经能理解他的“潜台词”。所以,就算两人后来去唱K时,不来一首颇有寓意的歌(静雄中途加入哼唱也恰好可以体现他的心意)也一样能理解他的想法。
事实上,除去充斥著音乐的迪厅戏之外,节制的配乐都用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或者,“意表”意图比较明显的几个段落(就这点来说其实也跟《夜以继日》很像),可以知道看似散漫与破碎的叙事架构背后,实际上导演有扎实的“古典形式”背景。
《夜以继日》
这点从影片的剧作结构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为了让还没看片的读者保持新鲜感,这里不多说。但我们倒可以小小剧透一两点,来说明导演如何聪明地在必要的时刻展现他的技巧。
比如影片开始不久,我们就说是第一晚吧,当旷工的“我”又晃回刚打烊的书店时,巧遇店长跟佐知子(这里伏笔出两人关系),佐知子经过“我”身边时,掐了一下他。他于是困惑了,这一掐是什么意思。
这时,镜头从书店内拍摄望向书店的“我”,然后他开始内心独白,读著秒,说自己第一次等待不熟识的女子,他要给她120秒的机会,数到120她若没回来他就走了。镜头慢慢推近他,直到以胸上景框住他,这样当然就看不到她有没有回来,高明。
但镜头又慢慢后推,她没回来。读秒还没结束,镜头又跳到外面,在街这一头拍依然面对书店而此时背对镜头的“我”,读秒还在继续,一个近景拍他,从画外听到脚步声,再拉开,她在读到113时回来了。在内与外的切换,声音质感也在转变。就这样轻巧地玩了一下材料,能知道导演有东西。
在这种前提下,也就是我们相信导演的设想是有自觉的前提下,就能去思考那些“不可能性”背后可能要隐藏的东西。
我们全片都未曾听到任何人叫过“我”名字,于是当我在片尾工作名单要找他的名字时,只找到“仆”(也就是“我”),这才知道,导演当然有意从“我”的视角出发,属于第一人称叙事。然而,不可能性就发生了:片中不但有几个段落是“我”不在场的,所有静雄和佐知子单独相处的时刻,更甚者,影片收尾处,有一场静雄去医院看母亲的戏,那里还有静雄的内心独白!
事实上,自编、自导、自剪的三宅唱当然相当明白,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电影,基本上以“我”为视角的作品往往都在处理“非我”,亦即,我是我,但我是在处在一种“知的局限中”;我作为视角,所见自然是非我。
这点相当重要,因为当我放开了佐知子之后,他才数到13就跑回去找佐知子:我根本不了解我。于是限定观点的超越观点,仍是藉形式的惯性、图模来打破惯性与图模以制造出专属于影片,尤其是人物情感的特殊符码。
我是跟一位制片朋友看了这一场《你的鸟儿会唱歌》,她出来后感叹:这种剧本是最难写,在企画过程最难判断的类型,因为完全无法从文字上去预视成片。正因为它就是属于“看”而不是说与听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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